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灭灭的火光映照在苏扶脸上,也在她双眸中跳跃闪耀,使得那双眼眸里的光,变得炙热又浓烈,像是两簇,想要焚尽一切的业火。

顾溪竹猜到了苏扶心中所想。

她没有立刻答应,试探地问:“你那气运法宝?”

苏扶点头:“嗯。”

她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苏扶并未过多解释:“成功渡崖后,我需要你配合我壮大声势,让我的星光超过你的高度。”

顾溪竹:“然后你再……”

苏扶打断了顾溪竹的话,“你只需告诉我,是否答应,我会将控制青风隼的能力证明给你看。”

她从不习惯将一切剖开,任人审视。

眼前的人显然已猜透她的意图——以命换命,与百里明心同归于尽,只为护住秦诗意最后一线生机,将这副躯壳,彻底归还。

她不想讨论这样的做法对或是错。

也厌恶随之而来的种种目光,无论是怜悯、唏嘘,还是快意。

她不在意任何人的评判,也不需要。

因为,此刻的她满身污浊、早已辜负了当年最疼爱她的人。

“你只需回答我,”苏扶抬眸,眸中血色翻涌,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姿态:“应,还是不应?”

坐在远处角落的谢道痕重重冷哼一声以示不满: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对姑奶奶不敬!

苏扶只觉周身陡然一沉,似有无形蛛丝缠缚四肢,连呼吸都滞涩起来——这是来自于化神期修士的神念压制。

威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此刻心头突然翻涌上来的陌生情绪。

她明明是来求人的,可何时起,自己竟变得这般目中无人?

飞得太高,当年爷爷在烛火下谆谆教导的品格,竟已消磨殆尽。若说努力变强、不择手段是形势所迫,那这日渐扭曲的倨傲与自大呢?她神情恍惚,好似看见玉琴背后的铜镜里,那张脸逐渐清晰,正对她冷笑。

苏扶双肩微微颤抖,心底已生出一片冰冷寒意。这些年,她早已面目全非。

这时,她听到顾溪竹开口了。

顾溪竹:“我现在无法回答你。”

苏扶手还握着灯柱,听得顾溪竹的回答手上骤然发力,指节都因用力而隐隐发白,颤声问道:“为什么?”

她来时胸有成竹,以为溪溪必会答应!

他们不是想要成功飞渡鹰嘴崖吗?

而她所提的要求,并不算是强人所难!

顾溪竹的话如一柄冰锥,狠狠凿进她天灵盖。

“因为大、小琴仙,吞噬了太多上清圣地的肉灵芝,哦,或者可以说,是“长明兽”的血肉!”

苏扶瞳孔骤缩,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顾溪竹的眼神如刀,字字诛心:“你果然知道!那你也该知道,长明兽是位女子!”

下一瞬,怒喝如惊雷般炸响:“你知道长明兽是一位被囚禁起来的弱女子对不对!”

苏扶潜藏在心底深处,不愿提及的隐秘竟被突兀揭穿,就好似惊雷劈开了那层黑沉沉的遮羞布,露出血淋淋的真相,也将她最恶心的一面暴露于人前。

她脸色煞白,胃里开始翻江倒海,一股浊气在五脏六腑中来回撕扯,又直涌上喉头,让她几欲作呕。

旁边坐着的谢道痕霍地起身,低呼道:“什么!”

当年因为条件没谈妥,谢家一直没有进入上清圣地品尝那极品肉灵芝,如今陡然听到这说法,竟觉一阵阴风从脚底蹿起,寒意瞬间爬上脊背。

谢道痕脸色铁青:“你,你们……”

世人眼中清冷尊贵如谪仙的两位琴仙,竟是均以活人血肉为食?

下一刻,谢道痕恍然大悟,“难怪魔……剑尊要血迹上清圣地内门,他这是替天行道!”

“不止……”顾溪竹不再隐瞒,她看着苏扶,一字一顿道:“那位被你们当做“长明兽”的女子,是……”

她稍稍一顿,只觉话从唇边说出来,都无比残忍,字字剜心。

顾溪竹:“仇泷月的亲娘。”

话音未落,顾溪竹便别过脸去,不想看苏扶的反应。

她看着窗外,继续道:“他能感应到你们身上……属于他娘的血肉气息,你作为诛魔联盟年轻一代的领头人,想必比谁都清楚,他随时随地会陷入疯魔,受不得什么刺激。”

“我不能答应你,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我不清楚,他能不能在秦诗意和百里明心面前保持清醒。”

“你以为你提的条件不过分……”顾溪竹声音很轻,但字字惊心:“对他来说,无疑于神魂受那凌迟之刑。”

苏扶呆呆坐在原地,好似失了魂。

她想起很多个夜晚,爷爷的哼唱伴她入眠时的温暖。

如果有人那样对待爷爷……她猛地抱住脑袋,指甲深深陷入发间,连想都不敢继续想下去。

片刻后,苏扶直起身,脸上泪痕已擦干,她淡淡道:“我护你飞渡鹰嘴崖,最后一个条件作废。”

末了,她说:“如果我选择按照原计划进行,在那之前,我会将自己所做一切公之于众。”

恍惚间,她想起那个如竹如剑的身影。当年那人从她身侧走过时,衣袂翻飞间带着竹露的清气。

像是携清风穿过竹林。

即便目的不纯,她也不得不承认——那位剑尊在那个

时刻,是她此生见过最干净纯粹的人。

苏扶站起身道:“走吧,去试试我新学的问心曲。”

她看向顾溪竹:“这还多亏了你家神兽无忌。”

是它助她成功问心。

顾溪竹微微颔首,声音里依旧带着冷意:“好!”

……

经过实测,顾溪竹发现苏扶的问心曲大概能硬控鹰风隼五到十个呼吸。

这种曲目,留影石播放是没有效果的,必须现场播放,于是这几天,苏扶就必须在罡风下练习用箜篌弹奏问心曲。

定风珠铠甲暂无成品,本以为苏扶会在草海练、至多在崖边练,却没想到,她竟是飞到了鹰嘴崖上,虽飞得不远,仅仅离崖几尺,却也足够骇人。

就连谢道痕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他一个化神期,之前坚持的时间居然不如苏扶:现在这些小辈,怎么一个比一个狠!

扭头看向崖边的其他几个人,更是眉心皱出小八字:苏扶好歹已经触到了化神的门槛,坚持得久也就认了,九春这几个同伴不过元婴期也如此强悍,尤其是那个阮沐晴,也不知道她当年是如何收服的寒髓火,竟能将元神淬炼得这般坚韧……

妖孽,一出出一窝哦。

转念想到阮沐晴如今正在谢家炼器坊坐镇,这群妖孽又都唯姑奶奶马首是瞻,谢道痕顿时笑得眼睛眯成细缝,完全合不拢嘴了。

他摸着下巴上翘起的胡须,得意地想着:当初他带头认下这位姑奶奶,怕是他这辈子最英明的决断了。

为谢家免去死劫不说,如今还蒸蒸日上……

谢道痕眯着眼望向被风吹得起起伏伏的草海,仿佛已经预见天城封为新圣地的盛景,简直就是……

光宗耀祖,光宗耀祖哦!

苏扶风中练曲,谢家魂器对她相貌身形做了调整,使得她与秦诗意一般无二。素纱帷帽垂落,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

她在风中练习的画面也被有心人投影到了灵网上空。

风时不时掀起帷帽上的面纱,露出底下美人颦眉忍受痛苦的脸,往日清冷如霜的容颜,此刻因痛楚而微微发白,贝齿轻咬朱唇,反倒透出几分惊心动魄的脆弱,更叫人魂牵梦绕。

最吸引人的是起初琴音零落如珠散,渐渐能成断断续续的曲调,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每日坚持得越来越久,弹的曲子也越来越流畅完整。

众人好似亲眼见证了一个奇迹的诞生。

也亲眼目睹了,一位天骄到底有多优秀,有多坚韧。

这一次,她没有刻意去宣传,但秦诗意在灵海上的名声却越来越好,就连曾经有些对她不满的人,也逐渐改口,称她的确配得上大家的仰慕。

“谁能想到,她竟能忍这罡风刮骨剔魂之痛,就为了护溪溪飞渡鹰嘴崖。”

“她心系天下苍生!”

她像是天上的一轮皎月,值得那么多人捧在心尖儿上。

越来越多的人在鹰嘴崖边以罡风淬炼元神,结果由于出现的人太多,引来了两只青风隼攻击,若非以小琴仙为首的几位强者同时出手争取了一点儿逃生时机,只怕当场就有多人殒命。

自那之后,便没有多少人敢去鹰嘴崖凑热闹了。

如此过了十日,苏扶的风中问心曲已全然掌握,即便置身于肆虐的罡风之中,她依旧端坐如松,十指翻飞间,清越琴音穿透风啸,分毫不乱。

谢家的定风珠铠甲也终于再次成功炼制出来,而这一次临行前,顾溪竹依然利用春秋笔案写出了大家顺利渡崖的话语。

与上次不同的是,她写的不是夫君所言,而是——

“应众生所愿,此行,必渡。”

灵海之上,万千修士祈愿所化的莹莹灵光自四面八方汇聚,它们如满天星子,环绕在两轮皎月之下。

依旧只有两件定风珠铠甲。

顾溪竹和苏扶各自穿好。这一次,为了方便苏扶弹奏,两人将玉带草系在腰间。

前面的路十分顺畅,到巨鹰尾部位置时,青风隼果然出现了。

青风隼群袭来的刹那,苏扶十指发力,骤然拨动琴弦。

问心曲的音波如涟漪般荡开,四周疾驰飞来的六只青风隼猛地僵住身形,琥珀色的竖瞳里精光消失,眼神都好似变得一片浑浊。

顾溪竹抓住时机,身形如电,朝着星辉闪烁的天河疾飞而去。

十息过后,青风隼恢复行动,苏扶看着那个已经成功落到天河那边的顾溪竹,唇角微微上扬,随即她毫不犹豫地扯断腕间魂丝,直接退出了灵网。

可惜弹奏箜篌曲时她自身不能动弹,否则的话,她高低也要过去对岸,亲自踏足那片天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