珑玲恍惚听见了梅池春的声音,却又觉得是自己的幻觉。
他怎么可能莫名其妙突然出现在这里?
甩了甩剑身上的粘液和血,珑玲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还能站稳,但珑玲知道,自己的体力因过度催动灵气而几乎耗空,她能感觉到视线模糊,耳边有一阵尖锐耳鸣,心脏在胸膛里跳得有些刺痛。
姬照蓉的担心没错,她的确是有些逞强了。
珑玲望着眼前粗壮得需三十人合抱的巨藤。
夜幕下,狂舞的藤首看上去几乎与天同高,一眼看不到头,若想制服,再给她一个时辰足矣。
但换做从前,即便是这样的甲级邪祟,珑玲制服它们也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握紧手中的天戮剑,珑玲刚刚迈动虚浮的脚步,耳尖却一动。
她毫不迟疑地回身挑剑,幻化数十道流光剑影,如箭雨朝身后飞驰而去。
铮——!
金石相击的铮鸣声,伴随着两股势均力敌的灵流在半空中荡开,霎时间,地上草木乱石腾起数十丈,通天狂风搅乱天上层云,月光全无遮挡,洒满偏居一隅的桃源岛。
也让珑玲看清了眼前的「少阳君火」。
世上有许多四境灵修都能炼出「少阳君火」,但有这等纯澈灵气的,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
“你怎么会……”珑玲缓慢地睁大了眼。
刚刚消耗大量灵气,又硬接下珑玲的一剑,梅池春本以为自己恐怕得伤筋动骨,却没想到自己毫发无损。
“我若不来,那几位长老今夜只能在被你削平的灵田里哭了。”
赤金色的衣袍在夜风中飞舞如焰尾,却压不住他此刻极盛的昳丽容貌。
青年眼中漾着散漫又温柔的笑意,望入珑玲眼底时,他的语调含着几分轻叹:
“到底是我突飞猛进,还是你不在状态?珑玲,我只是睡了几个月,不是死了,你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有没有想过我醒来看见,是何心情?”
不管是此刻塔楼上观战的农家长老,还是灵田周遭结阵护田的农家弟子。
见到眼前这两人交手的情景,皆是同样的心情。
——这样的实力,四海之内,除了他们彼此,又有几人能与之匹敌?
神农也从盛怒中慢慢回过神来。
那个梅池春说得没错。
若他不出手阻拦,只派农家弟子与司狱玲珑相抗,以她这样的实力,真不知会是怎样的血流成河。
好在还有人能制住她。
在场所有人心绪渐渐平复,晚风中飘来三长老哀叹的嗓音:
“……诶呦,我的田,我的苗苗……”
半个时辰后,众人再度齐聚议事堂。
“二位好手段。”
端坐上首的老者面色阴沉,注视着下方紧靠而坐的两人。
“一人明攻,一人暗潜,还有一队人趁着护岛妖阵关闭,此刻正在登岛,我农家避世多年,从不参与诸子百家的明争暗斗,这位梅院尊狼子野心世人皆知,可司狱玲珑,你又是为何?”
被评价为“狼子野心”的青年笑吟吟不语,倒是珑玲微微拢了拢眉头。
“今日坐在这里的人,我不觉得任何一个人有狼子野心。”
神农静静注视着她。
“半个月前在燕山医家发生的事,想必诸位已经知晓,强闯医家回春坞,实属事急从权,我只有用这种手段,才能有机会和诸位坐下来面对面,推心置腹地谈一场。”
无人反驳珑玲的这番话。
的确,要不是今日珑玲凭武力悍然强闯桃源岛,她和眼前这些执掌农家的长老们,绝无可能有这一场对话。
太岁瘴气让诸子百家不得不竖起高墙,抵御邪祟的同时,也阻断了与彼此之间的往来。
唯一的交流,就是争夺龙脉,排除异己的战争。
神农道:“你想谈什么?”
“自然是墨家的「天音云海」计划。”
议事堂内的众人看着眼前神情肃然的少女。
尽管刚才所见的强悍实力,在他们心中留下了阴影,但见她如此直白,一副全无谈判技巧的模样,众人都免不得心有轻视。
“你可知,数十年前,墨家的前任钜子也曾坐在这个位置,与你说过同样的话?”
有长老出言道:
“不是我们不愿见到龙脉重启,九州太岁尽除,而是你们这个计划实在无法令人信服。”
“即便我们同意你们在桃源岛安插灵讯柱石,你们有能力在北溟法家,和巫山十二殿上安**们的柱石吗?如果你们有能力让这两家同意,我们绝无二话。”
“可如果没有这个能力,你让我们如何不怀疑,你们会借灵讯柱石来窃取我农家情报,再用来对付巫山与法家,将我们农家搅入你们逐鹿九州的战乱之中?”
“届时,你们可以窃取各家情报,名利双收,倒叫我们成了案上鱼肉,任凭你们宰割。”
说完,堂内有片刻安静。
就连珑玲听完这番话也不得不说,尽管他这话有恶意揣测的嫌疑,但站在农家的角度来看,这种顾虑再正常不过。
“说得好像你们现在不是案上鱼肉一样。”
肃杀氛围之中,突然冒出一个戏谑嗓音:
“今夜我们若想屠你们农家,难不成你们还有……嘶。”
梅池春后面的话被珑玲一个肘击怼了回去。
其余人看着这二人的小动作,一时很难将他们与传闻中的那两人联系起来。
先不提梅池春时隔十年死而复生之事,这两人近百年的针锋相对,总不是空穴来风,当初斗得你死我活,九州皆知,怎么今日看着不像死敌,倒像是一对……恩爱眷侣?
众人面上不显,心中早已是轩然大波。
“墨家前任钜子推行不了这个计划,但我可以。”
珑玲这一句话语,令众人回过神来,她道:
“我不是贯彻非攻之道的墨家墨者,也不是残暴嗜杀的兵家命将,所以,我既会接连强闯医家回春坞和农家桃源岛,却也不会为了我的目标而大开杀戒——尽管我知道,这样做可能是我达成目的最快的办法。”
这话说的,难道杀他们农家弟子在她眼中就如切瓜一般?
有几名长老被珑玲如此平静又狂妄的语气激得扬眉怒视,却被神农用眼神制止。
白须老者定定望着她,问:
“既然不代表墨家也不代表兵家,那你今日站在这里,不知是以诸子百家哪家的立场,来同我们说这些话?”
珑玲却道:
“我早已不是巫山敕命鬼狱司狱,虽然领了墨家统领的令牌,却也不算真正信奉墨家之道的墨家弟子。”
“我没有宗门,没有立场,我谁也不是,只是一个想要在这乱世,与我所爱之人堂堂正正活下去的普通人,难道就没有资格站在这里,与诸位说这些话吗?”
她语气平淡,没有半分张扬倨傲之意,一字一句,却像无可转移的磐石般沉重有力。
神农着实没料到她这番话。
就连梅池春也很意外。
堂内列坐之人,没有一个人会说这样的话,甚至不会有这种念头。
诸子百家千千万灵修,谁不是立场鲜明,一生最大的目标就是贯彻自家理念,排除异己,证明只有自家理念才是唯一能拯救九州的办法?
“巧言善辩。”
神农沉声质问:
“巫山倒和你一样,没有任何立场,只信奉强者为尊,弱肉强食,他们也只想活下去,阁下曾为巫山巫者,难道不知你们巫山垄断水源,百姓为了喝一口水,需每月按时卖血来换?没有信仰立场,莫说救世,人只能沦为丛林野兽,与牲畜无异!”
“我也曾听闻司狱玲珑的大名,知道你曾镇魔除祟,功德无量,但巫山今日权势,也有你一臂之力,一个助纣为虐之人,让我农家如何信任?”
珑玲亦被他说得有了几分火气,她目光如炬,道:
“什么罗里吧嗦的道理!墨家的「天音云海」计划就是如今最有效的救世之法,你们不信前任钜子,也不信我,难道只信你们桃源岛这块破地吗?我告诉你,你们把这地种烂了也救不了天下人!”
“好无礼的小丫头!”
“好迂腐的老登!”
“你你你——”
议事堂霎时如一锅乱粥,梅池春倒是不怕打起来,他偏头望着珑玲此刻怒气冲冲的模样,只觉得她神采飞扬,分外鲜活。
“乐者为同,礼者为异。同则相亲,异则相敬。”
在众人瞩目下,这位以兵家朱雀院院尊之名闻名于世的青年,徐徐道出儒家教义。
他活动了一下肩膀,扬眉轻笑:
“诸位长辈莫急,既然谈不拢,大家求同存异便是,别伤了和气。”
一炷香的功夫后。
被珑玲和梅池春两人用咒缚五花大绑的农家长老们破口大骂:
“无法无天!枉我以为司狱玲珑是个讲道理的人,没想到竟然也堕落到和梅池春沆瀣一气,肆意妄为!”
“十长老!你与他们站在一边,莫不是早有叛心!?”
那位引荐梅池春的长老面露为难之色。
梅池春凌空划下咒缚的解咒之法,交给了这位十长老。
“咒缚只缚他们的灵气,保证他们不想办法毁掉桃源岛的灵讯柱石,待计划成功后,便由长老您来解咒,顺道……也替晚辈赔个罪。”
十长老苦笑:“这个罪,恐怕没那么好赔……罢了,只要你们能成功,天下太岁尽除,这些都是小节,无妨。”
珑玲也拱手朝众人允诺:
“事成之后,我必亲自登门致歉。”
众长老怒而不语,又听珑玲补了一句:
“不过,早知道绑你们这么容易,刚才就不跟你们说那么多了。”
说完,珑玲的手便被人牵了起来,她回过头,对上青年略带无奈的神色:
“几个老头年岁也不小了,已经被你气得吹胡子瞪眼,就别火上浇油了——哦对了,天色已晚,还要劳烦十长老腾几间客房给我们落落脚,这一路风餐露宿赶路,得好好修整一番,明日才好再启程去下一家呢。”
十长老:……你也没放过他们。
不过很快,十长老也顾不上怜惜这几位被气坏的长老了。
“卫国姬照蓉。”
“卫国姬灵渊。”
一对气度不凡的兄妹朝十长老微微见礼,道:
“今日奉珑玲大人之命而来,我二人曾为阴阳家星主弟子,珑玲大人希望我们留在农家,以阴阳家「天地分野」之术,和农家对「四时地气」的掌控能力,彻底掌握整个九州太岁瘴气的分布。”
“这样,珑玲大人与墨家「非攻队」便可同时行动,铺设灵讯柱石的同时,也能派出弟子,提前支援有可能遭遇邪祟的百姓。”
“——此事必由阴阳家、农家、墨家三家合力才可完成,还望诸位长老暂抛旧怨,求同存异,齐心协力,方能救苍生于水火。”
听完姬氏兄妹这席话,众人望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议事堂内陷入久久沉默。
掌握九州太岁瘴气的分布,提前预判支援。
……这种事,真能做到吗?
-
桃源岛东岛,妙手堂内。
带路的农家弟子将二人引至此处,又跟妙手堂的弟子交代了客房之事后,就忙不迭地离开了。
不过也并没有走远。
事实上,珑玲和梅池春这一路都能感觉到有不少人跟在他们后面,打量他们的目光既有警惕,也有好奇兴奋,疑惑不解。
死而复生的前前任九州第一,和前任九州第一,居然能相安无事地走在一起。
老天奶,这是天上下红雨了吗?
梅池春一概无视。
他把钱袋往桌上一扔,对妙手堂的医师道:
“只管用你们农家品阶最高的药草,除了伤药,再开点滋补用的丹药,要最好的,别藏着掖着被我发现了,听清楚了吗?”
珑玲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你这样显得我们很像来打劫的。”
“你都把人家农家长老全捆起来了,现在装好人,人家也不信吧。”
梅池春说完这话,就见那医师打了个哆嗦,给珑玲验伤的动作愈发小心几分。
其实不必找医师来看,珑玲自己清楚,她没什么外伤,只是这几个月来连日消耗过度,需要休息而已,医师看过之后,也是这么跟梅池春说。
带着医师给的丹药,两人回了客舍。
姬照蓉他们应该还在议事堂那边,客舍四周幽静,梅池春掩上门。
“——你看,医师也说了,我没什么大事,真的。”
对上那双颇有不悦的狐狸眼,珑玲立刻替自己解释。
“没什么大事?”
梅池春给她倒了杯水,抬眼道:
“你是不是忘了,今夜你没什么大事的前提,是我强行关闭了整个桃源岛的护岛妖阵,说服了农家十长老,才会有这样的结果?”
“如果我没来,你一个人带
着姬照蓉姬灵渊还有秀秀这三个没用的东西,能这么全须全尾的脱身?”
珑玲眨了眨眼:“我不会输的。”
深吸了一口气,梅池春盯着她的眼道:
“没人在意你输不输,我只在意你有没有受伤。”
似乎没料到这个回答,珑玲怔了怔。
梅池春仍旧冷着脸:
“不是答应在青铜城等我醒来吗?我再醒来得晚一点,是不是你都快一统九州,当上女天子,娶十个八个夫郎了?”
珑玲抿唇笑了笑,实在想不到他会说这么幼稚的话。
“绣娘给我画衣样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穿上这身衣袍一定好看,果然,比我想象得还要好看。”
她岔开话题的办法实在拙劣,可梅池春对上她含笑的双眸,方才酝酿好的那点薄怒,一瞬间就被她柔软语调吹得七零八落,再难对她绷着脸。
看了她一会儿,梅池春终于还是忍不住俯身拥住她,低声问:
“既然好看,为什么不一直看着我,只看着我?”
珑玲整个人都被拢进他的怀中,鼻尖盈满了带着他炽热体温的梅香,珑玲从没想过,只是这个味道就能叫她整个人放松下来,连日起伏不定的心绪也静谧得不可思议。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双眸明亮如星。
“我在看啊。”
她似乎还从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过他。
不笑的时候,这个人的眉眼其实有种随波逐流的冷淡,似乎对周遭一切都不太热络,带着养尊处优的人特有的厌世感。
只在凝望着他的心上人时,才有几分烟火红尘的眷恋。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珑玲,你知道不知道你想做的事有多困难?”
客舍内没有燃灯,只有窗外稀疏月光,照不亮他幽静眼瞳。
“巫山不会放过你,法家更是至今不知立场隐匿在暗处,表面看是你在号令各家,殊不知,他们也是在利用你的力量为他们开辟道路。”
“为什么是你来以身犯险,诸子百家的那些领袖坐在后方看你冲锋陷阵?珑玲,你不必为我做这些事,若是这样,你爱上我,与从前效忠于蔺青曜有什么区别?我宁愿——”
久久没等到他后面的话,珑玲偏头问:
“宁愿什么?”
梅池春抿紧唇,脸色阴沉得似乌云笼罩。
“算了,今天你消耗过度,不该与你说这些,好好休息,明日再说吧。”
他松开了珑玲,转身欲走。
“这几个月其实发生了很多事。”
珑玲拽住了他的衣袖,缓缓道:
“其实在你睡下去之前,我就一直在思考这件事,诸子百家先从哪家入手,要如何说服他们,还要尽量减少伤亡,速战速决……其实这些事,从前在敕命鬼狱时不是没做过,可我发现,这次和以前完全不同,因为这是我自己想做的事。”
朦胧月光笼罩着少女莹白面颊,她双眸明亮,仿佛能照见人心。
“从前你加入兵家,成为朱雀院院尊,执意要四方征战,一统九州,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梅池春垂在衣袖下的手指渐渐收拢。
珑玲却捧着他的脸,以不容他回避的姿态道:
“虽然你总是说,不愿为天下人牺牲,天下人的死活与你有什么关系,但你真要是这么想,当初离开玉皇顶之后躲起来就行,又为什么要加入兵家?”
珑玲从前就隐约有这样的猜想。
自从她发现他的情意之后,珑玲便觉得他以往在兵家的种种行径,绝不是为了争权夺利,更不是为了报复师门,否则他大可直接投奔巫山,以他的能力一样能出人头地。
他是想找到一个两全之法。
只有一统九州,才能联合诸子百家,彻底净化太岁。
“你根本就不是一个视万民如蝼蚁的人,你只是不想死,这和你想救他们并不矛盾,为什么要劝我撒手不管?你明明也一直很想做到这件事,不是吗?”
最隐秘的心事被她轻而易举地挑开,梅池春在她直率目光下,一瞬间竟有种无所遁形的慌乱。
但慌乱之后,却有一种更为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
她的确一直在看着他。
她就像一张白纸,一面镜子,既映出他的彷徨,也照见了他的执念。
良久,梅池春不得不叹了口气,道:
“……你怎么总是在不该聪明的时候这么聪明?”
珑玲微微蹙眉,似乎想反驳他暗示自己平时不聪明这点。
“那你要我怎么做呢。”
他失去所有抵抗,揽过她纤细腰肢,将头埋在她颈间,声音很轻:
“我本来以为,这辈子我最怕的就是死,但你让我知道,原来这个世上还有更可怕的事情,就是看着你为我而死——相比之下,我死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话音刚落,一记不轻不重的拳头砸在他胸口。
“别说这种丧气话!”
少女眸光锐利,寒光逼人。
“你要是死,我还是会一统九州,然后我就去做个有十七八个夫侍的女天子,个个长得都像你,一回生二回熟,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找替身——”
“你敢!”
梅池春听到前半段还无动于衷,可听到后半段,居然真有了几分危机感。
“我还没同你算过这笔账,你倒自己送上门来!我问你,如果我没有借尸还魂,那日你在洛邑遇到的不是我,是个与我长得像的陌生人,你是不是也真的会对他好?”
他一边压着她后退,一边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这段话来。
珑玲挪开眼,状似平静:
“假设这种事,有什么意义吗?”
“你不敢回答我,你居然不敢正面回答我——”
珑玲脚下一绊,跌坐在床榻边,整个人完全笼罩在他的身形之下。
这个视角,恰好令珑玲能够望见他颈上伤疤。
“……或许吧。”
少女的声线在黑暗中如同叹息。
“你死之后,我总是做梦梦见你,有时候你会对我笑,可有时候你又什么都不说,只是在很远的地方看着我,无论我怎么喊,你都不跟我说话,我想你应该很讨厌我,所以就算做梦,都不想跟我说话。”
“所以,如果有人能用和你相似的脸跟我多说几句话,我也会很高兴。”
梅池春眼中有错愕神采,随即喉间一涩,良久,他才道:
“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巧言善辩?连找替身这种事,都能说得像你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没有觉得委屈啊。”
珑玲抬手,从他起伏的喉结上拂过,那上面曾有断颈之伤,即便愈合,也仍有一道浅褐色的疤痕。
“是不是很疼?”
梅池春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一日她会这样问。
他无法回答,既不想骗她,也不想骗自己。
于是他只能盯着她的双眼道:
“你亲一下,自然就不疼了。”
她没有片刻犹豫,很快在他喉结上啄吻一下。
梅池春却突然觉得大事不妙,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又飞快地在颈间落下细密的吻。
好一会儿,她才移开唇,问道:
“够了吗?还要继续吗?”
“……”
她吻的时候眼神很清白。
然而梅池春的呼吸却乱得一塌糊涂。
他不得不别开脸,哑着嗓音阻止道:
“……够了。”
“真的?”
昂首看他的珑玲视线微微下移,梅池春看到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便知道她接下来恐怕又会冒出一些石破天惊的话来。
果然,她甚至还伸出食指指了指那个方向,用一种天然纯澈的表情陈述道:
“但它看起来还想继续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