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向东这话差点没把杨主任给气笑了,他推开门进屋,一脚踹在了杨向东的屁股上,“死孩子,喊你这么多遍,出来看一下不就知道了?”
杨向东正处于二十出头,最是叛逆的时候,被这般一踹,他当即就要发脾气。
他刚要拿下脸上的书本发脾气,下一瞬,有人比他的手还快,直接把他脸上的书本给扯了下来。
“东子。”
杨向东那一张暴躁的脸,在对上梁锐时,瞬间跟着熄火下去。
像是烈火遇到了瓢泼大雨。
有那么刹那,杨向东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他抬手狠狠的掐了下自己胳膊,回头看向杨主任,“爸,我没做梦吧?”
“我锐哥来看我了?”
“我不是在做梦吧?”
说起来都有些让人心酸。
杨向东在年少时期的叛逆,加起来也比不上梁锐,但是在现在,他却成了这样,是梁锐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不是做梦。”
回答的他的是梁锐,“东子,好久不见啊。”
梁锐立在狭窄的筒子楼卧室,他个子高,以至于都需要低头说话。
杨向东在听到这话后,他顿时恍惚了许久,接着,他的身体比脑子反应的更快,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上前,狠狠地抱着梁锐。
“锐哥,你怎么才来看我啊。”
他已经带着几分哭腔了。
“他们都说,你混出头了,不会在理我这个小狗腿了,让我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在去找你。”
杨向东其实去梁锐的学校外面好多次,他每一次高考失利,都会去找梁锐,但是没有一次是他进去的。
他不敢去见梁锐。
曾经一起玩的小伙伴太优秀了,优秀到会灼伤眼睛的地步,他一抬头看到梁锐的学校,看到梁锐的样子,他就会觉得自卑。
自卑到无地自容的地步。
明明锐哥说过他,让他好好读书,找一条出路,但是他并没有做到。
在加上父亲出事,他从少年成长到青年,高考屡次失利,待业在家啃老。杨向东几乎成了筒子楼的反面教材。
他如何有脸去见梁锐啊。
梁锐被杨向东抱着了,他也没反抗,只是安静地待着,听着杨向东一点点说话,等他说够了,哭够了。
梁锐这才拉开他,“东子,既然不适合读书,那就不读书了。”
“过来跟我干可好?”
杨向东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甚至都没问梁锐让他去做什么,便直接答应下来,“行,锐哥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十五岁的梁锐吩咐杨向东去放火。
杨向东便去了,只是他这人脑子不好,身手也不好,明明梁锐是让他看着放火,在及时熄灭,但是他却搞砸了,让火势蔓延了起来。
但是二十一岁的杨向东不会了。
他经过最难受的几年,也经过没有梁锐罩着的几年。
杨向东会抓住一切和梁锐在一起的机会,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以他的脑子这辈子想翻身很难,但是跟着锐哥,他就可以翻身。
见他答应的这般干脆,梁锐怔了下,“不考虑考虑?或者是问问我,到底让你做什么?万一让你去杀人放火怎么办?”
杨向东很认真道,“你不会的。”
“而且如果真的有那天,锐哥,只要你吩咐,那我就去。”
杨向东这辈子只认梁锐这一个大哥。
大哥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梁锐看了他片刻,半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抬手拍了拍杨向东的肩膀,“好兄弟。”
拍完后,手握拳递在杨向东的面前,杨向东也手握拳碰了一个。
两个人相视一笑,一切都在不言中。
“杨叔,我和东子单独说下话。”
言外之意,让杨主任离开,杨主任巴不得呢,梁锐和他儿子的关系越好,他也就越放心。
毕竟,梁锐可是清大的好学生,有梁锐在他根本不怕儿子,杨向东将来走错路。
杨主任不止很快离开了,他还守在门外,驱赶了外面企图看热闹的邻居。
“散了散了,我家向东的兄弟来了,有啥好看的?”
“杨主任你这话就有些偏颇了,我瞧着那位长相有些熟悉,你说是不是梁厂长家的那个啊?”
梁锐当年年少的时候,经常来也杨主任家,一来二去也和这些邻居都慢慢熟悉了去。
杨主任不想说的,但是对方都问到这个地步了,他便只能道,“是的,不过你们不要在问了,对方现在已经不是我们普通人能接触的了。”
当年那个叛逆桀骜还爱打架的梁锐,考上了清大,这在整个肉联厂家属院来说都是震惊的。
谁能想到呢,谁都想不到。
那个叛逆少年能够争气到这个地步。
“杨主任啊,我瞧着你家好运要来了。”
杨向东是颓废了几年,但是这要是遇到梁锐提携,那说不得就坐火箭一样起来了。
杨向东驱散众人,“八字还没一撇呢,大家不要瞎说了。”
屋内。
梁锐看着胡子拉碴的杨向东,他在试图找杨向东曾经的模样,但是很难找到了,他记忆当中的杨向东,生了一对虎牙,很是阳光,见人就是笑嘻嘻的。
而现在的杨向东头发有些长,遮住了眼睛,目光也带着几分阴郁和闷闷不乐。
梁锐,“东子,一会去剪个头发。”
“好的锐哥,听你的。”
许久没出门的杨向东,竟然换了一身衣服要出门了。
梁锐和他边走边说,“我让你过来,不是跟在我身边,而是让你去羊城。”
这下,杨向东顿时愣了下,“锐哥,我不跟着你,去羊城做什么?”
“做生意。”
梁锐说的很直接,“我和梁风因为学业的问题,一时半会去不了羊城,所以需要你帮忙去羊城跑生意,时不时的在回首都联系我们。”
“简单来说,你就是我的眼,我的腿,我出不去的时候,你便替我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这话一落,杨向东顿时激动了,“锐哥,你放心,这点我肯定能做到。”
他有一种被梁锐委以重任的感觉。
“嗯,都靠你了。”
梁锐按在他的肩膀上,有那么一瞬间,杨向东恨不得为了他肝脑涂地。
等杨向东剪完头发,两人也说的差不多了,“基本上就是这样,这几天你先在家等我消息。”
至于之后怎么安排,梁锐其实还没想好,但是他长期南方北方跑的人,非常清楚身边有个可信任的人,有多重要。
杨向东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他剪头发后,剃了个板寸,只觉得整个人都好像要新生了一样,看着也有了精神。
“锐哥,我等你消息。”
梁锐嗯了一声,离开了杨家他这才回去,因为才大年初三,所以梁风和江南方都在家里。
在加上江美舒和梁秋润也在,人多也就意味着可以商量的办法也多。
趁着晚上的时候,他便找到他们所有人,“我把杨向东收罗到我这里了,想让他给我干点活,跑下南北的市场,但是我还没想好,具体让他做什么。”
“你们有啥好意见吗?”
江美舒一听,差点没被气笑,“生意都没选好,你把人都招揽过来了?”
梁锐振振有词,“生意好找啊,南方做生意啥不赚钱,重点是自己人不好找,能够信任的自己人跟更难找。”
“你说是不?”
这话专门问江
美舒和梁秋润,他们也算是当过领导的人,自然也知道有个信任人的好处。
江美舒懒得理他。
梁秋润倒是问了一句,“你想让他帮你做点什么生意?”
“我之前和梁风不是跑羊城市场,进货了北上卖吗?但是后来我和他都去读书去了,实在是没空走这条路,但是我又眼馋这条赚钱的路子,便想把杨向东喊过来帮忙,别人我不能信任,他我还不能信任了?”
江美舒,“让他一个人进货在送到首都跑货?”
“他一个人能进多少货?坐火车还是开货车?”
这些梁锐都没想过,不过江美舒问了,他便现场想,“前期肯定是坐火车人肉运货的,但是到了后期若是他能熟悉线路,并且能独立开货车的话,我就会让他独立跑货。”
“除此之外,我还有规划前期运到首都的货就摆摊卖,但是摆摊不是长久之计,到了后期慢慢有稳定客源了,我就想开个店铺,最好是开在百货大楼旁边的,告诉对方我们这边也有货,不要票,还便宜。”
他这话一落,江美舒倒吸一口气,“梁锐,你这是要和百货大楼打擂台啊。”
梁锐看了一眼目光幽幽地沈明英,他倒是不惧怕,“我是想和百货大楼打擂台,二婶,你也别这样看我,我们都是自己人比谁都知道,百货大楼最大的短板在哪里,一是售价高,二是售货员拽的不行,压根没有任何服务意识,这和我们在羊城和香江遇到的都不一样。”
“二婶。”
梁锐学的是商科,三年清大的培养,让他的这个脑子也比普通人清醒了不少。
“我可以很直接的告诉你,如果百货大楼未来不改正的话,那么它将来很快就会被民营经济给打败的。”
梁锐上学期才学完市场经济和民营经济,以及计划经济这些知识点。
他算是为数不多能够,把学到的知识点给用起来。
沈明英听到这话,她顿了下,“不会吧?”
“百货大楼到底是国家单位,而且我们一个单位的销量,占了整个首都的四分之一。”
这是什么概念,可以说下面十多个供销社的销量,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百货大楼。
在目前为止,百货大楼是最好的单位没有之一。
“我看了西方经济学,也看了中国历史上的经济发展。”
梁锐的声音很是冷静,在这一刻那一张过分削薄的面孔上,带着几分专业和认真,“盛极必衰这是自然规律,百货大楼如日中天,造就了里面每一位售货员的自大,狂傲。二婶,你觉得这样好吗?”
沈明英不说话。
梁锐继续,“除此之外,七八年改革开放,放开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和民营企业,这已经是个信号了。”
“二婶,如果我是你趁着现在市场经济,还没彻底崛起提前进来分一杯羹,同样的也是要脱离百货大楼,这一艘腐朽的大船。”
“这才是上策。”
那个曾经叛逆桀骜,只会打架的少年,在此刻他分析的每一条,都和未来对上了。
江美舒有些感慨,梁锐已经成长到,她要仰望的地步了。
她是从未来过来的,所以她知道未来的走向,而梁锐是土生土长的这个时代的人,但是他却能看到时代的未来。
在某一刻,梁锐和梁秋润重合了。
他们父子二人,都有惊人的超前的目光。
称一句高瞻远瞩也不为过。
随着梁锐这话一落,现场瞬间安静了下去。
“你说的是真的?”沈明英咽了咽口水,“你没骗二婶啊,梁锐,这种事情你不好骗我的。”
因为她一旦从百货大楼离职,在想进去就很难了。
“没有。”
梁锐,“我假期的时候,翻遍了三十多本经济学,他们讲的案例不一样,但是本质的走向不一样。
“二婶,你在不离开百货大楼,未来等待你的只有下岗。”
沈明英的脸色骤然变了下,她下意识地去看江美舒,因为这话曾经江美舒也跟她说过。
但是她没放在心上。
虽然沈明英也很向往去南方发展,但是她身为百货大楼的职工,她本身还是有傲气的,她知道百货大楼存在的特性。
她自傲于百货大楼的好工作岗位,所以一直都下不了决心。
而今,梁锐给她敲响了最后一记警钟。
“是不是小江和你说过?”
沈明英突然问了一句。
“说什么?”
梁锐有些茫然。
看着他的反应,沈明英知道那就是没有了,在这一刻,她内心也彻底下了决定。
“小江,年后等妈的病看完了,我和你们一起去羊城。”
江美舒,“那你百货大楼的工作呢?”
“我去办个停职。”
在这一刻,沈明英前所未有的果断,“如果我连这点都做不了决定,那我连个孩子都不如了。”
二十一岁的梁锐,都比她果决。
“是早该做决定了。”
江美舒感慨道,“不过,你要是跟我们走了,我二哥怎么办?”
梁老二向来是离不开媳妇沈明英的。
“我媳妇都走了,我肯定和她一起走的,我才不要一个人孤孤单单待首都。”
这话说的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笑了。
“反正我工作也是可有可无的打酱油,我也去办个停职好了。”
这就是在单位内的好处了,在加上体制内下岗的人不少,经营状况不善,停职留岗似乎成了这个年代的热潮。
“那就这样安排吧。”
江美舒,“梁锐,你好好想下你到底是做什么生意,把杨向东给安排起来,不过我给你一个建议。”
“什么?”
“光杨向东一个人是不够的,你要去给他找个伙伴,让他这一路能有个可以交底的人,不然他一个人做太难了。”
梁锐把这个建议听了进去,“成,我知道找谁了。”
当初他有两个狗腿,狗腿一是杨向东,狗腿二就是小候了。
江美舒嗯了一声,“都安排起来吧。”
“妈这边最多还有两次扎针就结束了,快的话正月十五搞定,慢的话到了正月底就能全部忙完,届时我们都会离开,你们想清楚。”
沈明英他们几个面面相觑,“那我们都走了,妈怎么办?”
江美舒大手一挥,“一起带到羊城去,那边一年四季如春,特别适合老人养老。”
“妈能同意吗?”
这是所有人脑子里面的第一个念头。
“能,我来说服她。”
江美舒这点能力还是有的,她还真找到了梁母,“妈,我这次回来把二哥和二嫂都说动,跟我们去羊城了。”
梁母愣了下,“你同意他们跟着?”
要知道当时老大和老三,都找到她这里了,但是她没同意,江美舒也没同意。
“当然同意了。”
江美舒笑了笑,给她按摩,“二嫂和大嫂三嫂为人不一样,把二嫂带到羊城去做生意,这是我心甘情愿的,也没人强迫我。”
“就是我们都走了,您——”
她一鼓作气说完,“我想让您也跟着去,羊城那边一年四季如春,适合您养老,其次,那边有个岭南中医院也很出名,您这个病我想中西医都带您去看一看。”
“妈,您的意见是什么?”
梁母看着江美舒殚精竭虑为她着想的样子,沉默了好一会,“小江,这几年你累吗?”
她记得当初才嫁过来的江美舒,好吃好玩贪睡,从来都是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人顶着。
她也不会去操心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
骤然被这样问,江美舒愣了下,她从梁母身后绕到了她身前,就那样趴在她的双腿上,轻声道,“要说累,这天底下人活着哪里有人不累的。”
“只是以前是轻松,我那个时候轻松是因为,有秋润在替我负重前行,如今我和他并排走,累是累点,但是收获还不错。”
看着到手的房子和票子,这才是江美舒安稳的保证。
梁母摸了摸她脸,“你是个好孩子,正是因为是好孩子,我才不能去拖累你。”
“小江,你要是我生的,我可能二话不说就跟你走了,但是你不是,你是我儿媳妇,我没生你没养你,却跟着你身边去养老,实话,我没脸。”
她有四个儿子,到头来养老却靠小儿媳妇,这算什么?
这会对江美舒来说并不公平。
江美舒抬头,“妈,养老孝顺不讲究这个的,也不能去讲公平,因为凭的是本心。”
“我嫁过来这些年,您对我好,对我家人好,这点我记在心里。”
就连她和梁秋润不打算生孩子,作为婆婆的梁母也能理解。
江美舒敢说,这天底下没有比她婆婆更好的人了。
梁母还有犹豫。
江美舒笑眯眯道,“到时候您去,我把林叔也喊上,他也辛苦了一辈子,是该享福了。”
“不要总是围着裁缝铺转,别把眼睛给弄坏了。”
“您走,他肯定也跟着您走。”
“就是不知道林叔同意吗?”
外面守着门的林叔,举手,“我同意。”
婉茹在哪,他在哪。
这是他很早之前就发誓过的。
江美舒觉得林叔好可爱啊,她回头冲着梁母说,“您看,林叔都同意了,您要是不同意,这就有些亏了林叔的心了。”
梁母,“那边房子可够住?”
“够的。”
江美舒说,“秋润在宏泰当厂长,所以乔家的人给他安排了一栋小白楼,因为我和秋润经常跑鹏城的缘故,房子也在空着,您过去了刚好也能住着,我跟您说小白楼特别漂亮,您住进去保管会喜欢。”
梁母没说话去看梁秋润。
因为这种事情她不想让江美舒为难。
梁秋润知道母亲的含义,“江江说的都是真的,小白楼和您结婚前住的洋楼有些像,室内有抽水马桶,有露天阳台,还有客厅和卧房,全部做了一体化,半夜上厕所也不用出去了。”
这下,梁母是彻底心动了,“我这身体年纪大了,还不晓得能不能坐的了火车。”
江美舒温柔道,“卧铺三天我们都陪着您一起,肯定没问题。”
得。
所有的后顾之忧都被江美舒给解决了,梁母就算是不想答应也难了。
梁母扎最后一次针灸是正月十七,国手开了药,江美舒他们还怕梁母这种状态不好跑长途,便特意问了下国手,国手给了一个答案,“换个暖和的地方也好,据我这些年看病的经验,发现老人最容易出问题的便是寒冷的冬季。”
“若是以后病人条件允许,你们都带她去南方过冬吧,过完冬在回来便成。”
江美舒嗳了一声。
“不过,你们也要是带她出去,一定要看好她,没人能够保证她不会犯病,如果再次出现老年痴呆这种,万一走丢了就麻烦了。”
江美舒和梁秋润顿时一凛,都把这条记在心里。
等从医院离开后,梁秋润和江美舒便商量了一番,“去了羊城,除去林叔以外,还要安排一个女同志,时刻跟在妈旁边。”
这样才能保证,梁母不会走丢。
江美舒嗯了一声,问他,“那要过去了在安排,其实最好是从首都带个熟人过去,有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