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头。

回廊的朱伊伊终于绕了出去, 女佣人领着她在后院逛了逛,又去了花厅。

她这才知道, 贺达荣不仅爱品茶,还爱花。

真是难以想象,满厅的花海都是他一个人悉心栽培的。

佣人说前几年贺达荣与贺绅一同定居在国内,那会儿,为了照顾这些花,不论冬夏冷热,他都亲自浇水沃土。也就这两年,贺达荣去了国外, 不知做些什么,鲜少回来。

是以朱伊伊与贺绅交往的一年多里从未见过他。

朱伊伊掏出手机拍照,给凌麦发了一张。

[人间仙境!]

[工作室logo的小人元素我想了下, 可以缩小比例,放大细节,就像这些花海,不用全部一股脑地往上堆,选一处最突出最有代表性的就可以。]

那边手速快到秒回, 怨气贼大。

[没爱了朱伊伊。。。]

[放假你都不忘摧残我!人家追剧磕cp磕得好好的, 你非让我想起工作!我恨你!]

[不过话说回来, 这里真的很漂亮诶,这是京城哪个新开的景点吗, 我也想去!!!]

朱伊伊打字的手一顿, 删删改改, 最后只道是“一个朋友家的”。

怕凌麦追问, 她胡诌了句睡午觉,下了微信。

女佣人一直在旁等候, 她弯唇:“不好意思啊。”

“您客气了。”

“室外有些冷,我们进里屋吧,穿的太薄容易感冒。”

女佣人看自己身上的薄装,意外又熨帖,语气更柔:“您这边请。”

回廊通往正厅,相比品茶的地方,正厅反而显得随和许多。

女佣人被临时派了别的事务,走前,给朱伊伊沏了杯热茶。

朱伊伊道谢接过,喝了一口驱寒,这里就她和女佣人,自在放松不少,她四周逡巡这座老钱风的别墅,“能逛逛吗?”

“当然。朱小姐,我还有事,您请便。”

这几年贺达荣不在国内住,别墅也变得空寂冷清,四处一尘不染,地板干净得能当镜子,朱伊伊弯腰,小脸对着地板,眨眨眼,嘟嘟嘴。

很好。

眼线没花,口红也没掉。

她挺起腰,踏上旋转梯,径直往上。

二楼空间比想象中的要大,一路走过去,健身房、图书室、娱乐室一应俱全,最里间还有一间射击训练室。

握住门柄,推开,室内清寒的空气扑面而来。

整栋别墅都是暖的,这处却温度偏低,朱伊伊哆嗦了下身子,两只手揣进袖口捂着。

一整墙的靶纸,电子靶,激光枪,各种消音设备,专业齐全。

手指拂过桌面,还有架起来的激光枪,没有一粒灰尘,看来是有人常常来这射击,佣人才会频繁打扫。

是贺达荣吗?

还真是身体康健,老当益壮,行行精通啊!

朱伊伊转了几圈,被侧面不起眼的一处摆架吸引住,走过去,发现是一排排的奖杯,虽然不是专业赛级,但当爱好业余赛也能有这样的水平,可见十分厉害。

视线下移,她一愣,这些奖杯竟都是十年前的了。

离她最近的一块奖杯,下面摆着一块鎏金立牌,上面写着几行字。

朱伊伊拿过来,仔细看,发现是对射击赛事的介绍:“10米气.步.枪射击联赛京城附中决赛,位于中心的10环靶心点,直径只有0.5毫米,约莫针尖大小,这是一场平衡性与耐久力的超难赛事。”

看完,她准备放回去。

忽然余光扫到一抹亮色。

立牌后面原来贴着照片,几近十年,照片保护得再好也有些褪色陈旧。照片里是一个男生的背影,朱伊伊恍然大悟,原来,来这件射击训练室的人不是贺达荣,是贺绅。

少年穿着黑白比赛服,双臂持枪,姿势标准,后方的拍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侧脸,锋利冷淡。背景里,观赛的人众多,还有举旗支持的,朱伊伊几乎能想象到现场定有不少人呐喊这个少年的名字,当真是万众瞩目。

只是看着莫名有些眼熟。

朱伊伊捧着照片,思绪翻飞,似曾相识。

可贺绅比她大三岁,她十五六岁读中学时,贺绅都要高考毕业了。

他们的十五岁,是毫不相交的两条平行线。

朱伊伊若有所思地捧着照片发呆,正巧,屋外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等走进射击练习室见朱伊伊手上拿着的东西,女佣人脚步更急:“朱小姐,您怎么跑这儿来了?”

“怎么了?”

“怪我,忘了提醒您,二少爷的私人地界,除了让我们平时打扫,别人不能随便进出,您快随我出去吧。”女佣人低声,有些避讳,“这里是禁地。”

朱伊伊脸色抱歉:“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

“您是客人,是我疏忽了,”女佣人又道,“先生和二少爷请您去用午膳。”

-

餐厅内,长桌摆满佳肴。

贺达荣坐在首位,贺绅坐在左边,按理,朱伊伊应该坐在右边。

女佣人为她拉开椅子,朱伊伊准备入座,一道声音穿过长桌:“坐这边。”

随后是椅凳滑过地毯的窸窣响动,贺绅站起来,拉开身侧的椅子,手搭在椅背,看着她说:“过来。”

女佣人退至一旁,与其他佣人安静等候吩咐。

朱伊伊稍怔愣,唇线拉紧,顶着贺达荣戏谑揶揄的眼神和贺绅理所当然的目光,硬着头皮走过去,坐下。

贺绅为她展开餐布,碗筷,做尽佣人该伺候的事后才入座。

将宠溺、温柔体贴展现的淋漓尽致。

他那样的佼佼者有自己的骄傲,竟会允许自己做出一些有失身份的事情,贺达荣欣慰,打趣:“怎么,怕别墅的佣人手脚不利索还得亲自服侍老婆?”

贺绅淡然一笑:“舅舅都说是老婆了,当然得用心。”

“用心是好事儿,总不能处处用心,小心伊伊被你‘用心’得喘不过气,憋得慌,”贺达荣笑呵呵地夹菜,面容和蔼,却是话中有话,别有深意,“这是疼夫人,又不是管孩子。”

贺绅盛了一碗鲫鱼豆腐汤,这是他命厨房特意加的一道,鲜嫩豆腐在汤匙里摇摇晃晃,鱼肉新香软烂。他盛了满满一碗,放到朱伊伊面前,淡笑着接话:“我的夫人,我知道怎么疼。”

又是媳妇,又是老婆,现在又来一个夫人。

就算是演戏,贺达荣也算一个正儿八经的长辈,谁猜得到舅侄俩端的是一副斯文风度,说话这么不着调。

朱伊伊听得脸热,埋着头,一个劲儿喝汤。

嫩豆腐烫嘴,差点没噎着,她捂唇压声咳嗽几下,当真是丑态百出!

一只手慢拍她的背:“喝慢一点,烫。”

朱伊伊擦干净嘴,脸更红了,在心里偷偷给了贺绅邦邦两拳,骂他是马后炮。

贺达荣丝毫不介意,笑得更欢:“别墅的厨师是专门聘请的京城本地人,伊伊合不合口味?”

朱伊伊忙不迭:“合口味。”

贺绅:“那就多吃点。”

朱伊伊:“……”

-

用完膳,贺达荣的精神势头渐露疲倦。

他身体不好,又从国外奔波到国内,到了别墅还聊了一两个小时,现下有些撑不住。

管家扶他上楼歇息。

贺绅带着朱伊伊离开月离港。

走出别墅前院大门,朱伊伊迫不及待摘掉中指的东西,“贺总,这个还你。”

纤细白皙的手掌里躺着一枚戒指。

“在你那放着吧。”他说。

“不太好吧,贵重物品你还是收回去,”朱伊伊举着手往前递,顿了顿,“放我这儿,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下次见面还是会戴上。”他双臂闲散地背到身后,没一点要伸手接的意味,眉梢一扬,“或是你不介意我每次都替你戴上?”

那还是算了。

朱伊伊蜷了蜷手指,垂手,默默放进自己包里。

上车后,朱伊伊拿出手机玩游戏,还是打消消乐,最近她进步不少,快突破1360关了。今天她运气格外好,签到得了无限精力瓶和道具,一口气通关十局,打到下一层关卡才罢休。

打完游戏刷小视频,这时候大数据的恐怖就体现出来了,上一秒才关闭消消乐,下一秒视频主页就给她推荐通关攻略。连刷上去好几个,才变回正常推送,大多是些工作上的教程,比如如何做精致小巧但风格鲜明的logo。

忽然微信弹出两条消息。

男朋友:颈椎弯曲时间过长容易的颈椎病。

男朋友:眼睛也容易疲劳。

朱伊伊:?

她不可置信地看眼微信,又看眼肃然危坐的贺绅,再看回微信。

这人没事吧。

她就坐旁边,还用手机发消息。

恰逢几十分钟的路程结束,司机停稳车,朱伊伊收好手机,张开嘴巴,“再见”两个字脱口而出时,她又吞了回去,开门就走。

走到几米的距离,停下来,转身看。

果然,车里的贺绅拧着眉望着她,不懂什么意思。

朱伊伊唇一弯,眼底闪过一抹坏心眼儿,戳手机屏幕,发了一条消息报复回去。

他不说话,她才不要主动开口。

[再见。]

意外的是,车内的男人看到消息的下一秒,眉头松弛开,身子后仰,姿态随意慵懒地靠着车背,若有似无地笑。

一副胜利者心满意足的姿态。

好欠揍噢。

朱伊伊有点气闷,脸拉下来,哼了一声扭头离开。

小姑娘的身影完全消失,贺绅也未离去,仍捧着手机,眉眼含笑地看朱伊伊发过来的消息。

他给她的备注是“老婆”。

-

回到家,开锁进屋,朱伊伊一不留神险些撞上出门扔垃圾的朱女士,两人都吓一跳。

“妈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死丫头你又去哪儿野了?”

一惊一问异口同声。

“年货买的差不多我当然要回来了,不然杵在那干嘛。倒是你啊,朱伊伊,今早还跟我说不出门在家睡觉,你瞅瞅你现在这样儿,化了妆,还穿了新衣服——”朱女士嘶一声,疑惑,“你这身衣服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不晓得?”

朱伊伊把提前准备好的说辞道出来:“周五下班我不是晚回来了嘛,跟凌麦去买衣服去了,正好打折。”

“多少钱?”

“全身上下加起来二百……二百多。”

“那是挺划算,”朱女士来了兴致,“看布料做工挺好的,在哪,我改天约你翠姨去买条裤子和长筒靴。”

“……倒闭了。”

“倒闭了?”

“对啊,我去的时候正好清仓大甩卖,所以捡的便宜嘛。”

朱女士直念叨可惜,要下楼扔垃圾,走着走着突然杀个回马枪,眯眼:“那你今天穿得这么隆重干什么去了?”

朱伊伊战术性喝水:“见项目客户去了,参观人家工作室呢。”

“哦这样。”

朱女士下楼倒垃圾,朱伊伊趁机闪回房间,关门,脱衣服,倒进松软的床褥。今天艳阳当空,被子拿出去晒过,呼吸间都是阳光的干冽味道。

下午吃得撑,朱伊伊伸手摸肚子,掌心下感受着微微凸起的弧度。

她月份还小,弧度不明显,视觉上与胡吃海喝撑大的没什么两样,只有上手摸,细细感受,才能发觉其中的不同。

孕肚的皮肤较紧致,鼓鼓的。

摸了几下,想起来件事儿。

下午在月离港用餐,有外人在,朱伊伊没敢吃叶酸,现在回家才记起。叶酸补充维生素,医生建议最好下午三点左右服用,这会儿都快五点了。

朱伊伊麻溜地爬起来倒水,把杯子端进屋,走到垂挂架前拿包,翻开,用手摸索了会儿。

没有。

不敢相信地再去摸索,里里外外的夹层都摸了一遍,还是没有。

原本有些犯困的朱伊伊倏然清醒。

叶酸掉了。

她却不知道掉在了哪里。

小区的楼道,还是月离港的别墅,亦或是贺绅的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