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溪竹退出灵网。

自从小竹子在她窗外开了一朵巨大的红花之后,面前这扇窗就再也关不上了。

作为睡觉时不喜欢有光线、对睡眠质量一直有要求的人,顾溪竹只能在窗口挂了个帘子,这会儿她打算换衣服出门,自然而然地将帘子顺手拉上。

窗帘是用上次买的铜钱纹地毯改的,颜色花里胡哨,但因为很厚实的缘故,格外遮光。

帘子一拉,屋子里顷刻间就暗了下来。

顾溪竹将天蚕玄丝甲穿在了里层,外面则换了一身普普通通的素白法衣。现在的修真界流行浅色,她穿一身素才显得没那么扎眼。

主打一个我在人群中,你看不见我。

“刺啦”一声。

换好衣服后,顾溪竹拉开了窗帘,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溪竹心中低呼一声:“小竹子你怎么又扭了面向!”

此刻,小竹子再次将花茎扭成了螺旋状,硬是将原本背对着窗户的魔尊转了个方向。

猝不及防间,顾溪竹与那张精致又熟悉的面孔四目相对。

就在昨夜,这张脸还出现在她的梦境中,温热的吐息仿佛还萦绕在耳畔。此刻真人近在咫尺,顾溪竹只觉得喉咙发紧,指尖不自觉地蜷缩起来,连带着腿脚也莫名发软。

阳光穿透红色的花瓣洒在了魔尊身上,为魔尊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光,显得并不冷硬,反而有一种让人心怦怦乱跳的诱惑。

顾溪竹下意识攥紧了窗帘,厚重的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一如她此刻完全无法平静下来的内心。

这是梦中用手指描摹过无数次的脸。

她记起来了,她时不时描他眉毛,抚他脸部轮廓,还勾勒他唇形,捧着他的脸说:“夫君,你怎么生得这么好看啊。”

她若不把窗帘攥紧一些,都怀疑自己会不会控制不住,直接上手去摸了。

“尊上,早?”顾溪竹讪笑着打了个招呼,笑完又慌了下神,她刚刚的笑容不太标准,牙齿都露了出来,魔尊不会看着不顺眼给她把牙削了吧。

顾溪竹立刻抿起唇。

仇泷月淡淡扫了她一眼,声音不冷不热:“午时三刻。”

哦,言下之意是太阳都晒屁股了,这还早呢?

“我约了人去花锦城取东西,先走啦。”她边说边往门口溜,都不敢跳窗户抄近路了。

顾溪竹莫名觉得自己像极了网上段子里那些放假回家的大学生——睡到日上三竿,起床就急着出门聚会,徒留父母黑着脸站在身后。

虽然她穿越前从未体验过这样的生活,但此刻仇泷月那意味深长的沉默,硬是让她后颈发凉,仿佛下一秒晾衣架就要落在手心似的。

仇泷月沉默许久才应了一声,“嗯。”声音明明很轻,却带着莫名的寒意,让顾溪竹背心一凉,随后……

她跑得更快了,逃命似地飞出了归冥山。

夜里的春梦对象睁眼就出现在我面前,谁瞧着不心虚啊,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反正她心虚,她先跑。

这时,泰玄也退出了灵网,它看到顾溪竹后立刻道:“兄弟,等等我啊!”出去玩都不叫我,这把子都白拜了。

花锦城。

顾溪竹第二次来,这一次,她轻车熟路地去到了花市,上次买的花种已全部种下,归冥山上灵气太浓郁,她都没怎么打理,如今全都发了芽,涨势极好。

泰玄缩至寻常钱币大小,大咧咧地趴在她肩膀上,时不时评价一句,“哟,这公的眼下青黑,晚上没少折腾。”

“这破玩意儿也当宝贝来卖嗦?扔我垫桌角我都不得要。”

还好它说话用的是神识传音,不然顾溪竹怀疑她都不能完好无损地走出花市,大绿哥那张嘴真是不管得不得理,它都不饶人。

一开始,顾溪竹还有点儿担心,“你和惊尘的气息不也被诛魔联盟的人锁定着么,我们被发现了怎么办?”

泰玄不以为然地道:“谢家都成了龟孙子,没了他们当眼睛,你以为那么好找?再说,仇泷月早上都大摇大摆地出去逛了一圈,那些人奈何不了他。”

“灵网上你也看到了,遗弃之地的未知秘境、即将开启的天海秘境,还有你抛出去的神纹,这些事已经够他们忙活的了,哪还顾得上找我们麻烦,你放心大胆地走就是。”

说到这里,泰玄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壳子里的匣中山。

望着那已经从花苞里出来,坐到了石桌边的仇泷月,泰玄心道:“仇泷月还跟着呢,真出啥事儿也有他兜着。”

就是顾溪竹苏醒过后,仇泷月元神就有了波动。

在她出门之后,识海都有了翻涌的戾气,虽被他压制住了,但作为仇泷月的灵兽,它能清楚的捕捉道仇泷月识海的变化。

狗东西心情不太好。

它一下子就能猜中原因:大竹子整日不务正业,都没想过好好修炼,提升境界。

境界不提升的话,他们现在的合修,就如同大竹子抱着仇泷月一根手指头玩了一晚上,对她没什么影响,对仇泷月来说……

他元神里磅礴的神念只满足了一丝一缕。

而肉身,更是从未得到任何发泄。

本来,这问题在她修为提升后就能稍稍缓解,等到了元婴中后期更是能直接合修,结果——

她从头到尾就没想过修炼,睡醒就外出,还约了别人,啧啧……

泰玄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顾溪竹。

不然以那狗东西的性格,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开口。以前的他不会主动为难别人,不会强迫陆黎光修炼,而陆黎光自己想要修炼,他就可以演示十遍、百遍。

即便是堕魔后的他,也几乎没怎么干涉、强迫它与惊尘做事。合修之时,他想的也是这需要两情相悦。

他唯一强制了的,大概就是让大竹子练字这一件事了。

泰玄得出结论:他对大竹子果然是不同的!

“大竹子啊,你准备啥时候修炼啊?仇泷月给你的玉简看了吗?”

顾溪竹:“没有。”三枚桃木牌、一枚玉简,她一个都还没看,这不是没顾得上么。

说话时,她已经站到了花市外的芳华榜上。从归冥山赶到花锦城花了她三个时辰,现在已经是傍晚,残阳如血。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芳华榜上,让这石碑微微泛红,带着一抹瑰丽的艳色。

顾溪竹神识投入石碑,就看到溪心上人的名字跳到了第一百的名次,这是半天的时间强势挤进前百了,速度比她想的更快。

要知道,她以为得等到有人画出符箓,并验证出确实有效果才会开始发力,没想到现在就已经进入了百争榜!

顾溪竹没有在榜前耽搁太久,她在花市外的街道上转了一圈,选了住宿条件相对来说好一些的云岫洞天丙字号房。

入内,推开窗能恰好看见芳华榜。这里算是临街的位置,房间内灵气也不充裕,不过隔音阵法做得还不错,呆在屋子里完全听不到外面的坊市的喧哗声。

她坐下没多久,就有机关鸟咄咄咄敲击木窗,顾溪竹打开窗户,接过了机关鸟嘴里吐出来的一枚储物戒指。

拿到储物戒指的刹那,窗外骤然传来一阵喧闹。

顾溪竹指尖微顿,忽闻“哐”的一声清响,恰似惊堂木拍案,在嘈杂中劈开一道清明。

琵琶声如珠落玉盘,叮咚流转。

一个娇俏女声拖着婉转的尾调道:“我那夫君啊……”

话音未落,台下已响起窸窣笑声。

那声音忽又正经起来,字字清脆:“诸位别急,溪溪与溪心上人如何相识,你们关注的那些问题,且容我慢慢道来……”

花市入口处,几根翠竹支起一方简陋戏台。青衣女子怀抱梨花琵琶,葱白指尖轻按弦上。她身后一扇素绢屏风,墨色山水间隐约透出个颀长红影。

“你是谁?”屏风后传来男子清冷的嗓音,惊得琵琶弦猛地一颤。

女子指尖重重按弦,铮然作响:“夫君……我是你即将娶进门的妻子溪溪啊。”

顾溪竹脸都绿了。

她在灵网编的狗血故事,怎么被搬到市井戏台上了?

顾溪竹目光掠过台下攒动的人群,修士们粗布衣衫上还沾着花泥,腰间木牌表明了他们的身份——花锦城炼气期花农。

这些终日与泥土打交道的修士,炼气期修为,识海未开,神识难成。

他们神识无法外放,即便攒够钱买玄音壁,也根本无法进入灵网,只能当做最普通的传讯玉简来用。

千瓣桃花为何滞销?霓裳语衣花从何而来?

那个突然蹿上百争榜的溪心上人又是何方神圣?

他们是花锦城最底层的花农,需要种植那些最受欢迎的花种,期待万千的普通花种里能养出一株变异的值钱货。

这些变化与他们的生存息息相关。

故而,大家聚集在此听得聚精会神,生怕错漏过任何细节。

蟹崽苏醒需要众生愿力,而炼气期,才是修真界的根基,代表这片天地的芸芸众生,虽然有些尴尬,但顾溪竹心下觉得这是好事,传播得越广,蟹崽苏醒就越快。

就是听得小脸发烫,还是关了窗户为妙。

就在窗户即将合上之时,顾溪竹瞥见远处望香楼顶楼也有一抹红色身影。

修真界如今穿红衣的并不多见。

在瞥见那身影的瞬间,顾溪竹就头皮发麻,她没看错吧?

神识悄悄试探过去,在缓缓接近时,那缕神识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用力缠住,刹那间,顾溪竹呼吸一紧,差点儿没站稳,用力撑着桌子才没有摔倒在地。

她,她腿软了。

确定了,是归臧魔尊!

他居然也在花锦城,他还在望香楼听书。

听的是……

屏风后,红衣男子的声音适时响起,“哦,琉璃问心珠,夫人拿去扔着玩儿。”

天啦,他知道我管大绿哥要了琉璃问心珠的!

顾溪竹神识传音,大喊一声,“尊上,天黑了,我们,我们~~该回家休息啦!”因为紧张激动,声音都有些发颤。

仇泷月淡淡瞥了过来,“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