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熹回复完张序,又盯着手机屏幕怔了片刻,才勉强镇定下来。
她在评论区里打字和朋友们撒娇:“别闹啦,被他看见怎么办?”
说他们像在蜜月旅行的朋友马上私聊阮熹,发来一个贼眉鼠眼的表情包。
朋友说,有什么怎么办的?你就承认了呗,说喜欢人家。
阮熹看到这句话,情绪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
她冷静地想:
怎么可能有朋友说的那么简单呢?
她这份感情是永远都见不得光的,因为......她不想失去程岱川。
阮熹无力地打了一句谎言回复朋友,说自己这边还有其他事情,有空再聊。
金乌西沉,海洋澄澈。日光浴场外面有一对情侣穿着同款花纹的泳衣,抱着泳圈,往电梯间的方向走。
不知道男生说了什么,女生抬手往他背上呼了一巴掌。
男生的背部烙了个通红的巴掌印,笑嘻嘻地凑过去揉了揉女生的手。
真羡慕啊。
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阮熹才叹着气转头,冷不防对上程岱川的目光,吓一跳,握着手机,咧嘴倒吸一口冷气:“嘶......”
ProMax型号的手机在程岱川手里竟然显得有些小巧,他抱臂靠坐着,拇指和食指捏着手机底端一角,动作不疾不徐,用手机一下下地轻轻敲在自己的手臂上。
这个人醒了也不说话,就这么安静地靠在躺椅里瞧着她。
瞧得她胸闷气短,有点缺氧。
阮熹搓着在躺椅上压出藤编印子的胳膊肘:“你睡醒多久了?”
“几分钟吧。”
“哦......”
“阮熹,你在脸红些什么?”
“......没有脸红!可能是太阳晃的吧。”
阮熹看着平静,其实汗毛都竖起来了,口干舌燥地往身旁的桌子上看。
橙汁早就已经喝光了,玻璃杯里只剩下冰块融化的水。
她对朋友圈动态避而不谈,打着哈哈,迅速转移话题,自问自答:“我们之前说要去哪来着?哦对了,是酒吧,走吧走吧,我们去酒吧。”
程岱川沉默两秒,起身:“走吧。”
去酒吧会路过露天甲板的表演区域,有乐队架起设备在那边唱歌。
阮熹举着一根水果味的冰棍,跟着音乐节奏摇头晃脑。
躲在好朋友的身份里,会令她有一种永远都不会失
去的安全感。
她用胳膊肘碰一碰身旁气压有些低的人:“程岱川,你怎么越睡越没精神呢?”
程岱川不咸不淡地说:“有么。”
“有啊,嗨起来呀!”
程岱川叼着冰棍杆,平静道:“我够嗨了。”
“根本看不出来!这艘游轮上还有很多新鲜事物等待着我们去探索呢!”
程岱川按着阮熹的脑袋,把阮熹的视线转了个方向。
他抬抬下颌:“先探索那边?”
“是什么东西?”
“调酒机器人。”
阮熹高举双臂,“耶”了一声,推着程岱川的背往调酒机器人的方向走。
临近黄昏的时间点,公共区域的乘客很多,调酒机器人那边也排了几个。
阮熹排在其他乘客后面,把最后一大块冰棍都咬进嘴里含着。
她被冰得一个激灵,缩了缩脖子,转头,笑眯眯地看程岱川。
只要她不贪心,可以永远在他身旁,永远像现在这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
好像也不错......
程岱川抬眉:“笑什么呢?”
阮熹摇摇头:“没什么啊,和好朋友旅行,超开心。”
程岱川伸手:“冰棍杆给我,我去丢掉。”
“快到我们了,你喝什么啊?”
“都可以,你挑。”
说是调酒机器人,但其实只有一只深蓝色的机械手臂。
各色各样的酒瓶倒挂在头顶,那条机械手臂会根据乘客的选择,去不同的酒瓶下接适当数量的酒液。
前一位乘客操作时,阮熹一直探头在看,生怕轮到自己时会弄错。
真是的,程岱川跑到哪里丢垃圾去了?
她左看看,右找找,没寻见他的身影,只好给他发了信息。
“酒单上好像没有酒品简介,只有英文名称和照片。”
“我随便选两杯?”
程岱川是这样回复的:“好【吐舌头笑脸】。”
......程岱川被盗号了吗?!
他们三个有个微信群——“熹熹川川超超群”,经常在里面聊天,也没见程岱川发过表情,都是阮熹和石超在发......
阮熹盯着那个吐舌头的笑脸,怎么看怎么觉得阴阳怪气。
又找不到证据。
前面的乘客端着酒杯离开了,轮到阮熹。
她收起手机走到酒单屏幕前。
都是些特别好听的名字,但只看名字又猜不出成分或味道,她随便选了“seabreeze”和一杯名字叫什么“lightning”的蓝色鸡尾酒。
机器人动作挺快,分分钟调好一杯,推到阮熹面前。
马不停蹄,又开始调第二杯。
接好各种酒和果汁饮料之后,机械手臂开始摇动摇酒壶。
阮熹正跟着机器人的动作节奏点头,余光看见程岱川走过来,她招了招手。
两杯酒看着都不错,一杯像落日的暖橘色,一杯像玻璃海的蓝绿色。
阮熹有点难以抉择。
程岱川怂恿:“都尝尝?”
阮熹抿着唇,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那怎么好意思......”
程岱川一声轻笑:“尝吧。”
阮熹用同一根吸管尝了两杯鸡尾酒,尝完,她沉默了。
还是那天在舞会喝的鸡尾酒更好喝,像汽水,甜甜的。
这个鸡尾酒的酒精味道好浓,很烈的样子,喝得她直蹙眉。
程岱川看着阮熹的痛苦面具,笑出声:“没有好喝的?”
阮熹哪能说自己都选失败了,不承认:“都还行啊,我就要这杯橘色的吧。”
“不喜欢可以给我。”
“谁说我不喜欢的,我喜欢死了。”
阮熹不知道“seabreeze”里面添加了40%vol的伏特加。
她喝完,指尖绵软,有种莫名其妙的兴奋感在血液里横冲直撞。
阮熹滔滔不绝地给程岱川讲了四季桂和金桂的区别、大学宿舍生活环境......甚至讲了怎么挑选合适的过膝长袜......
讲完,她握住他的手腕:“那个机器人调酒不能算数的,熹熹和川川要去真正的酒吧,畅饮,干杯!”
程岱川看一眼握在他手腕上的两只手,指尖微微泛红,指腹又很热。
他有些无奈:“还畅饮?你醉了。”
“不可能啊,我在舞会上喝鸡尾酒也没醉。”
“舞会那杯是低醇的。”
“哦,但是,我没醉!”
“行,没醉。”
“所以我们要去酒吧!”
程岱川说:“不去。”
阮熹特别磨人,趴在桌上哼唧:“程岱川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呢,我们之前说好的啊。”
程岱川目光沉沉,看不出情绪:“真去了,你今晚就别想睡了。”
阮熹没听明白,还坐在椅子里傻笑:“不睡就不睡啊,我们可以去看午夜场电影嘛,对不对呀哥哥。”
程岱川仰头喝完最后一口酒:“都说了别和石超学。”
阮熹特别兴奋,什么都听不进去,拉着程岱川就往外面走。
只要程岱川脚步稍有迟疑,阮熹就是一通哥哥长、哥哥短的软磨硬泡。
阮熹他们路过一条头顶被几十米的LED屏覆盖着的大道,走到这边时,正好赶上一场还未结束的天幕秀。
逼真的大群水母在头顶的屏幕里游走,水波像随时要滴落,仿佛置身海底世界。
阮熹一直在仰头看。
水母和色彩斑斓的热带鱼突然被漩涡卷走,一只巨大的鲸鱼游过来......
阮熹眨巴眨巴眼睛,做了一个蓄力的吸气。
在她准备要出声前,程岱川忽然伸出手臂,轻轻揽着阮熹的脖颈把人带进他怀里,顺手捂住阮熹的嘴。
他凑到她耳边,轻哄:“别闹。”
阮熹耳朵发麻,鼻尖都是程岱川身上清爽的沐浴用品的味道。
他掌心有些热,覆在她唇上。
阮熹安静下来,嘴被捂着,只能对程岱川弯了弯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想给鲸鱼起名字?”
阮熹一说话,程岱川突然松开手:“......我不知道。”
“那你捂我嘴?”
程岱川没说话。
高中时候,阮熹喝完酒就这样。
讲完相声,下楼回家前,她穿好鞋子,突然对着艾斯的黑色陶瓷猫食盆喊了一声“小黑”,还和“小黑”说晚安。
连商女士都被吓了一跳,在阮熹回家后,乐呵呵地摸着胸口说,熹熹声音还真是洪亮呢。
阮熹总觉得自己没喝醉,只是想唱歌。
在酒吧找了座位坐下后,拿着酒水单,阮熹还在用自编的小调胡乱哼哼:“熹熹想要喝一杯冰冰凉凉的喜力~川川呢~川川想要喝什么?”
程岱川点好酒水,把酒单递还给服务生:“不说相声,改唱歌了?”
阮熹两只手托着脑袋,往舞台看看,扭头又看看服务生。
她只觉得说话时有一点提不起力气,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很软,很娇:“你好呀,帅哥,那边可以唱歌吗?”
服务生说:“可以的,女士,您要过去看看么?”
阮熹跟着帅哥跑了。
几分钟后,她抱了一把木吉他,坐上酒吧舞台上的单人椅。
舞厅背后是一面透彻的落地窗,夕阳艳丽,像玫瑰的颜色。
读大学以后,阮熹听石超说过,程岱川和大学室友学了吉他。
她当晚就给家里打电话,让家人把她以前的旧吉他寄到学校。
那时候阮熹母亲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小时候你就不爱学,这么多年也没见你认真弹过什么曲子。”
在那之后,阮熹每次练吉他都会想着:也许有一天我能和程岱川切磋切磋。
商阿姨在法国上过学,总在听法语歌,阮熹也自学过一点点。
阮熹唱了一首法语歌,《JeVeux》。
她在ins上听过别人翻唱的版本,比原唱舒缓一些,她觉得好听,所
以学了。
阮熹穿一条咖啡色格子的吊带连衣裙,翘腿抱着吉他,拨动琴弦,轻声唱着“Papalapapala”......
她没有故事感的烟嗓,声音是甜的,软的,唱得很温柔,可是胸腔里涌起一股委屈。
黄昏十分,酒吧里客人不算多。
程岱川就坐在舞厅不远的位置,夕阳在他身上笼了一层碎金,令他看起来像遥远的海市蜃楼,也像虚幻的梦境。
阮熹弹着吉他,哼唱着,看向程岱川。
程岱川也在看她。
她在黄昏的助攻下,自导自演地为他的目光里加了一成深情的成分。
阮熹蹙了下眉,眼眶忽然湿润。
现在,阮熹可以承认自己喝醉了。
她一定是喝醉了。
不然为什么会这样?她明知道好朋友的身份是她的舒适区,明知道不该对好朋友贪心,却忽然很想和程岱川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