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泷月此刻出的剑就犹如遗弃之地的剑阵一般,封天锁地,名为剑狱锁。

看不见的剑意遍布整座归冥山,整片天地都好似陷入了一片死寂。

风停雨歇,万物俱寂,仿佛生机被彻底剥夺,连心跳、呼吸都不被允许。

他已彻底疯魔,连自己神魂相连的灵兽都毫不犹豫地斩了下去,根本没考虑过后果。

等待,必死无疑。

眼看,他凶性大发,即将斩出第二剑,顾溪竹将心一横,直接元神出窍,飞蛾扑火一般冲向了那团黑暗。

泰玄顾不上哭嚎,直勾勾地盯着顾溪竹的元神。

它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我兄弟尸体还在我背上,等下埋哪儿呢?”选不好位置的话,恐怕会尸骨无存啊!

刚刚凝聚的元神透明如光透过的玉石晶莹剔透。

她在黑暗中宛如一只小小的萤火虫,又像是一粒滚落泥尘的珍珠,在沾到那片漆黑的瞬间,像是被万千利刃凌迟,玉白的光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从明珠化作米粒,又从米粒沦为微尘。

撕心裂肺的痛楚中,顾溪竹却察觉到仇泷月第二次凝聚的剑势为之一滞。

他认出她了吗?他会防备她,拒绝她的靠近吗?

顾溪竹不知道,此刻她已疼得没办法思考,只是本能地冲破黑暗,冲向最中间那片翻腾的血海。

在意识快要消散之际,她穿透了那片黑暗,即将撞上仇泷月的神识屏障!

没有阻拦。

没有抗拒。

她宛如一颗透明的沙粒,就那么毫无阻隔地穿过了仇泷月的元神屏障,只是在进去的那一刹那,顾溪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血海扬起的浪涛瞬间打落,卷入那些腥风血雨当中。

她在血海中沉浮,透明的元神被那些血色迅速侵染,顾溪竹几乎都忘记了自己进来是做什么的,她很难受、很窒息!

元神被巨大的痛苦层层裹住,像是深深陷入淤泥里,根本没法呼吸。

她也很烦躁,很想发泄,那种感觉,跟她以前大姨妈要来之前差不多,恨不得怼天怼地,看谁都不顺眼。

脑子里有无数个声音在嘶吼,又有细碎的声音在耳边呢喃:“去发泄,去杀戮,杀光他们……”

本来满脑子浆糊的顾溪竹反而清醒过来:谁来大姨妈不舒服会想杀人啊?

她最多暴饮暴食,再化身河东狮骂一下男朋友——

不对,她又没有男朋友!

也不是,她好像刚谈了一个,还是正准备谈一个?

叫什么来着?

意识瞬间回笼:“仇泷月!”

被鲜血和煞气冲刷的元神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顾溪竹钻出血海,就看到一柄剑悬浮在她头顶上方,正急得上下颤动。

“惊尘?”

惊尘疯狂点头。

惊尘是仇泷月的本命剑,可以在他识海中来去自如,而现在,它连将顾溪竹从血海底下捞出来都做不到。

仇泷月的元神此刻已濒临崩溃,底下是翻涌的血海,头顶天幕竟如一张被万箭洞穿的破布,密密麻麻的孔洞遍布苍穹,看起来就像是整片天空都被某种可怖的力量生生贯穿。

远远望去,像是蜂巢。

难不成,这就是噬仙虫啃噬的后果,哪怕他元神重塑,依旧遍布伤痕,难怪,泰玄说他无法登入灵网。

此刻,那些漆黑的裂孔不断渗出阴冷的气息,仅仅是凝视片刻,就令人元神震颤,仿佛连神魂都要被吸入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孔当中。

强迫症的仇泷月拥有这样一片识海天空,而识海,是本该让人神魂安宁的地方……

顾溪竹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而更令人心惊的是那轮悬于识海上空的红日。

顾溪竹意识到,仇泷月学的应该是日月星中的大日锻神法,然而此时此刻,那轮红日颜色黯淡,并无半点儿骄阳炙热,反而被黑气缠绕,散发着刺骨的阴寒。

那黑气如活物般蠕动,不断侵蚀着残存的光亮,仿佛要将这轮象征元神根基的大日彻底污染。

“他元神要碎了?”

惊尘再次点头,剑身倾斜,剑尖儿靠近海面。

顾溪竹顺着倾斜的剑身往上爬,好不容易爬出血海,就被惊尘载着做贼似的在血海里飞来飞去。

是要带她去找仇泷月的元神吗?

她突破元婴后,元神成了个小人,还爱坐在月亮当中。那仇泷月的元神是什么样子,又会呆在哪里呢?

很快,她就看到一片浓雾,浓雾像是一层厚厚的纱,沉重地从天际垂落而下,随着她的靠近,幕布被掀开一角,恰好露出一只猩红的眼。

顾溪竹心头咯噔一下。

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眼珠子都这么大?

那该怎么合修啊!

这时,从天垂落的幕布彻底揭开,就见浓雾深处有一棵参天大树,树底下锁着一只遍体鳞伤的巨兽。

那巨兽的形态已难以辨认,浑身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伤口中不断渗出粘稠的血液,周身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恶臭。

那些血好像永远也流不尽一样,在它身下汇聚成一片暗沉的血潭。

更诡异的是,血水之上竟生长着无数浅蓝色的蘑菇,它们伞盖微微颤动,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荧光,而根部则生出无数细长的须子,在血水中飘来飘去,像吸管一样汲取血水中的养分。

在她和惊尘靠近刹那,凶兽立刻发出了古怪的哭嚎,并剧烈挣扎起来。

它每一次挣扎,锁链便发出刺耳的铮鸣,身下血潭随之荡漾,那些蓝蘑菇便跟着摇晃的水波明灭闪烁,就好似在呼吸一般。

很快,巨兽就好像失去力气一般彻底趴下,它奄奄一息地看着前方,原本凶狠的眼神变得空洞又麻木。

这竟是仇泷月?

因为受到刺激,想起了当年母亲所受的苦难,所以,他的元神变成了那只被割肉、取血的长明兽,他将自己囚在此地,即将随着寸寸崩塌的识海一起湮灭。

顾溪竹稍稍靠近了一些。

她刚刚一动,仇泷月再次抬头,猩红的眼目里满是恨意,还

有——

深深的绝望。

这里是他的识海,他所有的情绪顾溪竹都能感同身受,那一瞬间,她都有了想死的心,就仿佛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毁灭吧,就这么死了算了。

可是来都来了……

总得做点儿什么再死吧。

……那做点儿什么呢?

“做,做,做……爱……做的事……”突然蹦出脑海的念头让顾溪竹虎躯一震,将那丧得想死的情绪都瞬间击溃。

她回忆了一下梦境,小声喊:“夫君?”

仇泷月听到剑竹嘤嘤都会买下来,是不是因为,他喜欢这个?

巨兽抬了抬眼皮,眼神里好似多了一丝辉光,它朝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顾溪竹有点儿紧张,又夹着嗓子喊了一声,“夫君,你中毒了,我来替你解毒啊。”

看到巨兽没有继续挣扎,顾溪竹心头一喜,再次往前飘了一段距离,她接着说:“夫君,你身子好烫……”

她很小。

飘到血水上时,顾溪竹才发现自己的元神小得可怜,竟还没一朵蘑菇大。

而且不知为何,到了这血水上时,原本轻飘飘的元神在此刻变得沉重无比,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束缚,再难自如飘行。

她不得不落在最近的蘑菇伞盖上,站稳后,从一朵蘑菇跳向临近的另一朵。

蘑菇表面又黏又滑,好几次她都差点儿摔倒。

她不过是想到他身边,怎么就这么困难重重!

顾溪竹有一种直觉,她要是掉到血水里会有很可怕的事情发生。

大概,它会认为,它跟那些恶毒的人一样,也只想要它的血!

顾溪竹其实很痛,她的元神在进来之前就被血煞气层层削弱,此刻每迈出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每一次跳起,落下,从头到脚都在发颤。

她只能通过胡思乱想来转移注意力。

此刻的她像超级玛丽——历尽千辛万苦,想要救自己的公主。

一朵、两朵、三朵……

踏过数不清的蘑菇后,顾溪竹都没注意到,她的元神已经缥缈得像是一缕轻烟。

最终,她穿过层层阻隔,跳到了巨兽的鼻尖上。

在落到它身上的那一瞬间,顾溪竹浑身一颤,身体好似弯曲成了波浪线,直到此时,她才从巨兽的眼睛里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她只是一缕白色的烟,虚弱得好似随时都要散开,只怕眼前巨兽一个鼻息,就能将她彻底冲散。

她竟试图唤醒这样一具元神。

就凭她这缕一吹即散的烟?

就在这时,顾溪竹看到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尖利的牙齿朝着她狠狠地咬了下来。

“夫君……”她嘤咛一声,试图在烟雾之中幻化出一双手,主动贴了上去。

哪怕是一缕烟,她也要捧起他的脸,让狗东西感受到自己的真心。

烟尘撞上尖牙的那一刹那,顾溪竹只觉天旋地转……

她是被吞掉了吗?我只是想捧着脸,不是想亲个嘴啊……

怎么浑身不再冰冷,好似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彻底包裹?顾溪竹一个激灵,该不会是仇泷月的舌头吧?

待四周终于稳定下来,不再颠倒之际,顾溪竹发现周围景色发现了变化,她眼前是一个水潭,潭水清澈,水中央倒映明月,而水潭边,还有一丛翠色绿竹。

她的身体好似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与此同时,仇泷月清冷的声音响起,“你来了。”

顾溪竹没看到他人,“啊,尊上,你在哪儿?”

仇泷月:“叫夫君。”从她进入,他就能感知她的一切情绪和想法。明明在她眼中,他是一只恐怖的巨兽,而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过害怕,更没被那些肉灵芝诱惑。

她拼尽一切想要救他。

她还说:他是公主。

虽觉奇怪,但此时此刻,仇泷月的思绪里已经容不下别的东西了。

他彻底握住了那缕闯入他元神的烟。

顾溪竹觉得自己浑身发烫,如果说之前是白烟,现在,她大概是紫烟。

红得发紫那种。

日照香炉升紫烟……

好日啊。

顾溪竹:“夫君。”

她看不见他。

然而这里是他的识海,处处都是他。

顾溪竹只觉得好似一阵清风吹过,她的神魂就不受控制的飘了起来,又好似有水漫了上来,一层一层地冲刷她神魂的每一寸,不留任何空隙,用他的气息,将她元神彻底填满。

她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不知道自己是谁,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巨大的欢愉之中,又夹杂着轻微的疼痛,更像是伤口愈合时酥酥麻麻的痒意遍布全身,让她难受的同时,又想靠着那山石磨蹭,用来缓解身体的那些不适。

这种状态持续了很长时间。

直到她再也承受不住,彻底昏睡过去。

仇泷月看着那缕云雾飘出了他的识海……

出窍的元神不能在外界久呆,特别是失去意识之后,必须返回自己的肉身。

虽然不想她走,但此时也不能强留。

等到她元神离去后,仇泷月起身,飞到了泰玄旁边,将昏倒在它背上的顾溪竹打横抱起。

泰玄傻眼了,“她真的将你喊醒了。”

仇泷月顿了一下,“嗯。”

她喊得嗓子都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