冒牌王爷

作者:公子于歌

第二日苻晔醒来,伸手移开榻边围屏,探头往隔壁看,发现苻煌睡榻已经空了。

庆喜捧着铜盆立在围屏后,轻手轻脚过来,说:“陛下天刚亮就回宫了。”

苻晔“哦”了一声,又躺下来,发了半天的呆。

苻煌在或者不在,连空气似乎都不一样。

皇帝一走,行宫安保更严格了,进出都很难,连他都不许随便外出,要上报。

苻煌有时候就是很独断专行。

不过皇帝一走,行宫就是他的天下了。

行宫里上到太妃下到宫女,包括负责守卫的金甲护卫全都松了一口气。

冰冻王者一走,春天都要来了。

就连太后身体都明显好转了。

神奇到他都替苻煌感到委屈。

太后身体既然有了起色,天气也渐渐热起来了,他每日除了去太后宫里呆一会,其他时间都在行宫里晃荡。

行宫再大,逛几遍也腻了。

他决定干点正经事。

如今国内红莲会的威胁暂时没有了,但男主黄天意在隔壁称帝,拥有天运,他有一统天下的野心,还是不能大意。如今趁着他还没有站稳脚跟,大周应该多培养几个能干的青年将臣。

如今的朝堂死气沉沉,是时候多点新鲜血液了!

他天眼只开了一半,小爱给了他一个原著里的忠臣名单。这些人里,好多此刻都还在下面的州县里,李盾自不用说,他是苻煌亲兵,剩下的他也就认识一个谢良璧。

朝堂上就应该多几个像谢良璧这样正直又颇为忠君的年轻臣子。

谢良璧前几日也在行宫里头,每次碰见,都会主动过来跟他行礼问安,既有武官的英武,又有文臣的儒雅,叫人如沐春风。

有这样的臣子在身边,光是看看也很赏心悦目!

不过他一连几天都没看到谢良璧的人影。

真是奇怪,之前一天能碰上好几次,现在他想会会他了,反倒碰不见了。

有个叫刘家辉的,很会讨他开心,长的也算俊俏,他也没看见。

还有个姓萧的帅哥。

于是他就问了一下金甲卫指挥使怎么排的班。

结果指挥使告诉他们,不在的金甲卫都跟着皇帝回宫去了。

诶,他还真会带。

没有了养眼的帅哥,他在行宫的乐趣都少了一大半。

他知道苻煌肯定是不想他搞男人的,也就只想过过眼瘾,竟也不能如愿!

太后大病初愈,瘦了一圈,人也有些闷闷不乐,因为外头春寒料峭,她也一直呆在暖阁里都没有出来。

庭院里的桃李花开始冒粉,花苞点点,乍一看跟梅花很像,他为了讨太后开心,便折了几枝给她。

太后靠着软榻,已经恢复了清明神志,她大病初愈,远不比平日刚毅,和太夫人说:“不想我到了这把年纪,还能享受到儿孙为我摘花的福乐。”

“桓王仁孝,太后娘娘的福气才开头呢!”

太夫人并诸位太妃开始天花乱坠地夸苻晔,把苻晔都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一室其乐融融,比外头春光还要热闹。

太后觉得不回宫也不是不可以。

正想着呢,忽然外头有女官进来,垂握着双手道:“娘娘,青元宫的内官到了。”

……

太后便收敛了笑意,冷冷歪在榻上,宫内其他人倒是都站起来了,整个殿内都冷肃了许多。

冰冻王者的使者也算得上小冰冻王者。

不一会青元宫一个很面熟的内官进来,也没敢抬头,先向太后行了礼,才轻声说:“奴为桓王带来陛下口谕。”

苻晔要行礼,那内官说:“陛下说不用行礼,王爷只听着就是了。”

说着站直了身体,道:“知道王爷在外头乐不思蜀,本来也不想叨扰,只是朕头疼得很,还得劳烦王爷回来一趟。”

苻晔:“……”

阴阳怪气,的确是苻煌口吻。

他不知道别人听了什么感受,自己反正是有些不好意思,众位太妃都抿着嘴唇当没听到,苻晔问说:“皇兄头疾犯了么?”

内官忙说:“犯了两日了,还请王爷速回呢。”

说起来也是奇怪,宫里的太医都是按照王爷教授的法子施针的,怎么就不管用呢。

看来还是王爷的医术高明,连太医都比不了。

苻晔一听立即看向太后,有些紧张。太后神色复杂,道:“那你就先回去吧,我这里自有太医们照顾。”

苻晔告辞出来,走到正阳宫里头,就看见一辆超级精美的马车停在院子里。

紫檀木的车身,四周披着绸缎宝珠,就连拉车的骏马都挂着金铃铛,神气十足。

!!!

宝马香车具像化了!

马车前面十二个金甲侍卫,后面十二个黑甲侍卫,金甲卫负责漂亮,黑甲卫负责安全。

皇帝陛下很费心啊!

苻晔跑起来都带风,双福他们跟在后头,看到那马车也超高兴,皇帝素来不爱奢华,这宝马香车,一看就是为王爷量身打造!

这两日有点无聊,双福在行宫里帮他搜罗了几个宫人们传阅的小话本,都是讲宫廷八卦的,非常好看。苻晔嘱咐他们千万要带上。还有一盒他在芳太嫔那里得到的她们国家特产的小点心,很好吃,他一吃就想到苻煌,后面都没舍得再吃。点心并不稀奇,重要的是他这份会惦记着皇帝的心意。

他是小巴结没错,自己都要为自己的小聪明点赞。

内官们忙着收拾行李,庆喜捧了个锦盒过来。

苻晔:“这是什么?”

他说着取开盒子一看,就愣住了。

是一套玄色大氅。

那大氅他很熟悉,是崇华寺大火那天,他赠给楚国夫人的。

大氅被大火燎过,残缺不全,焦痕明显。如今在锦盒里叠的方方正正,过于方正,近乎冷寂。

庆喜轻声道:“是楚国夫人身边女尼送过来的,她们没进来,托给了门口的周指挥使。”

她竟然连一套衣服也不肯留。

但仔细想想,不肯才正常。

只是如果苻煌知道,会不会很伤心。

也可能不会了,都习惯了。

苻晔“嗯”了一声,将盒子盖上,自己亲自捧着上了马车。他也不打算告诉苻煌,但觉得可能很有纪念意义,因此打算就自己放起来。

马车里装饰更豪华,鹅羽软垫,银丝灯笼,还有个五彩斑斓的金鸟香炉,羽下生烟,点的是他很喜欢的雪中青信。糕点精美,都是他宫中常食。

你看,皇帝此人,并非真的无情无义。

外头暮鼓声咚咚作响,破开山林薄雾传过来,他抱着那锦盒,突然很伤心。

小爱说:“不要伤心啦,给你个惊喜!”

“你吓到我了!”

小爱嘻嘻笑了两声,说:“申请通过了,你要不要现在看?我可以让你以做梦的方式看看以前的苻煌,顺便还给你申请了一点福利,甚至可以看看曾经的昭阳夫人和武宗皇帝等人。”

苻晔:“!!”

他立马闭上了眼睛:“快!”

小爱又笑了两声,说:“我提前看了一下,你别说,苻煌以前长得是挺帅,你说他五官又没有太大改变,怎么现在看起来那么丑呢。”

苻晔:“也没有到丑吧!”

“那要看跟谁比,跟你比,实在是不能看。”

苻晔和小爱斗斗嘴,心情好很多:“你标准定的太高了。快点,我要看帅哥。”

收拾收拾心情。

小爱说:“你这人就是心肠太软,苻煌自己都没你伤心。”

“别废话。”

小爱说:“片段都是随机抓取,可能是任何视角任何片段哦。不过我选取的是天运十六年的画面,武宗朝最花团锦簇的一年!你看我多贴心……还没开始,你心跳就快成这样?”

“有点小激动。”苻晔说。

小爱又笑了一声,声音都放低了,说:“要开始了哦。沉浸式观影体验,逼真度完全值得五星好评。”

小爱发挥催眠技能。他很快就着了。

系统新研发的功能,大概技术还不稳定,他一开始梦到的都一些很零碎的画面。

不过很多人物都和他想象的很不一样。

譬如武宗皇帝居然是小白脸的类型,瘦瘦高高的,长的很清秀,和他以为的胡子拉渣的好战皇帝不一样。

看起来更气人了,好色死渣男。

又譬如章太后,她老了以后瘦削坚毅,没想到年轻的时候甚至称得上是美的,而且颇为丰腴大气,简直就是天生的国母相。

昭阳夫人最惊艳,长发委地,真是漂亮到叫人目瞪口呆。

除此之外还有丽妃,宁妃等人,还有武宗时期的后宫,感受很神奇,其实这些宫廷,他也都逛过,空荡荡的,如今好像一下子被填满了,满目的宫廷仕女,芳艳绝伦,富贵风流。

他似乎在庭院的人群里站着,忽然听见有人通报说:“太子殿下到!”

他雀跃地扭头,然后就看见了十六岁的苻煌。

那是苻煌人生中最光彩熠熠的时光,也是叫秦内监回忆起来都眼睛泛泪的时光。他看到苻煌在一众内官的簇拥下走来。

苻晔直接就震惊住了。

十六的苻煌身着杏色太子服,禁领雪白,他无法想象的高贵精致,如立春破晓的第一缕光。

他不知道这是谁的记忆里的苻煌,但这个画面里的苻煌叫他心脏狂跳,热气上涌。

他呆呆地看着他朝自己走来,拥有和视角之人同样的的澎湃,似乎都闻到了太子殿下衣袍上的香气,是伽南香味道,宫廷奉御让他选香的时候他闻过,据说一寸伽南一寸金,是极其昂贵的沉水香。他浑身无一处不尊贵,一步步走近自己,明白了什么叫“生而杰异,幼而标绝”。

他怔怔地追随着他的身影,看着宫人簇拥着他,人声躁动,衣香鬓影的宫廷里香气弥漫,前面立着几个十几岁的皇子,也不知道都是谁,都说苻家没有丑的人,此刻看竟然是真的,公主皇子站了一堆,也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太子殿下”,苻煌回头看过来。

然后他就看见苻煌冲着他笑了一下。

苻煌说了什么,他听不到了,只是看着他脸上笑容呆住了。

原是书里说的“天家玉树”,当真满城飞花都无法比拟。

他好一会才回神,反倒没办法将眼前这人和苻煌联系到一起,只觉得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他忽然心绪翻涌,想到一张很瘦削的脸,眉间有浅浅的折痕,眼下乌青,像一棵很高却快要干枯掉的松柏。

太子殿下被人簇拥着去了,徒留他站在庭院里。

过于真实的体验给了他过于不真实的感受,过于不真实的感受给了他无法消解的伤心。

大概太像一场梦,大概是苻煌身上的伽南香如今已经变成了苦药味,大概,像他捧着的烧焦的大氅,他知道怎么都补不好。

他在梦里大哭了一场。

“王爷,王爷。”他听见有人叫他。

他恍然惊醒,看到双福和庆喜怔怔看着他。

“王爷怎么了?”

苻晔摇头,看到他怀中抱着的锦盒上有他的眼泪。

“做了个梦。”他说。

小爱默默道:“专门挑的他最风光的时候,还以为你会开心。”

苻晔还不能从梦里回神,此刻四下里暮色低垂,好像不过只过了片刻,护卫的马蹄声杂乱作响,山风拂过山野,路边竟然已经有迎春花成片盛开,如金云,似金海。

苻晔恍然想起了什么,叫停了马车,又从马车上跳下来。

双福吃惊地钻出马车,抵着车帘问说:“王爷,怎么了?”

二十个骑马护卫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都齐齐看着他。

苻晔走向那片迎春花。

倒是庆喜看出他要折花,便急忙提着袍角从马车上跳下来。

只是还没等他过去,苻晔自己已经挑了一枝迎春花,折了下来,然后回头对庆喜说:“将车上那件锦盒拿来。”

庆喜不明他什么意思,双福已经在马车上将锦盒递了过来。苻晔打开盒子,沉默来一下,然后将里头的大氅丢弃。

庆喜大惊,说:“王爷,这是……”

“不过是一件被烧坏的衣裳。”苻晔垂眼说,然后小心翼翼将他折的花放在锦盒里头。

他为人过于优柔寡断,这不忍心,那不忍心,什么都觉得意义珍重。

其实烧坏的衣服,留着做什么呢。

这过多的情意,也不过是他自己的幻想赋予的。

补不好的东西,就不要了。

都丢掉好了,统统丢掉。

丢空了也没有关系,他会再帮他填满。

他抱着盛着春花的锦盒重新上了马车,在夜色中一路进了城门,驶过京城天街,怀揣着对天子的怜爱,捧着今春的春光,进入九重宫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