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之遇看这个斯文翩翩的长发男人朝自己走来, 举手投足优雅端方,却又透着点随性不羁的散漫。

午后阳光明亮刺眼,起了风。

轻柔舒缓的风拂过祠堂院子里的香樟树, 挟来一阵淡淡草木清香的同时卷来几片绿叶, 也将男人散至腰间的长发掀起一点发梢。

真的很像小海螺口中的从二次元漫画里走出来的撕漫男。

不过, 撕不撕漫不是重点。

江之遇惊讶的是, 大家口中姓黎、长发、从北城来的特别帅气的医疗志愿者, 竟然真的是昭昭小叔那位从小交好的世家朋友, 黎家金尊玉贵的大少爷。

“你这是……不记得我了吗?”

在江之遇为豪门大家的大少爷来他们这个穷乡僻壤的小地方做志愿者而感到十分意外怔在原地的时候,眼前的男人走近了些微微俯身问道。

他身量高,凑近来时压下一小片阴影, 那双总是斯文笑着的桃花眼也因此在江之遇面前放大了些,直视人眼睛的时候给人一种很深情的错觉。

江之遇不习惯被男人靠得这么近, 不自觉后退一步:“没、没有,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到这里来。”

“那就是记得我。”黎清叙直回身,唇角笑意扩大, 镜片后的桃花眼也闪动着堪称愉悦的神采。

“我还以为你对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呢。”

江之遇脸上表情有些窘迫。

他怎么会对这个男人没有印象。

在谢家的花园里这个男人踩到自己浇花的水管给自己道歉时, 他觉得这人还算谦和有礼, 可是在包厢里的那番话又让江之遇感到十分局促难堪。

不过,他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公司在做一个世界范围内的义诊活动,提升企业形象和品牌推广力,我作为牵头者,自然要参与进来。”黎清叙不紧不慢解释。

“不是, 我的意思是那么多的地方, 你怎么会到溪源乡这么偏僻的地方来。”江之遇还是对在这里见到黎家大少爷感到不可思议。

“哦,你是说这个。”黎清叙像是才听懂了他的疑惑一般,斯文俊逸的脸上也露出惊讶的表情, “助理报给我很多志愿点,我随便指了一个就到这里了。”

“确实很偏,我也没想到会这么远。”黎清叙状似意外的口吻,随即自我调侃地笑笑,“不过比起之前被扔去非洲的那段时间,溪源乡不算偏远,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昭昭找回来之前就和你住在这个地方吗?”黎清叙问。

江之遇点点头,将信将疑。

但因为黎家的业务确实覆盖范围广,就没再多问。

乡长在一旁看得一脸懵:“之遇,你认识这位黎先生?”

不等江之遇回答,黎清叙率先笑道:“他是我朋友小侄子的养父,来北城的时候见过几回。”

养父?

乡长骤然一听这个称谓,半天没绕过弯来,不过很快,恍然大悟。

之遇带三年前收养的义子去北城寻亲的事情溪源乡的村民们几乎都知道。

后来有人给溪源乡捐了一笔巨款和很多物资,还承担下了溪源乡灾后重建的援建任务,乡长作为溪源乡的一乡之长在其中接洽,才知道是他们遇到这样幸运的好事是因为昭昭。

昭昭竟然是北城豪门大家谢家走失的小少爷。

而提出捐赠意愿的,乡长从那位西装革履表情严肃的谢氏集团的总助口中了解到,正是之遇。

因此包括乡长在内,他们整个溪源乡的人都很感激昭昭和之遇,把他们养父子俩视为溪源乡的恩人和福星。

现在看到这位从北城来的黎先生也是之遇认识的人,乡长对江之遇的态度更加温和亲切了。

“既然认识,那你们聊,我再去动员动员其他乡民。”乡长笑眯眯地冲他们说,然后乐呵呵地背着手走开了。

乡长走后,祠堂的院子里除了黎清叙带过来的这批志愿者医生和那位量血压的老人,就没有其他人了。

这个时候是午间时分,太阳挂在正头顶,虽然暑气不像之前那样浓烈,可是吹来的风依旧是暖暖的。

乡民们这个时候不是在吃午饭就是在午睡,所以一整个上午热热闹闹的祠堂现在稍微安静了些。

等那位量血压的老人走后,黎清叙就对服务台前的志愿者们微笑道:“辛苦了,你们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好的,黎师兄,我们先回车上了,你也别太劳累了。”

一行人冲黎清叙挥挥手就走向祠堂门前停靠的那几辆大型保姆车。

这时,祠堂院子里忽然就只剩下江之遇和眼前这个男人了。

“要也检查一下吗?”黎清叙扬了下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语气和煦问,“我们这次带了很多先进的医疗设备,义务给大家做体检,可以测一下血压、心率……”

江之遇摇摇头:“我前不久才看过医生。”

“这样啊。”黎清叙仍旧斯文和煦地笑着,话音却是一转,“是因为肚子里的宝宝吗?就是那时知道自己怀孕了吧?”

江之遇一怔,没想到男人会突然提起这样的话题,反应过来,已经讷讷点了点头。

毕竟那天在包厢,他的这些事情已经被那几个人全部收进眼里,不是秘密。

黎清叙收敛起桃花眼里的笑意,叹息一声:“其实那天你从包厢离开后我一直感到很懊悔。”

“什么?”江之遇眨眨眼,有些跟不上他跳跃的话题。

“对于你找上阿延告诉他你怀了他孩子这种事情,我不应该用恶意的心思揣测你。”

黎清叙语气里满是歉意,与此同时,总是斯文笑着的俊逸面庞上也露出懊悔的表情。

江之遇又是一怔,半晌垂了垂眼眸:“没什么,都过去了……反正我又不会少一块肉。”

至少他的目的达成,那些人的话再刺耳对他有什么影响呢?

黎清叙忽而笑了笑:“你真有趣。”

他笑时桃花眼弯起,有种春风和煦的感觉,身后仿佛有无数花朵绚烂绽放。

换作任何一个人,都难以抵挡得住他这样一副斯文迷人的笑容。

江之遇扯了扯自己拎在手中装着折扇的藤编筐:“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先走了,你忙你的吧。”

“那晚的意外其实我也想和你说声对不起。”这道迷人的声腔叫住他。

江之遇转过身,清透的眼眸里再一次露出茫然。

“什么那晚的意外?”

“你和阿延,那天晚上都是因为我这个当兄长的不称职,没留意到弟弟给阿延下了药,才导致你们发生了那样的意外。”

“下药?”江之遇听到这两个字,又糊涂了。

黎清叙便继续道:“在昭昭的欢迎宴上闹那一出你应该也知道了,我弟弟喜欢阿延,从初中的时候就一直暗恋他,所以成人礼那天晚上他给阿延的酒里下了催情的药剂。”

“没想到中途你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最后变成了你和阿延……”

黎清叙一开始并不知道酒店当晚发生了什么,虽然一直很好奇,可直到眼前这个漂亮的男人从暗光颤动的包厢门外闯进来,他才隐隐拼凑出那晚的真相。

真巧。

该说不说世界上竟有这样的巧合。

他一眼心动的美人还没有任何后续的发展就怀了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的孩子,还是间接由他们促成。

如果不是自己的疏忽,放任弟弟做出那种事情,又或者那天晚上他强行打开门,带阿延去自己的私人医院洗胃,会不会……

黎清叙桃花眼眯起,脸上闪过隐晦莫测的神情。

江之遇则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原来、原来那天晚上昭昭小叔并不是发烧烧糊涂了,而是被人下了催.情药剂。

难怪他的身上会那么烫,会说自己费尽心思接近他,还用那样拙劣的手段,一再警告他离开。

原来是以为自己给他下药,把他弄成了那副样子。

江之遇像在医馆醒来后得知男人也能怀孕一样再次受到了冲击。

好半晌,他回过神来,看向这位碰巧来到溪源乡和他透漏这些事情的黎大少爷:“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我只是想向你说声对不起,不想你对我有什么误解。”黎清叙忏悔的口吻,“还有,你确定要把这个因为意外怀上的孩子生下来?”

“不行吗?”江之遇一瞬间露出小动物嗅到危险气息的警惕眼神,腾出一只手护住肚子里的宝宝。

黎清叙被他的样子和动作可爱到了,心里难免又有些吃味。

“虽然现在的医疗水平很发达,医院产科关于男人生子的技术手段也十分成熟,可毕竟和女性的子宫不同,孕腔天然窄小,所以生育的风险要更大一些。”

黎清叙从商之前是一位优秀的医学研究者,年纪轻轻就已经攻读到了博士学位。

原打算在实验室做一辈子的技术攻克,耐不住家里人一定要他继承家业。

眼前男人身形这么纤细清瘦,看上去单手就能将他托起,真的要冒这么大的风险生下这个意外的孩子吗?

江之遇听他说男人的孕腔小,生育会有很大的风险,一瞬间隽秀面庞上露出迟疑的神色。

可一想到这是他在两世唯一的亲人,是这段时间给他带来无数美好期盼的宝宝,他又坚定了下眼神:“我还是想把他生下来。”

黎清叙微微一怔,对上他坚定的眼神,无奈扯了扯唇角的笑意,语气酸溜溜的:“那好吧,如果你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记得定期做孕检,随时监控孩子的成长状态。”

“我带来的设备里就有专门做产检的,要帮你看一下胎儿的情况吗?”

黎清叙嘱咐完,抬手指了指祠堂专门搭出来用于给溪源乡的村民免费做体检的隔间检查室,询问一声。

江之遇再次拒绝:“我前不久做过产检。”

“对,你刚才说过。”

黎清叙歉意笑了笑,又恢复成一副斯文翩翩的模样。

“不过我们的医疗设备十分先进,不仅能通过四维彩超清晰看到宝宝的状态,连最细小的动作都能捕捉到,还能够对早期胎儿的发育状况和健康风险做出评估。”

“也就是说,如果你坚持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或许我们可以帮你做一下风险评估和预产规划,如果发现异常,能够提前做出干预,对你和宝宝都好。”

风险评估?

预产规划?

江之遇听不太懂黎少爷口中这些专有名词,却抓住了“风险”和“健康”两个字眼。

他很期待这个小生命的降临,无比希望这个宝宝能够健健康康、平安无恙地来到这个世界。

他猜自己就是因为小时候身体病弱被亲生父母丢弃,因为在被老爷爷收养后的一段时间里,他吃了很多味道很苦的草药。

虽然后来体质慢慢转好,都能干很多粗活重活,可江之遇不想自己的宝宝以后也经历这一遭。

“你说的这些是真的吗?”江之遇抬起头问道。

他终于不再用躲闪或是警惕的眼神看自己了,乡间的天空澄净,一朵白云在头顶轻缓飘过。

清亮的光透过香樟树的枝叶缝隙落在这双琥珀色的瞳仁里,一如黎清叙那日在谢家花园水雾后看到的景象一样,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黎清叙心神一荡,感觉心脏又开始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他扯开唇角,笑意扩大:“当然。”

“那我晚点的时候可以找你们看一看吗?”江之遇还要去桑姨那里托她代卖自己的手工制品,给自己和宝宝攒钱。

黎清叙和煦笑道:“你什么时候来找我都可以。”

江之遇便向他说了声谢谢,拎着藤筐走出祠堂,去村东找桑姨,没有看到身后一道长久停留在他身上的觊觎视线。

谢家庄园。

谢寻昭午休完起床就换好帅气的马术服准备去马场练习骑术。

他如今不仅补学校里的课业,还在学习骑术、剑术,争取做像小叔叔那样优秀全能的男人,也在下次见到养父后,给养父一个惊喜。

小叔叔在这时驱车回来了,今天是周末,即使是休息时间,小叔叔白天也多待在公司,很少这个时间点回家。

谢寻昭如今已经能够很好地和这位第一眼见到让他有点害怕的小叔叔相处了。

小叔叔人看着气场冷厉,让人不敢亲近,其实对他特别好,非常宠他,无论是在功课还是马术、剑术的练习上遇到疑惑和困难,小叔叔都会很耐心地教他。

今天难得在周末时间看到小叔叔回来,谢寻昭从楼梯上走下来时向小叔叔问了声好,然后看到小叔叔有些心不在焉地冲他点了下头。

谢寻昭习以为常地走下楼梯,准备去马厩牵小叔叔给自己买的那匹性格特别温驯的小黑马。

忽然被小叔叔叫住。

“你上次说有点想你养父了,想去乡下看望他?”

谢寻昭转身,重重点头:“嗯,我很久没有看到养父了,也不知道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那你去跟爷爷奶奶说,说你想你养父了,要回乡下看望他。”

谢津延眉头微微蹙了蹙,从那个男人清早悄无声息地跑回乡下起,他的心头就纠缠着一股莫名的燥意,直到现在都未能消散。

“真的吗?我可以去看养父吗?”谢寻昭漆黑的眼眸一下子变得晶亮,愈见帅气沉稳的小男生露出孩童般天真期待的表情。

“嗯。”谢津延面无表情应了声。

顿了片刻。

“我陪你过去,免得你再次被坏人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