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宜走到窗边,依稀看到一抹浅蓝还守在门口。她利落地拉上窗帘,将最后一丝月光全然阻隔。
拿出电脑将素材导出,又洗了个澡,方宜坐在床边吹头发,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再次突然出现的男人。
吹风机的轰鸣声停止,却听门外隐隐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断断续续、暗哑至极。
山区早晚温差大,入了夜又潮又冷,即使在屋里也不免感到凉意。方宜早就披上了外套,不禁想起那人只穿了件薄薄的衬衫,眉头轻皱。
少说过了一个小时,郑淮明竟还没走。
那不断的咳嗽声穿过厚重的木门,钻进方宜耳畔,宛如虫蚁在细细啃食,让人坐立难安。她终于还是“啪”地一声丢下毛巾,一把拉开了卧房的门:
“我没说清楚吗?你到底还要在这儿待到什么时候!”
门一拉开,潮湿寒凉的夜风迎面吹来。方宜心里有气,只站在屋里半步的位置,并走出去。
余光中,郑淮明倚在墙边,正背对着她,脊背抵住门框,微微弓起。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方宜不满地瞥了他一眼,目光却不自觉顿住。
他瘦了不少。
郑淮明本就身材高瘦,可过去明显是健康匀称的,身姿显露出一种坚实自然的美。如今短短一个月没见,却像是陡然清瘦下去,前倾的脊背间,隔着衬衣都能看见突出的肩胛骨,随着闷咳微微颤抖着。
方宜气闷,矛盾道:
“你回去吧,冻感冒了跟我没关系,我现在不吃这一套了。”
郑淮明依旧没有回头,半靠在墙边,像是某种对峙。
方宜看得心烦,最后一丝耐心也快消耗殆尽。是他自己来找她,现在又装什么深沉?
她抬步径直走上前,声音也高了几度:
“郑淮明,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然而,在方宜没有看到的角度,郑淮明咳得已是眼前一片明明灭灭,他一手抵着胸口,一手指尖紧扶住窗框,才堪堪稳住身形。四周的世界被尖锐的耳鸣所充斥,眩晕不止,自然听不到身后女孩的声音。
他垂眸暗暗懊悔,不该不顾盛文荣的劝阻强行出院,自己这副糟糕的身体竟连几个小时的奔波都难以承受,倒在这里怕是又会吓到她……
“郑淮明,你——”
刚想开口,视线触及郑淮明苍白的脸色,方宜也愣了一下,未说完的气话咽了大半。
一向挺拔如松的男人半靠在墙边,额角冷汗淋漓,边咳边喘。声音不大,可每一声咳嗽脊背都深深颤抖,像要把肺腑都吐出来。
“你怎么了?”方宜吓了一跳,伸手扶住他。
手指碰到手臂时,郑淮明却周身一抖,刹那抬起了头。
目光相对,女孩眼里盈盈的水光直直撞进他心口,仿佛全身的痛楚都骤然消失。
她出来了。
郑淮明深邃的双眼中满是痛楚,却迸发出一瞬的惊喜和眷恋,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拉住方宜,生怕这幻觉下一秒就会消失。
但胸腔中的刺痛更先一步苏醒,他指尖未来得及缩紧,就重重捂上了口唇,一声声咳得愈发声嘶力竭。
方宜看得心惊肉跳,生怕他下一秒就会倒下。
郑淮明一抬手,左手手背上的滞留针随之露了出来,随着用力,有血丝从医用胶布间渗出来。
三楼走廊正对着风口,山里的夜风带着潮气,一阵吹来冷得渗骨,也吹动他单薄的衣袖。
方宜没料到他病突然成这样,一时本能的担忧压下了怨恨与气愤:
“你能不能走得了?我给你找医生?”
她半搀半扶,尝试将郑淮明弄进屋里。可他身子骨都是软的,一米八几的个子全朝方宜压过来,两个人踉踉跄跄,差点摔倒在地。
床的距离太远,好不容易走到写字台的椅子旁,郑淮明伸手撑住椅背,脱力地靠上去。他瞬间半折下身子,微微蜷缩,几乎在忍耐极大的痛苦。
“大半夜的你生病了还来镇上干什么?这里医院比不上市里,能有个诊所还开门就不错!”方宜眉头紧皱,气郑淮明不顾身体,更气自己事到如今仍见不得他难受,竟还是心软了一回。
她下划着通讯录,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诊所电话,手腕却忽然被拉住。
郑淮明不知何时缓过来了些,眼神清明不少,脸上冷汗涔涔地注视着她,似乎看出她要做什么,嘴唇微动。
方宜知道他又要说没事,心里的火一下子窜了上来,冷言道:“你想死在我这儿,我还不同意!别把这里变成凶宅!”
原以为郑淮明多少会被刺痛,可面前的男人盯着她一开一合的嘴巴,眼里只有淡淡的茫然,似乎在分辨什么。
随即,方宜看到了此生都难以忘记的画面。
郑淮明垂眼沉默了半晌,湿淋淋的眼眸中似有一丝失魂落魄的笑意。他艰难地抬手,靠近自己的耳朵,在空中停滞着,轻轻摇了摇头。
惨然失色的薄唇微张,上下开合,那熟悉的嘴型昭示着——他说,对不起。
可房间里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声音。
心脏骤然紧缩,方宜不可置信地看着郑淮明的脸,试图找出一丝玩笑的松动与破绽。但后者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她,目光饱含无奈与痛楚。
从院门到进屋,郑淮明确实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整个人冷冷地沉了下去,她的脑海被曾经周思衡艰涩的话语所贯穿,嗡嗡作响。
“他肯定没去南城大,因为我发现……他好像不会说话、也听不见声音了……”
无法轻易接受这个血淋淋的事实,方宜怔怔地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传来细微刺痛。
——郑淮明听不见,也说不出声音。
他向来身居高位、清冷高傲,强大似乎已经成了一种惯性,让她简直难以将失声与郑淮明这三个字联系到一起。
比起听周思衡说,亲眼看到他脆弱落寞的表情,更让方宜心神俱碎。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怔怔地开口,意识到郑淮明听不见,拿出手机,打字递到他眼前。
郑淮明黯然接过手机,屏幕惨白的灯光映在他消瘦的脸上。
他犹豫了一下,诚实道:【送你去机场那天。】
短短七个字,方宜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距今整整一个多月。
从她到达贵山,他说手机坏了无法接听电话,到她去南市找他,他推托在保密单位工作……所有聊天间的甜蜜、去见他的雀跃,居然全是假的。
她欢喜、幸福,可屏幕对面的男人却在独自承受痛苦和焦灼。
【为什么会这样?】
【可能是因为回去的路上开车撞到护栏,损伤了听觉神经。】
郑淮明顿了一下,补充了四个字:【是暂时的。】
方宜目光微颤,努力压抑住内心的不平静:
【为什么不告诉我?】
郑淮明接过手机,修长的手指纷飞,生怕她不愿等待:
【我不想你担心。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来碧海,上车前病了,发了几天烧,醒来的时候,葬礼已经结束了。】
他将手机举到方宜面前,带着一丝恳求地摸索着覆上她的手,宽大的掌心湿冷,想抓紧,又不敢用力。
最后一个字后,输入的竖杠不停闪动。方宜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无数画面涌入脑海,男人看到漫天生日彩带时僵住的身形,郑国廷躺在病床上浑浊的眼球和瘀斑,邓霁云声嘶力竭的痛哭,接到死讯后他故作平静的神情,还有那一高一矮的两座墓碑,深深地刻着六月二十四日。
这段时间积压的怨恨与愤怒终于还是冲破了理智,方宜气得指尖直发抖,直接甩开了郑淮明的手。
想说的太多,方宜再顾不上打字,按下语音输入。
注视着那张她无数次想要亲吻、描摹,此时却无比陌生的脸,她失控道:
【真的是这样吗?那四年前你为什么失声?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母亲和弟弟都是在你生日那天去世的?你为什么说你没事让我走?你真的是怕我担心吗,那你现在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话音刚落,方宜瞬时泪如雨下。
她多么爱他、信任他、依赖他,可他呢?
晶莹的泪珠让郑淮明刹那慌了神,尤其是当他看到屏幕上的内容,瞳孔猛地一颤。
四年前。失声。生日。
她竟已经全部都知道了……
上腹脆弱的器官几日前才做完手术,剧烈的情绪冲击下,几乎是瞬间就剧烈地抽动、痉挛。急痛猝不及防地上涌,郑淮明一声痛吟哽在胸口,眼前刹那一黑。
他断然施力深深地抵进胃腹,用坚硬的骨节狠狠地碾压、按揉,试图短暂地压制这不合时宜的翻搅。
只见男人折身一手深压进身体,肩膀不住颤抖,豆大的汗珠往下滚,还在急切地想要打字解释。方宜心痛得快要喘不上气了,却又恨得咬牙切齿。
此刻,所有解释都是那么苍白无力,她也再不想听这个男人一句狡辩!
一口气堵在胸口,连带着这些天的担忧、焦急、痛苦,快要炸裂开来。
方宜气急,片刻都呆不下去了,她一把抢过郑淮明手中的手机,狠狠地摔向地面,转身就走。
没走两步,却听背后传来椅子轰然的倒地声——
郑淮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起身,竟将她重重地抱住。爆发的力量太大,方宜被冲撞得一个踉跄,两个人重心失衡,“砰”地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脊背撞上冰凉冷硬的木地板,女孩的身体顺惯性压进柔软的肋间,郑淮明骤然感到腹部一阵撕裂般的刺痛,似是刀口又裂了……
他疼得浑身痉挛,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却始终不愿放开双手。
方宜全然不知,只是一秒钟都不想和他纠缠,一边拼了命地挣扎,一边胡乱捶打着男人的后背:“我们结束了!郑淮明,你别让我恨你!”
郑淮明不敢想象,这个被蛇咬伤要牵着他手才敢睡觉的女孩,是如何独自捱过这些日日夜夜。心口如有一把刀生生剜了肉似的,鲜血淋漓。
可他不愿放、也不敢放手,又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唯有双臂紧紧把她抱住。
一阵阵眩晕,体力随着腹部的疼痛加速流失……郑淮明拼尽最后一丝理智,将头深深埋入她的脖颈,温热急促的气息喷洒。
“你一直在骗我……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他满身的寒气将她全然包围,方宜声泪俱下,被绝望和无力反复撕扯着。可她竟抵不过一个病中男人的力量,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忽而,男人裸露的颈侧映入眼帘,薄薄的皮肤下,血管和青筋依稀可见,是那样脆弱。
方宜恨极,一口咬了上去——
尖锐的牙齿深深嵌入最柔软的皮肤,郑淮明闷哼了一声,生生忍下,手上的力气丝毫不减。
她越咬越重,直到刺破皮肤,嘴里充斥着淡淡的血腥气,才缓缓松口。
只见那苍白的颈侧留下两道细长的伤口,不断地渗出新鲜的血液。
方宜后知后觉地看着自己的牙印,有片刻失神,却感到郑淮明的力量微松。他艰难地抽手,换了一个方向抱住她,扯下自己另一侧的衬衣,露出大片颈侧的皮肤。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只要能解气,咬吧。
方宜一怔,忽而丧失了所有力气,浑身瘫软在郑淮明的怀抱里,失声痛哭。
郑淮明感觉到怀中女孩的颤栗,顿时心疼得手足无措。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将她拥入胸膛,在她柔软的发丝间辗转,急切又小心翼翼地去吻她脸颊上的眼泪。
泪珠滴落,是那么滚烫,在他心间灼了一个又一个深深的窟窿。
可上腹的疼痛越来越剧烈,温热的潮湿早已浸透衣料。郑淮明垂眸深深地喘息着,眼前越来越模糊,最终还是陡然失去了意识,软倒在了方宜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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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镇上的小诊所灯火通明,卷帘门慌乱中只拉开了大半,在黑夜中倾斜出薄薄的灯光。
瓷白的地砖上,几滴鲜血触目惊心,一路从门口延伸向诊室。
越往里,越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垃圾桶旁,掉落着几团沾满血、看不清原本颜色的纱布。输液架上挂有几袋药水,顺着细管慢慢流入手背的血管。
即使是陷入昏迷,郑淮明依旧难受地辗转,可手腕被软绷带绑在病床架上,只能无力地喘息。
方才送进诊所时,他术后伤口大量失血,血压一度降到了危险值。来不及送到市里,是夏老伯将镇上诊所唯一一名医生喊来,但这里医疗远不比北川,医生只能勉强帮他紧急止血、缝合伤口。
看到出血的情况,年过半百的医生大惊失色:
“最多开完刀五六天,他在哪里做的手术,怎么跑到这里来!”
可在场没有一个人知道,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方宜。脸色惨白的女孩不说话,只摇了摇头,她甚至不知道他刚刚又开过一次刀。
诊所没有手术条件,局部麻醉的效果微乎其微,郑淮明昏迷中痛得本能挣扎,连一米八几的沈望都压不住,医生只能把他的手腕固定住,强行清创、缝合。
期间他痛醒过两次,反而是有意识时强忍着不乱动,咬牙忍到上不来气,又生生疼晕过去。
谢佩佩被这惨烈的一幕吓得大哭,摄像陈哥强拽她回院子休息,好几个同事也不忍靠近诊室,光是听到里面的声音就红了眼。
倒是方宜静静地站在医生旁,镇定得出奇。医生要什么,她利落地拿来,一包一包地打开纱布,(Pyme)甚至上手帮忙擦血,染了一手鲜红,也只退到后面用冷水清洗干净。
等情况稳定下来,方宜率先让大家都回去休息:“麻烦你们了,大半夜折腾这么一回……我在这儿陪着就行,你们快回去吧。”
将同事们送出诊所,后脚周思衡的电话就打来了。
他火烧火燎:“你现在在哪儿?郑淮明又不见了,他可能去找你了!”
“我在贵山……”她低声道,“他是在我这儿,你不用担心。”
“贵山?”周思衡脱口而出,暗骂了一句,“他几天前胃穿孔,在北川做手术切了四分之一的胃!你说他坐飞机去贵山了?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方宜有些恍惚,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脑海中却无法连成一个句子。
她缓缓扶着墙蹲下,重重地呼吸了几下,淡淡道:“我还有点事,先挂了……”
挂掉电话,方宜注视着病床上的男人,有些恍惚地靠在了冰凉的墙上。
郑淮明浅蓝的衬衣都已经被血染尽,黑色西裤看不出血色。他意识昏沉地陷在斑驳的床单里,手腕上是一道道缝合时勒出的青紫。
方宜失神地垂眸,只觉心脏已经被太多根针扎透、榨干,已经疼到连一滴血都流不出来了……
沈望一进门,就看到方宜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靠在角落里出神。长发凌乱地拥在颈侧,露出一双满是血丝的杏眼。
他的心也跟着紧攥,上前将她搀到外面的沙发上,接了一杯热水。
“别太担心,明天早上送到市里就好了,会没事的。”沈望苍白地安慰着,想伸手帮她理一理头发,指尖滞在空中,还是放下了。
方宜缓缓地捂住脸,手肘撑在膝盖上,无力地颤抖:“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
如果她知道郑淮明刚做了手术,绝不会在他怀中挣扎,更不会任自己摔倒在他身上。
可为什么又是这样?
她就活该承受这一次次痛彻心扉,活该看着心爱的人倒在怀里、目睹他痛不堪言吗?
她又做错了什么?
第二天清晨,贵山市中心医院派了救护车来镇上。一夜未见,方宜再次出现在同事面前,已是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整洁清爽。
她有条不紊地交代好这两天的工作,才冷静地踏上救护车。
沈望站在诊所门口,望着救护车遥遥驶离,女孩淡然的神色总在脑海浮现,是说不出的令人五味杂陈。
这一次昏迷的时间不长,之前贵山医院检查输液后,不到傍晚,郑淮明就醒了。短时间内的大量失血让他仍十分虚弱,可一睁眼,便看到方宜坐在病床边的侧脸。
夕阳暖融融的光将房间笼罩,女孩正注视着电脑屏幕,神情专注,似乎没有注意到他。
郑淮明一时无比欣喜,顾不得胸口的闷滞,想要动一动输液的手指。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呼吸稍一用力,就重重地呛咳起来。
疼痛骤然复苏,他本能想要抵住伤口,下一秒,手就被牢牢握住。
方宜俯身抓住郑淮明的手腕,轻声放慢语速,用口型说道:“别乱动,要走针了。”
她表情温和,眼神却未曾与他对视,抬手按了铃,叫医生来检查。
值班医生检查完,称一切正常。医生前脚刚出门,方宜就起身拿了桌上的热水瓶,示意自己去接水,往门口走去。
郑淮明微怔,心中空落落的,看着方宜越走越远,急切地想要喊住她,却又发不出声音。气息短促地穿过喉咙,只余微弱的气流声。
自从他醒来,她眼里有担心、心疼,唯独没有焦急。
郑淮明失魂落魄,挣扎着想要起身,慌乱间撞得床架作响。
方宜闻声回头,停下脚步,似有些无奈地回到床边。郑淮明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像焦急地想要抓住些什么,抬头是一张冷汗涔涔的脸,艰难地摇了摇头。
他的嘴张了张,口型念道,方宜。
方宜没有说话,轻轻挣脱郑淮明的手,扶住他肩膀,动作轻柔地帮他靠回病床,拿出手机,慢条斯理地打下一行字。
【你前几天刚在北川胃穿孔做了手术?这就是你说的‘病了’?】
她已经知道了。
郑淮明艰涩地点了点头,她的神情尤为平静,让他没来由地心慌。
方宜垂下眼帘,微微叹息:
【那你为什么要来贵山镇上?你能不能对自己负一点责任,而不是净让别人担心、添麻烦?】
一句“添麻烦”,礼貌而克制。
郑淮明胸膛重重地起伏着,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冲动,脸色微变,一片煞白。剧痛在柔软的肋间翻涌,他再不敢贸然去按压,被子下的手指紧攥床单,用力撕扯到青筋暴起、输液管瞬间回流。
他想说对不起,可又明白这句话太过无力。
只能恳求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孩,像是一个等待被判决的罪人。
橙黄的日落透过窗子遥遥照入,将房间染上温暖。
方宜的神色尽管温柔,眉眼间却是冷冷的,郑淮明再熟悉不过,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
她毫不犹豫地打下一行字,递到他面前。
【明天早上我就回贵山工作了,你在这里好好养病,等身体好一点就转回北川,那里医疗条件更好。】
郑淮明心头陡然一沉,浑身冰冷。
他抬手想要拿过手机,对她说些什么。
然而,方宜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再次写道:
【病好之前不要再来镇上找我,不然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