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来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

连带着王丽梅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打趣,“好了好了,秋润来接你了,快回去吧。”

莫名的,江美舒的脸有些热胀,像是温度瞬间爬满了眼角眉梢一样,她害羞地嗯了一声。

等他们走了。

王丽梅和江美兰感慨了一句,“秋润可真把她放在心上。”

这个她是谁,他们心知肚明。

江美兰嗯了一声,慢慢的往回走,月光下,她的背影被拉的老长,带着几分清冷的意味。

“她值得。”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在丈夫,出事的时候东奔西走,四处寻求帮忙的。

也不是每一个人能顶着那么大的压力,在前路不明的情况下,还能陪着丈夫东山再起的。

这一点江美兰做不到。

江美兰身上有着极致的精致利己者,她永远都是在计较得失,她也永远做不到像她妹妹这样。

将一腔热血全部付出在一个人身上。

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所以造就了不同的人生。

*

江美兰在车子上,她困的打了个哈欠,声音也是没精打采的,“老梁,你怎么来了呀。”

都十一点了,好在两边离的不远,她还打算自己回去呢。

梁秋润瞧着她困乏的厉害,便递过去一个薄纱巾,“我看你没回来,便先去西湖街,那边收摊了,我才来这边碰运气的。”

“睡一会?到了我抱你进去。”

江美舒低低地应了一声,她这人娇气,吃不得苦,受不得罪,但是偏偏又是个爱钱的,只能反复折腾。

说到底是身弱,又菜又想折腾。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家的,只知道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梁秋润已经不在家了,而太阳也日上三竿。

她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日头大,人也疲懒,便躺在那不想动。过了一会,外面的张姐听到动静,便轻轻地敲了敲门,“江同志,你醒了吗?”

江美舒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张姐便说,“海鲜粥煲好了,若是现在起来吃的话,我就去炒个小菜。”

江美舒,“我这就起来。”

张姐一听便去厨房忙活,根本没有进卧室的意思,江美舒坐在床边,泱泱的想香江那边的保姆,真的好懂分寸。

她不由得想到了梁家的王同志,虽然做饭也好吃,但是很多时候王同志没有分寸。例如随便进卧室,不管对方起来没起来。

做好了饭,便立马喊人起来吃,也不管你想不想起床。

但是张姐就不一样,能明显的感觉到,她分寸感极强。若不是打扫卫生的情况,她绝不会进卧室,而且就算是进卧室,她也会提前敲门,问问允许不允许。

像是早上这种情况,她问清楚后便直接离开干活了,绝对不会有任何要进来的意思,也没有要数落的意思。

但是王同志不一样,她在梁家的时候,王同志还说过她几次,早上睡的太阳日上三竿,谁家的媳妇这样啊?

就是没出嫁的姑娘,也没有江美舒这样疲懒的。

江美舒每次都翻白眼,心说,她也没吃她的,住她的,倒是管起来她的闲事了。

起码羊城之后,张姐进来就没有这种烦恼。

张姐的厨艺很好,熬的虾蟹粥,米粒吸满了虾子和螃蟹的香味,黏糯又香甜,入口即化。

江美舒早上本来就不喜欢太干巴的食物,像是这种粘稠带着一点米汤的粥就很合她的胃口。

江美舒吃的特别满足,一连着喝了两小碗粥,临走的时候,又打包了一饭盒,她这才想起来问,“老梁早上吃了吗?”

张姐点头,“吃了,也是吃的虾蟹粥。”知道江美舒关心梁秋润,她还特意补充了一句,“吃了三碗。”

“外加两个鸡蛋。”

江美舒心里顿时有数了,“成,我知道了。”

“张姐,帮我在装一保温桶,我带出去。”

张姐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家里有保温桶,不过是从香江带过来的,这还是乔家辉之前看梁秋润,有时候吃不上热乎饭,特意把保温桶送过来的。

这下,倒是让江美舒给用上了,她提着桶,出门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

先去了一趟梁秋润的单位,他在宏泰当厂长,目前又是刚开始的阶段,自然是很忙的。

她在办公室也没找到人,后来去了一趟车间。江美舒来的时候,穿的是一件白裙子,头发编辫子在脑后,露出逛街的额头,手里提着包,脚上踩着小皮靴。

她是明亮的,光彩的,也是和这个车间的灰色,脏乱,疲惫不一样。

她站在那整个车间都亮了起来,不少工人都跟着看过

来,仿佛按下了暂停键一样。

江美舒有些无措,她愣了下一下,“我找梁秋润。”

这一声好像打破了周围的暂停键一样。

工人们七嘴八舌,“梁厂长在后面。”

江美舒道谢,这才往前走了几步,还没到通道的尽头,就见到机器下面出来了一个人。

是梁秋润。

是黑乎乎的梁秋润。

是江美舒从来没见过的梁秋润。

在她眼中的梁秋润,一直都是干净的,他坐在体面的办公室,每年弄的干干净净,永远都是让人敬仰的梁厂长。

但是面前这个梁秋润却不是。

他穿着工作服,因为才从机器下出来,脸上,衣服上都有黑色的机油,很狼狈,唯独那一张脸还是出彩。明明是漆黑的脸,但是眉眼却依然立体,眼内还藏着几分惊讶。

“江江,你怎么来了?”

梁秋润顺势走了过来,手上的黑手套也取掉了。明明人都是那么黑了,但是唯独那一双手,因为手套保护的很好,还是骨节分明,华润如玉。

江美舒往前走了两步,“来看看你,问问你饿了没,给你送点饭菜。”

梁秋润把手套递给了旁边的陈秘书,陈秘书自从来了以后,便开始走马上任了。

比起阿正,陈秘书显然更和梁秋润的心意一些。

他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陈秘书便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把手套交给了陈秘书后,梁秋润顺势吩咐了一声,“你在这里帮我盯着机器,若是有问题,按照之前的方法在试下,如果实在不行,就打电话到津市自行车厂去求助。”

“但是。”他微顿了下,“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一直电话。”

求人办事要用在刀刃上,若是求的太勤,到了后面情分就变淡了。

这也是梁秋润为什么,选择自己下场的原因,论动手能力,在场的人没几个比得过他,自行车而已,大不了从头再开始学。

梁秋润来宏泰的这几个月,已经能完整的拼装一辆自行车了,甚至还知道自行车的每一个节点,需要怎么安排最合适。

只是,这些梁秋润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就是连江美舒也不知道。

等两人到了外面后,江美舒看着那个向来洁净,此刻却满脸都是机油的男人,她眼眶当场就红了,豆大的眼泪跟着下来了,“老梁,你怎么这样了啊。”

明明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梁秋润看到江美舒哭,他顿时抬手,用带着薄茧的指腹给她擦了擦眼泪,“江江,不用哭,我没事的。”

他笑着安慰她,“修个机器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

“而且。”他语气认真,“在哪个座山上撞哪一座钟,我既然选择来宏泰当厂长,自然要熟悉宏泰的一切技术和业务。”

“江江,不要同情我。”梁秋润语气非常冷静,没有任何自卑和怯懦,“从肉联厂离职后,我能有现在的这份工作,我很满意。”

哪怕是从来开始,梁秋润也从来不惧。

江美舒哭声小了几分,“你每次回家都是干干净净的,你都没和我说,你在厂里面要这样啊。”

她一直以为当厂长就是坐办公室啊,就算是忙也是在办公室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一身机油,满是黝黑的梁秋润,从机器下面钻出来,她就分外的难过啊。

因为在江美舒的印象里面,梁秋润一直都是气质洁净,矜贵温润的,但是面前的梁秋润,实在是打破了江美舒过往的一切认知。

“江江。”

“你先听我说。”梁秋润用着仅剩下干净的手,拉着她往办公室去,“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要工作能带来收入就行。”

“不管这个工作是什么,只要能带来利润这就够了。”

他对宏泰多上心一分,到时候宏泰分红的时候,他就能多拿一份。更何况,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自然要做到尽善尽美。

江美舒知道归知道,但是就是心疼。

“好了江江,去看看你送了什么饭?刚好我饿了。”

江美舒这才嗯了一声,“还是早上的虾蟹粥,熬浓稠了很香,我又让张姐摊了几张煎饼,你先垫垫。”

到了办公室后,她看着梁秋润吃完这些饭菜后,她才慢慢道,“老梁。”

梁秋润去洗保温桶,闻言看了过来,“怎么了?”

“你——”

江美舒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梁秋润似乎她肚子里面的蛔虫一样,“江江。”他净了手,把保温桶收了起来,脸上也干净的梁秋润,似乎又恢复了那个矜贵温润的样子。

“你不必为我感到不值,也不必为我感到惋惜。”梁秋润的声音温柔,“这是我的工作,熟悉工作流程和设备,这是我必须做了解的事情,仅此而已。”

江美舒当然知道,她只是心里不是滋味。

“好了。”梁秋润抬手,摸了摸她头,“你也很辛苦的,不是吗?”

“烈日下,傍晚,深夜,你们都在摊子上守着,江江,这世间没有一份工作是不辛苦的。”

“如果想不辛苦,那就在家里蹲,但是我不希望自己是这样的人。”

“我今年三十七了,马上要进入不惑之年,上有长辈,中间有妻子,下面有孩子,这些都是我的责任。”

“对于我来说,现在就已经很好了。”

他一直在安慰江美舒。

江美舒鼻头酸酸地,低声喃喃道,“我知道。”

从宏泰离开的时候,江美舒回头看了一眼,送她出来的梁秋润,“老梁,我也会好好赚钱的。”

她不会在像是以前那样偷懒了。

她偷的懒,总有人在替她负担。

而现在梁秋润便是,他虽然从未说过,但是江美舒就是知道。

江美舒从来都算不上一个勤奋的人,或者说上辈子她是,但是这辈子的她,却不是。

她嫁给梁秋润的初衷,就是图他钱多事少有房子,她可以不用上班。

安心的在家躺平。

可是在这一刻,江美舒突然想做些什么了,她只是希望自己勤奋一点,多赚点钱,在将来她的老梁遇到问题的时候,不必这般委屈自己。

当然,可能这是她自己片面的认为,老梁是委屈自己。

就如同她在烈日下摆摊的时候,梁秋润见到她,一样也会心疼。

在这一刻,江美舒得承认,她对梁秋润产生了感情。

因为有了感情,才会想要心疼对方,才会想要迫切的努力,在努力一点。

江美舒抱着这个心情去了西湖街,因为是下午两点多,这边人并不多,但是摊贩们已经准备好了摊位,准备陆续开始上货了。

她到的时候,江美兰和王丽梅已经把摊位给支起来了,倒是沈银屏这边因为只有她一个小姑娘。

支的慢。

江美舒来的时候,江美兰还在和沈银屏说,“你先放着,等我和你婶把这边支完了,在来帮你。”

沈银屏嘴硬,“我一个人能行。”

明明才十几岁的小姑娘,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身傲气。

江美舒看得想笑,她便说,“我来。”

沈银屏一听到她声音,顿时有些惊喜,“姐,你怎么来了?”

她还以为江美舒今天不来呢。

江美舒,“来帮帮忙,不过我下午可能要提前走,去一趟黎氏服装厂。”

沈银屏嗳了一声,“你放心就是了,有我在看着摊位,保管不会出问题。”

这小姑娘嘴硬,责任心也强,而且做事也圆滑有手段,知世故而不世故。

江美舒是真的喜欢。

她在摊子上待到了八点半,瞧着摊位上的人慢慢少了以后,她便点了点账。

一下午的时间卖了三百多块。

还行。

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只能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江美舒从摊子离开后,便去了一趟黎氏服装厂,都九点了,黎文娟还没下班,这是个典型的拼命三娘。

江美舒到了,便招呼了一声,“文娟姐,你找我?”她到的时候,竟然看到乔家辉也在里面,而且是翘着二郎腿喝茶,这就让江美舒有些意外了。

黎文娟嗳了一声,这才活动了下身子,从桌子的抽屉下面,拿出了一个账本,“这是三个月的账本,你看看?”

江美舒瞧了一眼,倒是没细看,又还了回去,“我能分多少?”

“三万九。”

江美舒意外,“怎么这么多?”

黎文娟伸完懒腰,只觉得脖子低久了,疼得厉害,她便起来活动了下,“这两个月吧,羊城摆摊的人似乎比以前多了不少,连带着外地来的人也多,所以厂子的出货也比以前多了,入账自然也多了一些。”

“你和乔少两人都是分红三万九。”

乔家辉这才慢吞吞的放下茶杯,站起来走到江美舒面前,摸了摸账本,这才一脸复杂道,“说起来,这还是我赚的第一笔大额钱。”

他语气惆怅,“我以前都是赔钱的。”

“人在香江,外号赔钱货。”

江美舒,“……”

乔家辉这真是没把她当外人啊。

“别这么看我,小嫂子。”乔家辉摸了摸脸,“在这样看下去,我怕秋润哥以为我要撬他墙角。”

江美舒,“……”

不是很想和这人说话。

一天到晚没个正经。

还是旁边的黎文娟打岔,“基本上账本就是这个情况了,分红的话,要存单还是现金?”

“我这里目前只有存单,若是要现金,我可以明天取回来分给你们。”

江美舒,“要存单吧,免得我还要去存。”

乔家辉懒洋洋道,“那我也要存单,文娟姐姐。”

他调侃地喊。

却让黎文娟呆了下,“乔少,你在胡乱喊什么呢。”

她不是江美舒,她在香江混过几年,自然知道乔家的背景,按照乔家辉在香江的地位,他喊一声姐姐,怕是那个圈子的人都要敬重她三分。”

能让乔家辉心甘情愿喊姐姐,这得多牛皮啊。

乔家辉抬了抬眼皮子,他生了一双瑞凤眼,这般上挑的时候,无端多了几分风流,连带着那一股不精明的阔少气质,也跟着冲淡了几分。

“你替我赚钱,我喊你一声姐姐不为过。”乔家辉慢吞吞道,“我老豆说了,这天底下能替自己赚钱的,都是我的再生父母。”

“我没问你喊妈,已经是相当尊重了。”

黎文娟,“……”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江美舒每次评价乔家辉,是个有钱的沙雕。

这一声妈喊的她鸡皮疙瘩都下来了。

“拿走。”

黎文娟也恢复了本性,直接把存单拍过去,“下次分红就是年底了。”

“到时候你们在过来拿一次分红。”

乔家辉吹了个花里胡哨的口哨,“哎哟,我活这么大了,还是第一次收到我老豆和老娘之外的人给我钱。”

“姐,以后你就是我亲姐,有财路了喊喊弟弟啊。”

这一声声姐喊的黎文娟,从开始的不习惯,到后面的免疫。

“乔少多带带我们发财。”

别说三万九了,要是乔家辉愿意,就是三十九万他都能拿出来。

乔家辉装了存单,斜睨了她一眼,“赔钱货的财路,你也敢要?”

黎文娟不想理他,把两个人都赶出去,“不要耽误我加班,走走走,都回去吧你们。”

江美舒倒是乖觉,自己出了办公室,轮到乔家辉的时候,他抬手给黎文娟飞了一个吻,“姐,以后发财带我啊。”

“别忘记了,你还有个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流落在外二十四年啊。”

江美舒,“……”

她怎么才发现,乔家辉的这一张嘴,怎么跟淬了毒一样,他怎么敢什么话都说呢。

她懒得理他。

乔家辉却颠颠的跑上来,“小嫂子,我下个月回香江,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江美舒,“?”

“你回香江,我跟着你回去做什么?”

知道的以为她是乔家辉的嫂子,不知道还以为她是乔家辉带回去的媳妇呢。

乔家辉理所当然道,“秋润哥都这么认真的对待宏泰了,我自然也要投桃报李,帮他照顾好家属。”

江美舒打量了他一眼,“这话你还是跟你秋润哥说去。”

“看他揍不揍你。”

江美舒很清楚的知道,她是梁秋润的逆鳞。

乔家辉听到这话,顿时缩了缩脖子,“那我可不敢,到时候秋润哥还不得揍死我啊。”

他在梁秋润面前作妖过一次,第二天被揍的下不来床。

至此,记忆犹新。

江美舒晚上回去后,梁秋润在等她,家里的灯还在开着,他不知道在书桌那忙些什么,听到江美舒开门进来的动静,他便起身在看到乔家辉送江美舒回来的时候。

梁秋润顿时眯了眯眼睛,乔家辉只觉得自己的后脖子一凉,他下意识地解释道,“秋润哥,我可没做其他的啊,我就是从服装厂顺带送小嫂子回来而已。”

梁秋润没说

什么,只是看了他一眼。

平日可有机灵劲的乔家辉,这会却十分没有眼色,他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是厚颜无耻道,“秋润哥,我想邀请小嫂子去一趟香江,她没同意。”

他话还未落,就被梁秋润给打断了,“实话。”

他这人不笑的时候,倒是有几分严肃,这让乔家辉顿时不能插科打诨了,他嘟嘟囔囔,“就是我老豆啊。”

“说什么,我下个月回家的时候,没把你带回去,我就不要回家了。”

“秋润哥,我都怀疑我不是我老豆的亲儿子,你才是了。”

梁秋润,“说人话。”

乔家辉立马卖乖,“人话就是,我老豆看了宏泰这三个月的报表,从亏损扭转成盈利。”

“他想见见你。”

“也想见见小嫂子。”见梁秋润的目光越来越凌厉,乔家辉声音低了八个度,“哦,不是我爸想见小嫂子。”

“是我那些狐朋狗友,我吹小嫂子的长相,比港姐还好看。”

“他们便想见一见小嫂子。”话还未落,眼见着梁秋润的眉头皱起,十分不悦的时候,乔家辉立马滑跪了,“秋润哥,我错了。”

“我不该吹小嫂子的外貌美若天仙,也不该吹你长的像男公关的头牌。”

梁秋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