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有小楼

作者:禾花

整个五月,俩人都忙成了陀螺。

方秉雪这边就不说了,手上跟的案子有点复杂,连着熬了几个大夜,完全顾不上家,有次窝在副驾驶上打盹,听见动静的时候起猛了,一脑袋磕门框上,没顾得上管,把嫌疑人铐上后才听见同事的声音,问雪饼你眼睛没事吧,方秉雪掰着后视镜看了眼,笑着说不碍事。

没碰着眼睛,撞额角了,青紫一片。

还好这几天没回家,没让周旭看见,不然方秉雪还挺心虚的。

周旭这边也忙,一方面是之前有“捡孩子”的毛病,其实就是谁家年轻人没出路了,帮着拉一把,给个营生,有口饭吃,所以他店里的学徒,很多都是家境贫寒的苦孩子,拿周旭当亲哥看。

这下亲哥走了,虽说孩子们有人照应,吃喝不愁,最小的一个也十八九岁了,但还是想啊,委屈,张洋给他打电话都哭了,问你还回来吗?

他们知道周旭有自己的生活,都挺懂事的,没说什么拉拉扯扯的话,就汇报似的发信息,说哥你放心,我们好好学手艺,不给你丢人的。

看得周旭杵在墙角,不声不响地抽烟。

另一方面就是现实问题,周旭不缺钱,哪怕现在什么都不干,就在家里陪着方秉雪,也足够俩人衣食无忧,他脑子活,没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当初又吃到地产红利,所以手头有资金有实体,不担心经济。

之前周旭和方秉雪聊过,说看看这边有没有好的铺面,可以先开个小店过渡着,过去的这半个月,周旭跑了不少地方,依然没有遇见心仪的,而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外地人,更要谨慎为上。

忙忙碌碌的,方秉雪愣是到了月底才有假,在单位换了衣服,又稍微把自己拾掇了下才回家,进门还要蹑手蹑脚,活像做贼。

没办法,他额角的伤还没好,泛着紫。

清晨六点,屋里静悄悄的,似乎只有月季醒了,精神抖索地开着粉色的花苞,方秉雪拖鞋都没敢穿,提在手上,赤着脚往洗手间走,想要先洗个澡。

很好,周旭还没醒。

他知道这段日子,周旭隔三差五地就去家里吃饭,秦素梅不让拿东西,周旭就不买贵重的,拎点瓜果蔬菜什么的,很有理由,说等会一块就吃了。

方秉雪之前住的小区年份长,没安装电梯,周旭买菜拎上去,是份心意。

洗澡水没放太大,方秉雪累坏了,坐在塑料凳上给头发打泡沫,洗完擦干净,在脸上涂了点香香,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点。

睡衣在卧室里,他拿浴巾简单地围了下,悄咪咪地推开门——

“哦,”周旭抬眸,“回来了?”

方秉雪一激灵:“我去,你什么时候醒的?”

明亮的晨曦中,周旭半靠在床头看书,睡衣前襟解开几枚扣子,露出麦色的结实胸膛:“你进屋那会,我就听见了……过来。”

他把书随手放下,拍了拍自己的腿。

方秉雪眨了下眼睛:“我先把窗帘拉上。”

虽然知道周旭早晚能看见伤,但这会气氛挺好的,以及,方秉雪不太希望在恋人面前,暴露出自己的脆弱。

人都挺俗的,更何况,他又是个要面子的。

周旭挑了下眉梢:“你这是困了?”

“嗯。”方秉雪抬手拉上窗帘,当时为了休息好,特意买的遮光材料,轻微的滑轮声结束后,屋内陷入黑暗。

紧接着,周旭就感觉嘴唇一凉。

刚洗完澡的皮肤也是凉的,带着沐浴露的洁净气息,方秉雪掀开被子,鱼似的溜进周旭的指缝里,让对方好好地把他摸了个遍,嘴上还要乐呵呵地说:“你看吧,就是加了几天班而已,没什么。”

“那这里呢,”周旭伸手,掀开方秉雪额前的发,“怎么撞的?”

方秉雪足足安静了三五秒,才惊诧道:“不是,屋里黑成这样……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看到你第一眼,”周旭的手下移,掌心托着方秉雪的腮,“就发现了。”

这下,方秉雪不吭声了,拿脑袋往周旭怀里拱,胡乱地蹭一气儿后,才开口嘟囔,说自己是不小心碰到的,早就不疼了。

周旭抱着他,另只手抬起,轻轻地碰了下伤口。

第二天早上,方秉雪不上班,周旭就放他痛痛快快地睡觉,醒来都到中午了,顶着个鸡窝头往旁边蹭,嘴里哼哼唧唧的也不知道在说啥,周旭挠他的肚子:“饿不饿,起来吃饭吧?”

“饿,”方秉雪还闭着眼,“我这几天吃盒饭的时候,特别想你。”

这话太实诚了,一点不藏着掖着,周旭哭笑不得地捏他的脸:“别的时候呢,就不想了?”

“想啊,”方秉雪顺势蹭了蹭他的手,“太忙了,只能想那一小会儿,立马就得停。”

案子得跟,审讯得问,厚厚一沓的卷宗都得看,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方秉雪知道自己身上的担子,他得对得起肩膀上的警徽。

“辛苦我们宝贝了,”周旭亲了下他的手背,“过几天生日呢,想要什么吗?”

方秉雪这才翻了个身,把腿从人家身上拿下来:“我想想啊……”

片刻后,他睁开惺忪的睡眼,凝重道:“我想入选今年的青年骨干培养工程。”

周旭愣了下:“嗯?”

“但我师父还不搭理我,”方秉雪苦恼道,“我怕他生我气,不推荐我了怎么办。”

他思索片刻,看着周旭:“要不,咱俩一块儿跪他门口吧?”

周旭毫不犹豫:“行。”

“你还真听我的,”方秉雪从床上坐起来,懒洋洋地去洗脸刷牙,满嘴泡沫呢,还要笑嘻嘻地扭头,“没事,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就不信我天天在他面前磨,不能磨出个金石为开。”

可能是睡饱了,他这会儿挺得意的,小表情很美。

周旭跟在后面,把下巴搁方秉雪肩膀上,咬了下他的耳朵。

这人心机,大早上醒了后先去洗澡,收拾好了才回到床上躺着,重新把方秉雪搂怀里,这会儿皮肤上是熟悉的沐浴露香味,方秉雪不免心猿意马,扭头刮了周旭一眼。

哦,除此之外,睡衣的扣子依然解开几粒,在家里,周旭似乎永远不会好好穿衣服,要么是光着上半身系围裙,要么就是扯开点胸襟,露出大片肌肤。

方秉雪舔了下嘴唇:“饿了。”

周旭说:“行,我去做饭。”

嘴上这样说,实际身体都没动,结结实实地把方秉雪拢在怀中,就洗手台前小小的空间里,他俩还没在这做过,有点新鲜,方秉雪反手摸周旭的肩膀时,周旭还闷声问他:“撑得住吗?”

“放心,”方秉雪哑着嗓子,“装修用的大理石,坏不了。”

周旭握着他的脚踝:“我说的是你。”

还好,方秉雪庆幸自己身体素质不错,年轻,有冲劲,愿意互相折腾,到最后俩人都没力气了,躺在床上一块儿喘,出了汗,把头发弄得很湿,周旭就用手捋了捋,看他额上的那点伤,眉头皱着。

方秉雪的胳膊耷拉着,任凭周旭碰碰他这儿,亲亲那儿,他喜欢事后的温存,舒服,胸腔里是满满的踏实感。

周旭没歇太久,稍微躺了会儿,就起床去做饭了,顺便把屋里的纸巾什么的都收拾了,全部拿去厕所垃圾袋,还系了口——实在是有阴影,觉得因为这种原因被父母发现,臊得慌。

方秉雪趴在床上,歪着头看周旭的动作,没说话,俩人视线偶尔交错,就笑一笑。

很宁静。

这次休假有两天,下午,他俩去楼下水果店买了点东西,就去方秉雪的父母家了,这还是在表明身份后,第一次两人同时登门,方秉雪在楼下还宽慰周旭,说别紧张,我给你撑腰,结果进屋后,他往沙发上一坐,俩手往膝盖上一搁,周旭就知道,方秉雪紧张了。

方大夫亲自泡了茶,泡好后,周旭跟着坐下,问这是什么茶,很酽。

他们聊着茶,秦素梅撩起方秉雪的额发,仔细地看那点青紫,方秉雪坐得笔直:“没事,就下班那会走路,不小心磕着了。”

“丑了,”秦素梅收回手,“跟你被人打了似的。”

方秉雪还端坐着,唇角弯弯:“谁敢打我啊?”

“之前不是有个病人,在医院里闹事,听说拿粪便撵着医生扔,警察到了后,就开始朝警察身上扔。”

方秉雪不笑了。

“派出所这种事多点吧,你们还好,”秦素梅继续,“我记得有次抓捕前疏散群众,有个老太太非说惊了她的狗,举着拐杖追你们打。”

方秉雪的肩膀这才松下来,表情痛苦:“妈,咱别说这个……”

这边聊工作聊得郁闷,那边说完了茶,不知怎么提起了溺水的事,方俊听周旭讲之前下河捞人,家属在岸边强调是失足,但把人打捞上岸后,后脑勺有一大块伤疤,口鼻很干净。

方俊是脑外科的大夫,对这种开放性颅脑损伤很敏感,神情严肃,多问了几个问题。

“要是碰着岩石或者树枝,”周旭比划了下,“一般都是擦伤,或者穿刺伤,我就见到过一个被捅破肚子的,石头的话不会是那样。”

周旭没提过自己下水救人,还有打捞尸身的事,还是前两周吃饭,秦素梅说的,这不快夏天了,学校做防溺水宣传,她在网上找资料下载,想和老师们做个宣传册,结果正巧翻到篇报道,上面有周旭的照片。

听得周旭把脸都捂住了,说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顺手,并且他也收过钱的。

但结结巴巴地说完后,两位长辈表情都挺凝重,心疼了,觉得他辛苦,不容易。

这会儿,方俊眉心一道竖纹:“后来呢?”

周旭说:“法医鉴定的结果也一样,说是先被钝器打死,然后才扔进水里……这种事其实不少。”

“以后还是得小心,”秦素梅听得有点难受,“有家有口的人,别那么冒失了。”

周旭低头,小声地答应道:“哎。”

来的时候俩人没空着手,走的时候也拎着东西,秦素梅拿了点明目的花茶,说你们年轻人爱熬夜,喝水的时候泡点这个,周旭拿得挺大方,方秉雪还要客套两句,说妈,您这也太好了。

“所以得请小周帮个忙,明天幼儿园要防暴演练……”

秦素梅是真有点不好意思,学校的安全问题是重中之重,根据要求,会进行一些提升师生应急避险能力的演练,消防,避震都做了,眼看到学期末,准备再来一个防暴演练,之前负责扮演“坏人”的都是保安,或者食堂大叔,小孩儿们熟悉,各个都嘻嘻哈哈的,完全不当回事。

所以秦老师心生一计,另辟蹊径地盯上了周旭。

“毕竟你脸生,他们不认识,”秦素梅咳嗽了两声,“效果应该会好一点。”

周旭听明白了,一口答应:“没问题。”

正好明天他俩都不上班,方秉雪也能过去凑个热闹。

“不能时间太早,”秦素梅还叮嘱着,“如果发生在接送孩子的时候,有些不知情的家长就冲上来了,咱们等上课后再说。”

方秉雪表情有点怀疑:“真的吗,别有个别人不理智,把这事当真,伤着周旭了怎么办?”

秦素梅认真道:“我们开会都交代过了,老师们知道怎么做,并且是发生在幼儿园里,放心,不会有人伤着你媳妇……啊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方俊在旁边笑,秦素梅尴尬得站了起来:“主要是说顺嘴了,刻板印象,小周你别介意。”

“我一点也不介意,”周旭挺直腰背,震声道,“没事,阿姨,你尽管这样说!”

“不不不,”秦素梅连连摆手,“这个还是要严肃点的,我们家知道你们是俩男孩子,这样吧,要不……”

她看着方秉雪,斟酌了下:“不会有人伤着你老公?”

方秉雪差点喷茶,把杯子放下:“妈!”

屋里笑做一团,方俊乐得看热闹,秦素梅在跟方秉雪掰扯,而周旭则悄悄地红了脸。

于是,早上九点半,操场上的小朋友们准备活动课的时候,看到一位身材魁梧的陌生男人,带着面罩翻越护栏,举起一把用纸箱做的“菜刀”,凶神恶煞地走进幼儿园。

原本还互相打闹的小孩们不笑了,表情呆滞。

老师交代过是演练,说不要怕,也安排了接下来要怎么办,担心小班的孩子们被吓到,参与演练的都是大班的孩子,对这套流程很熟悉。

“紧急情况!”有位老师呼喊道,“拉响警报,报警,小朋友们到我身后来!”

与此同时,手持防爆器械的安保人员上前,与“歹徒”进行周旋,为撤退行动争取时间。

可能这位“歹徒”太凶了,小朋友们这次不胡闹了,没敢追着上去扯对方的面罩,而是躲在老师身后,快速跑进最近的教室,等老师关闭门窗,拉好窗帘后,扭脸一看,小孩儿们都老老实实地坐好,一动不动。

片刻后,外面传来园长的声音:“警报解除——”

小孩儿们这才一拥而上,争着从窗户往外看,只见高大的“歹徒”被手持盾牌和钢叉的保安逼到角落,四处张望后,无奈地扔下手中的“菜刀”。

“哇!”不知哪个小孩先拍手,“我们赢啦!”

但一屋子的小孩都跟着叫,也没见谁敢真的出去看,老师们都憋着笑,按流程统计上报幼儿安全情况,进行知识讲解,保健医生拎着医药箱,笑眯眯地走进班级:“刚才有没有小朋友跑得太快,摔倒了呀?”

最后,则是秦园长把孩子们抱在怀里,宽慰道:“不要怕,那个叔叔不是坏人。”

总之,一切都很圆满。

小朋友们明白了该怎么做,保护自己免受伤害,老师们熟悉了如何处理暴恐事件,学校提高了应急疏散避险能力。

而那位“歹徒”,也被从天而降的警察当场制服,并带走。

“坦白从宽,”方秉雪踩下刹车,还是一脸严肃,“知道吗?”

周旭坐在副驾驶,忍俊不禁:“嗯……但是同志,你能不能别摸我大腿?”

方秉雪这才收回手,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没忍住,辛苦了。”

“不辛苦,”周旭解开安全带,“挺有意思的。”

“释放天性了你?”

“我的天性?不都在你身上释放了。”

方秉雪挑了下眉:“嗬,你这话有点坏啊。”

“没你坏,”周旭笑着,“把我带走不说,还摸我大腿占便宜。”

方秉雪这才大笑起来,笑了会儿说:“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小眼睛,闭起来。”

周旭迟疑了下:“不是小嘴巴吗?”

“让你闭你就闭,”车窗贴着防窥膜,方秉雪挺嚣张的,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没听明白吗?”

周旭的喉结滚动,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的嘴唇被舔开,方秉雪强势地吻着他,很凶,不顾一切似的,周旭不由自主地向后仰着脖子,扣住对方的后脑勺,挤走全部缝隙,迫不及待地彼此贴合。

太喜欢,又太亲密了,以至于吻到大脑微微缺氧,却舍不得放开。

片刻后,两人互相抵着额头,微微喘息,平复过快的心跳。

“旭哥,”方秉雪吞咽了下,“谢谢你啊。”

周旭手指插在他柔软的发间:“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觉得自己挺幸运的,”方秉雪继续,“遇见了你,真的旭哥,我特别感谢你……当然,不要脸地说一句,我觉得我也值得,你也应该感谢遇见我,对吧,我们这么般配。”

似乎被自己的话逗乐,方秉雪闷头笑了会,重复了一遍:“真的很般配,对吧。”

周旭也笑了,心里酸软一片:“嗯,谢谢宝贝。”

方秉雪攥了下手指,把脸埋在周旭肩膀上,低声道:“我也好爱你的。”

然后,他就不等回应,往后退了下,重新吻住了对方。

这个吻很短,很轻,却让周旭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方秉雪的嘴里含了枚戒指,在接吻时递进了他的唇间。

“旭哥,我们过一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