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美舒有些讶然,“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当初梁秋润被带走,他们家最难的时候,她都没想过要离开梁秋润。

现在就更不会了。

梁锐又看了一眼被围着的梁秋润,这才小声道,“因为我爸比你老太多了。”

“江美兰,如果以后我爸变成糟老头子后,你还会和他在一起吗?”

年少的梁锐还不知道,十一岁的年龄差有多大。

等他自己读大学了,他这才惊觉原来十一岁的年龄差,可以差这么多年,他在读大学,那个比他小十一岁的人却刚步入小学的年纪。

那种太过直观的差距,让梁锐有些恐惧的地步。

他挺害怕的,害怕他爸爸垂垂老矣,而江美舒还年轻。

他怕江美舒不要他爸了,也不要他了。

他的这个家来之不易,因为江美舒的存在才保持了下来,他同样也担心,因为江美舒的离开而崩塌。

江美舒听完,她悠悠地叹口气,“梁锐,我和你爸结婚了,我们之间组成了一个家,在这个家没有出现原则性问题之前,我都不会主动离开这个家的,因为这是契约精神。”

“同样的,这里面除去契约精神,还存在着感情。”

“所以,不要有这样的忧虑好吗?”

梁锐低低地嗯了一声,那锋利的眉眼都跟着耷了下来,“我知道了。”

他这个人的性格如同长相一样,锋锐,又叛逆,但是好在读了大学后,被磨平了棱角。

但是那一张脸还

是无可挑剔的,面阔,五官薄,下颌锋利,目光坚定,乍一看,很有少年将军的气势。

凌冽中透着几分一往无前。

江美舒突然就好奇起来,“梁锐,你在学校谈恋爱没?”

开了年梁锐就二十一岁了,虚岁也二十二岁了,他还在学校读书,按理说清大里面的天之骄子很多人的。

梁锐听到这话愣了下,旋即,他不屑地道,“谈恋爱只会影响我上课的进度。”

“没得啥用。”

江美舒,“……”

行了,确定了梁锐是个没开窍的。

简直就是个大直男。

“那你就没想过处个对象,将来好娶媳妇?”

江美舒真是觉得自己老了,开始愁起来梁锐的个人问题了。

梁锐双手放在后脑勺,“暂时没有想娶媳妇的想法,以后吧。”

“我觉得现在的日子就挺好。”

每天上课写作业跟着老师做项目,趁着放假的时候,跑到南方去赚点钱,这就已经很好了。

他好像从来没想过自己将来,在结婚的问题。

江美舒,“那行吧,那梁风和南方处对象没?”

这显然是在套话了。

梁锐顿时警惕起来,“那你要去问南方和梁风啊,你问我做什么?我说了,他们还要说我背叛了他们。”

江美舒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里面的不对劲来,“还背叛了他们?他们两个其中有一个有个人感情了?”

她立马来了精神,双眼蹭亮,只觉得这一段时间的疲惫瞬间消失殆尽。

“跟我说说是谁呗?”

“谁有对象了?”

在这一刻江美舒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上了年纪的长辈喜欢催婚了,实在是基因血脉觉醒了。

尤其是看着自家的孩子长大后,就更好奇了。

当然,她只是好奇,没有强行要介绍配种的意思。

这些孩子结婚也好,不结婚也好,江美舒都会选择尊重对方。

梁锐不说,他往椅子上一躺,看着雪花落下,很是悠闲的样子,“反正你别问我,问我我也不知道。”

大有誓死保密的状态。

江美舒仔细回想起来,“我瞧着梁风还是个二愣子的模样,不开窍。”

“那就是有对象的是我家南方了?”

梁锐惊悚地看着她,“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江美舒,“还不够明显吗?梁风虽然沉稳了一些,但是他打扮还是以前那样,我家南方平日穿着最多就是简洁,我这次回来见他,发现他穿的靛蓝色棉猴,还配了一条灰色围巾,那条围巾我没见过。”

反正不是她们这两个姐姐给的。

梁锐听完她的分析,嗖的一下子站了起来,“以后我们谁要是处个对象,百分百逃不过你的法眼。”

这江南方才处上,就被江美舒给一眼看出来了,这不服不行啊。

“还真是江南方啊?”

江美舒一脸诧异,她皮肤白,站在落雪的屋檐下,聘聘婷婷,倒是有一种比雪还漂亮的感觉。

“你诈我?”

梁锐立马反应过来了,“你没猜到,你只是诈我?”

都快叫出来了。

江美舒拿着帕子扔到他嘴上,“声音小点不知道啊?”

“吼那么大声干嘛,南方处对象他没和我说,肯定还没到点,我就当不知道,晓得吗?”

“你那边也比给我说漏嘴了。”

梁锐哼哼了两句,不过到底是没在拒绝。

江美舒站在屋檐下看落雪,她抬手接了下雪,雪花落在粉色的手心里面,不过片刻就融化了。

过了好一会,她才感慨道,“没想到我家南方也处对象了。”

明明,在她的记忆里面,对方还是个哭鼻子的小孩子。

时间可真快啊。

“也不算是处对象。”

梁锐突然来了一句。

既然被江美舒猜到了,他便没有在隐瞒下去的必要了。

江美舒,“怎么说?”

“就是两个人互生好感吧,当初南方才进研究所不久,就认识对方了,不过两个人也只是搭档的关系,后来嘛。”

不用梁锐说完,江美舒几乎就能猜到了,后来无非是朝夕相处,慢慢的生了感情。

江美舒倒是有些好奇起来,“那也不知道南方什么时候,把那个女同志介绍给我认识下。”

她倒是要好好准备下见面礼了。

“那就不晓得了。”

梁锐咬着一根茅草,吊着眉眼,吊儿郎当,“我都没见过。”

“你都没见过?”

“是啊,我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南方就把我推走了,让我不要去打扰对方。”

这下,完全勾起来了江美舒的好奇心好吗?

江美舒,“到底是长什么样啊?”

可惜,她还没问出来,那边梁秋润就已经谈完了,眼看着江腊梅他们都纷纷退离。

江美舒也住了嘴,不在和梁锐八卦,而是站在旁边打招呼,“姑姑。”

“杨主任。”

“陈科长。”

挨个喊了一声,这些人基本都是老熟人了。只是,七八年过去了,他们双方的身份地位调转了一个方向。

当初江美舒在肉联厂的时候,顶的是江美兰的缺,她那个时候在工会当临时工。

在说直白点,今天来梁家上门的这些人,随便哪个都是她的领导。

但是,如今双方的身份却变了。

他们这些人面临被肉联厂的李厂长,给孤立调职成为闲人的地步。而江美舒却和梁秋润一起去了南方,听说在南方打出了一片天地。

更甚至,江美舒一个人就投资了不少产业,这些光听着就让人羡慕啊。

现在进入了八零年代,早已经不再像是之前那样了,谈钱色变了。

相反,这个年头聪明的人已经意识到了,谁能挣到钱谁就是老大。

想到这里,在江腊梅点头招呼后,杨主任更是第一个过来拍马屁,“江同志,离开了肉联厂真是春风得意啊,要我说我当初和陈科长夸你,是个厉害的人物,这句话我真是没说错。”

当初江美舒嫁给梁秋润,没几个人看好。毕竟,江美舒当时是临时工,而梁秋润却是肉联厂厂长。

这两个人呢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去啊,但是偏偏两人就结婚了,日子还过的不错。

梁秋润当时被带走,被撸职,不少人都怕和他沾上关系被连累,但是偏偏江美舒不怕,她那个时候四处找人托关系。

想要把梁秋润捞出来,这份情谊大家都看在眼里。

所以江美舒能走到今天,似乎不意外。

面对杨主任的恭维,江美舒笑了笑,“借您吉言了。”

“也希望杨主任今后步步高升。”

漂亮话都会说,只是江美舒以前性格腼腆又清高,知道归知道,但就是说不出口。

出去南方做生意历练一番,反而还能说出来了。

听到祝贺,杨主任本该高兴的,可是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他却高兴不起来,“我还步步高升什么啊,我们这一群人没被肉联厂,给革职开除都是好的了。”

现在能保住闲差,都是他们比较幸运的事情。若是真被革职了,这一家传三代的铁饭碗,可是保不住了。

江美舒听完,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半晌后才说道,“杨主任,您是个有能力的,而这世界上有能力的人不会被埋没。”

杨主任苦笑了下没说话,倒是轮到经过梁锐的时候,他犹豫了下,到底是开口了,“梁锐,我家向东你还记得吗?”

杨向东,梁锐怎么会不认识呢。

他当时才转到肉联厂中学时,杨向东是他交的第一个朋友,也是他的头号狗腿,在过去年少不知事的时候,和杨向东做了不少错事和乐子事。

只是后来他爸从肉联厂被带走,也不在是肉联厂厂长后。当时在他身边的一大群狐朋狗友散了一大半。

也只剩下杨向东和小候了。

所以提起杨向东的时候,梁锐还有几分恍惚,“叔叔,我怎么会不记得他,当初还是我俩一起去烧的厂房。”

“是啊。”杨主任也感慨,“向东和你那个时候一样调皮,只是没想到你后来发愤图强考到清大去了,我们家向东没考上中专,读了个高中考了两次大学都没考上,

现在便——”

待业在家了。

这几个字他其实不太好说,因为嫌丢人的慌。

明明两个小伙伴曾经都是一样的胡闹,但是梁锐却改邪归正,发愤图强,成为人中龙凤,而杨向东却几次落考,如今在家成为待业青年。

梁锐也没想到自己小伙伴落到这个地步,他呆了下,过了好一会他才问,“叔叔,你家没搬家吧?我去看看东子。”

他能去,杨主任巴不得。

“没搬家,还在老地方,梁锐啊。”杨主任有些感动,“你能去看他也是好的,说明还把我们家向东当朋友,他这个孩子如今性子有些偏左了,你去帮我劝劝他也好,不是读书的料子,要不我们就不读书了。”

梁锐嗯了一声,他和江美舒和梁秋润说了一声,便随着杨主任一起出门了。这让跟着杨主任一起来的那些老同事,都羡慕的不得了。

看,这就是和厂长家的少爷,关系好的好处了。哪怕是过了好几年了,人家还能捡起情分,在看他们家的死孩子,真是打关系都不会。

活该被人嫌弃。

等他们这些人出了门子,江美舒和梁秋润一起过来起身相送,梁家住的是四合院,大门口的屋檐格外的宽,他们站在屋檐下面,并不会被落雪给淋到。

一直等他们都离开后,江美舒才问梁秋润,“他们来找你做什么?”

梁秋润给她紧了紧露在外面的衣领,确定寒风不会灌进去后,这才解开大衣扣子,把江美舒搂在怀里,快步带她回到屋内。

他这才娓娓道来,“他们想让我出面,制止下李厂长,让他们这些人在回到原来的位置。”

江美舒听完,她差点没被气笑,“这可能吗?”

“这不是在天方夜谭吗?”

“他们怎么会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

梁秋润嗯了一声,“他们这些人是好日子过久了,以至于没脑子了。”

他也是出去后才发现,这是在国营厂子待久的通病,想当然,铁饭碗,觉得能一碗传三代。

江美舒,“那你答应他们没?”

“怎么会?”

梁秋润见她喜欢吃炭闷的红薯,这样的红薯闷熟后,又甜又香又糯,他便给她从炭盆子里面刨出老了一个,外面有小灰有些脏,他剥去了外皮,这才递给江美舒。

江美舒也没客气,咬着甜滋滋,软糯糯的烤红薯,只觉得幸福感爆棚。

果然有些食物,只适合冬天吃,才会有氛围感。

“别说我已经离开了肉联厂,就算是我留在了肉联厂,去闲职位置的人,也不好在调转回去了,只能去新地方了。”

“不过,我也没把话说死,他们这里面有些跟了我好几年,他们的能力我也清楚,用的好处理工作是真不错。”

“所以我也就跟他们说了,若是觉得肉联厂闲职做不下去的,也可以跟我去南方发展。”

江美舒顿时连红薯都不吃了,“他们怎么说的?”

“都说回去考虑。”

梁秋润拿了水洗干净了手,又用帕子擦了擦,他这人爱干净,却又愿意在脏兮兮的炭盆子里面找出红薯,扒皮了给江美舒。

只能说喜欢的时候,任何困难都可以克服。

哪怕是梁秋润也不例外。

江美舒咬着红薯,唇齿间带着几分甜香,“他们会来吗?”

梁秋润摇头,比出了三根指头,“肯下定决心跟我去南方的人,不超过三个。”

因为大多数人都习惯了,温水煮青蛙的舒服,只要肉联厂没有把他们裁员,他们就会一天坚守在岗位上。

毕竟,去南方属于背井离乡的打工,不稳定不说,还回不来家,但是在肉联厂耗着就不一样了,哪怕是闲职也会是铁饭碗。

说不得这铁饭碗还能传给孩子,这到底是不一样的。

江美舒,“那就别管了,等着吧。”

“嗯,我和他们说的是让他们十五号之前来找我。”

“超过这个时间我便离开了。”

*

从梁家离开的众人,在回去的路上也在认真的考虑。

“老陈,梁厂长说的跟他走去南方,你会去吗?”

陈科长也算是梁秋润一手提拔起来的,他苦笑一声,“我倒是想去南方,但是我这上有老下有小,我走了妻儿老人怎么办?”

“我也是和你一样,我们这个年纪,走不了,离不开,缺不得,但是不走就这样耗着,我又不甘心。”

“是啊,我们都是老首都人了,这辈子都没背井离乡过,我都怕说出去被人笑话。”

杨主任听到这话冷笑一声,“还怕被人笑话,我们现在被人笑话的还少吗?自从我们这些人从重要职位,被调任到闲职后,哪个不笑话我们?在肉联厂里面往日是我们的徒弟,学生,死对头,都上位了,反倒是我们这些往日混的不错的,如今都快被开除了。”

“看到比我们年轻的往日学生,还要喊一句领导好,这不是笑话??”

“所以你们宁愿被往日的老伙计笑话,也不愿意出门?”

“我就和你们不一样了,我老杨不是个聪明的人,但是梁厂长是,而且他还是我们这些离开肉联厂里面,混的最好的一个,所以我很确定,往后我老杨就要跟着他了。”

这话一落,大家顿时一惊,“老杨,你要是跟着梁厂长去南方的话,这边首都的家你还要不要了?”

“对啊,你老婆孩子娘老子,你都不要了?”

“要?我留在首都就能要了?我在,他们一起被跟着笑话,我们家向东会这样,还不是因为我调任后,昔日的朋友也不跟他玩了,导致他一蹶不振,我要是在不变,在不给我家向东当个榜样,我怕都废了。”

众人一安静。

“你真去南方啊,想好了,不后悔?”

问这话的是陈科长。

杨主任嗯了一声,“去,大不了我在回来要饭,到时候你们可要给我一碗饭吃。”

这话说的心酸,大家都没说话。

“如果去南方的话,肉联厂这工作你可要丢掉了。”

“丢吧,无所谓了我现在。”杨主任颇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我看到李厂长的那张肥猪脸,我都觉得恶性,这上班跟上坟一样。”

“没意思。”

见他说的坚决,其他人也多了几分考量。

等到了肉联厂后各自回家,杨主任领着梁锐去了他家,杨主任在肉联厂的家,梁锐在年少的时候,曾来过无数次。

那个时候他最是叛逆的时候,打架逃课不回家,几乎样样在行。

每次不回家后,就跟着杨向东来他家打地铺,所以再次过来的时候,梁锐还有几分恍惚。

原来曾经那些被他羡慕的筒子楼,如今也如此斑驳破旧了。

“我们家还是这样,梁锐,你别嫌弃。”

杨主任从腰后取出钥匙,吧嗒一声开了门。

梁锐,“怎么会?我当年来您家歇息的时候,您也没嫌我调皮。”

这话一落,杨主任怔了片刻,他抬头仔细看着梁锐,“你这孩子真是长大了。”

那个调皮叛逆的梁锐,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梁锐没吱声,他看着杨主任鬓角的白发,他默然了下,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门开了。

杨主任冲着屋内喊了一声,“向东,你看谁来了?”

杨向东这几年过的不如意,他爸原先是肉联厂车间主任,人人都尊敬地喊一声杨主任。

可是自从他爸被调职后,他的日子也每况愈下起来,那些昔日的好朋友,一下子就散干净了。

老大梁锐发愤图强读书去了。

小候要去给他爸妈帮忙。

他原先的那些朋友,也都离他而去,那些被捧着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

别人都有目标,就他没有。

杨向东浑浑噩噩过了几年,后来再次听到消息,就是梁锐考到清大了,梁风考去了科大。

那个时候,杨向东才惊觉他和锐哥的差距,已经这般大了。

他也曾经发愤图强过,想要和锐哥一样考个好大学,但是他不是读书的料,不管怎么坐下来读书。

屁股都像是长

钉了一样。

那些看过的课本,很快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连着两次高考失败,这让杨向东也彻底灰心,开始把自己关在屋内了,所以连带着他爸回来喊他,他也都是懒洋洋的,不太想动。

杨主任没听到回答,老脸挂不住,他便冲着屋内又喊了一声,“向东,你快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是谁来了??”

杨向东有些烦闷,他把书本盖在脸上,半死不活道,“谁啊。”

“除非我锐哥来了,不然我谁都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