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之遇手心被宽大的手掌裹着, 男人将他的两只手翻过来又翻过去,比他手心温度要高许多的温热触感沿着手背传递。

他缩了缩手腕,灼烧似的把手从男人手中抽出。

“不、不是我。”

覆着一层薄茧的指腹刮过谢津延的掌心, 谢津延觉得仿佛有一道微弱的电流从掌心窜过, 流到了他的心里。

“是霍先生的手被划伤了。”

江之遇没有去想昭昭小叔为什么突然会出现在自己眼前, 还一把将他的手捉住, 总是冷冽淡漠的语气让他听出一种幻觉似的关心。

他只是第一时间去客厅找自己的收纳箱, 从收纳箱里找出自己备在家里的医药包, 拿出棉签、碘伏,快速帮霍少爷将手背上的血止住。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划伤你的。”

江之遇帮不小心被锉刀擦伤的霍少爷做简单的伤口处理。

因为自己经常也会在做木工的时候不小心被工具弄伤, 所以江之遇会在家里备相关的药品,做这样的事情也特别熟练。

霍岭生低头望着眼前的男人帮自己处理伤口, 指腹上肤着薄茧的手指捏着棉签, 沾上碘伏在他的伤口上轻轻擦拭,动作温柔轻缓。

他眸光微微闪动, 盯着这样的动作, 听不出情绪道:“是我刚才走神了。”

最后往手背上贴了一枚创可贴, 江之遇收起自己的医药包,叮嘱他这两天不要让伤口沾到水。

霍岭生嗯了声,视线定定在自己的手背上。

那里残留着指尖轻柔触碰过的余温,让他没有在意到伤口传来的轻微刺痛感。

等江之遇把霍少爷手背上的伤口处理好,去客厅收放好自己的医药包, 才恍然想起来什么。

工具屋里, 他看到俊逸矜贵的男人面色阴鸷得可怕。

薄唇绷成一条直线,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凝着他,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江之遇不由得瑟缩了下,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心里闪过这样的想法。

他只知道一被这样仿若无尽洞底一般的幽漆眼神盯着就毛孔收缩,浑身不自在。

江之遇硬了硬头皮:“你怎么又来了……”

谢津延面色阴沉,心情说不上有多好,脑海里反复回闪着眼前的男人动作轻缓地给自己的好兄弟清理伤口的画面。

“昭昭想你了,我也顺便来把我上周掉落在这里的袖扣拿回去。”

“哦。”江之遇羽睫颤了颤,觉得哪里不对,又没觉得哪里不对,昭昭小叔说的好像每一句话都很合理。

他顶着这样的视线离开工具屋。

头皮发紧的同时,心里不免又为再一次为见到养子而感到开心。

虽然他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生活,可上周短暂的相逢又离开,还是让江之遇在心里产生了一种淡淡的空落。

就好像偶尔他在傍晚醒来,看到漫天的烟霞,明明那么绚丽灿烂,锦纱似的铺满一整个西边的天空。

可随着锦纱下沉,隐入山下,他在这时涌出了一种莫名的茫然和空荡,望着逐渐降落的夜色,像是要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

还有春末时,看到曾经开得热热闹闹的花在一场大雨后落了一地,之后换上新叶,也会有这样的感觉。

所以相比繁花似锦的春天,江之遇更喜欢带着暑气漫长的夏季。

树木颜色虽然绿得单一,好像满世界都是千篇一律的色调,却能持续很长时间。

江之遇帮养子接过他的书包,男孩高高兴兴的,没有注意到自己小叔脸色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难看。

还有,霍叔叔怎么也在养父这里。

江之遇之后便去卧室拿帮昭昭小叔收好的那枚袖扣。

而在这个时间,工具屋里剩下谢津延和霍岭生两个人。

两人面上表情都有很多隐晦。

不等这位脸色阴鸷,一副捉奸架势的发小开口,霍岭生冰冷截断话音。

“先说好,我来这里是有正事的,不管你现在心里有什么样的揣测,都与我无关。你打着你小侄子的幌子来他养父这里是什么目的,我也不关心,总之你要防备的人不是我。”

谢津延:“……”

谢津延一口气堵回去。

“所以你的正事是?”他目光仍旧审视着这位怎么想都与这里没有半分瓜葛和牵扯的一心在山寺修行的发小身上。

霍岭生似是看出了他心中的疑虑,面色如常地将此行目的再次讲述了一遍。

听完他所说的,谢津延阴沉面色稍霁。

相比于黎清叙凑巧跑到这里做义诊,一向清心寡欲、正正经经的岭生确实更有说服力。

他们几个人中,最不会耍心机和耍手段的人就是岭生。

准确来说,是不屑于用这些方式。

何况那个男人的手确实巧。

谢津延没再问下去。

天色更晚,他抬腕看一眼时间:“你是不是该休息了,晚上有住宿的地方吗?”

霍岭生:“找了家村民借宿几晚。”

“你呢?”霍岭生问,“住昭昭养父这里?”

谢津延心头那股郁气好似终于泄出去一般,压住唇角四平八稳道:“嗯,他们给我留了间房,没必要去外面找。”

霍岭生探究目光落在他身上半晌,冷眼旁观却又仿佛能洞穿一切的视线停留。

最后转身:“别再做出禽兽事。”

谢津延:“……”

所以等江之遇把收纳好的袖扣拿给昭昭小叔的时候,就看到眼前男人面上的表情变化很是莫测。

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也像上次在祠堂里看到他另一外发小黎少爷一样。

江之遇把袖扣递过去,看一眼屋子:“霍少爷走了?”

谢津延嗯了声,视线转移到他的手上。

看他把自己的袖扣仔细地收纳在一枚精致的木制小匣子里,心情又晴几分。

谢津延向他说了声谢谢,随后问:“你怎么这么晚了还让他来找你?”

江之遇知道昭昭小叔口中的“他”指的是霍少爷。

“我也没想到他这么勤奋,他说他师父找了这种技法很久,想尽快学会,而且我收了他的学费,总不好拒绝他。”

“你说你收了他学费?”谢津延语气中似是有些惊讶。

江之遇点了点头:“他找我学东西,要付学费,我想着反正也要给宝宝攒钱,就答应了,不收白不收。”

他说到给宝宝攒钱的时候,语气都一瞬间变得坚定,眼眸里也点上一抹晶亮,充满了一种对期盼事物的向往。

谢津延说不清心里为什么会涌出一丝酸酸楚楚的滋味,他问:“你既然要攒钱,为什么之前我父母给你钱的时候你不要?”

包括自己那晚的过失,谢津延已经允诺他无论他要多少赔偿都可以。

可是包括父母的酬谢款,还有自己的赔偿费,他什么都不要,就这样最后一个人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回了乡下。

可是他却收了岭生的钱。

“那不一样。”江之遇诚诚恳恳区分道,“我带昭昭去找你们,是想帮他找到真正的家人,不是图你们的钱。但是霍少爷支付我的学费是我劳动获得,是我自己挣的。”

倒是分得挺清。

还是一贯地倔拗。

谢津延紧拧的眉峰舒展,阴鸷神色敛去,心中刚才冒出来的那丝酸楚也瞬时烟消云散。

他把装着被男人妥帖收在精致小木盒的袖扣揣进西裤兜里,跟着男人出了工具屋。

谢寻昭白天晚上刻苦学习,再次回到养父这里,别提有多开心惬意了。

“爸爸,你都不知道我为了见你,有多努力。”

“有多努力?”江之遇把清洗干净的一盘水果端到桌子上,摸了摸养子的脑袋。

谢寻昭一边吃着养父自己种植的酸酸甜甜,咬一口汁水爆满口腔的小番茄,一边细数道:“数学、语文、外语、陶艺……晚上回来还要学习马术和剑术。”

“马术和剑术不是周末才学吗?”

江之遇知道他们这些豪门大家的小孩学的东西一直很多,可他记得昭昭上次说那些课外拓展活动是放在周末的。

谢寻昭点点头:“对啊,以前是放在周末,可现在小叔叔告诉我,如果平时练习完,我就可以每个周末来见你,是不是啊,小叔?”

“咳。”谢津延掩唇,面上掠过一抹不自然,“你们父子俩感情真好。”

江之遇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昭昭说的是以后每周都可以来看他。

他先是有些意外,很快心头就充盈上一种喜悦。

就好像西边沉没的烟霞在第二天清晨变成朝霞升起,谢了的春花重新绽开。

以至于江之遇一时忘了陪养子一同过来的还有他定下协议再也不要与之牵扯的昭昭小叔。

他开心地收拾着房间。

临洗漱的时候,才想起一件事。

“你今晚还要睡在这里吗?”江之遇不确定地望着眼前似乎并没有离开意思的身影小声问了句。

谢津延放下手中跟小侄子一起解的数独:“我在你这里住得比较习惯,不想麻烦乡长。”

“才住了一个晚上就说习惯……”江之遇咕哝一声,没再问,默默去收拾另一间卧室,“那还住昭昭的房间吧。”

“他这么大的孩子了,还要一直黏着你吗?不能自己一个人一间房?”谢津延问出上周没问出口的疑惑。

江之遇一怔:“那不然呢,家里就两个房间,他睡自己的房间,你睡哪里?总不能让我和你一起睡?”

谢津延:“……”

看不见的地方,谢津延没注意到自己耳尖爬了层热意。

他只觉得这一刻心跳加速了下,有血液在往心头和脸上涌。

在酒店那个被雪沫一样的天光铺亮整间房的清晨,谢津延看男人旁若无人的动作时,就注意到了。

这个男人好像在某些方面有种难以言说的迟钝。

在自己家当着自己的面换衣服时,也是一点防备的心理都没有。

常常让人招架不住。

现在这样的想法又来了。

谢津延压制住心中的燥意,喉咙有些干:“我只是觉得昭昭现在是个八岁的男孩了,不应该这么黏人,我们家的男生像他这个年纪早就独自睡一间屋子了。”

江之遇:“那这样的话就只能你和我睡,可我不想和你睡,不然你又要戳我了。”

谢津延:“……”

没想到这个男人还耿耿于怀这件事。

谢津延也冤枉,被那样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窝在怀里,小猫一样蹭着,他是个正常的男人,没有反应才不正常。

只是这次他没再辩驳。

第一次好脾气的:“行,我以后就睡昭昭那屋,我说了,我对男人没兴趣,那天晚上纯属生理反应,你就当我欲.火大,以后不会再那样了。”

江之遇听他说自己那方面需求大,身躯一僵,随后脸颊上快速蹿出一抹红晕,把身背过去不再同他讲话。

收拾好屋子,铺好床,到底还是从收纳箱里取出一支驱虫香给他点上。

之后,就快速离开了昭昭房间。

谢津延望着他小兔子一样受惊逃窜的身影,面上终于露出不解。

他这是又怎么了把这个纤细钝感的男人吓跑了?

晚上因为一支缭绕着草木清香的驱虫香,尽管满腹疑惑,谢津延最后还是在散发着洁净清香的床铺上,还有窗外悦耳的虫鸣中沉沉睡去。

一夜好眠。

第二日清晨,他在清脆的鸟叫声中醒来。

细雨过后是异常清朗明净的天气。

天空一碧如洗,微风缓缓带动一朵白云。

谢津延换好衣服从小侄子的房间出来后,发现男人果然又已经早起,做好了早饭。

这个人真的勤劳、朴实,耿直,作息也规矩。

很早睡,早早起。

谢津延自认自己很是自律,平日有早起锻炼的习惯,可是发现这个男人更加自律,准确来说,他的生物钟很准时。

严格遵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传统定律。

谢津延洗漱完在桌前坐下,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感觉男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些小心翼翼。

还往他下面看了一眼。

谢津延面上表情怔愣一瞬,好像有些明白昨晚他为什么跑那么快了。

他那样说是为了让他知道自己不是个碰一下男人就发情的变态,没想到被对方曲解,让自己现在看上去更像变态了。

谢津延面色沉郁。

在木桌前坐下。

早餐是男人用小米熬得香浓黏稠的小米粥,给他和昭昭一人卷了个鸡蛋饼,还有一笼屉虾仁蒸饺,还有一盘清洗干净的水果。

谢津延从上周吃了男人做的那碗西红柿鸡蛋面后就知道男人做饭很好吃。

这里的一切都纯天然无污染,鸡蛋是他散养的鸡下的,蔬菜瓜果都是院子里的小菜园他亲手种植的。

吃起来有一种十分满足口欲的爽口和清香,是家里的厨师做不出的味道和感觉。

他吃完,慢条斯理擦了擦嘴,拿出手机。

“把你的收款码给我一下。”

“嗯?”江之遇愣了愣,从餐桌前抬起头,“为什么要让我把收款码给你?”

谢津延语气平淡:“我从上周开始就吃你的住你的,所以要把住宿费和伙食费转给你。”

“不用。”江之遇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这样的事情,顿了片刻,继续吃自己的早饭。

“你是昭昭的小叔,没道理在我这住了两晚就要收你的钱。”

“你也说了我是昭昭的小叔,不是你什么人。”谢津延黑眸垂敛,修长手指划开手机屏幕。

“我带昭昭来乡下找你,是因为他很想你,我陪他看望他的养父,没有别的目的。我这个人一向公私分明,有来有往,不喜欢白吃白蹭别人,这是我应付的。”

江之遇听了他的话,眼眸微微睁大。

这话怎么这么像昨晚自己向他解释为什么不收谢老夫人和谢老先生的钱,而要收霍少爷的钱时说的话?

他一下子有些踌躇,纠结着要怎么应对。

谢寻昭拉了拉养父的衣角:“爸爸,小叔要付住宿费和伙食费你就让他付吧,反正他有钱。”

江之遇犹豫了一下,见男人不像是说笑的样子,一脸正色,最终拿出了手机,找出收款码。

“叮咚”一声,到账提示音响起。

江之遇看向自己的手机屏幕:“十万,这么多?”

谢津延神色如常,语气听不出起伏,淡淡道:“我认为让我觉得住得舒适和吃得舒心的地方,物超所值。”

江之遇:“可、可是,”

还是太多了,就一间小朋友住的小房间,床是他用山上的木头做的,床单被褥也是从山那边的集市买的柔软舒适但平价的。

还有他吃的这几顿饭。

鸡蛋是自己养的鸡下的,西红柿和黄瓜也都是自己种的,卖都卖不了几个钱。

“还有,还有……”

他磕磕绊绊解释。

谢津延平静道:“现在人工费和纯天然的产品才是最值钱的,还有能够提供情绪价值,让人保持身心愉悦的自然环境。”

“如果换做一家顶级酒店的运营,稍一营销,可能会更贵。”

江之遇迷茫眨眨眼,像是有些被他说服。

谢津延:“把你好友添加二维码也给我,昭昭以后可能会常来你这里,我先加一下你的联系方式,这样以后有打扰你的地方比较方便转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