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炽

作者:白芥子

入夜以后徐燊照旧独自一人在偏厅门廊下喝咖啡,湛时礼自徐世继书房出来,走时过来跟他打了声招呼。

“我二哥还在里面?”徐燊喝着咖啡顺口问他。

“老板让我先出来了,”湛时礼说,“留了二少爷单独说话。”

他刚将那份评标报告原件交给了徐世继,事涉之前肇启在加多利山推出的一个豪宅项目。天诚和信驰这两家建筑公司的资质全都有问题,账目混乱、虚报资料,还存在违规操作和在施工建设中偷工减料的嫌疑。事情一旦曝光,对肇启的声誉影响可想而知。

“老板骂了二少爷一顿,想低调处理,将廖志宏辞退再把那两间公司拉进黑名单,以后不再跟他们合作,事情到此为止。”

“就这啊?”徐燊好笑说,“廖志宏犯法了吧?而且肇启完全可以向那两间公司追偿竟然也放过他们?”

湛时礼平静说:“你知道老板的个性,这事闹大,对肇启的负面影响更大。”

徐燊很好奇:“廖志宏是上辈子救过我二哥的命吗?我二哥这么纵容他?”

“廖志宏在地产开发部干了很多年了,”湛时礼解释,“地产业务是肇启的根基,二少爷必须攥在手里。而且虽然说偷工减料,但施工安全问题他们还是会把控的,只是在建材质量上存在虚假宣传而已。”

徐燊问:“我爸想低调处理,但如果消息走漏出去,Nic你会有麻烦吗?”

湛时礼看着他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肇启辞退地产开发部总经理又更换建筑合作商,必然会有各种流言传出,传得多了也就成了真。”

徐燊笑起来:“那辛苦你了。”

湛时礼没再多说,顺走他手中咖啡杯,将剩下的半杯咖啡随手倒在旁边草地上。

“入夜了,别喝这个,小心又睡不着觉。”

徐燊没有阻止,咖啡杯递还回来时他伸手接过,和湛时礼的指尖触碰到一块,微妙的热意传递。徐燊眼中生出些许狎趣,手指不着痕迹地滑向湛时礼掌心,轻轻挠了挠。

湛时礼一捏他指节,镇定收回手:“走了,明天见。”

徐燊笑道:“好,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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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态发展一如湛时礼所言,徐世继想要低调处理,后续却流言四起,肇启多个工程项目存在质量问题和安全隐患的传言甚嚣尘上。

在惊动政府相关部门介入调查前,肇启被迫主动报案,廖志宏和那两间建筑公司负责人先后被廉政公署带走。

肇启股价大跌,随后召开新闻发布会,澄清涉事项目的建筑安全问题,拿出了专业资质机构做出的评估报告,并对虚假宣传一事向公众道歉,承诺赔偿。

之后的董事局行政会议上,徐子仁被当众质疑发难,他除了道歉便是撇清关系,话里话外自己之前不知情被廖志宏蒙蔽。

虽说监督不力一样是失职,但徐世继这个董事局主席没发话,别的人也不好一直揪着他不放。

徐燊作为旺角项目负责人和地产开发部副经理也列席了会议,原本事情跟他无关,后面说到新任部门经理人选时才有人提到他。

他进公司时间虽然短,但在旺角新城项目上表现优异,接任部门总经理的位置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徐子仁却在这时打断众人,介绍了另一位他从别家公司高薪挖来的专业人士:“Gary毕业于帝国理工学院,回港后先后在多间知名大公司干过,有地产行业相关从业经历十五年以上,相信由他来胜任我们地产开发部总经理一职再合适不过。”

参会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没有立刻表态。

徐燊料到他这位二哥不会轻易让自己如愿,倒也不意外。他在心里快速思考着对策,就听代表徐世继来列席会议的湛时礼说:“燊少爷之前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但确实经验尚浅,有资深人士来带领地产开发部倒也合情合理。只不过大家也担心他是否真有这个能力胜任总经理一职,不如先给个机会等他也做出成绩来,再由大家投票决定,CEO觉得怎么样?”

其他人纷纷附和,总经理一职暂时悬空,之后再做决定未尝不可。

徐子仁按捺住心中不快,说:“之前提过达美嘉的主席打算出售他们公司核心资产,其中有不少是符合我们肇启战略规划的优质资产,如果Gary能顺利拿下,大家不妨考虑给他一个机会。”

话说到这个份上旁人也不好再驳徐子仁面子,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会议结束已经是下班时间,徐燊回办公室收拾东西。

他的秘书跟随在后小声抱怨:“二少爷宁愿请个外人来公司,也不信任燊少爷你,实在是……”

“算了,”徐燊打断他,“这事再说吧。”

二十分钟后徐燊下楼,在停车场碰到也正准备走的湛时礼,这次他主动提出邀约:“Nic,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饭?”

但不凑巧,湛时礼今天却约了徐子康:“抱歉,有约了,中午就和你三哥说好了一起吃晚饭。”

徐燊笑问:“我能跟去加双筷子吗?你放心,我会少说话多吃饭,保证不打扰你跟他约会。”

湛时礼直接拒绝:“不能。”

“好吧,”徐燊遗憾道,“那算了,你去吧,玩得开心,我回家随便叫欢姐给我弄点吃的好了。”

他坐进自己车中准备发动车子离开,湛时礼却去而复返,过来敲他的车窗玻璃。

徐燊降下车窗,看着他问:“还有事?”

湛时礼微弯下腰,平视车中人的眼睛:“海鲜能吃吗?”

徐燊骄矜点头:“我不挑食。”

湛时礼示意:“走吧,带你去加双筷子。”

徐燊乐了:“刚不是说不行?”

湛时礼帮他拉开车门:“我改主意了。”

徐燊便又跟着上了湛时礼的车,系上安全带时他问:“真不会打扰你们啊?我刚说笑的……”

湛时礼伸手过来捏住他的脸,眼含诙谑:“不带你去你又说回家随便让欢姐给你弄点吃的,可怜兮兮的,我能不带你去吗?”

徐燊捉下湛时礼的手:“你跟他约会,我心里其实有点不舒服。”

又是这样叫人分不清真假的语气,这双漂亮的眼睛直直看着人示弱时,轻易就能迷惑人。

说骗子谁又不是骗子。

湛时礼收回视线发动车,提醒他:“一会儿别玩太过,随便你怎么样。”

徐燊终于老实:“知道了,保证不会让你为难。”

二十分钟后车到地方,是公司附近的一间海鲜酒楼。

湛时礼提前打电话来订了包间,徐子康还没到,他们坐下后先叫经理进来点菜,上了茶。

徐燊没想到他选的吃饭的地方是这里:“你跟我那个三哥约会,选这种地方?”

湛时礼不以为意:“这里有什么问题?他说想吃海鲜我才选的这边,不然你以为一定要去那种高级法餐厅?”

徐燊有意揶揄:“法餐厅多有氛围和情趣,蜡烛一点,你随便说几句甜言蜜语,又可以哄他对你死心塌地。”

又开始了。

湛时礼给他倒茶水,直接岔开话题:“二少爷另外找人来接手地产开发部这事,之前应该没跟老板报备过。他现在先斩后奏了,你爸也不能拿他怎么样,董事们既然答应了给机会,他轻易不会放弃,不过不用担心。”

徐燊微微扬眉:“你有办法?”

湛时礼道:“达美嘉的资产,二少爷买不到。”

徐燊来了兴趣:“仔细说说。”

湛时礼放下茶壶,示意他先尝口茶,解释:“达美嘉是有意售卖核心资产没错,但他们还想保留达美嘉这块招牌,不想那些商厦和酒店改名。肇启看中的却是这些物业下的地皮,尤其是中环核心地段的那块地,想另做他用,达美嘉必然不乐意。所以哪怕二少爷出再多钱,达美嘉也不会把资产卖给肇启。”

徐燊问:“你怎么知道这些?”

湛时礼自若说:“达美嘉的主席黎张慧娴女士跟Joanna是闺中密友,之前跟Joanna喝茶聊天时听她提过,达美嘉前主席黎尊病逝后一直是他遗孀黎张慧娴女士在打理公司。现在这位黎女士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想移民去加拿大养病,才打算把公司卖了,但又不想她老公的心血付之东流,所以唯一的要求就是买方要保留这些物业的自主经营权,不能改头换面。”

徐燊了然:“保留经营权还不能改名,肇启董事局肯定通不过,我二哥这个收购计划注定要失败了。”

“嗯,”湛时礼点头,“让他们去搞吧,你这段时间专注做好旺角项目就行,也可以想想还有其它什么好的项目点子,要是能得到一众董事支持,地产开发部总经理这个位置肯定是你的,到时候顺势进入董事局便是顺理成章。”

徐燊一只手搭上湛时礼握着茶杯的手背:“Nic,我就知道你会帮我。”

湛时礼无奈:“行了。”

徐燊笑嘻嘻地伸手指又挠了挠他掌心,被用力捏住。

身后包间门在这时被推开,经理将来迟了的徐子康送进来。

徐燊若无其事地抽回手,拿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

湛时礼神色也从容,起身过去,将徐子康的轮椅推到桌边。

徐子康脸上笑意在看到徐燊之后滞了滞,徐燊放下茶杯,微笑冲他说:“三哥,湛先生说约了你一起来吃海鲜,我正好也馋了,就厚着脸皮跟来了,你不会介意的吧?”

徐子康也不能说自己介意,神情有些不尴不尬:“……没事,人多热闹点。”

徐燊恍若未觉他的不痛快:“你画廊很忙吗?怎么这么晚才过来,我刚跟湛先生等你半天了,赶紧叫人上菜吧,我真饿了。”

徐子康解释说路上堵车,勉强压下了心里的那些不舒服,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湛时礼坐下吩咐经理上菜。

酒菜上齐后徐燊当真跟他说的一样,很自觉地没有打扰湛时礼和徐子康的“约会”,全副注意力都在食物上,埋头苦吃。

湛时礼不时给徐子康夹菜,跟他闲聊。

徐子康关心问起肇启现在的状况,湛时礼简单答:“新闻发布会之后公司股价已经回升了不少,那些股东们也不再闹了,赔偿的事情慢慢来,我们也在向那两间建筑公司起诉追偿。最近比较焦头烂额的是你二哥,你有空可以去安慰安慰他。”

徐子康犹豫之后说:“还是算了,我跟二哥向来没什么话说,他一贯不理我。”

“二少爷就是那样,”湛时礼说,“你没进公司帮忙,手上股份却比他多,他自然心有不满。”

“我知道,也只怪我没本事。”徐子康轻叹道。

徐燊听着有些想笑,湛时礼确实有本事,一边有意无意地挑拨徐子康和家里人的关系,一边让徐子康一再自怨自艾,再给他洗脑自己才是唯一能帮他的人,让这个病秧子更依赖信任他这个“男朋友”。

在这方面,徐燊自愧不如。

后面的话不需要湛时礼再多说,他给徐子康盛了一碗海鲜粥:“先喝点粥吧,趁热喝。”

徐子康接过,跟他说“谢”。

湛时礼的语气温和:“不用。”

徐子康顺嘴又问他:“你之前说的猫,现在还养着吗?”

湛时礼面不改色:“在养。”

“有拍照片吗?”徐子康好奇问,“能不能给我看看?”

湛时礼说:“他不让拍,有点娇气的小野猫,不太好伺候。”

徐子康面露可惜。

徐燊听着他们闲聊,桌子下的一只脚伸过去,鞋尖撩起湛时礼的西装裤腿,缠上去,有意无意地往上试探。

湛时礼回头,帮他也盛了一碗粥,递过去给他,面上不露任何端倪。

“燊少爷,请。”

徐燊接过粥碗,和刚才徐子康如出一辙的语气:“谢谢你啊,Nic.”

湛时礼回答他的,是自鼻腔随意带出的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