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送我替身后

作者:松庭

烛台里的灯花噼啪炸响,飞溅出一颗火星,霎时引燃了这一室干柴烈火。

两人几乎脑海都有一瞬的空白。

待回过神来时,内室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动,床榻上的案几被梅池春一脚踹翻到不知哪儿去,那双手更是动作极迅猛地解了她的鞋袜和外袍,托着珑玲的腿欺身而上,将她整个人压在床榻一边的墙上。

然而梅池春到底还有理智,他喘着粗。气,靠着极强的自制力从她柔软唇上移开。

“……今夜不是时候,你连日奔波,还有伤在身,等你好起来……”

“你是不是不会?”

珑玲亦是大口呼吸,她乌发凌乱,脸颊热蓬蓬的,像一朵热雾中莹白馥郁的花。

“不会就让我来。”

那双浸没在欲。海中的狐狸眼定定回望。

少女原本略有些发白的唇色在方才的拥吻中渐渐透出血色来,衬得她唇红齿白,引人遐思。

他笑道:“我不会,你就懂了?”

昏暗内室中,少女眼眸如捕猎的狸猫般明亮,闻言颇为自得地轻抬下颌。

“回春坞典籍浩瀚,光是房中术都

有一整面墙,可惜时间不够,我只匆匆翻了两本,对付你这种青瓜蛋子足够用了。”

梅池春被“青瓜蛋子”四个字挑衅,一时竟升起几分好胜心。

“真这么厉害?”

扣住她手腕的手指上移,十指交叠的同时,梅池春将她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啃咬。

“你看的书上也教了你这个吗?”

他俯下头,一开始还只是啃咬,可越到后头,啃咬变成了又勾又舔。

偏偏梅池春的视线还从头至尾都落在她身上,眼尾弯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珑玲哪里招架得住他这般勾。引,顿时觉得骨头发酥,浑身绵软,平日的千钧力道都化作汩汩春水,整个人只剩下喘。气的力气。

真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珑玲迷迷糊糊想。

她设想中可不是这样的。

三两下被她缴械降服的,应该是梅池春才对,怎么又变成她落了下风?

困惑不甘之际,珑玲已被眼前青年像剥笋一般层层剥开,只剩下最里面的一件中衣,衣襟在辗转亲吻间微敞,露出莹白如雪的锁骨。

梅池春面上镇定自若,实际浑身血液翻涌,只匆匆瞥了一眼便挪开视线,扯开旁边锦被给她盖上。

“……这次不算,”乌发凌乱的少女眼波潋滟,倔强道,“你等我再琢磨琢磨,下次换我来。”

他隔着锦被将她整个人桎梏在怀中,贴着少女热蓬蓬的面颊,梅池春埋首在她颈间笑道:

“好啊,届时还请珑玲大人……嘴下留情。”

虽不打算继续下去,但梅池春也不愿离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珑玲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在她房中拖拉到明月偏西,又借口说自己困了,总之就是想跟她一起睡。

珑玲却是真的累了,自然无有不应。

哼哼唧唧应下后,梅池春便听她气息均匀,俨然已经睡了过去。

梅池春轻抚着她的额发,想:

凡俗之人,果真是严以律人宽以待己,他前些时日还为蔺青曜赖在珑玲房里不走而愤恨不平,没想到今日这个无赖就换成他自己了。

夜色静谧,月照大江。

两人相拥而眠之际,远在巫山十二殿的蔺青曜却陡然惊醒。

夜风急促,掀开的窗户将桌上瓷瓶推倒在地,砸得粉碎,守在门外的巫者闻声闯入,正要收拾地上残渣时,却见一只手猛然掀开床帏,低叱:

“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

两名巫者慌忙退出,内室重归静寂。

蔺青曜却睡不着了。

他心思重,一向浅眠,十天里有七八天都睡不够三个时辰,但凡睡眠被人搅扰,他都会大发雷霆。

以往这个时候,他都会去珑玲所在的神女殿。

蔺青曜也不知为何,只要在神女殿,他总能睡个好觉,从前他想,或许是这里风水好的缘故,要不是神女殿太寒酸,他早把珑玲赶出去,自己搬进来住了。

然而。

一次失眠,两次失眠,到现在,蔺青曜分明睡在神女殿内,却发现自己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倒头就睡,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原来让他得以安眠的不是神女殿,而是神女殿的主人。

意识到这一点时,蔺青曜已经站在了珑玲过去常睡的那个矮榻前,他盯着那矮榻,胸中似有一团火灼烧全身,恼怒得恨不得能将眼前一切焚毁殆尽。

“——蔺大人。”

门外有巫者战战兢兢出声。

“东君处传来急报,请您过去一趟。”

内室无人回应,只有猛踹一声的闷响。

一炷香后,穿戴整齐的蔺青曜阴沉着脸朝登龙殿而去。

登龙峰山势如龙身起伏,隐没在层云之间,此刻夜色如墨,只有零星灯笼浮在夜雾中,勾勒出山峦轮廓,透着一股诡谲幽暗的气息。

“属下蔺青曜见过东君。”

巫袍祭司立在山风凛冽处,并未回头,只望着远处的云梦大泽,那里有万户人家,是依附巫山而居的百姓。

“这是桃源岛送回的情报,你看看。”

蔺青曜接过扫了一眼,面色陡变:

“梅池春,他竟然——”

“看来太子姬弃身负九州鼎的传闻果然不假,要不是有这等神器,还真没听说九州有第二人能起死回生,尤其是,他还是死在天戮剑下。”

蔺青曜眉头聚起沟壑,冷声道:

“可天戮剑是法家至高之术,即便梅池春能够强行复活,他的神魂也必受天戮剑屠戮,怎么可能还能恢复如初?儒家就算有聚魂之法,也不可能破除天戮剑的剑意才对。”

东君沉默了一会儿,忽而问:

“珑玲几时离的山?”

蔺青曜反应很快,听东君如此问,顿时将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

然而这个结果令他更不能接受。

“……您的意思是,珑玲宁可触动禁制,灵气被封,甚至与天戮剑离心,都是为了复活梅池春?”

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简直冒着丝丝寒气,杀意凛冽。

东君面含微笑,望着脚下山河道:

“到底是她故意为之,还是顺水推舟,唯有她自己知道,只是这两人联手,再加上背后的墨、儒、兵三家势力,现在还接连得到了医家和农家的支持,墨家的「天音云海」计划,看来是势在必得。”

站在巫山的立场,阻拦他们推行「天音云海」计划是件不需要犹豫的事。

挽九州之将倾,可以,但这件事必须由巫山来做,否则即便真能成功遏制太岁,荡尽九州邪祟,也势必会导致墨家独霸一方,巫山再无立锥之地。

不过……

听到这里,蔺青曜不由得朝东君投去一眼。

“要阻止吗?”他还是问了一句。

“自然,何来此问?”

蔺青曜并未答话,未尽之言,彼此都心知肚明。

他跟随东君百年时光,东君既把蔺青曜视为心腹,同时又如长辈,一手扶持着蔺青曜成为巫山第十二殿的殿主。

这其中固然有蔺青曜携辟兵术加入巫山的缘故。但其中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东君与蔺苍玉师出同门。

蔺青曜年幼时,偶尔会听母亲提起鬼谷求学的经历。

尽管极少听母亲提起这个东君,但蔺青曜在巫山天长日久,偶尔也会猜测——

他的生父,会不会就是东君?

这种推测没有任何依据,只是在受到东君额外优待的时候,一掠而过的念头。

但东君对他的确要比旁人更亲近几分,所以他才会知道,当年东君在鬼谷求学时,和墨家前任钜子奚明是挚友。

既是挚友,说不定东君会不忍见到奚明耗费数十年心血的「天音云海」计划付之东流。

然而,巫袍祭司眺望万家灯火,唇边含笑:

“当年,就是因为这个计划,奚明才会枉死于楚国国门前,我手刃楚国大巫,登上巫山十二殿之主的位置,为的不止是替他复仇,也是为了彻底粉碎这个害了他一生的计划。”

巫山的杜鹃花被风一吹,红艳艳地铺了满地。

巫袍祭司望着山巅婆娑的树叶,眼前似乎又看到了当年开在同一个枝头的桃李。

——奚明!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即

便你的「天音云海」理论上能行得通,但实现不了的计划就是空中楼阁!

——与其寄希望于天下人抛弃私心,相爱相亲,倒不如相信蔺苍玉和商怀的辟兵之法,哪一个更有希望付诸实践,你心底真的不清楚吗?

那个性情内向,却又倔强固执的少年,闻言只是微笑。

——辟兵之法,泯灭人性,虽知可为,却不能为,如果人只有变成舍弃人性才能生存下来的怪物,我们到底是在救世,还是在灭世?

紫红色的杜鹃花跌落在东君掌中。

昔日争执言犹在耳。

这些年,东君无时无刻不想让奚明睁开眼亲眼看看。

他的「天音云海」时隔百年也仍然没有成功,但自己却等到蔺苍玉之子带着辟兵术,和一名世上最完美的辟兵人而来。

就连本想以巫山第十二殿殿主之位拉拢的梅池春,也被东君无意中发现,梅池春是孟檀渊的亲传弟子,极有可能就是身负九州鼎的太子姬弃。

身为辟兵人的珑玲可以替巫山扫清障碍,一统九州。

而九州鼎拥有净化太岁的可能。

冥冥之中,天意原本站在他这,只需顺水推舟下去,一切本可尽如他意。

东君合拢五指,缓慢地将杜鹃花碾碎在指尖。

珑、玲。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那小女孩。

十四五岁的年纪,如一张白纸,无欲无情无悲悯,完全长成了昔日在鬼谷时,蔺苍玉向他描绘的模样。

虽有双眼,不视无用之物。

虽有双耳,不听靡靡之音。

虽有唇舌,不说闲言碎语。

这一副身躯筋骨,不为任何七情六欲动摇,只遵循天理伦常,法令教条。

辟兵人如此,天下人也该如此,只有这样,才能重整九州山河,人心归一,净化这场上天降下的灾祸!

东君抛下了揉碎的花瓣,淡声道:

“你若想保住珑玲性命,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重新回到以前的司狱玲珑,否则,就算巫山放过了她,如今法家已出动,你的未婚妻与她有不少恩怨,也不会放过她的。”

提及师月卿,蔺青曜的眼神发冷:

“今后别再提什么未婚妻了,她被兵家所俘,我这边筹谋数日欲亲自营救,却没想到她背靠的是法家理君!她到底是我母亲给我挑选的未婚妻,还是法家派来谋取辟兵术的奸细?真让这样一个人睡在我枕边,只怕我更是夜不成寐了。”

东君没有回答他的这番话,眸中有某种异样神采流动。

他也是直到法家派人出手救下师月卿,才知道这个看似温柔贤淑的女子,竟然与法家牵扯颇深。

师月卿……月卿……

东君在心底咀嚼这个名字,有些许猜测,却不能确定。

他只道:

“无论如何,如今巫山与法家同气连枝,珑玲他们一行人,下一步便是前往龙虎山的道家,如果让他们在龙虎山也安插上灵讯柱石,「天音云海」的灵域会真正覆盖九州的八成陆土,形势会完全倒向他们——这一次,巫山必须全力以赴,你明白吗?”

蔺青曜迟疑了一瞬,缓缓抬手,接过东君递来的巫杖。

发丝掠过他凉如秋月的眼眸,他侧目,望向远处的云梦大泽。

那双沉静眼眸渐渐映出「阳明燥金」的金色灵流,不知何时,巫杖已化作一把重弓,随着蔺青曜挽弓引箭的动作,灵流化作十二只鬼箭,对准了云梦大泽的万家灯火。

菖蒲紫的锦袍在疾风中翻飞。

蔺青曜深吸一口气,颤动的瞳仁渐渐平稳,他在心中默然吟诵:

「万法凌迟,悬河注火」

十二只辟兵鬼箭在长夜中犹如岩浆倾斜,带着死亡的气息划过这个无比寻常的寂静夜晚。

两息之后。

火势燎原,整个云梦大泽宛如火海,照亮银冠青年忽明忽暗的冷峻面庞。

辟兵鬼箭所引的灵火非寻常大火,烧不坏他们的身躯,十日之后,这些庸庸碌碌的凡人会拥有灵修的力量,成为摒弃七情六欲、强悍无畏的辟兵人。

蔺青曜平静地注视着这场淬炼之火。

他在跃动的火光中,仿佛已经看到了珑玲的身影。

-

火光燃尽,烛台升起青烟时,珑玲猛然睁开了双眼。

窗外鸟雀啾鸣,窗外槐树筛下片片光斑,随着清风摇曳晃动。

不知是不是身体尚未复原,珑玲一早醒来,浑身冷汗湿透,像是做了一场极可怕的梦魇,醒来时好一会儿不知身处何地。

背后压着的一只手臂稍一用力,珑玲整个人便被揽进一个怀抱里。

珑玲听到头顶传来青年倦懒低哑的嗓音:

“做什么梦了,吓得出了这么多汗?”

珑玲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梦见蔺青曜了。”

“……那是挺吓人的。”梅池春的掌心贴着她的腰,将她抱得更紧几分,“梦见他怎么了?”

“不记得。”

珑玲睁着黑白分明的眼,心脏仍在不安地狂跳。

“好像在生气吧,很生气的样子。”

梅池春心绪颇有点微妙。

他不喜欢珑玲用这么严肃的口吻提起蔺青曜,这让他又会回想起昔日珑玲对此人言听计从的日子。

“生气又如何?他那点水平跟师月卿也是坐一桌的,比师月卿高不到哪儿去,你管他生不生气呢?日后他见到我们出双入对,生气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珑玲心神不宁地任由梅池春勾着她的头发把玩,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意识到什么。

“……你什么时候钻进来的?”

昨晚睡觉的时候,他明明还在被子外。

梅池春眨了眨眼:“那么冷,你舍得我挨冻?”

“如今已是六月天。”

“本人身娇体弱,你尽快习惯一下吧。”

珑玲的脸几乎就贴在他大敞的衣襟下,触到的肌肤炽热滚烫,宽厚有力,跟身娇体弱真是没有半点关系。

只是雪白胸膛遍布着不少旧伤,珑玲确信,其中最深那几道跟自己脱不了干系。

她很轻地叹了口气:

“好吧,身娇体弱的你继续睡,孔武有力的我先去跟农家长老告个别。”

珑玲心头笼着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因为她除了梦到一些跟蔺青曜的回忆以外,似乎还梦见了师月卿。

不过……

是和她所熟悉的那个师月卿,截然不同的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