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协议

作者:昭昭奈也

宋清杳拿着那份辞职文件坐在台阶上, 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目光有些呆滞,不知道在想什么。

坐了半个小时, 她尝试性的给沈明衿的办公室打去电话,接听的人是沈明衿另外一位助理Ross, 她给的理由是:损坏公司形象,造成严重的社会舆论,予以开除处理。

她反驳问:“我怎么损坏公司形象了?”

Ross没有回答, 挂断了电话。

在七月三十号这天, 她被凤瑞开除了。

回到家时,在巷子口的街道上买了两个热馒头, 家中闷热,因没装空调气温常常高达三十来度,散热的工具只有一台电风扇,此时已经开到最高档, 吹出来的风也夹杂着闷热。她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啃着手里的热馒头, 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毫无征兆的亮了起来,低头望去, 是微博的推送。

本来无关紧要, 但她突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osmond。

陈奚舟。

她的心猛地一紧。

咬着馒头点开微博,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但是最新的一条微博却被转发过万。

[天气不错, 就是很想某人]

配图是一张郁金香。

陈奚舟在互联网的活跃度不算高,真正认识他身份的人也很少, 所以即便是发微博,最多也就一百来条转发和留言, 为什么今天的转发量这么高?

她突然想起什么,立刻去外网查看他的信息,外网的陈奚舟活跃度较高,认识他的人也很多。

而等她去查看陈奚舟外网的信息时,赫然发现了一张点赞超过十万的图片。

@osmond

[我女人。]

配图是一张她半.裸的照片。

照片模糊不清,但依旧能看得出身材极好,若隐若现的胸部和迷人的细腰,头发全都被推到了右侧的胸口上,侧目望着远处的景色,色彩和光影几乎达到了顶峰——精心摆弄好的姿势。

她双手颤抖着去放大图片,企图在图片上找到一丝不是自己的证据,也许是宋薇呢?也许是她呢?

可当她放大了图片,看到了那张图片的后颈部有一颗极小的痣时,心犹如坠入深海。

这就是她。

不是宋薇,也不是技术合成,就是她本人。

所以Ross所说的损毁公司形象,指的是这个吗?

在外网的传播量和点赞量确实非常高,至少在陈奚舟这里,点赞就已经超过了二十万。

她默默地将手机放下,麻木的看着窗外的景色。记得刚回国时是漫天大雪,院子里的矮墙上堆满了积雪,现在已经是盛夏了,回顾这半年,总觉得自己做了很多的事,又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做,一种无力的颓废感涌上心头。

不知道坐了多久,门外传来了汽车的声音。

紧跟着有人敲门。

她的思绪被唤回,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的人赫然是陈奚舟。

盛夏的蝉鸣在耳边回荡,旁边的白桦树斑驳的影子散落在两人身上,她看着他的眼眸,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是该质问他为什么在外网发这样的话?还是该质问他哪里来的照片?

想了一圈,她决定保持沉默。

陈奚舟:“你看见了吧?”

宋清杳:“嗯。”

陈奚舟:“决定好了吗?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有的时候她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很糟糕,她不爱的人对她穷追不舍,她爱的人却已经不爱她了,几乎没有哪个地方能让她如意的,她只能深深吸一口气,说道:“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陈奚舟扣住她的手腕,“我以为你回国半年,已经认清楚局势。”

宋清杳是认清楚局势了。

认清楚沈明衿已经往前走,而她困囿在过去,不止是她,陈奚舟也困在过去,困在无数的盛夏、困在无数的谎言和欺骗中。

她看着他的眼眸,一字一句的说:“陈奚舟,你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情吗?我们刚认识那会,你打了我一巴掌,说我抢了你的玩具,从那以后,我不敢碰你的东西,但你总是有事没事来找茬。”

小时候的玩闹可以当做是不懂事,他打她、骂她,都可以被原谅,可长大了呢?他带着他的同学将她关在女厕所里,用冷水泼她的时候,是不懂事吗?他说她活该没有父母疼爱的时候,是不懂事吗?他在她的小学毕业典礼上脱掉她的裙子,是不懂事吗?

他说是开玩笑、不懂事。

一句轻飘飘的开玩笑、不懂事揭过了一切,那她呢?真正受伤的只有她。

而揪着这个‘开玩笑、不懂事’去闹,父母也只会说:人家已经跟你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咱们还是邻居,为了你这点小事,闹得邻里不和谐?

那时候,她就知道,无论是朋友也好、家人也好,都做不到真正意义上的理解她的苦、理解她的痛。

“我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可能是初中毕业典礼上我为了讨好你,跟你说,其实你也不差,也有可能是你摔断了腿,我爸妈带着礼物去看你,你恐吓我说等好了还会欺负我的时候,我为了不被你欺负,每天都来照顾你,也有可能是你为了吓我故意跑到我房间,看到我洗澡……总之,你的喜欢让我觉得恐惧,害怕。”

陈奚舟眉头微微皱起,扣着她的手的力道也加重了几分,“我打你是因为宋薇抢了我的玩具,说是你抢的,我对你做的那些事,也都是宋薇在我面前装作是你,我才——”

“我们已经认识几十年了。”她打断他的话,“几十年了,你都分不出我跟宋薇的区别,一次次被她骗,说得过去吗?你不如老实的承认,你就是觉得我好欺负,觉得你打我、骂我是有成就感的。”

“去他妈的成就感!”陈奚舟青筋暴起,厉喝道,“我是真喜欢你,不是你讨好我说的那些话,也不是你照顾我,而是……而是……”

蝉鸣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他的声音却渐渐小了下来。

不是因为她做的那些事和说的话,而是高一的夜晚,他闯进她的房间,看见了她洗澡的背影,烟雾缭绕间,她在半透明的玻璃里,身影尽显,神女入梦,从那晚起,他的梦里就只有她了。

其实她跟宋薇很好分辨。

一个在努力装纯。

一个天生就纯。

他现在已经能够分辨得出两人的区别了。

但好像,有点晚。

“而是什么?”她笑,“陈奚舟,我不会喜欢上一个霸凌过我的人,永远不会。”

陈奚舟双目逐渐充血,他走上台阶,一把扣住她纤细的咽喉,“你有得选吗?你现在不跟我,谁帮你解决那一大堆烂摊子?你指望沈明衿帮你解决?对,放在三年前,你们家出事,他一定会帮你,可现在呢,站在男人的角度来看,他会找你,只是因为想跟你上床。”

陈奚舟以为半年的时间足以磨掉她所有的棱角。

她会接受他的好意,会接受他这个人。

直到此时此刻,他靠她这么近时,才发现那双清澈柔润的眼眸里没有半分的退意。

她笑,“你猜对了,他找我,真的只是想跟我上床。”

陈奚舟咬得牙都快碎了,“所以呢?你就这个反应?”

“因为就在刚刚我突然想明白一件事,三年前,我以为他不爱我,我以为我们交往都只是因为喝醉了,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真的喜欢我,是真心实意的爱我,我在无端的猜忌他的爱、猜忌他的心,所以我活该落到今天这个下场,你也一样,你霸凌我的时候,有想过今天吗?所以今天是你的下场,是我们的下场,我们都没有在爱出现的时候好好抓住,活该现在都没了。”

“你这么快认命吗?”

“我有得选吗?”

陈奚舟嗤笑,“至少我不认命,我承认我过去做了很多错事,对你造成了实质性的伤害,但人一辈子那么漫长,你凭什么觉得几十年的偿还比不过小时候对你的伤害?“

“因为你没被伤害过,你的童年都是在幸福中度过的,你知道一个人被关在厕所是什么感受吗?你知道我找爸妈诉苦的时候,他们说只是开玩笑,让我别在意的感受吗?你知道三年前我去找你的时候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吗?”她看着他说,“我那个时候觉得,我会被你玩死,即便不玩死,我也走不出那个房间。”

他深色凝重的看着她,“但你还是来了,你为了沈家人来的。”

她深深吸了口气,仰头看了看天,“有时候真觉得活得没意思,每天都困在这里拼命挣扎着,想挣扎出一片天,想挣扎出一片属于自己的乌托邦,却连堂堂正正的活着都很难。”

“别谈什么死不死的,你想让自己活得轻松很简单,别有太重的道德感,多学学宋薇,没心没肺的,什么事都不挂在心上。”

“嗯,对,破产的时候我就该跑。”

陈奚舟慢慢松开手,心疼的看着她,“宋清杳,别跟我犟了,现在只要你同意,你什么都不用管。”

“那我问你,外网的那张照片是不是宋薇给你的?”

他犹豫片刻,“是。”

“她在哪?”

“在澳洲。”

“那我拜托你跟她说,叫她无论如何也要跟我联系,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她说,你让她放心,不是让她回来跟我一起抗债务的。”

陈奚舟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看着她的眼眸,“好。”

两人都不再说话了。

灼热的气温烧得人心都有些闷疼起来。她说:“我要休息了,你先走吧。”

“清杳。”陈奚舟再一次握住她的手腕,“我请你再多想想,再多想想我刚才说过的话,半年过去了,你这样的坚持没意义,你现在可能赚了几百万,但几百万还得起几亿的债务吗?别做精卫填海的事,首先你不是精卫,其次你也填不了海。”

“嗯。”她点头,“你让我多想想。”

听到她松口,陈奚舟面露笑容,立刻点头,“好,只要你愿意想,我等多久都可以的。”

她走进院子,将门关上后,整个人靠着门。

然后看看院子里的摆设,发现靠在墙边的木板倒了一片,起身去将地上的木板抬起来摆放整齐、清扫了满是落花的地、洗了衣服擦了桌子,最后发现母亲蹲在地上将早上吃的稀饭洒了一地,她又拧干毛巾去替她擦手擦脸换衣服,做完一切后天就黑了。

她熬了新的一锅粥,喂母亲吃下。

其实喂一个疯子吃饭是不容易的,他们往往觉得进食不是有意思的事,不是打翻碗筷就是不肯进食。

所以很多时候,宋清杳都会等她到自己饿,饿到想吃时才喂。

折腾完,已经凌晨一点钟了。

母亲入睡,万籁寂静。

她坐在窗前的椅子前,桌上摆放着一盏小台灯,旁边的电风扇吹得呼呼作响,望着窗外的景色默默出神。

不知道坐了多久,慢慢的拿起了一支笔。

昏黄的光影打在她的侧脸上,显得静谧温柔。

她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写得很用力。

写完觉得字体不好看,就将纸张卷起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继续写。

——宋薇,你要是能看到的话,就拜托你一件事,照顾好妈。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见我一面吗?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写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莫名的就想起跟沈明衿一起去祁山时的画面了,祁山那个地方真的很美,春天翠绿盎然,夏天山谷幽香,秋天枫叶如火,冬天银装素裹,她跟沈明衿牵着有福去玩的时候,他经常跟她说,想要在山里盖一间房,就他们俩个人住,每天他煮饭给她、陪她看星辰皎月、看日出日落,最好不要孩子,这样他们就能永远都在一起,不会有人打扰。

她问,万一就有孩子呢?

他说,我结扎,万无一失。

她被逗得哈哈大笑,然后就被他摁在帐篷里强吻,吻到情动会用鼻子蹭蹭她的脸,“我说真的,我想每天都待在你身体里。”

窗外的白桦树被风吹得票下了落叶。

她一只手托着腮看着那片落叶看出神了。

落叶归根。

她将桌面上的纸再次揉作一团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提笔继续写。

——无人爱我。

简简单单四个字批判了她的前半辈子。

其实后半句想写,他爱过。

但又害怕给他添去烦恼,所以没写。

写完后,她将那张纸整整齐齐的折叠起来,塞进了抽屉里。

第二天一早,她就跑了一趟监管部门询问营业执照的事。

办了几个月,也应该办下来了。

又跑了好几天,终于在八月九号这天,宋清杳拿着自己到手的营业执照,她拍了张照片发到朋友圈里,文雪给她点了赞,还到小店来捧场,买了不少的翡翠玉石。

文雪看着她忙前忙后的样子,笑眯眯地说:“被辞职也是好事,这不成了老板吗?”

她笑着点头,“对,以后就是宋老板了!”

从那天开始,宋清杳变得特别忙,不是忙着跑客户,就是忙着去缅甸找翡翠玉石,好像在她仅有的人生里,只有两个目标:赚钱还债、找人赡养疯癫的母亲。

她也不介意跟陈奚舟往来,两人还经常约着一起出去吃饭。

盛夏日落的阳光铺洒在整座城市上,少见的紫色晚霞为湛蓝色的天空染上了几分梦幻,在一家大排档的门口摆着十几张桌子,厨师就站在旁边的档口里炒菜,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宋清杳跟陈奚舟就坐在其中一张桌上。

两人点了一些菜,陈奚舟看着宋清杳喝啤酒,不由得竖起大拇指,“说真的,你这酒量,进步了。”

她笑着说:“跟你学的呗,陈少爷这么能喝,我也不能露怯啊。”

陈奚舟觉得她有些变了,却又不知道哪里变了,但至少她不反对跟他见面,这就是好的开端。

他帮她倒酒,“我觉得你的酒量不是跟我练出来的,肯定是最近一直跑客户练出来的吧?哎,你说你,非得这么辛苦干嘛。”

“就想清清白白的来,清清白白的走呗。”她一只手托着腮,笑笑着说,“陈奚舟,问你个事。”

“说。”

“你说你爱我,那假设啊,假设某天,我也跟宋薇一样跑没影了,就剩我妈一人,你能帮我照顾她吗?”

“这事不好说,你看我成天满世界跑,我找人照顾你妈还差不多,你让我亲自照顾,我没空呐,除非——”他看她,“你跟我结婚,那亲自照顾丈母娘是应该的。”

她笑笑着摆手,“我就知道你不靠谱,靠你母猪都能上树。”

听着这话,陈奚舟隐约觉得有些不安。

却不知道不安从哪里来。

他睨她,“你不会是在试探我吧?你也想像宋薇一样跑了?”

确实,她就是想离开京市,换个地方生活。

她喝着酒,摇摇头,“欠款的合同是我签的,我妈是我带回来的,不做完这两件事,我跑什么?”

“也对。”他点头,“你就是道德感太重,事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我觉得真没必要。”

宋清杳没再说话,只是撑着侧脸望着远处炒菜的师傅,突然觉得这个世界还挺好看的,路过的行人、吵架的小孩、牵手的情侣,都挺好看的,她想努力的留住人间烟火气息,留住她觉得美好的东西。

吃完饭回家还不到九点。

宋清杳牵着黄怡往门外走,沿着西村东侧往下走有一家敬老院。

此时大门紧锁,宿舍楼里灯火通明,她指着里面的房子,扭头看着黄怡问道:“妈,您以后住这,行吗?”

黄怡哪知道她在说什么,目光呆滞的望着远处。

看着她这样,宋清杳不禁叹了口气。

其实敬老院这个地方,她也跑过好几家,都是没有家人的情况下,敬老院无法接收,只有西村这家是可以无子女的情况下入住的,只要每个月交钱就好。

当然了,宋薇愿意回来带走那是再好不过。

但到目前为止,她都没有联系她。

*

晚风渐凉,立秋之夜,金秋俱乐部里热闹非常。

顶楼的vvip包间,沈明衿跟司秦等人也在这里喝酒聊天。这算是他们的一个传统,“立”,是开始之意,对于他们而言,这个寓意是极好的,投资、上市、创办新公司,都喜欢用这个“立”字。

推杯换盏间,落地窗外的落叶被风吹得扑簌簌落下。

这是又要冷的意思了。

郑南一端着酒杯站在窗前,摇头感叹,“都八月了,距离明衿的婚礼也快了吧。”

话音落下,门外的经理敲门进入,走到了沈明衿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

他的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冲着他摆了摆手。

过了几分钟,宋清杳从门外走了进来。

其实她已经站在楼下等很久了,只可惜没有会员卡进不来,经理都不敢去打扰沈明衿,就拦着没让她进去,后来是看见她蹲在那里蹲了很久,才上来请示的。

宋清杳知道他们立秋有这个环节,只是没想到阚静仪也在。

她带着笑容走进去,走到了两人跟前。

他坐在沙发上,身上穿着黑色衬衫,松松垮垮的,连领带都没有系好,一条腿慵懒的架在另外的腿上,左手端着红酒杯,右手搂着阚静仪的腰,漆黑的眼眸里满是疏冷。

谁都没想到她会来。

自从陈奚舟在社交媒体上发了那条‘我女人’后,他们一致认为两人已经交往了,既然交往,那她的事情陈奚舟会替她摆平,至少不会再出现在沈明衿的面前。

“沈总。”她笑着喊了一句。

沈明衿没搭理她。

她就从包包里拿出一份图稿递到他面前,“你之前叫我设计的婚戒,我设计好了,你看看满不满意。”

沈明衿没接。

阚静仪接过来,图稿上设计了三款婚戒,第一款是对照着那条项链设计的,星月相辉、第二款较为简约,但十分大气,第三款是她喜欢的古典风。

她拿着图稿给沈明衿看。

沈明衿没什么兴致,看都没看一眼,说道:“难为你了,还记得这件事。”

“应该的。”她笑了笑,“我为您设计了三款婚戒,按照行业规矩,我就收一套的钱,十万,不还价。”

“……”

“……”

“……”

郑南一、司秦、赵鸿岩齐刷刷的看过来。

他们第一次有人敢这么给自己抬价格的。

当初沈明衿让她设计的时候,她也没说收钱啊。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沈明衿摸着红酒杯,指腹轻轻摩挲,疏冷的眼眸里没有半分情绪。

“要不给您打个折,八万,八万最低价了,不能再低了。”

“这么缺钱吗?”沈明衿看着她,“缺到要来赚我的婚戒钱?”

“嗯,缺的。”她回答得大大方方,“您要是觉得划算的话,可以介绍别的朋友给我,我一律给他们打八折。”

郑南一跟司秦对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对劲。

宋清杳这是怎么了?以前无论是遇见他们也好、亦或者遇见沈明衿,都是不太愿意面对的,今天不仅跑到俱乐部里来,还跟他要婚戒的设计费?

她是疯了吗?

沈明衿喝了口酒,“我给你八十万,你收拾收拾滚出京市。”

“那不行。”宋清杳笑笑着说,“我还没还完您的债呢,还完我就滚。”

然后走上前伸出手,“您是银行卡交易,还是线上转账。”

沈明衿看着她伸过来的手,脸色阴沉得不像话。

明眼人都看出来他已经生气了。

闻靳走了过来,说道:“不至于不至于,别说什么滚不滚的,年底你们就要结婚了,这套设计稿就当我买了,我付钱。”

说着,他冲着宋清杳说:“去楼下,我给你拿银行卡交易。”

“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包厢。

刚走出来就听到里面传来司秦的声音,“她是不是有毛病?”

“疯了吧,缺钱缺到这个份上,陈奚舟没给她么?”

“……”

听着他们的议论,宋清杳只是笑笑着说:“我没拿陈奚舟的钱。”

闻靳觉得她笑得有点苦,就拍拍她的肩膀,“你别听他们说那些话,靠自己赚钱没什么不对,司秦就是嘴贱,你当耳边风吹过去就是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到一楼后,闻靳给了她一张银行卡,里面有87万。

他知道宋清杳会拒绝,说道:“抛开我为沈明衿买的单,我还有别的朋友介绍,就当是一起付的钱吧。”

她眼神晃动了一下,接过银行卡,“谢谢你,闻靳。”

“不客气。”

立秋的夜有些凉,宋清杳离开的时候昏黄的光影就打在她身上,秋风卷起落叶,时不时从她的身侧刮过。

有那么瞬间,闻靳觉得,她太累了,累得连背影看起来都很疲惫。

清冷的明月悬挂在夜空中,银色的光辉将小院的影子拉得很长。宋清杳坐在窗前的位置上,正对着笔记本上的一笔笔入账进行核对,到目前为止,她已经靠着卖珠宝赚了九百万,这里面有很大一部分还是文雪跟她买珠宝的钱,离三个亿有点远,她托着腮望着远处的景色出神,脑子里在想该去哪里赚钱好。

放在旁边的手机亮起来了。

有一些网络信息涌入进来。

有一条信息很有意思,是她经常关注的旅游博主发来的动态,他从国外游到国内,最后一张正是祁山风景照。

双手放大页面,还能看到一棵火红的枫树。

右手轻轻一按,点了个赞。

*

八月入秋,但气温依旧很高,白天能暴涨三十多度。

宋清杳没日没夜的跑客户,只要有人联系她愿意看货的,不管多远,她都会坐地铁过去,高强度的工作让她的身体逐渐出现了病态反应,时不时发烧、时不时昏厥,有一次在客户面前说着说着就昏过去,把对方给吓了一跳。

再后来她会把自己吃得很饱去见客户。

至少这样,她昏厥的几率会少很多。

八月底,她约了个客户看青种翡翠,这块翡翠是她去缅甸淘回来的,李珺介绍,没花多少钱。

但在国内,这样的翡翠价值不菲。

跟客户聊完,对方要了两块,总共二十万。

离开时,客户还送了她一盒龙井茶,说是祝她生意兴隆,她笑笑着说了句‘谢谢’。

拎着那盒龙井茶走出别墅区,在沈氏集团大厦附近买了一块面包,边走边吃。

一辆vanquish停在红绿灯处,沈明衿坐在车内翻阅文件,坐在旁边的司秦指着车窗外,说道:“真巧,宋清杳啊。”

听到‘宋清杳’这三个字,沈明衿微微抬眸望去,就看见不远处的人行道上,她拎着个包包,手里提着茶叶,另外一只手拿着面包啃,漆黑的瞳仁里多了几分冷意,当做没看见移开目光。

“听说她最近非常卖力,开了一家什么翡翠玉石店,你表妹很捧场哦,给她介绍了不少客户。”

“关我什么事。”他语气淡然,“你是闲着没事干了吗?”

司秦摸了摸鼻子。

有些自讨没趣。

而此时,不远处的宋清杳突然坐在了路边,因为胃部剧烈的疼痛踉跄的跌坐在地上。

疼得脸色发白,她想打电话叫救护车,但想到要花钱,还是咬着牙忍住了,去附近买点药吃吃就好了……

强撑着身子想站起来,却怎么都站不起来。

疼。

好疼。

低头看了一眼面包,心想着等会好了就回去找他们算账。

额头沁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疼得快要昏厥的时候,一双漆黑的皮鞋映入眼帘。

顺着皮鞋往上望去,就看见了沈明衿的脸。

他没说话,只是用那双疏冷的眼眸看着她,似乎想听她说些什么,求助也好,要钱也罢,总之在等她开口。

可她过了很久才说一句,“好巧。”

周围是一整排的国槐树,路灯高出树好几米,将斑驳的影子散落在两人身上。

沈明衿波澜不动的眼眸里化出了一丝丝的情绪,在看到她因为痛苦而倒在地上时,弯下腰来,将她扶起,说道:“你是要跟我去医院,还是给陈奚舟打电话让他送你去?”

是话里有话吗?

她不知道,她只觉得痛苦非常,豆大的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滑。

她抓着他的衬衫,痛苦的说:“麻烦,请你,送我去医院,我会付你钱……”

说完,便直接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