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美舒其实不懂，林叔对婆婆的感情，是一辈子不图任何回报的守候，哪怕是拒绝了，还能这般守着。
“林叔，值得吗？”
江美舒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林叔眼里藏着星星，像是被雨水冲击过，明明都是老头子了，但是他的一双眼睛，却分外明亮。
那是提起最喜欢人的模样。
“值得。”他用着最轻的语气，说出了最重的承诺。
“林雪生这辈子就活了秦婉茹三个字。”
“够本了。”
林叔本名不叫林雪生，是后来去了秦家后，主人家给起的，在后来他便以这个名字自居了。
江美舒看着这样的林叔，她良久都说不出话。
“林叔，祝您幸福。”
她在心底默默地说。
*
和林叔告别后，江美舒和远在羊城的梁秋润，打了一个电话，显示简单的说了一下，电视台这边的情况，又详细告诉了对方时间。
“六月七号晚上八点，央视一套的电视上会循环播放广告，老梁，到时候你记得准时收看就可以了。”
梁秋润在乎这些，可是又不在乎这些，他只是开口道，“那你呢？什么时候回来？”
这次江美舒回首都处理电视台的事情，梁秋润留守羊城，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事情，那时候他刚和她结婚，他经常出差十天半个月，也不知道什么是想念，只想着早点把工作做完。
但是如今江美舒才走了四天，他便有些不适应了。
因为，不管回家还是上班，满脑子都是江美舒的气息，这让梁秋润根本无法聚集精神来上班。
江美舒听到这话，她愣了下，捂着话筒，小声道，“老梁，你是不是想我了啊？”
梁秋润这人闷骚，他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都是特别隐晦的那种。被江美舒这般直白的问出来，在江美舒以为他不会承认的时候，哪里料到梁秋润嗯了一声，承认的干脆，“想你了。”
“是想你了。”
“江江，你不在的日子里面，家里到处都是你的身影。”
也是在这一刻，梁秋润得承认，那个铁树一样固执的男人，在这一刻终于开出了艳丽的花来。
江美舒有些讶然，他会直接承认，想到这里，她轻笑了一声，“老梁，你这很有进步啊。”
“以前你都不会说的。”以前她和老梁，大多时候都是她来说，他在听，梁秋润在工作上遇到的任何烦心的事情，都不会和她说。
哪怕是思念也是。
梁秋润这个人隐忍，克制，温柔，又强大。
能让他说出思念的话，其实江美舒真的觉得，自己挺有成就感的。她把那样隐忍克制的一个男人，给改造成一个会诉说爱意的男人。
“这样就很好啊。”江美舒喃喃道，“你想我，你就和我说，我这边忙完后，第一时间就回家看你。”
“要多久？”
似乎尝到了甜头，梁秋润也在江美舒身上，开始打直球起来。
江美舒愣了好一会，这才掐着指头，慢慢和他说，“今天才五号呢，七号广播才播放，我肯定要在电视前看效果，所以最快回去，也要八号的早上了，最快到家也要十号了。”
“老梁，你在等等我。”
梁秋润低低地嗯了一声，隔着电话筒，两人也不知道怎么的，舍不得挂电话，明明也没什么要说的。可是，到了这一步光听听对方的呼吸也是好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
梁秋润才低声问，“家里都还好吗？”
江美舒嗯了一声，“目前来看还成的，就是我们都走了，妈一个人在家太过孤独了一些，有些不习惯。”她犹豫了下，还是把婆婆和林叔之间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
“基本上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老梁，你是怎么想的？”
其实，到了这一步，江美舒觉得撮合他们不对，可是不撮合也不对。
梁秋润握着电话筒，好一会，才慢慢道，“随他们去吧。”
“妈怎么高兴就怎么来。”
“至于林叔。”他声音有些难过，“江江，有些人不适合在一起，就是不适合在一起。”
不然，林叔也不会都四十年了，还没有一个机会。
江美舒声音有些涩然，夹杂着嘶哑，“一点机会都没有吗？”
她可是曾经磕过婆婆和林叔，无数次cp的。
就好像磕过的cp拿悲剧本一样。
让人有些难过啊。
梁秋润嗯了一声，“没有的。”他太了解母亲了，他母亲那个人，一旦决定的事情，没有回头路。
先不说有没有喜欢。
就说连累。
母亲不想以嫁过人，生四个孩子，儿孙满堂的身份，在和林叔在一起的。
那对林叔来说不公平。
江美舒有些怅惘的挂了电话，一回头原先还站在门口的林叔，这会已经不见了，原来去厨房忙活了。
晚上，当林叔端着蟹粉狮子头去了，梁母的房间时，梁母抬头看着他，她什么话都没说。
林叔却只是看着她的面容，就跟着笑了起来，“婉茹，你中午都没吃多少，我做了你以前当姑娘的时候，最喜欢吃的蟹粉狮子头，来尝尝？”
梁母看着闭了闭眼，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过，“老林，你这是何苦啊？”
她上午说的那话，不光是对着江美舒说的，而重要的是说给老林听的。
梁母希望他放弃。
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林叔端着托盘往朱红色的桌在上一放着，动作很是轻柔，托盘落地的一瞬间，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
就如同他这个人照顾梁母一样，这么多年来都是安安静静的。
却分外妥帖。
放稳了饭菜后，他这才不紧不慢道，“婉茹，我这不是何苦，我这是幸福。”
他看着梁母，她不年轻了，头发花白，眼角也有了皱纹，唯独那一张美人面，哪怕是上了年纪，也依稀难掩盖住年轻时的绝色。
漂亮就是漂亮。
哪怕是上了年纪，那一张面盘子，那秀美的五官，也依然遮盖不住。
林叔似乎在透过梁母现在的样子，在追忆以前年轻时的样子，“小姐。”
这是他时隔几十年后，再次喊了小姐，而不是婉茹。
“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跟在你身边，以前是没机会，如今有机会了，您若是赶我走，我可真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了啊。”
“小姐。”
“小姐。”
一声声小姐喊的梁母，心里难过的厉害，她眼角的泪水，一颗颗滑落，“你这是何苦，何苦啊。”
连带着声音都是苦涩的。
“不何苦，是幸福。”林叔端着蟹粉狮子头，半蹲在梁母的旁边，眼神期待又安慰，“多少吃点？”
梁母吃不下去，她揉了揉眉心，“老林。”
林叔站起来，“我出去，你慢慢吃。”
似乎梁母只需要一个眼神，他便能懂对方是什么意思。
看着林叔离开的背影。
梁母
默然了许久，她喃喃道，“老林。”
我结婚了。
四个孩子的母亲。
几个孙子的奶奶。
她和老林不合适。
*
六月七号这天，江美舒晚上七点半就在电视面前守着了，“妈，来，快过来，帮我看看宏泰的广告好不好。”
她一喊梁母，梁母就笑盈盈地过来帮忙参考了，只是，她的笑容对上林叔的时候，似乎淡了几分。
林叔察觉到了，他没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的炒的焦黄的南瓜子，一盘切好的苹果，他便跟着出去了。
轻轻的来，轻轻的走，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一样。
若不是桌子放着的东西，这都会让江美舒产生错觉，对方到底来了没有。
“妈。”
江美舒刚一张嘴，梁母就笑了笑，指着电视，“看电视。”
“不是让我看广告吗？”
江美舒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得给咽了回去。
好在宏泰的广告出来了，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了，电视上先是出现了一张国泰民安的脸，是刘三姐。
她的面盘子生的饱满，黛眉杏眼，琼鼻樱唇，无一不透着好看。
“这就是你选的拍广告的那个？叫什么刘？”
梁母有些想不起来了。
江美舒，“她叫刘三姐，就是您之前最爱看的那几部电视剧，都是她演的。”
“对对对，就是刘三姐。”梁母似乎突然想起来了，她看着刘三姐那一张脸，突然感慨道，“这丫头有眼缘，我当初看她第一次就觉得她这张脸上相。”
不一定是最好看的，但是拍在电视上，一定是能呈现出最好效果的那种。
江美舒嗯了一声，她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妈，你觉得这个广告怎么样？”
“没看出来好不好，倒是记住了一句宏泰自行车就是好。”
梁母这话一落，江美舒就知道这件广告成功了。
所谓的广告，不管找谁来拍摄，本质还是要让对方记住产品，产品才是第一要义。
而这个广告首播，梁母第一次就能看出这个效果，对于江美舒来说，达到这一步，这就意味着这个广告成功了。
一高学校晚自习。
所有的学生被老师组织着在食堂看电视，这电视还是梁锐的老师，自己从家里搬过来的，给他们缓解压力用的。
每周五晚上看一个小时。
对于这个年代，大多数学生来说看电视都是极为奢侈的事情。所以大家都很珍惜周五看电视的时光。
电视上正放着，梁锐是在家看习惯了，电视对他早已经没了吸引力，他在对着卷子发呆。
梁锐有聪明劲，但是不是在学习上，以前在肉联厂中学的时候，还能这努努力冲上去，但是来到一高后，明显就吃力了许多。
不是他不够聪明，而是一高的学生太厉害了。
他正在满脸痛苦的看卷子，旁边的梁风突然抬手戳了下他肩膀，“你看看，电视上放的那个宏泰，是小叔上班的地方吗？”
这话问的梁锐还有些懵，只是等他一抬头，就看到广告的末尾，一个女人推着自行车，嘴里说着，宏泰自行车就是好几个字。
广告是连着滚放三遍，而梁锐看的是最后一遍。
面对梁风的问题，梁锐好一会才喃喃道，“是吧。”
“我爸上班的地方就叫宏泰，而且是做自行车的。”
“做自行车。”
这话一落，两人对视了一眼，“这不就是宏泰自行车吗？”
“他们回来了？”
不然这广告怎么可能在电视上播放啊。一想到这里，梁锐连晚自习都不想上了，就想回家。
他一琢磨，“我要回去。”
“我不上晚自习了。”
他知道梁风是好学生，所以说的也干脆，“反正我走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这话，收起了本子和笔，就准备离开的，他要走，梁风也坐不住，只是他是好学生做不出来逃课的事情，只能先去和班主任请假回家。
班主任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道，“既然回去了，就不用再来上课了。”
这话一落，梁风一懵，“老师，您这是什么意思。”
班主任，“你们都是毕业班了，高考也没恢复，现在留你们在学校，似乎也没有意义。”
“回去吧。”
“等毕业证下来了，我通知你们来拿毕业证。”
高考一天没恢复，这些学生就一天没有未来。
很现实，也很无奈。
他们这些老师还能在学校教书，但是对于这些学生来说，就只能回家了，要不上班，要不在家啃老，没有第三个选择。
梁风听了这话，心里莫名的恐慌，“那、老师，我们以后还来学校吗？”
班主任摇头，“我也不知道。”
“回去休息吧。”
他的背影也有些落寞，他看着那些坐在食堂看电视的学生，头一次生出无力的感觉。
他带了一届又一届的高中生，可是高考不恢复，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戛然而止。
梁风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学校的，他只知道看到外面的梁锐时，他的心里也分外的难过。
“老班让我们直接回家，以后都不要在回学校了。”
梁锐本来吊儿郎当的把衣服挂在肩膀上，嘴里嚼着糖的，听到这话他顿时一愣，“他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以后我们都不用再回一高了，老班说又不用高考，我们只用拿个毕业证就行了。”
梁锐默然了下，他望着天空，“那回家吧。”
离开学校这件事，梁锐比梁风接受的更快。
只是，他闭口不提这件事，要不是梁风太熟悉他，差点以为梁锐就是这样没心没肺了。
“不去学校了，你打算以后做啥？？”
这才七七年六月，好像做什么都不合适。
梁锐，“我可能想先去一趟羊城，跟着江美兰一起学点东西。”他学东西从来都是说要跟着江美舒的，而不是跟着梁秋润，从这里就能看出来他们三人，这里面的亲子关系。
在梁锐的眼里，比起梁秋润，他更信任江美舒一些。
“那我也去吧。”
梁风喃喃道，“我留到首都好像也不知道做什么。”
梁锐嗯了一声，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有些沉默。不过，等进了家门后，看到江美舒在院子里面搞烧烤，梁锐顿时绷不住了，几乎是三两步就冲进来了，“江美兰，你回来不告诉我就算了，你还背着我偷吃。”
他最喜欢吃江美舒做的烧烤了，只是江美舒很少做，以至于梁锐从来都没痛快的吃过。
江美舒也没想到，她来哄梁母开心来着，怎么梁锐这个时间点回来了。
“你不是上晚自习吗？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她也没解释自己为啥烧烤，只是顺手把手里烤好的一个肉串递过去。
滋滋冒油的五花肉，焦香冒烟，馋的梁锐二话不说就接了过来，也顾不得烫，一口吃了一串，嘴巴里面烫的冒烟，却还一边吃一边解释，“学校放假了，我以后应该不会去学校了。”
只有亲近他的江美舒，才能在他的语言里面听出委屈。
“什么意思？”
江美舒熟练的翻烤着手里的肉串，又给上面撒了辣椒粉，“为什么不去学校？”
“毕业了啊。”梁锐嘴里含着一包肉，他香的恨不得咬舌头，“我都高二了，马上就毕业了，现在又没高考，我不回来留在学校做什么？”
说这话，他满腹怨怼，“江美兰，你一点都不关心我，我都要毕业了，你都不知道。”
“你回来了，我也不知道。”
“你还把不把我当你儿子啊。”
这话问的江美舒哑口无言，“是我的不是，我原本打算明天去看你的。”
在加上她去了羊城，对梁锐学业上关注却是不够。她压根忘记了梁锐要高中毕业了。
而现在77年六月，要高考也要十二月份去了，起码就现在为止，外面没有任何要恢复高考的消息。
想到这里，江美舒也没心情烤肉了，便把手里的活交给了王同志，这才和梁锐谈心，“你是怎么打算的？”
一问这个，梁锐嘴里香喷喷的五花肉，都跟着没滋味了起来，“我原本打算读大学来着，像是江南方那样当个大学生，但是现在不是没办法了吗？”
“也高考不了，我就想着先去南方投奔你。”说到这里，梁锐睁着眼睛，“江美兰，你会要我的，对吗？”
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江美舒默然了下，摸摸头，“你是想去南方做生意，还是说做生意当过度，将来在读书？”
这还真把梁锐给问住了，他思索了好一会，“我原本的计划是读书的，但是这条路走不通，所以我就只能去做生意了。”
“如果。”江美舒压低了嗓音，“未来会恢复高考呢？”
这话说的梁锐下意识地不相信，但是看到江美舒认真的样子，他愣了好一会，“你说的是真的？”
江美舒摇头又点头，“不能确定百分百，但是有这个可能。”
梁锐认真的思索了下，“如果未来恢复高考，我肯定愿意考试的，但是没恢复之前，我想先赚钱。”
江美舒大概心里有数了，“那我明天下午的车子回去羊城，你和我一起。”
“梁风呢？”
自从梁秋润把梁风接回来，江美舒就把梁风当做自己半个孩子。
这话问的，梁风犹豫了下，“我想和梁锐一起，就是会不会给你们太添麻烦了啊？”
江美舒，“不会。”
“刚好我那边缺人，你们过去帮忙也好。”她说的冷静，“这样你们白天不忙的时候就复习功课，晚上去摊位上帮忙，可好？”
这下，梁锐和梁风都答应了下来。
两人当天晚上就收拾行李，准备和江美舒一起回羊城。江美舒在出发之前，还特意去了科大，想要去见一见江南方。
可惜，她去的不是时候，江南方的行踪暂时被保密了，她也没能见到对方，最后只能把东西托付给了保卫科。
一只电子手表，一只口风琴，外加两瓶黄桃罐头，两袋桃酥，和若干的现金和粮票。
这些都是江南方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等江美舒从科大离开后，便直接去了火车站和梁锐以及梁风，还有阿正三人集合。
因为熟悉的长途火车，她买了不少青皮橘子和水果，一路上也算是顺利。
六月十二号，顺利抵达到了羊城。
江美舒先回小白楼洗漱后，这才领着梁锐和梁风，一起去了宏泰。这种事情，江美舒有意来培养他们。
所以也没避着这两人。
她一到，人还没进来 ，就被乔家辉给看到了，他像是饿狼扑虎一样，扑过来，“小嫂子，你真是神了。”
“你知不知道自从那个广告播出后，这短短的一周时间，我们宏泰多了多少订单啊。”
那订单像是雪花一样飘落下来，就是不想接都难。
江美舒并不意外，她去看梁秋润，“订单数额下来没？存货有多少？”
“缺口是多少？”
这一系列问题问下来，梁锐和梁风对视了一眼，两人嘀嘀咕咕，“你有没有发现，我小妈一下子好像把我爸给压倒了？”
“而且，我爸好狗腿啊。”
这话被梁秋润听了去，他抬手弹了一下梁锐的脑袋瓜，梁锐这才揉着脑袋安静下来。
梁秋润收回目光，低声说，“目前有十三家百货大楼，主动要订购我们的宏泰自行车。”
“其中最大一个订单要了三千辆，少的也有两百辆。”
“除此之外，我们宏泰自行车彻底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