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晔没有察觉落在身后的阴鸷目光,完全被那沿路的石林吸引。
他虽然穿越到这个世界很久了,但看到这样的画面,依旧会觉得震撼。
沿路两边大概三四米就有一尊石像,先是各路菩萨,再是佛,御车一路缓行,从中穿行而过,倒像是要入温泉繁花的佛陀世界。
快到神女宫的时候,开始看到修行的僧人,穿着草鞋缁衣穿行在山林之中。这些僧人见皇帝御车驶过,停下来面向御车双手合十。神女宫御铃响起,当当作响,惊飞了林中春鸟。苻晔趴在车窗上望神女宫朱红色的楼阁,衣袖从车窗下垂下,如一团晃动的碧玉,映着细白手腕,叫林中的僧人都看呆住了,随即看到他身后的苻煌,身着龙袍,面无表情地坐在车里,僧人慌又低下头来。
“这里僧人好多。”苻晔回头说。
秦内监道:“自明宗皇帝在神女湖上建佛林,这里便成了佛家圣地。许多高僧大德都在此修行。”
说完心下颤颤,想这里神佛众多,不知道有没有洞悉皇帝的心思,若有,那还真是……有点惶恐。
他有机会要多替皇帝拜拜。
神女宫距离神女湖大概有两三里路,是大周皇帝为了泡温泉专门修建的行宫,但并不大,因为这里距离梨华行宫并不算远,皇室经常泡完汤泉直接回行宫去住,很少会在此留宿。
如今神女宫外扎了数十个帐篷,护卫将整个神女宫围住,许多行宫的宫女也都提前到了,将神女宫里外都收拾妥当。
他们一起进入宫内,就见庭院里开了大片的梨花。
苻晔突然想起梨华行宫来:“这季节,梨华行宫的梨花应该也都到了盛花期了吧?”
旁边的内官回道:“回王爷,如今梨华行宫一片雪茫茫,十里外都闻得到梨花香。”
苻晔立马对苻煌说:“那我们回宫之前得去看看。”
“如今太后娘娘就在梨华行宫赏花呢。”内官又道。
苻晔一听,立即就要动身先去梨华行宫一趟。
苻煌道:“明日再去。”
秦内监说:“等会可能还会下雨呢,王爷明日再去不迟。”
皇帝要带王爷去泡温泉,他比皇帝还着急呢。
庆喜捧着苻晔的包裹问宫内女官:“王爷住哪儿?”
秦内监脸上一红,道:“王爷这两日都要为陛下守夜,王爷忘了么?”
苻晔:“……哦。”
还真守啊。
饶是庆喜这样向来喜怒无形于色的员工,也有些吃惊,问秦内监:“王爷要和陛下同宿么?”
苻晔纠正:“守夜。”
秦内监讪讪的,道:“是,是。”
没区别啦。
他老脸微红,看向苻煌,苻煌已经进寝殿去了。
庆喜他们只好带着苻晔的东西和秦内监他们进了同一个殿内。
这是神女宫的主殿,凌空架于十六根黄杨木柱之上,纯木结构,重重榫卯相接处没有半根铁钉,飞檐斗拱,层层叠叠,形体宛若展翅欲飞。窗外可以看到神女湖,为防止外头藏人,殿外十米之内都没有任何遮挡视线的草木。宫人们已经用三重屏风将睡榻围起来,那最后一重屏风很特别,屏风上的神女提着莲花灯,莲花却是镂空的,一人高的铜灯在第二重屏风和第三重屏风之间,灯光穿过镂空的花纹,便有莲花光影投在榻前,很有巧思。榻上垂着宝相花纹的纱帐,四周都挂了银梨花熏笼,点的是他最爱的雪中春信。
此外殿内各个角落都摆满了鲜花,都是时下新花,花团锦簇,香气弥漫。
神女宫风格和宏大威严的皇宫不同,和方正清幽的梨华行宫也不同,建筑都是朱红色,宫内摆设更是艳丽风雅,长廊壁上都是神女图。
确实适合皇帝带宠妃来这里游玩。
也很符合他的审美。
宫人捧了巾帕热水进来,这些宫女都是梨花行宫来的,衣着素淡,和皇宫里的宫女有很大不同,一个个神色也很紧张,见苻煌伸开胳膊,竟无人敢上前来。苻晔没看到秦内监,于是主动走过去,替皇帝宽了外袍。
皇帝戴金丝冠,穿的衣服也比素日更显得年轻,按理说人应该更明朗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皇帝少了这两日猎场纵马的英姿勃发,骨子里都散着郁郁病气。
身后忽然“咣”的一声,苻晔回头,看到庆喜急忙跪下来伏在地上。
原来是他搭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撞倒了身后的一扇围屏。皇帝的外袍一半搭在他胳膊上,一半遮盖住了屏风上的仙女。
苻煌蹙眉,苻晔立即道:“人没事吧?”
“回王爷,奴才没事。”
双福立即过来将围屏扶起来,几个宫女都吓得都不敢动弹。
庆喜满脸通红地退了出去。双福抓着他的胳膊,低声说:“还好王爷在!”
庆喜惊惧未消。
双福又忍不住说:“还是头一回见你出错,还以为你不会出错呢。”
他此刻细看庆喜,才觉得他消瘦了不少,眼圈发黑。
“你最近怎么啦?”他问。
庆喜抿着唇摇摇头,回头朝殿里看,只看到屏风外露出的铜镜照着殿中人,苻晔在宫娥的簇拥中,正在给皇帝解头上金冠,皇帝的头发披散下来,愈发显得威严闲适。
苻煌问苻晔:“庆喜是太后给你的人?”
苻晔:“……他是内监大人的徒弟。”
苻煌“哦”了一声,不以为然说:“我们宫里人,做事也会这么不当心。”
苻晔知道他御下极严,只低头解开他身上夹袍,触手一片温热。苻煌这时候抬眼看向苻晔,却只注意到苻晔密长的睫毛。
他的皮肤近看光洁的惊人,皮肉有着青春的香气,察觉苻晔抬眼,他就不再看他。
旁边立了个一人高的铜镜,他看向镜子,看到他脱得已经只剩下中衣,而苻晔身着碧青色的华服,妥帖细致地为他披上一件新的大氅,叫他想起他少年时去给武宗皇帝和昭阳夫人请安,有一日帝妃起得有些迟,他请安的时候,透过散开的围屏看到昭阳夫人就是这样,长发迤地,在为武宗皇帝穿衣,武宗皇帝调笑于她,周围宫人都捂嘴而笑,昭阳夫人回头瞥他一眼,就将围屏拉上了。
他自长大以后便很少在宫中行走了,这一瞬间成了他对后宫妃嫔生活为数不多的印象,少时觉得温情动人。
秦内监进来,说:“回陛下,王爷,百花池汤泉那边已经准备妥当。”
苻晔闻言抬头:“皇兄也要去百花池?”
苻煌过了一会才问:“怎么了?”
秦内监忙说:“陛下本来是要去潜龙池的,只是潜龙池最近在修缮……那百花池很大,别说两个人,就是二十个人去泡,也绰绰有余。”
这个陛下也太心急,起码也要找个理由吧!就这样单刀直入地要去,可别吓到了王爷。
徐徐图之,徐徐图之!
苻晔心里一动,笑道:“我不要跟皇兄一起泡。我要自己一个人一个池子。”
苻煌问:“嫌弃我?”
苻晔脸色微红:“不是……我不太习惯在外人面前袒身露体。”
苻煌应该是失望的。
但他此刻却仿佛更兴奋。
没有人看过么?
苻煌自幼被内官服侍,长大以后长居军营,自来只知道男女大防,他身为皇帝,沐浴自然要有内官服侍擦拭,已经习惯。
但苻晔好像确实不是。他在宫里,每逢沐浴,都不会让双福他们近身伺候。
苻煌目光掠过苻晔身上的华服,禁领雪白笔挺,把他小巧的喉结顶戳出一块红。
他竟然看出另一种禁忌的美感,比春宫画上那些不穿衣服的男人更叫人心悸。
他如何舍得打破他这份矜谨,他放浪的魂灵还被禁锢在华服之下。他想亲自揭开,又想保持他无人窥见的隐秘。
苻煌眼前微微发昏,变得更加阴沉,道:“为兄不看你就是。”
苻晔觉得兄弟之间一起泡个澡好像也没什么。他如果强硬坚持要分开,倒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好像自己心虚似的,他扪心自问,他也不是说暗恋苻煌,情不能自禁。
殿中宫娥很多,他就不再言语,看看外头天色,也快要暗下来了。
他自己也只披了个大氅,便和苻煌一起从殿中出来。
宫人们捧着他们的衣物跟在后面,这一路他没有说话,苻煌更是悄无声息,队伍像一条五彩的龙静谧地游荡在薄雾之中。
百花池热气氤氲,处在高台之上,周围牡丹成片,牡丹之上垂着粉樱白梨,此刻夜色朦胧,但百花池周围点了许多牡丹花灯。
的确极美。
走到台下,苻煌忽然回头,吩咐庆喜等人:“你们都在下头候着。”
苻晔一愣。
苻煌说:“你不是不喜欢有人伺候?”
说完就自顾上去了。
内官们似乎都有些无措。
“衣服给我吧。”
苻晔将他们手中的衣袍接过来,跟着走上来。
上面有专供妃嫔们更衣的牡丹花亭,左右皆可沿梯而下,亭中屏风围出一个换衣间。苻煌已经解开了大氅,将身上衣服尽数褪去。
皇帝身高在一米九左右,在古代人算是鹤立鸡群了,至少他没见过比他更高的,他身形瘦削,但浑身筋骨纵横,看起来就极有爆发力,他上次伺候他穿衣,虽然尽量低了头,但依旧被他一身伤疤和精壮身材给震慑到。
此刻只隔着围屏看到他半边背影,虽然依旧瘦削,但皇帝……看起来就很狠厉。
皇帝忽然回头看过来,似乎察觉了他的视线。
苻晔立即低头佯装在解衣袍。
皇帝到底是皇帝,似乎没有这方面的羞耻。
大概是习惯了。
也可能太直了。
皇帝自顾下去了。
苻晔自己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穿了一件中衣。
同性恋和直男的区别。
苻煌竟然真的背过身去了,没有看他。
苻晔又觉得有些好笑。
他刚咧开嘴角,就听苻煌闻:“以你的眼光,觉得为兄如何?”
“啊?”
苻煌回过头来,看到他身上轻薄的中衣,眼神便落在他脸上:“没看么?”
他披散着头发,双肘靠在池壁上,两根锁骨凸起,颇有些帝王的闲适。
苻晔就说:“皇兄人中龙凤,臣弟自愧不如。”
苻煌不再说话,只隔着雾气幽幽看他。
他似乎依旧没有从昨日的头疾中恢复过来,也或许他疑心未能完全消解,不然不会用这种阴郁的目光打量他。
苻晔虽然穿着中衣,但感觉苻煌的目光过于幽长,于是便朝他游过来,趴到他身边,他的头发就漂浮在水面上,像黑色的花,有些散到苻煌身前,黏上他精壮胸膛。
这里可以隔着牡丹花海看到远处的神女湖,天色将晚,湖上佛林明灯无数,犹如碧空银河,四下里雾气弥漫,他感慨:“真美。”
他身上中衣湿透,贴着骨肉匀亭的脊背。
“是很美。”苻煌说。
苻煌自认这几年过得人不人鬼不鬼,了无生趣,自然也没有身体上的欲求。便是早些年刚晓人事的时候,也觉得自己不过寻常男子,没有什么变态嗜好。
但此刻他看着他衣衫下的皮肉,很想啃他身子。
他想苻晔会挣扎吧。
但他如此瘦弱,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
他幽幽沉沉,水下水蟒怒张,再也骗不了人。
此念一明,即入魔障,如是洪水猛兽,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想起苻晔刚回来的时候,披着帷帽,细瘦伶仃,弱不禁风,不看形貌便知道是个绝无仅有的美人。大概过去的太久了,回忆里的苻晔像是浑身笼罩了一层淡淡的红光,照到他黑暗的青元殿里来。
“皇兄以前来过这里么?”
苻煌道:“幼时来过两三次。”
“那我来过么?”
苻煌道:“你那时候尚小。”
目光沉入水中,便看到衣下贴着的窄臀。
他真美。
身上无一处不美。
从脚美到头发丝。
衬得他身体各处更丑陋。
苻煌在夜色里靠在池沿上,仰起头闭上了眼睛,两胁下筋骨微扩。
“来人。”他轻唤。
苻晔扭头看向他。
秦内监立即从阶下上来,探头:“陛下?”
天色已黑,池边灯笼虽多,但池中有热气,远看只能隐约看到两个人影。
“灯太亮了,灭去两盏。”皇帝说。
苻晔就看着秦内监过来,灭掉了两盏灯。
他看向苻煌,光线顿时暗了许多,苻煌的面目也变得不那么清楚。
“会太暗么?”苻煌问。
苻晔说:“不会。”
暗点好,不尴尬。
他从下水到现在,都不太敢往皇帝身上看。
男人们一块洗澡上厕所,十个有八个都会往对方身上瞅一眼,和绮念无关,纯粹同性之间的好奇。
何况苻煌是皇帝。
他平时云里雾里倒是知道皇帝甚伟,只是没见过真身。
因此也更想看一眼。
要是换做以前,他估计会直接看。
这两天有些心虚,所以半眼都不会瞅。
夜幕完全黑下来了。庆喜等人站在下面,只能听到上头哗哗啦啦的水声,那是从山涧引来的温泉水,正源源不断注入汤泉里,然后又有热水从百花池流下来,在夜色里缭绕一片。
庆喜神色已经不能用呆滞来形容了。
他早就察觉皇帝对桓王的所言所行已经不像兄弟之情了。
此刻更是叫人遐想,皇帝和王爷在上面做什么。
苻晔在聊天。
他在跟苻煌讲他听说的关于神女湖的一些景点,传闻。
“岛上皇兄去过么?”
苻煌在氤氲的夜色和温热的水雾里看着他,回答:“没有。”
苻晔的头发很长,有几缕在水里散开。
“苻晔。”皇帝突然叫他名字。
苻晔扭头。
“叫我。”
苻晔:“啊?”
他不知道苻煌为什么突然有这个要求,此刻天已经全黑下来了,池中热气更大,看不清人脸。
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羞涩,莫名慌张,说:“皇上。”
苻煌没说话,也没什么反应,半天才说:“真不乖。”
他的双臂又从水中抬起来,靠在水池上,他腿长胳膊也长,就那么摊开,几乎横亘到苻晔跟前,手很大,被热水泡的有点红,筋骨劲毅,关节处微微蜷缩。
没能出来。
他向来很持久。
此刻又过于紧张。
他因此生出欲求不满的戾气,在阴沉沉的夜里靠在那里发呆。
“你让我叫你干嘛?”苻晔问。
苻煌说:“想听,就让你叫。”
苻晔:“……”
过了一会,黑暗中传来苻晔的声音。
“皇兄。”
“哥哥。”
“苻煌。”
他倒是第一次听他叫他名字。
心下顿时茫茫荡荡。
“臣弟僭越了。”苻晔立马说。
苻煌沉默了一会,说:“许你僭越。”
又说:“以后无人,可以都这样叫。”
作者有话说:
“你叫的很好听,哥哥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