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行完全没有注意门口,他被突如其来的惊恐吓到四肢僵硬,心跳疯狂地加速,震耳欲聋,连呼吸都在霎那间变得困难。
他才换了新手机,传了一些数据软件,但是忘记了这些软件是新的,所以默认的消息没有关。
一般情况下沈之行都会把手机静音,但是因为周一事情很多,电脑能处理工作上的消息,为了防止手机一直跳提醒,上午他开了一会儿勿扰模式,也就方才散会时才想起把勿扰关闭,却忘了自己今天没开静音。
“那太幸福了,家里人还专门过来陪你过生。”
周边的同事似乎都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神色如常,只是沈之行已经被巨大的恐慌淹没,不知道大家是否已经知道,只是碍于没面子所以没有说而已。
“我妈肯定不会来哈哈。”
“我也是,我妈现在都懒得给我过生。”
同事们一边说一边收拾桌上的东西准备往外走,沈之行几乎是手脚冰凉地站起身,有一瞬间连站稳的力气都像是被抽空了一样。
这个八百年等不到一条消息的账号,好死不死现在有人给他发了个<互吗?>
玻璃门被轻轻地合上了,方才门口的身影已经消失。
宁熠辉把电脑放了后,去了一趟卫生间,他思绪极其混乱,乱到整个人在瞬间甚至无心于工作。
刚才要出去时,那一声提示音他听得太清楚了,只有用那个软件的人才会知道这个提示音是来自哪个软件。
宁熠辉并不在意任何人的性取向,如果不是他听到了沈之行的下一句话。
他觉得他大概是在做梦。
不然沈之行怎么会说出和那个人一模一样的话。
可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们不是第一次说出相似的话,发生相似的情况。
之前宁熠辉最多也只是觉得巧合的有趣,偶尔会想但却从来没有真正的觉得对方是沈之行过,因为他到如今都还记得对方骂同性恋时的话有多么难听,连眼神都嫌恶万分,身上带着一种仿佛是同性恋就会喜欢自己,而自己只喜欢漂亮女生的气质。
这样一个人,他的手机却响起了同性恋交友软件的提示音。
这样一个人,却说出了那个每晚和他聊天的人,在爽约时说的一模一样的情况。
他觉得也许是吃了药之后产生的错觉。
那天之后因为无趣失望和厌恶,他已经卸载了这种毫无意义的软件,但是这一秒他还是没有忍住地重新把软件下载了回来。
下载完后,他很快登录了上去,里面依然堆积着99+的消息,他却没有任何兴趣去查看。
只是从设置的黑名单里,重新点进了这个人的主页,他知道拉黑后自己的访问不会再显示,所以也并不担心对方会看见。
只是下一秒,宁熠辉却觉得这个世界极其的荒谬。
对方三分钟前在线,距离显示十米之内。
他深吸了一口气,过往软件聊天的种种回忆和巧合重新涌上,一切都逐渐开始变得有迹可循。
从起初的聊天里对方问他难道不害怕暴露被熟人发现,到现实里的沈之行反应过度的言行,他好像彻彻底底明白了。
沈之行,是个深柜。
因为越怕,所以才越装。
因为太装,所以没准备好要从网络到现实里和人见面。
沈之行可以说不是故意的,但也是故意的。
他没有撒谎家里人来看他,但他也确实借此圆一个本身会来的谎言。
周末的失意和烦躁,在这一刻突然变成了极其恶劣的因子在血液里疯狂流窜。
怎么会这么荒唐离谱,每晚聊天,那个和他分享着日常的人,就在他身边。
他们白天互相的看不顺眼,居然到了晚上还能如此暧昧。
宁熠辉有些想笑,不仅想笑沈之行,更想笑自己,网络和现实里如此巧合又割裂的两个人,其实就是那个讨厌自己的同事。
为什么沈之行会在现实里说自己是c市的,网上却说是小城市,为什么现实里说的居住地点四五公里,而网络上却几乎快到城郊。
他甚至都不用去猜哪一句是实话。
这么一个虚荣,不敢做自己的人才是最装的,怎么好意思说他装的。
宁熠辉关掉了软件,开了静音,然后推开了卫生间隔间的门。
出去时他正好碰到了此时进来的沈之行,对方和自己对视时顿了一秒,不太自然地打了个招呼。
“宁组。”
宁熠辉看着他,先是没有表情,过了两秒才勾起嘴角,点头回应:“沈哥。”
沈之行看着他这笑就觉得瘆得慌,更何况因为方才的事,他到现在都惊魂未定,只是同样回了个礼貌的尬笑,然后赶紧拉开门进隔间了。
沈之行在里面蹲了一会儿,感觉外面没声音了才出来,结果谁知道出来时却还看到宁熠辉站在洗手池那,就像专门在等他一样。
两个人又沉默地在镜子里对视了一眼,宁熠辉眼神在灯光下灰暗不明,但是掀起眼皮后却的视线很坦荡,只有沈之行率先移开了视线。
“诶,宁组你还在啊。”
“嗯,刚才这个水感应好像有问题。”
“真的吗?”沈之行伸出手,水立马流了下来,“没问题啊。”
“是吗?”宁熠辉照着伸了出来,水流也下来了,“刚才不知道为什么不行。”
“可能手凉,没感应到。”沈之行不知道回应什么,干脆笑一下算了。
他洗完后走到烘干机那准备烘手,只是人刚站过去没两秒,却感觉突然被一片阴翳笼罩,背后有些温热,甚至还有呼吸时的热气洒在他耳边。
沈之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刚要回头看,结果嘴唇却差点擦上宁熠辉突然微微向前的脸,吓得他整个人几乎是不自然地立马往后退了一步,随后被站在身后扯烘干机上面纸的宁熠辉轻轻扶住了腰身。
“怎么了,沈哥。”宁熠辉很快松开了扶住对方的手,他擦了擦手上的水珠,把纸丢进了下面的垃圾桶。
“……没,没什么。”
沈之行觉得被宁熠辉碰过的腰那在发麻。
他和男人正常接触没有任何问题,从小到大基本都是寄宿制,也不会对着个同性就觉得有问题。
但是此刻,却不知道是因为莫名奇怪的氛围,还是因为提示音响起后无法缓和的心虚,他没有办法做到一点自然。
“你耳朵好红。”宁熠辉轻描淡写地丢下这句话,“身体不舒服吗?”
“啊,有吗?”沈之行顺手拉了拉领口,“可能是公司暖气有点闷。”
宁熠辉垂下眸,看着他拉开领口时露出的锁骨,脑子里都是晚上对面发来的照片。
怪不得他会觉得相似,原来他妈的都是一个人。
“哦,我还以为沈哥遇到什么事了,耳朵充血。”
“没有……”沈之行气息更不稳了,不知道是不是宁熠辉在试探自己,他最后的印象只记得宁熠辉第一个出的会议室,后面那个铃声才响起,“谢谢宁组关心,其实就是闷的,问题不大。”
“嗯,沈哥多注意身体,现在天越来越冷了。”
“好的,宁组也是。”沈之行说完后,几乎是逃也似地走了。
宁熠辉看着他仓皇而逃的背影,过了几秒笑了出来,像是周末被爽约的烦躁失意全部被抹去,那岌岌可危又孱弱的神经好像又逐渐能够支撑大脑继续了。
生活里好像出现了新的调味品。
一整个下午,沈之行的班都上得手脚冰冷,哪怕公司的暖气够足,也不妨碍他出了一身的虚汗。
就连崔秀勤和沈之游给他报平安,他都回复得语序错乱。
说实话,沈之行觉得从宁熠辉这种关系户空降之后,公司的磁场都有点问题了,这一个多月他就没上过一次好班,不是心神不宁,就是发高烧,要么就是没睡好觉。
虽然没几个人想认真上班,但是沈之行觉得他也不应该是这种状态。
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就是有钱人的八字和他不合,天生相克。
就这么一直熬到了下班,丁然给他发消息问他晚上有没有安排,要是放以前他能开心好久,还会胡思乱想,但现在都不会了,他只有今上午这件事的心焦。
就连同事在茶水间和走廊说话,偶尔会飘过的眼神,都让他觉得是不是私下已经传开了。
“之行,怎么不回我?”丁然的声音突然在头上响起。
“……啊我才看到,正准备回。”沈之行抬起头,“我晚上没安排。”
“那咱们一起去吃饭吧,我请你。”
“不用不用,我俩怎么突然说上请了。”
“你生日嘛,咱们好久也没吃饭了,正好一起吃,萱萱姐也说给你过一个,正好大家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还以为萱萱姐是要给我过生,原来只是单纯想吃饭啊。”
沈之行笑着话音刚落,后背就被人拍了一下,清亮的女声在背后响起:“偷偷说我啥。”
“没没没。”沈之行赶紧认错,“想和姐一起吃饭了。”
“今天给你这个机会。”
几个人笑着收拾好东西,然后就往附近商场里的一家泰餐店走去。
丁然可能是预约了位置,刚走到就有人把他们带进去,是个四人桌,沈之行起先也没在意。
过了一会儿点菜的时候,沈之行听着他们报菜名才想起问:“我们吃得完吗?”
“你担心把我吃破费啊?”丁然笑了笑。
“那这个我不担心,我还得努力。”沈之行也跟着开玩笑,他觉得同事应该没有发现,至少目前大家都没有反应,也许不玩的人就是不知道,是他想太多了,“我只是怕浪费了,我们三个吃不完。”
“没有,我们四个。”
“嗯?还有谁,他们不是晚上都有事吗。”
“小宁啊。”丁然在翻菜单后的饮品。
“谁?”沈之行愣了一下。
“小宁,咱们组长。”宣萱姐啧了一声,“宁熠辉啊。”
“哦哦……他要来啊?”
“嗯,我叫了他的,不过小宁好像还在处理工作,刚刚发消息说晚几分钟到。”
“他怎么要来?”沈之行赶忙补充,“我的意思是,宁组挺忙的,居然有时间来。”
“他说一个组的嘛,还是庆祝庆祝,主要是小宁好像中午没怎么吃,被抓去开会了,晚上正好一起。”
“一听开会就知道我们又有活了。”宣萱姐叹了口气,给大家顺手倒水,“他还是不容易。”
沈之行表情不太好:“宁组是最容易的吧,各方面都这么优秀。”
“虽然大家私下都清楚小宁是什么情况,但是吧……我觉得他这关系来得也不太值当。”
“为什么?”沈之行有些八卦。
“我那天去人事部更新资料,因为在这边落户了嘛,那边上翻的时候我瞟到小宁档案了,他好像是美籍啊。”宣萱姐撑着头,“好日子不去过,来互联网干啥呢?出了名的拿生命熬钱。”
“姐你拿了加拿大pr不也跑回来了吗?”
“哎哟呆了太多年了,我受不了那宁古塔,主要是我父母又不愿意过去,我们现在这一行在那边又很白,亚裔的职业天花板一眼也能看到头,这几年物价疯涨税又高,还不如回来奋斗奋斗,还能在父母身边。”
丁然抿了一口水:“可能小宁也这么想吧,但他那所私校本身也很卷,可能习惯了。”
“也是,国外卷起来也吓人,尤其是那些精英阶层的,要爬藤也不容易。”她摇了摇头,“我只是没想明白,他完全可以去个萝卜坑蹲着,为什么要来抢……也不是,就是为什么要被任职在这,话说他亲戚是谁你们知道吗?”
沈之行难得见他们八卦宁熠辉,本来想跟着说两句,结果斜眼一瞟,就看到了被服务员带着过来的宁熠辉,手里挽着驼色大衣,里面是件黑色高领毛衣。
他现在看到宁熠辉,已经从浑身不适变成浑身僵硬了。
“不好意思啊,来晚了。”宁熠辉拉开椅子。
“没事,反正还在等菜。”宣萱赶忙摆手,“开会是有什么新的要弄吗?”
“嗯,主要说了这次东南亚那边本地化适配重做的还可以,上面想要订阅率和续费率到下月底再增加10%,seo还要继续优化,其他的就没什么了。”宁熠辉说完,又看向了沈之行,“生日快乐啊沈哥,晚来了。”
“没有的事,宁组上次都提前说过了。”
“嗯,再说一次。”宁熠辉端起了水,“话说你们上周末都在干什么,我出去了都没听到。”
他刚说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我只记得沈哥说过周六要和朋友吃饭看电影。”
沈之行还没开口,丁然就问他是不是看的上次他们说的那一部。
“本来是……但是没看成。”一提到这件事,沈之行就有些不知如何开口,白天有事忙还好,但这专门一提,就会让他心里又开始发梗。
“哦,为什么?”宁熠辉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因为我家里人来了嘛,又专门陪我过生,我就去不了。”
“哦哦这样。”丁然没觉得有什么,“没事,这个电影好像放到下个月,随时能看,你和朋友再约吧。”
“但买了票没去看好可惜。”宣萱姐开玩笑,“早知道你去不了把票给我,我帮你去了。”
“我们还没买。”沈之行说起来就心虚,“因为当时本身也不确定。”
“那沈哥不是早就知道家里人要来了,不然都约好了,为什么不确定。”宁熠辉冷不丁地开口。
“没有,我真不知道他们要来。”沈之行本来就心梗,对着宁熠辉更是不知道怎么说,“当时只是不确定看不看电影。”
“周五你不说看。”
“……”沈之行不知道这个男的今天要怎样,“那行程不是有变吗,想着到时候买也行。”
他觉得宁熠辉就是故意的,不然管他什么事,在这里问得这么清楚。
“开玩笑,沈哥别急。”宁熠辉语气依然云淡风轻,“只是随便问问,因为突然想起那天正好聊到了要看电影。”
“不过这电影得提前买,满座率很高。”丁然补充了一句,“你下次要和朋友看还是提前买一下。”
“好的好的。”沈之行回应的时候感觉宁熠辉在旁边有些嘲讽地轻笑了出来。
几个人说话间,菜也挨着上来了,沈之行伸出手本来准备帮着去接一下,只是没想到刚伸出去就和同样准备去接的宁熠辉碰在了一起,他很快缩回来手,立马换去帮接另外一盘。
宁熠辉看了他一眼,没立马说话。
等正式开吃前,宣萱姐不让他们动筷子,因为要拍照发给对象。
丁然自觉地拿着筷子没动:“我女朋友也这样,每次必拍哈哈。”
“我觉得这家摆盘好看,不过主要是顺便给我对象报备一下,你们懂不懂。”
宁熠辉坐在沈之行正对面,沈之行不想和他对视,只要抬起头就只看坐在斜对面的宣萱姐。
“必须报备吗?”
“和三个帅哥吃饭,那必须报备。”宣萱姐点了个发送,“等你有对象了,你可能也会叫她报备的。”
又该沈之行展示了:“是,我也怕她和三个帅哥吃饭。”
“沈哥怕什么?”宁熠辉挑了一只虾,“怕和三个帅哥吃饭的不是自己?”
话音刚落,沈之行差点被这口菠萝饭噎死。
只是另外两个人却笑得很开心,只当是同事和同龄人之间私下的打趣,全然不知道当事人已经血液凝固,在剧烈的心跳声里头脑风暴。
他在短时间内迅速思索,是走之前的道路,还是走何呈的坦率风。
不过鉴于今天发生了意外事件,走何呈这种坦率的直男路线,会让有心人加深误会,于是他选择了再次表达厌恶。
“哇,那可能还是不太行,我受不了这福气。”沈之行赶忙摆了摆手,“给我安排几个美女倒行。”
他说完后,感觉对面的人在埋头的瞬间似乎又发出了一声嗤笑。
这顿饭吃得沈之行一点没觉得自己在过生,他说一句宁熠辉就能莫名其妙堵一句,堵得别人还看不出来,只有他自己越听越觉得宁熠辉这个b就是故意的。
偏生他位置没人家这种关系户高,有气也只能憋在心头,不仅如此,散场之后,他还要看着宁熠辉载着丁然走。
晚上回到家,他几乎是疲惫地倒头就瘫在了床上。
他看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大脑在一天下来,已经变成了一锅粥。
“妈的。”
沈之行捂着眼睛,过了半晌才松开手打开手机,他又点开了软件,上午发消息的那个傻逼已经被他删除了聊天框,差点害死他了。
他点开那个黑色头像的对话框,又开始了今天的输出,沈之行已经觉得这里是一个盛放自己性取向的日记本。
<好累。>
<今天吓死我了。>
<我上班的时候这个软件提示音响了……但是还好同事都没听出来,应该没听出来吧。>
<今晚上和同事吃了饭。>
<吃的泰餐,但是吃得不太舒服,因为我那个组长感觉一晚上都在故意呛我。>
<一个多月了……还记着呢,我给他拿了饭团喝眼罩为什么不记着。>
<本来就是关系户啊,人生比别人轻松那么多,轻而易举就抢走别人的位置,我凭什么没有怨言。>
<算了,这个世界就这样。>
<……哎好困,这一段时间都没怎么睡。>
沈之行在手机上胡乱地打着,因为这段时间堆积的疲惫和焦虑,才十点眼睛都快闭上了,他大脑几乎没再转,想到什么就打什么,一个个红色的提醒在他眼里看久了都快成吉祥的符号了,<你现在在干什么呢?>
<准备洗澡。>
沈之行脑袋晕得不行,本来最后一秒眼睛都要闭上了,突然又猛然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