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鸟

作者:娜可露露

“比如,先改掉立功思维。”

谈照剪开一只螃蟹,熟练地分出蟹黄和蟹肉,放进瓷碟,递给餐桌对面的温明惟。

最近谈照经常出差,他们在一起吃晚饭的次数不多。

每次回来,他都会讲一讲最近的进展。

温明惟耐心听着,笑问:“然后呢?”

谈照擦净手指,说:“吴安是土生土长的浦邦人,从小跟当地帮派讨生活,没读过几年书,见识有限。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选一个最强的老大追随,是他这类人的生存之道。为老大卖命立功,是唯一的晋升方式。他能从无名小卒混到温明哲身边,说明比较有能力,付出了很多。”

温明惟点点头,夹起谈照亲手剥的蟹肉尝了一口,一直看着谈照。

“我问他,有没有想过,他其实可以不要老大?当他为自己预设了上限,上头永远有一个人压着,上升的路不是别人堵死的,正是他自己。”

谈照把策反包装得仿佛是来拯救对方的,温明惟又笑:“他怎么说?听你的吗?”

“听不听无非是看我给的条件怎么样。”

以及谈照展现出的魄力能否令人信服,有追随强者本能的人是很难被弱者打动的。

“在一个人道德水平不算特别高的情况下,”谈照说,“如果他不愿意做某件事,说明这件事风险太大,超出了他承受的极限。或者回报太低,不如维持现状。”

温明惟很赞同:“所以理论上没有不会背叛的人。”

他突然接这样一句,似有弦外之音,谈照微微一哽,接着说:“再则,循序渐进,以小诱大,先试探性地让他做一件小事,他尝到甜头,第二件事就更好接受了。瘾君子最初接触毒品,都是从毒性最低的‘小零食’开始的。”

“……”

谈照条理分明,态度坚定,口吻越发冷静,温明惟听着听着有些出神,掠过他交叠在桌上的双手,凝视他的脸。

长期同床共枕的两个人很难察觉对方样貌上的变化。谈照的五官似乎比从前更深邃一些,眉峰高而眼窝明显,面部立体,阴影清晰,下半张脸的线条更优越,说话时下颌微微的颤动能吸走人全部视线。

哪里有变化?不太说得上来。

可能因为温明惟总是下意识地认为,他应该更柔和可爱一些,然而他并不是。

温明惟问:“你给他喂的第一口‘小零食’是什么?”

“撒谎。”谈照说,“让他跟温明哲例行汇报的时候掺几句假话。”

温明惟有些感叹,变相夸了一句:“我当年跟温明哲打得水深火热时,身边怎么没有你这么聪明的助手?”

“简青铮不聪明吗?”

谈照脱口而出,说完气氛微妙地一滞,两个人都沉默了。

温明惟只是随口一夸,没想到谈照这么会接话。他们决定和好之后默契地把一切揭过,已经很久没提过简青铮了。

按理说这种情况下温明惟应该顺着哄两句,“他没你聪明”或者“别再提了,现在只有我和你”,但谈照竟然不需要哄,主动转移话题:“先吃吧,等下凉了。”

谈照剪开第二只螃蟹,这只处理得很慢。他全神贯注看着自己的手,头也不抬道:“只要吴安肯配合,后面的事都好办。”

继续刚才的话题,但谈照有些心不在焉,不往下说了。

温明惟也没再追问他计划的细节,和他一起吃完晚饭,到花园里散了会步,然后一个留在客厅,一个去书房,各忙各的。

忙碌的主要是谈照,温明惟只是在客厅里看书,一本读了半个月也没读完的小说,他反反复复地回头温习忘记的上一章,才翻几页,管家来送茶水,跟他说:“简小姐来了。”

简心宁最近来得勤快,这段时间政局混乱,事多且杂,但她最关心的仍然是年底这桩军火生意。

买家已经谈好,但出于各种各样的考虑,运货路线和交货时间始终拖着,定不下来。

简心宁很了解温明惟的行事作风,越是关键时刻,他越要确保万无一失,而他最有把握的路线在东南一带,如果不是横空跳出一个温明哲,这时八成已经交完货了。

简心宁猜测,温明惟是在等谈照。

如果谈照给不出一个好的结果,他才会退而求其次,考虑换一条路。

而简心宁这次过来,除例行的公务汇报之外,还带来一些不确定有没有必要上报的其他消息。

她坐在温明惟身边,接过他亲手倒的茶,表面像兄妹般亲密,却仍然有些拘谨,犹豫了一下说:“哥,最近谈氏集团似乎有些异常……”

“异常?”

“对,从上个月开始,连续给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注资。”

简心宁递上详细的资料,“按理说这种规模的小公司,也没什么技术专利,投资回报率低,还可能赔钱,应该入不了谈氏的法眼,不知道高层是怎么审批通过的……”

温明惟喝茶的动作一顿,简心宁说:“我把这些公司调查了一遍,虽然领域不同,但都背景清白,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如果有问题,问题也只能出在谈氏身上。”

但如果一个大集团出了问题,通常是资金紧张,没见过有像谈氏这样做慈善似的往外撒钱的。

简心宁猜不透其中原因,也怀疑自己太敏感,阴谋论了,谈氏可能只是在赚取社会声望,扶持中小企业。

但考虑到谈照身份特殊,她认为有必要知会温明惟一声。

说完之后,简心宁走了。

温明惟接着翻那本枯燥的小说,书页上的文字更加难以入眼,不到十分钟他就把书丢开,叫了声“顾旌”,说:“心宁太忙,分不出精力,谈氏的事你找个更合适的人去盯着。”

顾旌应了一声,顺便帮他把书收好,再一抬头,温明惟已经上楼去找谈照了。

**

温明惟进书房的时候,谈照其实没有在工作。

他在窗前抽烟。听见开门声,他回过头的一瞬间,青烟被微弱的气流冲散,缭缭遮住他半张脸。

看见温明惟,谈照立刻把烟摁灭,打开窗户,让烟雾飘出去。仿佛那味道有毒,不能让温明惟闻到。

温明惟却没在意,从桌上拿起他的烟盒,看了眼品牌名,顺手也点了一支。

“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没多久。”

谈照答得含糊。温明惟回想了一下,有印象,第一次接吻时从他口中尝到轻微的烟草味,是他十月初从科安市回来的那天夜里。

温明惟走到谈照身边,抱住他,咬着细长的香烟微微一笑,烟头的火星差点燎到他垂落的长发,谈照伸手撩开,让他靠着自己。

“学坏很快。”温明惟说,“我不喜欢你抽烟。”

“你不也在抽。”

谈照想把他嘴里的烟拿走,温明惟却咬着不放,轻轻一拉,温明惟整个人都贴过来,烟雾吹了谈照一脸。

谈照没忍住,到底还是把烟抽走了,但下一个动作不是扔掉,是放进自己嘴里。

“……”谈照就着他咬过的地方吸了一口,间接接吻般紧紧含住,又吸一口,眼神升温,手摸到温明惟腰后,把他按到自己身上。

贴这么近,有什么反应很明显。

温明惟主动帮他解开皮带,掏出来,谈照隐在烟雾后的脸微微有点红,但也没客气,享受温明惟手指的服务,慢慢地呼吸加重,转身把温明惟推在窗台上,贴着他细白的脖颈把最后一口烟抽完,手有点抖,感觉强烈,但还没结束,温明惟突然松开了。

谈照尴尬地卡在那里,下意识往前挺了一下,温明惟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推开,没怎么用力,但莫名有种训诫的味道,气息收紧,让他缺氧。

“明惟,”谈照低声道,知道认错,“以后不抽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温明惟面前叫这个称呼,温明惟却不买账,隐晦道:“别的呢?”

“……什么别的?”

温明惟不把话点明,要他自己主动坦白,可谈照不坦白,神情有点无辜,又很难忍,不被满足的生理性焦灼从下半身向上传递,脖颈都开始发烫,感觉温明惟掐着他的力度有些重了,还在变得更重。

谈照迎着钳制将自己送上,仅有的一点清醒提醒他这么做是对的,温明惟喜欢。

但温明惟仍然不太满意,默然看他几秒,把手收回了。

刚才那个刻意的迎合动作已经是极限,谈照乖也乖不过三秒,被放置得浑身难受,反按住温明惟,重新把人推回窗台上,拽下裤子顶进他腿间。

温明惟在家里穿得轻薄,家居服里面只有一层,大腿被迫夹紧,浑身动弹不得,长发被冲撞得在半空里晃荡,谈照捞住一把攥在手里,低头来吻他。

“什么别的也没有,”谈照低喘着道,“我爱你。”

“……”

温明惟愣了一下,剩下的所有话和该反抗的反应都被这一句堵回。他们在窗前做到了底,结束后谈照有些心虚,回卧室亲自帮他洗头——刚才一时没忍住,故意弄到了他头发上。

一场莫名其妙的对话刚开始就结束了,明明什么也没聊,但好像彼此都明白对方想说什么,不用再挑明。

温明惟不太高兴,但他一般不摆脸色,只是洗头时有些沉默。

洗完谈照又帮他吹头发,温柔仔细地一缕缕吹,简直是一副赎罪的态度,温明惟想笑,终于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不高兴了——

谈照那句“我爱你”,也像一句赎罪台词。

温明惟的情绪之所以稳定,正是因为他习惯于把自己内心所有情绪挖穿,解构。

任何情绪一旦被揭开其底层逻辑,理清楚“为什么”,就变得可以操控,不再具有威胁了。

温明惟把那股隐晦的不悦压下,看了眼镜子里的人,突然问:“谈照,需要我回一句吗?”

“……”谈照差点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半天才道,“不用勉强,随你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