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的梁锐有些酸涩,那是过往的委屈和难过,当被梁秋润承认后,瞬间烟消云散。
原来这么多年来,梁锐想要的也不过就是个道歉而已。
他抿着唇,低声道,“爸,你和我之间不存在原谅不原谅。”
“没有你,我早死了。”
这是事实。
当年他父亲牺牲,母亲改嫁,幼小的梁锐成了唯一的拖油瓶,在这个时候接纳他,养育他的是梁秋润。
梁秋润听到这话,他顿了下,上前抱了抱梁锐。这让梁锐的眼眶瞬间通红,不止是道歉,还有这个迟来的拥抱。
他都曾盼了许久。
在这一刻,梁锐觉得他过往对父亲的埋怨和伤心,瞬间烟消云散。
“爸。”
他喊。
屋内的其他人看到这一幕,也都觉得眼睛酸酸的。
“你和我小妈放心的去南方吧,家里有我,你不用担心,我每周回家也会照顾好奶奶的。”
梁秋润手握拳捶了下他的肩膀,“嗯。”
“家里交给你了。”
这是接力棒。
是父亲和儿子之间的接力棒。
既然确定了要去南方,江美舒自然也要和家里人告别,过完年后,她回到娘家。
梁秋润和她一起回去的。
还提了不少礼品回去,白糖,麦乳精,罐头,外加长长一条三斤的五花肉,这五花肉极好,看着就让人流口水。
只是,和往日那些每次回到胡同,都被邻居热情招待不一样。他们再次看到江美舒和梁秋润的时候,目光带着几分同情和躲闪。
“美兰,你们回来了?”
也仅此而已。
不像是之前每次看到梁秋润回来,就像是狗看到肉骨头一样,非要上来打个招呼不可。
江美舒自然察觉到了,早在梁秋润说出辞职的那一刻,她便想到了这一天。
她嗯了一声,“回来了。”
没有聊,便牵着梁秋润进了屋。
他们一走,胡同口的邻居们便炸开了锅,“看到没?”
“美兰和梁厂长回来了。”
“还喊梁厂长呢,他现在都不是梁厂长了,成普通人了。”
“那你之前怎么不敢当人家面说?”
这话怼的对方没话说,倒是胡奶奶收了纳鞋底的针线,她笑了笑,“甭管人家梁厂长,当不当厂长,瞧着都不是普通人。”
“我们这些连肉都吃不起的人,还是不去评价人家了。”
这是实话。
只是能看得清楚,这个道理的并没有几个。
江家。
王丽梅自然也得知了,梁秋润从肉联厂离职的消息,整个过年她都是闷闷不乐的。
当然,更多的是担忧,她和江陈梁聊天,提起来就抹泪,“你说我家闺女怎么就那么命苦?她才刚和小梁结婚三年多了,这孩子还没要上,小梁厂长的职位就被撸下来了,这他们以后可怎么过日子啊?”
这话说的,江陈粮不说话,他只是低着头吧嗒吧嗒抽着老旱
烟,整个屋内都是烟雾缭绕的。
他倒是看得开,“怎么过?慢慢过,谁还不会遇到坎了?人小梁对她不错,两人慢慢过,总能熬出来的。”
江美舒站在门口,她正准备撩起帘子,却没成想听到父母的对话,她自然知道梁秋润辞职,会给娘家造成震动,但是却没想到造成了这么大的震动。
连带着父母都为了他们忧心起来。
还是梁秋润捏了捏江美舒的手,她这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扬起笑脸,冲着屋内喊了一声,“爸,妈。”
“我和老梁回来了。”
这话一落,王丽梅顿时急慌慌的擦泪,生怕被女儿和女婿看出了哪里的不是。
这才匆匆的从屋内出来,“你这孩子回来了,怎么不和家里提前说一声?”
“我也好准备点饭菜不是?”
还好这是才过完年,家里也算是有一些能拿得出手的好菜。
江美舒抿着唇,她走进来,穿着一身靛蓝色棉袄,下面一条灯芯绒阔腿裤,瞧着细条条的一个人,皮肤特别白,眉目温婉,秀雅漂亮。
当真是画里面的走出来的人一样。
一直到进到里面,她牵着了王丽梅的胳膊,才低声道,“我回自己家,还要你招待不成?”
看着闺女只是清减了一些,但是气色还不错,面若桃花,白里透红。
这让王丽梅微微松口气,起码说明,哪怕是梁秋润离职,自家闺女的日子过的还算不错。
不然不会这样的。
婚姻过的好不好,一张脸就能看的出来,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是一样的。
“进屋来。”一直到了里面,确定外面的邻居听不到后,她这才压低了嗓音问道,“秋润真离职了?”
哪怕是这个消息已经传出来许久了,但是王丽梅还是抱着几分不相信。
她也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问。毕竟,肉联厂厂长这个职位真的是太香了,香到她走出去,哪怕是不说自己的女婿是厂长,也会有人主动替她介绍出这个职位和人脉。
说到底,梁秋润当厂长就是丈母娘,王丽梅都能落到好处的。
那是面子光。
那是被人艳羡。
可是从他离职后,就在也没有了。
她这一问,江美舒便嗯了一声,“辞职了。”
“老梁,你去陪我爸下棋吧。”
她爸是个臭棋篓子,但是却分外爱下棋,梁秋润下棋棋艺高,却还能在老丈人面前赢两把,输一把。
这就是梁秋润的本事。
她是特意把梁秋润支出去的,免得他在这里,她妈说出什么话来,梁秋润会觉得难堪。
等他们都出去后。
江美舒才朝着王丽梅低声道,“妈,您别问了,反正梁秋润已经离职了,现在就是说什么都晚了。”
“我这次回来。”她深吸一口气,倒豆子一样全部交代出来,“我们这次回来是想和您说一声,开了年过了十五,我和梁秋润要去南方了。”
这话一落,王丽梅惊了下,“怎么要去南方?”
“他就算是离职了,但是人脉关系还在,在首都找个工作不是更好吗?”
江美舒垂眼,“他想去南方看看,刚好我和姐的生意也在南方,我便想跟着一起去。”
“你也要走?”
王丽梅瞬间站了起来,“你去南方做什么?家里的亲人朋友同学都在首都,你去南方人生地不熟。”
江美舒抬头看向她,语气认真,“妈,没有人生地不熟,老梁在南方,我便陪着他。”
经过了最难的时候,她便不想在和对方分开了。
王丽梅叹口气,巴掌拍在床上,“算了算了,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听的。”
“你和你姐商量了没?”
江美舒摇头,“还没和她说,但是不管商量不商量,我都会去的。”
“那边的生意也离不开人。”
“妈,我去了南方回家的次数就少了,您等我下次回来在看您。”
王丽梅抹泪,“想着把你嫁身边,临到了反倒是你还跑的最远。”
江美舒也觉得对不住她,她轻轻的抱着王丽梅,给她擦泪,“妈,对不起。”
“您等等我,我们以后还是要回首都的,只是这两年会在羊城,等我那边落定了,我接您过去养老。”
这话说的王丽梅破涕而笑,“哪里有指望女儿养老的,这要是被人知道了,我脊梁骨还不要被人给戳断啊。”
王丽梅是个好母亲,她爱江美舒。
但是很多时候,她又被世俗所影响,连带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重男轻女。
江美舒早都习惯了,要分别了,反而没心思去争论以前那些,让她难过的事情了。
她擦干净眼泪,“基本上就是这个情况,我们也不是去了就不回来,逢年过节肯定还是会回来。”
“到时候您等着我来看您。”
她都做了决定,王丽梅自知拦不住,她便起身从箱子里面拿出一个存折,递给了江美舒。
见江美舒不解,她便低声道,“这是你以前给我的钱,零零散散我攒了一千五百多了。”
“你拿着,穷家富路,你又跑的远,去的是南方,妈不一定能照顾你,你照顾好自己。”
当母亲的在不好,但是孩子遇到难处的时候,却也是真心对待。
看着那钱,江美舒心里五味杂陈,她是赚了不少钱,但是碍于娘家条件不算好,她也不敢给太多。
每次都是给的恰到好处,但是即使这样,她妈还攒了这么多钱。
江美舒默然了下,“我不要。”她退回去,“我们攒的有钱,这钱您留着家里养老。”
外面。
梁秋润和江陈粮下棋,两人都没有说话。
一直到下到最后,江陈粮突然叹口气,“秋润,你这次受委屈了。”
他没有去指责梁秋润为什么,辞去厂长的职位。
身为肉联厂的工人,他比谁都知道,梁秋润这次受的委屈有多大。
梁秋润听到这话,手指夹着的棋子也跟着顿了下,“爸,谢谢您理解我。”
他本来抱着来江家,就要被丈母娘和老丈人埋怨了,但是没有。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支持着他。
从某种意义了说,江家人甚至比他的有血缘关系的大哥,他们更好。
江美舒没在家里待太久,她又去了一趟沈家,她去的时候,江美兰在给沈小橘做书包。
开了年沈小橘就三岁了,完全可以送到托儿所。
家里人都忙着做生意,实在是照看不到孩子,江美兰便有这个打算,提前准备起来。
“姐。”
瞧着沈家没人,江美舒低声喊了一句。
江美兰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顿时丢下书包,去迎她,“不是说今年不拜年了吗?”
因着梁秋润出了事,所以便和娘家人提前交代了,今年过年不拜年。
江美舒,“是不拜年,过来和你说一件事。”
“我和老梁打算过了正月十五,就去南方的。”
“以后南方那边的生意我来看着,北方这边就靠你和沈战烈了。”
这个消息太突然了,以至于江美兰还有些回不过神,“怎么就要去南方了呢?”
不管是梁秋润从肉联厂辞职,还是他们两口子要去南方,这都和上辈子不一样了啊。
完全不一样了。
江美舒解释道,“经过这次的事情,老梁想去做点他想做的事,我便陪着他。”
说这话的江美舒,她眉目白皙,舒展自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
江美兰看着这样的她,她喃喃道,“变了。”
“全都变了。”
梁秋润辞职要下南方了。
就连那个曾经最爱依赖人的妹妹,也都长大了。
江美舒拉着她的手,“姐,我们都成家立业了,自然会变的。”她更感受到自己的心态,比三年前的自己沉稳了不少。
哪怕是梁秋润辞职下南方,她也丝毫不慌。
她能够有条不紊的去部署,去安排。
然后随着对方一起去南方,就算是去也不光是为了陪伴
梁秋润,她还有自己的事业和生意。
经过这次后,只知道吃喝玩乐的江美舒,目标一下子清晰了不少。
“以后我不在首都,爸妈那边你多帮忙看着点。”
“还有南方,南方他虽然现在读大学了,但是人还是个小孩子,你若是有时间,带着东西去学校看看他。”
江美兰低低地嗯了一声,“我晓得。”
她看着妹妹,那个曾经稚嫩的妹妹,如今也懂得操心了。
她笑了笑,语气复杂又有些难过,“现在看来,你倒像是做姐姐的了。”
江美舒嗯了一声,“我本来就是你姐姐呀。”
从她们的身份调换的那一刻,她便是对方的姐姐。
江美舒没在沈家停留多久,把事情都交代清楚后,她便离开了。
回去后让王同志做了不少好吃的饭菜,她提着饭盒,拿着粮票,还有两袋白糖,两袋桃酥,外加一只北京烤鸭。
她这才去了科大看望江南方。
她到了科大楼下,喊了宿管帮忙带话,过了一会江南方从宿舍楼上下来。
老远的,江美舒就看到了他,他又高了一些,只是年纪轻轻的却有些胡子拉碴,少年长大的时候,总是伴随着胡子。
仿佛在这一刻,江美舒才意识到,南方不是那个跟在她屁股后面,只会哭着流鼻涕的小孩了。
“南方。”
江美舒冲着他招手,江南方的视线聚焦,快速跑了过来,“姐,你怎么过来找我了?”
江美舒踮起脚尖,摸了摸他头,笑容浅浅,“来看看你。”
“找个地方吃饭?”
江南方犹豫了下,“姐,外面好冷,你要是不介意,我带你去我们宿舍吧。”
说完,他自己又给否决了,“算了,我们宿舍都是男生。”
“没关系。”
江美舒笑了笑,“带我上去看看科大的天之骄子也好。”
这下,江南方便不在犹豫,他领着江美舒上楼进屋后,便朝着宿舍内的舍友介绍道,“这是我姐,来看我。”
不得不说,不亏是卷王,这些学生明明刚才过完年,在宿舍就能齐刷刷的全部在看书了。
江美舒丝毫不意外。
只能说,能考上顶尖大学的那批学生,没有一个是不辛苦的。
“你们好。”她主动打招呼。
江南方的几个同学,都跟着起身,用着公鸭嗓喊,“姐。”
江美舒想着她都要走了,这些人也都是弟弟的舍友,她便把烤鸭和饭菜一起拿了出来,“来来来,一起吃个饭。”
她以后若是不能来了,这些舍友也会照顾下江南方。
这年头都缺肉,就是科大的天之骄子们也不例外。
当北京烤鸭,卤煮火烧,土豆红烧肉拿出来的时候。宿舍的几个男生眼睛都在冒绿光了。
“姐。”
不知道是谁先咽了下口水,“你们吃吧,我们都吃过了。”
说完,陈勤就喊了舍友出去。
却被江美舒给拦着了,“一起吃个饭,或许以后想吃也吃不到了。”
这下,陈勤他们顿时站住了。
江南方下意识道,“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家里兄妹几个,他和江美舒的关系最好了。
江美舒既然来告别,也没瞒着,“我和你姐夫打算去羊城了,以后不能来学校看你了,你在学校保重自己。”
这让江南方有些接受不了,“怎么这么突然啊?”
江美舒笑了笑,“不突然,以前就有这个想法,只是你姐夫的工作走不了,如今有了机会,我们自然要出去看看。”
“南方,以后我不在家了,你若是放假了,多回家看看爸妈,还有姐那也是,她和沈战烈若是吵架了,你记得给姐撑腰。”
她交代了所有人,唯独没交代自己。
江南方喃喃道,“那你怎么办?”
“你和姐夫去了南方,人生地不熟,姐夫若是辜负了你怎么办?”
这话让江美舒怔了下,她下意识地要说不会,可是转念一想,最难测的是人心。
她垂眼,“不会的,若是你姐夫真的辜负了我,不是有你吗?”她抬头,“南方,我等着你爬高呀,你爬的越高,对你姐夫的威慑度也就越高。”
这是在给江南方定目标呢。
江南方没有说话,他只是低声道,“我下次放假只能等暑假了,我到时候去羊城看你。”
“要是姐夫欺负了你,你别怕,你和我说,我会和你撑腰的。”
不管他有没有爬的高。
他任何时候都要为她的姐姐撑腰。
江美舒摸了摸江南方的头,“等我安定好了,就和你说地址。”
临走的时候,江南方出来送她,江南方的一票舍友也出来送她。
江美舒招招手,“不送了,快些回去吃饭。”
江南方没答应,他从楼上迅速跑下来,大口喘着气问道,“姐。”
“你去南方,去羊城,是姐夫逼你的吗?”
这话问的江美舒愣了下,这傻弟弟还以为她是被威胁了。
她摇头,“那倒是没有,你忘记了,我和你大姐的生意本来就在羊城,那边也缺个人,我过去了既能做生意,还能和你姐夫一起。”
“南方。”她揉了揉江南方的头,“大人的世界也没那么复杂,不要这么着急就长大了。”
这话是以前的江南方,绝对问不出来的。
江南方默然了下,他抿着唇,声音低落,“你走的时候,我去送你。”
江美舒
摇头,“不用,我走的时候,谁都不说。”
“到时候你和妈,还有姐,甚至我婆家人都不要来。”
“我和你姐夫想干脆点走。”
这让江南方没办法,他巴巴地看着江美舒,江美舒叹气,“你放心,我又不是不回来了,羊城离首都也不算远,想回来了买张票就回来了不是吗?”
江南方还是不说话,只是固执地送了江美舒上了公汽,一直到公汽不见了。
他才喃喃,“姐,若是我在厉害点,你是不是就不用去羊城了?”
江南方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她姐离开的那天开始。
江南方变成了一个卷王。
他在用自己的方法,一步一个台阶,爬到最高。
*
江美舒回去的时候,梁秋润在收拾东西了,羊城天气暖和,他们就穿一套厚衣服,带几套春秋的薄衣便可以了。
听到动静,他抬头看了过来,眉目温和,“都说完了?”
他是知道的,江美舒今天回去主要就是告别。
江美舒嗯了一声,“都说完了。”
她没去收拾东西,而是走到梁秋润旁边,低声道,“我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有些难受。”
告别从来都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梁秋润听到这话,他不在收拾衣服,而是轻轻的从背后抱着江美舒,“对不起。”
若不是他,他的江江也不用背井离乡。
“不用和我说对不起。”江美舒扭过来,看着他低声,“梁秋润,我去南方不光是为了你,我还想做生意。”
“所以不要把什么责任,都揽在自己的身上。”
梁秋润缄默,好一会才说道,“跟着我走,不后悔吗?”
这话是何书记曾经问他的话。
如今,他却再次来问江美舒。
江美舒摇头,“后悔什么?”
“我只是在想。”她已经做起来了发财梦,羊城遍地是黄金。
她能捡到吗?
江美舒有些不确定起来。
“你说。”
梁秋润看过来。
江美舒开始畅享,“我们去南方能发大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