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审讯室内。

梅寒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冷汗岑岑。

折腾了几乎一下午,她这个破身体实在快扛不住了。

可她又不想再给警察添麻烦, 所以能撑就继续撑着吧。

但她这样明显的虚弱,还是引起了值班女警的注意,她急忙和队长明高朗汇报了一下,然后就叫了最近的救护车。

女警走进审讯室道:“你身体怎么样?我们叫了救护车,等会还是先送你回医院。”

“我、我还好。”梅寒杉眼皮有些沉重,声音也轻的几近于无。

而此时,坐在接待室里的梅寒杉父母都急的像是老了好几岁。

“警察同志,我女儿她不可能杀人的!她这么说肯定是有苦衷的。”

“对啊同志,而且我女儿刚做完手术,身体不好,能不能请你们先让她回医院啊?”

两人上午就发现女儿不见了, 但女儿给他们发消息说是吕晚晚去了医院,然后推她出去散步了。

他们觉得这俩孩子胡闹,但知道她们就在医院,便也是放心的。

可到了午饭时间两人也没回来,他们就打了个电话, 结果梅寒杉却说她们俩在姥姥姥爷那, 中午就在那吃了。

夫妻俩无奈,但觉得梅寒杉可能是怕两位老人担心, 所以特意过去,便也没多追究, 只说等她要回来的时候再去接。

可这一等,又是一个多小时。

刚做完手术,即便医生说出去吹吹风也没事,但一走就是三四个小时, 也怪让人担心的。

夫妻俩实在等不及了,就给女儿打电话说要去接她。

梅寒杉沉默了很久,才说自己在姥姥所在的医院外等她们。

夫妻俩过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女孩,她们都表现的很自然,只是眼睛通红,都像是哭过。

两个小姑娘感情好,因为手术或者其他少女心事难过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夫妻俩贴心地没有追问,而是笑着转移话题,尽可能地逗女儿开心。

梅寒杉坐在车里,却一直回头看落在医院门口的吕晚晚,眼泪止不住的流。

但她的眼神,却逐渐坚定起来。

她默念着:晚晚,你的人生不该就这样结束。

而她不知道的是,吕晚晚也同她一样,泪眼婆娑,满眼不舍。

再见了寒杉。

她想。

就再让她陪姥姥姥爷最后一下午,等明天天一亮,她就去自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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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同事,求您了,就让我见见我女儿吧。”

钱玲要强了一辈子,可对于女儿的事,她却显得那样无助而脆弱。

警员也很为难,这时有另一位警员进来道:“梅寒杉状态不太好,救护车已经来了......”

他就是来通知梅寒杉父母的,但没等他说完,夫妻俩就大惊失色,直接冲出了接待室。

夫妻俩跑出门,看到女儿刚被送上救护车,他们当即冲过去,跟着上了车。

医护人员吓了一跳,急忙看向对面坐着的警察。

这位就是之前的值班女警,她冲医护人员点了点头,他们便把车门关上,一车人去往医院。

车里除了三位医护之外,就是这位警员和梅寒杉一家。

梅寒杉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看向父母时眼泪便止不住落下来。

“对不起。”她轻声说。

她知道爸妈会难过,会失望,可她只有一年的寿命,不足惜。

爸妈紧紧握住她的手,两人强撑着笑,温柔地安慰她。

“乖,没事的啊,等会就好了。”

“都会过去的,咱们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就安心治病,剩下的都交给我们。”

梅寒杉轻轻闭上眼,喉结滚动哽咽。

不能交给爸妈。

那些人必须是,也只能是她杀的。

警局另一间审讯室内,女孩纤瘦单薄的背脊挺直。

她脸上无悲无喜,只有淡淡的怅然。

审讯室的门打开,程警官和赵警官走了进来。

“姓名。”赵警官问道。

“吕晚晚。”

“年龄?”

“十七岁。”

......

“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过来吗?”

“知道。”吕晚晚扯了下唇,低声道,“我杀了人。”

两位警官对视一眼,又朝单面玻璃窗外看去。

窗户这边,固慈和谚世,还有队长明高朗都在。

听到她的话,几人都不觉得意外。

程警官看向对面的女孩,问道:“你杀了谁?为什么杀人?”

“杀了我的三个校友。夏依白、马迎和罗娅润。”

吕晚晚垂眸,思绪飘远,好似忽然回到了上午,回到了自己老旧但温馨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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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乱的客厅内。

一阵手机铃声乍然响起,惊醒了混乱呆滞的吕晚晚。

她狠狠一颤,惊惶的视线落在满地的鲜红上。

血腥味充斥了鼻腔,她双眼都被血色晕染。

她缓缓地,缓缓地垂下眼。

看到了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看到了她们合不上的双眼,看到了自己双手中正紧紧攥着一把水果刀。

刀上、手上、身上,都是溅上来的血迹!

刚才那一幕幕顿时在眼前划过。

马迎和罗娅润要用椅子生生砸断她的双腿,夏依白拿着水果刀,要划破她的脸......

她没忍住。

她抢下了刀,不顾自己已经被割破的双手,反握住刀柄狠狠刺向面前的几人。

一下、两下、三下......无数下。

直到她们都倒在地上,直到她们没办法求救,直到——她们全都失去生机。

“当啷——”

水果刀从掌心滑落。

“啊啊啊!!!”吕晚晚惊叫着,手脚并用地靠到墙边,抱住膝盖将自己蜷成一团。

“杀人了,我杀人了......”

吕晚晚眼泪顺颊而下,脑海中一片空白。

怎么会?

她刚才为什么就没忍住?

明明她可以跑,可以逃,明明她可以不杀死她们。

可刚刚她心里那些恶意、愤怒却像是疯狂生长的荆棘藤蔓,死死束缚住她,让她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反抗!要反抗!

凭什么她要一直忍受?

那么多的委屈,那么多的伤痛,只要杀死这些人就好了。

一切就结束了!

现在确实都结束了,可是,她该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谁能来救救她?!

手机铃声逐渐透过耳膜,盖过耳鸣声传进她脑海。

她恍然不安,像是抓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狼狈地爬过去,从沙发下拿出手机。

是视频电话。

是梅寒杉。

吕晚晚颤抖着手点击接下,在看到屏幕上熟悉的那张脸后,她再也绷不住,彻底崩溃痛哭:“寒杉,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梅寒杉先前发了消息后,迟迟等不到回应,心里很是不安,这才忍不住打了视频。

此刻在屏幕上看到好友狼狈的样子后,她的心脏更是差点停跳。

杀人?

怎么会杀人?

她吓得浑身打着冷颤,可看到吕晚晚崩溃无助的样子,她还是勉强镇定下来,说:“晚晚,你别怕,你先别怕。我马上去找你!你等我!”

吕晚晚现在六神无主,什么都想不到,甚至忘了梅寒杉昨天刚做了腿部手术。

听到对方说要过来,她就像瞬间找到了主心骨,只一股脑地重重点头,双手捧着手机不敢放松一点。

梅寒杉没耽误时间。

她快速拿过床头的耳机戴上,又费力地挪动着身体,想去抓不远处的轮椅。

可够不着,一个不小心,她还直接从床上滚落下去,视频也被迫挂断。

腿上撕裂的疼痛刻骨锥心,但梅寒杉只是闷哼一声,死死咬着牙向前爬去。

终于抓到轮椅,她就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才勉勉强强坐到上面。

单是这些,就已经让她筋疲力尽,浑身被冷汗浸湿。

但她刚坐好,就又准备给吕晚晚打去语音电话。

可电光火石间,她却顿住。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抿唇,给自己之前用的一个手机号,一连拨打了三次电话。

那手机号还有话费,只是她已经有一个学期没用过了。

这期间,她还穿好了外套,戴上了帽子,做了简单的伪装。

而后她又将自己之前这个号改了备注,改成了“吕晚晚”。

做完这些,她一边操控电动轮椅朝外走,一边给吕晚晚拨去语音电话。

吕晚晚第一时间接起来,声音颤抖:“寒杉!你没事吧?”

“我没事。”梅寒杉柔声安慰道:“别怕晚晚,我马上就去找你。”

她温柔冷静的声音让吕晚晚也勉强找回一些理智,但也只是一丝。

吕晚晚现在只敢躲在墙边,根本不敢看地上的那几人,怕对上她们怨毒的双眼。

梅寒杉用最快的速度来到吕晚晚家,坐上电梯。

老小区的电梯运行很慢,也没有信号,她和吕晚晚的通话被迫挂断。

她趁机捋了捋思绪,刚才来的路上,她已经想了很多。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晚晚一定不会是主动杀人的,很可能是正当防卫,顶多算是防卫过当。

现在晚晚还没满十八周岁,加上主动自首,说不定会判的更少。

但即便如此,晚晚的未来也算是毁了。

她是要成为大舞蹈家的,而且她还有姥姥姥爷要照顾,怎么可以背上这样的污点?

梅寒杉紧紧攥着手机,视线落在逐渐上升的电梯楼层上。

她眸光坚定,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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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局审讯室内。

吕晚晚眼泪汩汩流下,她狼狈地擦了一下,道:“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

“我太害怕了,我怕她们真的会弄断我的腿,划伤我的脸。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就那样一下一下把刀刺在她们身上......”

她掩面痛哭:“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想自首的,我想再陪姥姥姥爷一下午,我真的是想自首的!”

她太知道失去至亲是什么感受了,她不敢想姥姥姥爷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样。

可夏依白她们的父母家人呢?

他们也该很痛心吧?

所以,即便夏依白她们那么可恶,那么魔鬼,可吕晚晚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杀死她们。

赵警官微微蹙眉,无声地叹了口气后道:“那你今天见过梅寒杉吗?”

吕晚晚一顿,有些茫然地看向他们,说:“我、我见过。我杀了人之后太害怕了,就想见见她。”

“但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吕晚晚急道,“我没告诉她我杀了人,我只是说我想她了,其实就是想和她道个别,毕竟我想明天就自首,以后很难再和她见面。”

包庇罪。

她不能让梅寒杉被她牵扯进这件事。

如果早前的她能有一点理智,就根本不会让梅寒杉知道这件事,更不会让她拖着病体来找自己。

“自首可以视情节减刑,所以吕晚晚,不要说谎。”程警官道。

吕晚晚重重点头:“真的警官,我没说谎,这件事和别人都没有关系。杀人偿命,我可以死!”

她是咬死了这件事和梅寒杉无关,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在她被警察带回来之前,梅寒杉就已经来自首了。

赵警官沉声道:“告诉你一件事。”

吕晚晚有些无措地看着他,双手紧紧搅在一起。

“在你来之前,梅寒杉已经来自首了。”

吕晚晚瞳孔骤缩。

赵警官继续道:“她说那三个人都是她杀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吕晚晚的眼泪刷地再次滚落,她仓皇紧张地摇着头,身体都不由得向前倾了很多,哑声道:“不是的警官,不是的!她、她就是为了帮我,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吕晚晚声音都变得嘶哑高亢,肉眼可见的痛苦。

程警官心有不忍,但知道赵警官的做法是对的,他们做预审的,就是要尽可能多地问出证据来。

像此刻,他们告诉吕晚晚“梅寒杉已经自首”的消息,其实就是为了让吕晚晚承认梅寒杉是在替她顶罪。

替人顶罪,就是变相地帮凶手隐藏真相,这是包庇罪。

而吕晚晚的话,就会成为后面审判梅寒杉时的佐证之一。

“大人,您怎么看?”明高朗看向固慈。

很显然,吕晚晚说的才是事实,当然,这是只杀人过程方面。

而梅寒杉一定是去过现场的,并且还刻意在现场伪造了自己的痕迹,试图混淆警察,替吕晚晚背锅。

但警察也不是傻子,两个没什么社会经验的高中生,又怎么可能做到真正的天衣无缝,所以她们的话才会漏洞百出。

只是,固慈在意的却并不是她们谁替谁背锅的事,而是吕晚晚说的那句话。

她说自己不知道怎么了,控制不住地去杀人。

这听起来更像是她被自己内心的阴暗面,或者其他特殊力量所控制。

可固慈刚才看过了,吕晚晚身上没有阴气,也没有神主的烙印,所以她为什么会那样?

还是说,她真的只是一时失控?

“大人?”明高朗又叫了一声。

固慈回过神,看向他道:“明队长,我们要去案发现场看看。”

“哦,行,要我派人送你们吗?”

“不用,就是跟你说一声。”固慈都没发现,从记忆逐渐回笼后,他做起事来已经越来越果断了。

他甚至都没问过谚世的意见,就在通知完明高朗后,转头对谚世道:“走。”

谚世抬眉,对他这种命令的般的语气接受良好。

或者说,这才是让他熟悉的相处方式。

于是他直接抬手撕开一道空间裂缝,而后牵起固慈的手,两人抬脚迈入。

与此同时,几位穿着考究的中年男女都站在警局外。

在他们身前,还有很多记者媒体。

“我们不求别的!”一位妇人嘶声喊道:“我们只求警局能给我们一个公道!严惩杀人犯!”

“三个孩子啊!”一位男士也痛心疾首道,“她们还那么小,她们的人生也才刚刚开始!可就是因为那个可恶的杀人犯,她们的生命彻底断在今天!”

“我的孩子,我的女儿啊!!!”

“十多刀啊!那可是十多刀!她该多痛苦啊!”

“都是妈妈不好,是妈妈没保护好你呜呜呜我的孩子......”

显然,这几位正是夏依白、马迎和罗娅润的父母,他们听警察说女儿死了之后,就急急忙忙赶来警局。

在看到那一个个死状凄惨的尸体后,他们就觉得心都碎了。

可恶的杀人犯!

即便是未成年又怎么样?

他们就是要利用舆论,利用法律,让杀人犯血债血偿!

父母们眼底的痛苦和愤恨,都通过眼前大大小小的镜头转播出去,基本都是直播,直接就将【西桐市三位高中生惨死】这个话题送上了各大网站的热搜。

紧接着,【杀人犯杀人偿命】、【西桐四中杀人狂】等话题,也轮番上了热搜。

在有心人的推动下,三位死者的身份藏得严实,但杀人犯的名字和身份信息却都被扒了出来。

很快,热搜第一就变成了——【恶魔吕晚晚杀人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