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之遇听他说让自己把好友添加的二维码也给他, 又是一怔。
从他第一次在酒店长廊见到这个男人,到暂住谢家,到后来自己回乡下, 他好像确实没有这个人的联系方式。
他们两人之间在此之前的交集要么是通过谢老夫人和昭昭, 要么是宋秘书。
男人之前总是让他有需要找宋秘书, 他后来确实也是和宋秘书的联系比较多。
上次去北城找眼前这个男人签协议就是通过宋秘书打听到的他的行程信息。
除此之外, 他们两人一点联系都没有。
江之遇也没想过他们还会产生交集, 甚至已经连续两周, 他带着昭昭来乡下找自己。
“没、没必要吧。”江之遇不太习惯通讯列表里有这样一个人。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谢津延:“有必要,要是哪天我没时间陪昭昭来乡下,我也可以通过你了解他的情况, 你知道,昭昭之前的走失对我们家打击很大, 作为他的亲小叔, 我需要掌握他的一切动向。”
“好吧……”江之遇再次打开手机,找出自己的好友添加二维码。
很快, 一条好友申请发了过来。
江之遇点了同意, 就看到屏幕上现出一个有些让他感到意外的头像。
“这是, 小朋友的手?”江之遇望着男人通讯头像上一只张着短短五根手指头,在阳光下肉嘟嘟的,特别可爱的小手,意外问道。
谢津延嗯声:“是昭昭五个月大的时候我给他拍的。”
“什么,小叔, 你还有我五个月大的照片?”谢寻昭一听, 立刻把脑袋探到自己小叔手机前。
“你是说这个胖成一团的小手是我的?”
谢寻昭现在已经是个八岁的大男孩了,被找回家后,经过一段时间谢家全家的悉心照养, 男孩不再是之前那样干瘦干瘦的。
个子拔高,脸渐渐长开,越来越帅气。
再加上这段时间贵族学校的教导,跟着小叔一起学习,已然是一副豪门小少爷的模样了。
这个年纪的小孩多有些臭屁。
谢寻昭被全家上下宠爱,还有个无比疼爱他的养父,曾经被拐走的心理阴影散去,男孩被治愈,现在整个人变得十分明朗。
看到小叔手机上还保留着自己的童年“丑照”,那么胖的小手怎么可能是自己的。
小叔毫不留情打破他的幻想:“就是你,我给你拍的,你小时候就是个可爱的小胖墩。”
“不是的,爸爸,我才不长这样!”谢寻昭捂着小叔的手机不让养父看,仿佛头像上的照片是自己的黑历史一样。
“小叔,快把照片删掉,你再重新换一个头像呗。”
谢津延长胳膊长手把手机举高,不让小侄子碰到。
“不换,我觉得挺可爱的。”
这还是江之遇第一次看到男人这样一面。
在他印象里,这个男人总是冷漠,疏离,对别人一张拽得二五八万,十分难以亲近的冷鸷面庞。
没想到在面对自己的家人时,会露出这样温情的模样,甚至有点“恶趣味”。
他想起上次去昭昭小叔的私人别墅。
别墅内也是和男人高冷外表不太相符的暖色调,屋子里玩具房、儿童绘本、没有拼完的乐高军舰。
江之遇记得他说以前哥哥嫂子想过二人世界时会把小侄子扔到他家里。
江之遇那时实在难以想象这个男人带孩子是怎样的景象,会怎么带,真的不会把小朋友吓哭吗?
可是看到眼前叔侄二人温馨相处的画面,他想也许是自己对这个男人有什么误解也说不定。
最终头像还是换了。
换成了叔侄二人击拳的画面。
清晨阳光正好,剔透的光线斜斜照进小院,点点金光一般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大一小两只拳头就是在这样的太阳光下拍摄出来的。
男人指骨分明,抵着的男孩小手也很有力。
换完头像,谢寻昭满意了。
江之遇眼角溢满柔和。
谢津延朝他手上瞥过来一眼:“怎么不换台新的?”
江之遇怔了怔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手中这台老款旧手机。
“能正常用,没必要换。”
他不爱玩手机,电子产品对他来说够用就行,这台手机虽然老旧,但功能齐全,接打电话都很方便。
而且有换手机的钱,不如攒下来以后给宝宝多买几罐奶粉或是尿不湿。
谢津延没再提,黑眸却闪过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
吃过早饭,江之遇就开始日常打理自己的小院了。
昭昭帮他一起打理。
他浇花,昭昭帮他拎水。
他锄草,昭昭就帮他递锄头,总之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
至于昭昭小叔,则拿了笔记本电脑在紫藤花架下的石桌上处理公司事务。
中途好像还给宋秘书打了个电话,不知道交代了什么。
江之遇一直都知道这个男人事务繁忙。
听说他接管谢家家业时是在部队里。
他们这四个人中,如今江之遇知道黎少爷从商之前是学医的。
霍少爷随母亲在山寺里清修,致力于古文物的复原和修缮。
那位只见过一面的蓝头发青年在娱乐圈当大明星,江之遇后来有在马路上巨大的广告屏上看到过他的帅气代言照。
至于昭昭小叔,只听谢老夫人提过一次,念的国防大学,好像是打算从军。
正在部队里接受训练,听闻哥哥嫂子车祸去世的噩耗,匆匆忙忙返回家,之后就撑起了整个家业。
江之遇住在谢家的时候就很少见到他的身影。
没想到为了小侄子,会把工作搬来了乡下,看来确实如他所说,昭昭之前的走失给他们带来很大的打击。
以至于他要亲眼看到小侄子在自己跟前,不容出现任何闪失。
院子里的阳光越来越明亮,葡萄架上爬着的葡萄藤经过几日绵绵细雨的灌溉得到充分滋润,现在碧叶如新,枝桠爬高几分。
江之遇透过碧透的葡萄叶看往紫藤萝花架下,看到男人又恢复成一脸生人勿扰,不苟言笑的疏冷模样,专注办公。
他便也继续打理自己的小院。
大概九点钟的时候,霍少爷来了,前来找他学习营造书上的那种古技法,一同跟过来的还有黎少爷。
专注办公的昭昭小叔在这时抬起头:“我真不懂,你现在这么闲吗?你离开公司这么久,董事会的成员不找你麻烦?”
“你说的对。”黎清叙桃花眼扬着从容斯文的笑意,不紧不慢道,“所以我也打算学你把公务搬到乡下来做。”
“这里风景宜人,环境清幽雅静,怎么看都比待在封闭单调的办公室舒服。”
谢津延:“……”
怎么以前没发现这个发小脸皮这么厚。
江之遇见这两人之间又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对峙气息,虽然一个笑得春风和煦,一个也没有怎么样,可像上周在祠堂那样,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霍岭生无视他们二人之间的纷扰,径直走到江之遇面前:“我现在可以找你学习吗?”
他声线清冷,一双薄薄眼皮下的眼睛看人时也没有情绪起伏,寂冷山岭上的一湖冬水一般,语气却十分认真。
江之遇已经收了他的学费,自然什么时候教他都可以,点点头:“你跟我进来吧。”
霍岭生便跟着他去了工具屋。
他就这么堂而皇之、轻而易举地进去了。
院子里另外两个男人望着他们的背影,面上的表情都有些说不清的酸涩意味。
黎清叙唇角的笑意扯得很假很牵强:“不觉得他对岭生对我和你不太一样吗?”
谢津延蹙了蹙眉:“你想说什么?”
“上次在你家参加昭昭的欢迎宴,他就是这样,只冲岭生笑,没有理我,明明我们都是你的发小。”
“难道不是因为你当时出言不逊,误解他和我有什么吗?”
谢津延神色不太好看,俊逸五官因黎清叙这句话浮出一丝阴鸷。
只冲岭生笑?
他们见过?
可谢津延记得岭生当时并不在场,以他们对这位发小的了解,应该又是去哪里躲清静了。
谢津延心头涌出一股微妙的烦躁。
他视线挪到男人工具屋的窗户上。
那扇窗正对着庭院,窗前一株石榴树,应该是移栽过来没多久,树干不是很粗壮。
却也缀了几朵嫩红小花,枝叶在一点点繁茂。
一阵温暖的风吹过。
小院枝叶飒飒作响,葡萄藤晃动枝叶,谢津延头顶的紫藤花架上也轻微摇动着绿影。
他看到他那位一脸清冷正色的发小走到窗前关上窗。
古朴的窗棱隔绝他的视线,也将他从庭院里看到的工具室内的景象一并隔绝。
谢津延:“……”
脸色一点点沉下来。
“今天的风好像有点大。”
工具室内,江之遇蹲下身,捡起被刚才从窗外吹进来的风吹落一地的手稿和营造书夹页。
一同的,还有粘到衣服上的刨木花,也是被风吹过来的。
江之遇喜欢屋内通透、明亮,空气清新。
因此平时会多把家里的窗户打开,夏日蚊虫多,会加隔纱窗。
南地的风轻柔舒缓,不像北城那么劲猛。
今日却稍稍大了些,将霍少爷带过来的许多手稿、古物复印件从工作台吹落到了地上。
霍岭生关掉屋子里的窗户,转过身,看到男人蹲在地上帮自己捡手稿。
屋子里通透明亮,因他关上窗,光线暗了几分。
却因此从窗棂形成有形的光束斜斜切进来,笼在蹲在地上的纤细身影上,在这道身影上描出毛茸茸的金边。
木屑像浮动的碎金。
他鼻尖也萦绕着木屑的味道。
霍岭生蹲下身,伸过去修长手指。
“你怀着孕,不易做这样大幅度的动作,我来捡就可以了。”
江之遇便把手稿交给他:“已经按照你标注的整理了一下,你看看对不对。”
霍岭生接过手稿,指尖被他覆着一层薄茧的手指擦过,他想起了昨晚这双手帮自己清理伤口时的小心和轻柔。
他手指微微一僵,心湖起了片涟漪。
随后翻看手稿,发现确实被眼前这个男人整理得一丝不差。
没了风的干扰,两人接下来都很专注投入。
这个男人平时看着生生怯怯的,可是一到自己擅长的领域,身上就像刚才被斜射而入的光束描身一样,裹上一圈金色的光。
“今天先到这里,不打扰你吃午饭和午休了。”
霍岭生从工作台前起身。
江之遇看一眼时间,十一点钟,确实到了快要吃午饭的时间,他还答应了养子给他做荷叶鸡。
江之遇: “那晚点你再来。”
“嗯。”霍岭生听他用绵软的声音说着约定的话语,感觉心湖那片涟漪在一点点扩大。
两人走出工具屋。
江之遇看到眼前的景象,眼眸一瞬间睁大。
“你怎么把桌子搬到这里来了?”
只见工具屋对门的方向,昭昭小叔把昭昭以前写作业的小书桌搬了过来,正神色专注地注视着电脑处理公司事务。
谢津延在这时抬起头,俊逸面庞上看不出表情变化,声线平稳:“外面太阳有点大,看电脑时间久了伤眼睛。”
那也不用把桌子搬到他的工具室门前吧。
他们在屋子里时不时会打磨木料,刨木,摆弄机械齿轮,还偶尔有电钻的声音。
他在这里办公不怕吵吗?
还有,为什么黎少爷也把他的电脑搬到他家了?
江之遇不明白在他和霍少爷在工具屋的两个小时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太过于专注,没有注意到门外的动静。
霍岭生在他二人身上扫了一眼,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冷声讥诮:“倒也不用这样,我可是清清白白,一心来学艺的。”
黎清叙耸肩。
“我也是嫌外面太阳光大。”
“你不走吗?”霍岭生一只脚踏出堂屋,发现这位发小还赖在昭昭养父家里。
阿延勉强能找到正当理由,他凭什么?
黎清叙很坦然地,没回他,却是看向这个一脸茫然望着他们的漂亮男人,斯文真诚道:“昭昭养父,上次你做的西红柿鸡蛋面实在太好吃了,吃完后我一直心心念念什么时候才能再品尝到您的高超厨艺。”
“作为回报,我可以给你浇花、锄草、提水、喂鸡,清扫院落,只要能再次吃到你做的饭,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霍岭生:“?”
谢津延:“……”
谢津延冷嗤一声:“你直接说你想蹭饭不就行了。”
黎清叙斯斯文文地笑。
江之遇一时有些无措,被眼前的景象弄得有些不明状况。
隐隐又察觉到一股微妙的火药味。
不知道怎么拒绝笑脸人的他艰难道:“那留下来一起吃午饭吧……”
不过是多一双筷子而已。
谢津延脸色黑成铁,半晌:“蹭饭可以,给昭昭养父转钱,五十万。”
黎清叙:“什么意思?”
谢寻昭抱住养父的胳膊:“我小叔说了,做人不能白吃白喝,白蹭白拿,我养父做的饭用的都是纯天然的食材,手工费很贵,放在大饭店要花很多钱的,你光给养父干活不够,要另外付钱。”
黎清叙斯文笑容僵硬扯了扯:“还有这种说法。”
“不过阿延说的也是,昭昭养父的厨艺确实堪比五星级大厨,我付钱是应该的。”
黎清叙转瞬笑了笑,恢复斯文风度的模样,拿出手机,打开付款界面:“请问怎么转?”
谢寻昭让养父打开收款码。
江之遇有些呆怔,这是在干什么?
吃顿饭而已,没、没必要这么较真吧。
耳边响起男人低沉的嗓音,昭昭小叔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高大身影侧过来,低沉的,仿佛在他耳膜鼓动的磁敛嗓音低低传来。
“你不是说要凭自己的劳动赚钱吗?这就是你劳动所得。做饭要花费很多的时间和精力,我这位发小平时请人吃饭都不止花这点钱,何况你还要生宝宝、养宝宝,这钱你安心收下,不赚白不赚。”
说着,谢津延拿过男人的手机,帮他打开收款码。
“叮咚”一声,等江之遇反应过来,他的账户已经到款五十万元。
江之遇迷迷糊糊的,最后是怎么走进厨房的都不知道。
黎清叙问霍岭生:“你要不要也留下来?昭昭养父做饭真的很好吃。”
霍岭生看他们二人的行为,清冷淡漠的脸上从来没露出过堪称“无语”的表情。
“不用,我已经跟住宿的村民约定好,每日在他们家吃饭。我可不想吃一顿饭要绞尽心机,大费周章。”
黎清叙便弯着桃花眼冲他挥手:“那再见,你错过了一顿美味佳肴,人间佳品。”
霍岭生转身。
中午,谢寻昭吃到了养父上周许诺他的荷叶鸡和松鼠鳜鱼。
虽然多了个黎叔叔,但想到养父赚到钱了,他就开心。
谢寻昭以前一直和养父过着清贫的日子,做回豪门小少爷,也不忘以前艰苦生活。
养父性格善良,总是不懂得为自己谋取利益。
还好有他和小叔。
餐桌上,黎清叙又开始了对这顿饭的夸赞。
谢津延一听他巧舌如簧,花言巧语,用不知道从哪里搜来的花里胡哨的词汇天花乱坠地吹捧,心里就有些烦躁。
但令他心头介怀的不止于此。
窗外蝉鸣吱吱,太阳移到中天,空气中飘来让人昏昏欲睡的气息。
溪源乡因为村民们很多人开始午休,陷入了短暂的静谧。
江之遇也打算带着养子去卧室午睡一会儿。
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缘故,他现在很容易犯困,吃完饭没多久,眼皮就有些打架了。
吃完饭后的锅碗瓢盆和屋子是昭昭、昭昭小叔、还有黎少爷帮忙收拾的。
很难想象这样两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有一天会在自己家的厨台前清洗碗碟。
尤其是昭昭小叔。
套上了他去集市买东西赠送的粉色小熊围裙,脸色都变了。
可男人有洁癖,怕油渍溅到自己的衣服上,最后不得不套上这件小熊围裙。
也不知道这样的人当初怎么就想要从军,部队里摸爬滚打不是更容易弄脏自己吗?
江之遇摇了摇头,想不明白。
他打了个哈欠,就要去叫昭昭午睡。
一个高大的身影把他堵在厨房门口。
男人个头很高,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往他面前一站,一大片阴影直接将他笼住。
也不知道怎么了,脸色又不太好看。
黑沉沉的眼眸直直盯着他,像是要把他拖进无尽的深渊。
“你之前冲岭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