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顾溪竹听到那一声尾音微微上翘的嗯字,只觉心间儿酥麻得很。

它就像一尾灵动的游鱼,倏地钻入心湖,搅得平静水面泛起层层涟漪。

还有,刚刚探出的那缕神识仿佛被对方紧紧握在手中,它化成了一根柔软的丝线,被人修长的手指寸寸卷起,缠绕指尖。

这感觉太过熟悉。

就像梦里那根风筝线。每当她快要乘风而去时,总会被那人勾着指尖轻轻一扯。飘摇,坠落,周而复始,既折磨又欢愉。

不行了,她是不是得去洗剑池里泡泡,压压这脑子里莫名其妙的旖念。

怎么回事呢,她不至于这样啊,难不成是合欢宗的花香有问题?

不管了,先回去再说。

顾溪竹正欲从窗边离开,忽觉天光大亮。

抬眸间,望月楼顶那抹红影已踏剑而起,脚下惊鸿剑光宛流星坠世,在暮色中劈开一道银芒,身上红衣似火,点燃漫天云霞,那一团火,自九霄之上一跃而下,撞向了她的窗。

她的双瞳,好似也被那逐渐逼近的红色身影彻底填满。

顾溪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人怎么帅得这么犯规啊。

她下意识地呢喃出声,肩膀上趴着的泰玄昂起头来,四处张望:“犯龟?犯什么龟?谁敢犯我?”

看到熟悉的身影,它又趴下了:哦,是那狗东西啊,算了算了,无事发生。

戏台上正好讲到——

“绯红剑竹为什么不能入选?归臧魔尊他只是堕魔了,又不是死了!”

话音刚落,似有剑鸣相合。

花市周围的修士齐齐仰首,只见一道红衣身影飞渡天穹。那人广袖翻卷似血浪滔天,足下剑光如银河倾泻,耀眼又夺目地将夜色撕裂,也瞬间吸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有许多人认出了他的身份,失声叫道:“归臧魔尊!”

“仇泷月!”

惊呼声此起彼伏。戏台上说书人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归臧魔尊他只是堕魔了,又不是死了!”

对啊,他凭什么不能上芳华榜?

对于那些大宗门来说,归臧魔尊屠杀神纹天骄罪该万死。

但对于绝大多数的普通修士来说,归臧魔尊反而没有那么大的威胁,他只杀神纹天骄,而他们都没有神纹,根本不在魔尊的狩猎名单之上。

最为关键的是,在归臧魔尊堕魔之前,他曾是一个剑修,一个真正心怀天下苍生的正道大能。

在仇泷月没有堕魔之前,有很多人,一心想养出仇泷月喜欢的花。

仇泷月爱剑成痴,所以他们养的灵花大多与剑相关。

而此刻,归臧魔尊出现,兴许是要杀哪个神纹天骄?反正跟他们这些普通人无关,短暂的震惊过后,大家又开始讨论起来。

“我爹娘养过玉剑铃兰。”一个小女娃仰头看着天上人,“我们家以前有一株变异的玉剑铃兰可漂亮了。”

“我还养过剑竹呢!”一位老汉紧跟着道,“就在我家门前的小溪边,现在还有一大片剑竹林,里头有一株通体翠绿,以铁器敲击可听……”

旁边人好奇猜测:“剑鸣?”

孰料老汉摇摇头,“那倒不是,若是剑鸣还能卖给剑修,那剑竹一敲宛如女子娇嗔,嘤嘤嘤嘤的,大晚上怪瘆人的,本来想砍,结果还挺硬,废了好几把砍柴刀。”他也找人问过,那剑竹没什么灵气,竹子至多能炼个低阶法器,卖不上价钱。

因此就一直没管,任由那竹子长在了溪边。

话音刚落,就见归臧魔尊从天而降,落在了他跟前,与他距离不过三尺远。

老汉这才知道怕了,膝盖一软,险些跪倒。“魔,魔,魔……”喉咙里挤出的字句支离破碎,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仇泷月淡淡道:“剑竹。”

他已竭力控制,然身上煞气无法消除,只能运转灵气在自己周身形成了一层灵光屏障,避免伤到这些修为低微的普通人。

于是,在众人惊惶抬首的刹那,所见并非传闻中嗜血癫狂的魔头,而是一个周身流淌着月华般清辉的身影。

夜风拂过他的衣袂,红衣如焰,却因那层柔光而少了几分肃杀,多了几分出尘。

戏台上的说书女子无意识地按了几根琵琶弦,声音悦耳动听,她喃喃道:“是魔非魔,缥缈若仙,当上芳华榜。”

“剑竹。”这群人实在太弱了,但凡溢出一缕,便能叫他们血溅当场,故而,周身的血煞气他压制得很辛苦。

仇泷月耐着性子再次重复了一遍,声音因隐忍而变得有几分低沉。

老汉反应过来,颤抖着道:“魔尊是想要剑竹,我,我带您去……”

因为太过紧张,老汉路都走不稳了,仇泷月眉头颦起,随后抬手一抓,将人拎到空中,很快两人就消失不见。

全程围观的顾溪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泰玄道:“走走走,我们也走。”

顾溪竹问:“去哪儿?”她东西也拿到了,本来想在花锦城住几天感受一下修真界风土人情,顺便避避风头的,如今看来怕是不太行了。

她担心魔尊听完故事会联想到她头上。

最怕的是,他猜出来那个夫君是以他为原型编的,那样的话,会让本来就心虚的她更加百口莫辩。

显得她思想极其不纯洁,像个整日偷偷肖想帅哥的变态。

泰玄无奈道:“去给钱啊,他身上又没灵石了。”早上那株草药换的灵石全买了符笔和符纸,现在要买别人剑竹兜里一块灵石都拿不出来,杵在那里不吭声,还把老汉一家人都吓得半死不活。

顾溪竹:“……”

还好谢九春给她快递过来的储物戒指里堆了满满当当的灵石,不然她也没钱。

结果等她过去的时候,顾溪竹发现仇泷月已经跟那老汉达成了交易,他站在小溪边,安静地等老汉挖竹子。

老汉一家正跪在溪边泥地里,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每一寸泥土。

炼气期的修为让他们动作迟缓得像是在雕刻玉器,额头上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得挖到何年何月?

“我来吧。”顾溪竹卷起袖子蹲下,指尖泛起莹润灵光。春风化雨将整棵绿竹包裹,又有灵泉化作水流冲向根部,待到它根部四周的泥土彻底松软时,她握住翠竹主杆正要用力一拔……

“使不得啊仙子!”老汉的妻子差点扑上来,“魔尊大人特意交代要全须全尾……”

所有人齐刷刷偷瞄向溪边的身影,生怕没做好惹得魔尊不高兴。

顾溪竹扭头喊:“尊上!”

仇泷月看着她卷到手肘的袖子,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就听顾溪竹又道:“那么一点一点地挖得弄到什么时候

……”

月色下,她肌肤白得好似在发光,手臂上面沾着的几点泥浆格外碍眼,让人忍不住想将其一点一点擦去。

仇泷突兀出声:“你很急?”

顾溪竹回答:“若等他们慢慢挖,怕是要挖到明日破晓去。尊上,我可是灵植师,你相信我嘛,别说断点儿根须,就是你将竹子斩成两截我也能救回来。”

“嗯。”他刚应下,就听得顾溪竹一声轻笑,“那我拔了”。

紧接着,竹根处传来细微的断裂声。

老汉一家倒吸凉气的声音格外清晰。

仇泷月蓦地转头,青丝随着动作扬起一道弧光,像是月色下泼洒的墨线。

他蹙眉盯着那株悬在半空的翠竹,却见顾溪竹不慌不忙掐诀,春风化雨再次将绿竹包裹,而那些断裂的根须竟在绿雾笼罩之中迅速愈合,并生出了乳白色的新根。

顾溪竹知道魔尊不喜脏污,她用春风化雨将绿竹的每一片叶子、根须都清理干净后才递了过去,“尊上你先收着?”

仇泷月点点头,广袖一拂,将绿竹径直收入归冥山。

见顾溪竹没动,他也站在原地。两人静立竹影之下,四周都变得寂静无声,老汉家中几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打破这份沉默。

片刻后,顾溪竹终于忍不住开口:“还有我啊。”这会儿归冥山在魔尊袖中,他不主动打开结界,她进不去的啊!

天都黑了,难道她还要走一会儿夜路绕几圈才能进去吗?

魔尊都大咧咧出现在花锦城了,也没有追兵露面,显然诛魔联盟已经腾不出精力来管他了。

而她也带了面具不怕暴露身份,魔尊直接把她也收进归冥山不就好了。

就算暴露,似乎也问题不大。

反正,她懒得走。

仇泷月:“随我走走。”

顾溪竹立刻认怂,“好的,尊上。”

就见魔尊扬手,惊尘剑悬于两人面前,剑身在月下闪耀寒光。

说罢,他足尖轻点,跃至惊尘剑上。

见状,顾溪竹立刻招呼泰玄,“大绿哥……”相比起惊尘窄窄的剑身,顾溪竹觉得还是大绿哥小岛一样宽阔的背甲更能给她安全感。

仇泷月:“……”他没有再说什么,默默踩剑飞走。

那柄平日瞬息千里的飞剑,此刻慢得像是被无形丝线牵住,本该飘逸出尘的剑仙,也因为这龟速行驶的飞剑变得有些不伦不类。

顾溪竹坐在泰玄背上,小声道:“他要往哪儿飞啊?”

是因为之前一直被追杀,从未好好看看外界风景,所以现在想要在月下散步吗?

泰玄懒得猜,它说:“我问问啊。”

下一刻,它回答,“哦,他刚刚压制周身煞气有点儿辛苦,现在神识里戾气很重,若是贸然进入你识海会让你很痛,所以打算跟你一起散散步,晒晒月光,等休息一会儿了再睡。”

说话间,泰玄主动飞上前,跟惊尘并肩前行。

同时,它劝顾溪竹:“兄弟你别这么猴急嘛。你是爽了,狗东西这两天苦着呢。”

顾溪竹一脸震惊地盯着泰玄!

大绿哥你在说什么胡话?

怎么每一个字拆开都能明白,连在一起就完全听不懂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