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瓢泼、夜如浓墨,马路上汽车寥寥,街边的商店也都早早关门。
往日繁华热闹的北川市被按下暂停键,黑色轿车在孤雨中飞驰,溅起深深浅浅的水花,时间仿佛成了虚无。
狭小的空间里弥漫清冽的车载香水气息,有些过于浓郁,似乎在掩盖若有似无的烟味。
方宜佯装小憩,靠在椅背上,用闭合的双眼将谈话的可能隔绝。
然而,近在咫尺的喘息仍钻进耳畔,时轻时重、隐忍压抑,让她恨不得将耳朵彻底堵上。
突然,轿车猛地急刹——
车靠路边停住,轮胎与地面大力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方宜来不及反应,惯性前冲,被安全带勒得肩膀生疼。
郑淮明握着方向盘的手用力到青筋暴起,只顾得上打开双闪灯,整个人就骤然折下去,另一只手瞬间捣入上腹。
驾驶座的空间有限,他侧背过身,额头抵在窗框上,脊背止不住地颤栗。
面上喜怒不形于色,可激烈的情绪已经快将他吞噬,如一把尖利的刀将五脏六腑捅得烂碎。
近在咫尺,方宜不是感觉不到郑淮明的痛苦,却还是偏过头不再看。
既然身体不好,就不该站在电视台外边吹风等她,再不济,以他的人脉、口才,想混进大厅还不是轻而易举?
他是不是赌她一定会心软?
“这套不是每次都好用。”方宜闭了闭眼,狠心道,“你能不能别老拿自己的身体要挟我?”
男人的呼吸声瞬间停滞,半晌,才哆哆嗦嗦地叹出半口气:
“没有……”
黑暗中,郑淮明悲哀地勾起唇角,发狠地拿骨节碾压那块冷硬的痉挛,疼得目光失神。所有痛感搅在一起,分不清是心脏还是那切去一角残破的胃。
他努力挽回还来不及,又怎么敢再赌她心疼?
“爱人先爱己,你才出院多久,就敢这么折腾?又想进医院?”方宜责怪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关切,“你的药呢?”
郑淮明似乎疼得厉害,许久没有回应。
她自顾自地去翻副驾的储物格。一打开,里面十分凌乱,除了证件都是烟盒,还有三四个撕了包装的小药瓶。
方宜认得其中两个,一瓶是他常吃的解痉药,一瓶是止痛片。她将后者放回去,扭开解痉药倒出两片,目光触到车里冰凉的矿泉水,还是收回了手。
看到对面似乎还有一家便利店亮着灯,她叹了口气,去拉车门:“我去买瓶热水,等下换我来开吧。”
“咔哒”一声。
把手上的红色显示灯亮起,方宜如何用力也打不开。
郑淮明竟将车门全都上了锁。
“别去,我没事。”缓过这一阵急痛,他抬起一张冷汗涔涔、惨白的脸,眼中难掩对她离开身边的恐惧。
方宜见他如此反应,嘲讽地笑了一下:“我不像你,会一声不吭地消失。”
郑淮明当然知道她在指什么,生涩地吞咽了两下,接过药片,直接仰头干咽下去。又倾身将四个药瓶全拿出来,各吃了几片。
方宜不知道其余两瓶是干什么的,视线顿了顿,没有阻拦。
窗外暴雨如注,水流哗哗地顺着玻璃淌下,远近灯光交织,模糊了整座城市。
郑淮明仰陷在椅背间,寂静的空间里只剩他时急时缓的呼吸声。过了约莫十几分钟,止疼药起效,他紧绷的肩颈才松下来。
“方宜……我们好好聊聊行吗?”郑淮明迫不及待想去拉方宜的手,嗓音暗哑,带着几分温柔,“我准备好了饭,你饿不饿?先回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皮肤相触的刹那,方宜抽回了手。
之前还要分房睡,现在倒是明里暗里邀请她去家里。
“我要回云锦嘉园。”方宜不作任何解释,干脆地拒绝,“你想说什么,就现在说吧。”
没想到她如此决绝,郑淮明黯淡地点了点头——至少她还愿意听他说。
上午电视台走廊里的那一番话、女孩的两个问题,在他心头如烙铁般滚了一整天。
“之前我失声的那段时间……被院方停薪留职了,可能你听金晓秋说了吧。”郑淮明正过身子,直视着方宜,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其实,这还是李院帮我争取的……最多半个月,就会面临停职、转岗……”
转到后勤、形状、医技这样无关紧要、边角料的部门。
方宜拧眉注视他,听着这些顾左右而言他的话,直接打断:“我知道。”
“之前的事……对不起。”郑淮明艰难地开口道歉,为从贵山回来后的回避、犹豫,为之前那夜没追出去的吻,“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方宜,如果我再也恢复不了了……”
他不忍说下去,顿了顿:
“你值得更好的人。”
大风吹得窗玻璃颤动,不远处,有灌木被连根拔起,在风的漩涡中纷飞。
其实,方宜早就猜到了郑淮明态度转变的原因。
但当她切实听到他这些话时,心脏还是被挤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轻笑了一下,可笑意不达眼底:
“郑淮明,所以……如果失声的是我,或者说,如果哪天我缺胳膊少腿、生了病,你就会立刻扔下我,是吗?”
“不可能!”郑淮明瞳仁轻颤,急切道,“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那你凭什么认为我就会离开你?”方宜的尾音因愤怒微微发抖,“你这是在羞辱我吗?你从心底就看不起我们之间的感情,是不是?”
“不是的,不是的……”他手足无措,胸腔大幅度地起伏。
胃里的疼痛一瞬炸开,一声短促的闷哼卡在喉咙口。郑淮明生生忍下这剧痛,狠狠抓住变速杆,用力到指尖痉挛。
“我……我不是不相信。”他恨不得伸手将那器官掏出身体,唯独惧怕失去这唯一解释的机会,“你不会走的,我知道……是我不想拖累你……”
“拖累”两个字尖锐地涌入耳鼓,事到如今,他才终于将真心话说了出来。
方宜看着眼前男人诚恳、焦灼的面孔,冷汗从他英挺的眉骨落下,划过那张英俊、斯文的脸。
从青涩意气,到成熟稳重,无数泛黄的回忆翻涌。
方宜哽咽了,眼睛干涩得刺痛:“毕业那年,你和我分手……也是因为你失声了对吗?你怕拖累我,把我送去法国,又让姚春华以学校的名义资助我一大笔生活费。”
她将拖累两个字念得极重。
郑淮明愣住了,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你怎么知道……”
见到他失魂落魄的表情,方宜就明白自己说的丝毫不差:“你每次困难的时候就把我推开,等好了又来找我,你把我当什么?”
她缓缓抬手,指尖触上郑淮明湿冷的皮肤,描摹着他的五官。屈辱、怨恨、愤然,几乎是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郑淮明,在你心里,我就是爱你这份光鲜的、该死的工作,爱你健康的身体,爱你照顾我……”
方宜注视着他,神色是那样平静,一眨眼,泪水却滚滚而落。她轻笑,一字一句说下去,“爱你的身份地位,爱你这张脸……是吗?”
轰鸣的暴雨将世界隔绝,灯光昏黄,女孩晶莹的泪珠闪动,灼烧着他的心。
可郑淮明深不见底的眼波中,是一片比虚无更深的迷茫,徒然地垂下,连一个反驳的词语都寻不到。
方宜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手里有一把剪刀,她一定将这个男人的胸膛直接破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在跳动!
她一把扯下领口,用力到布料变形。
那白皙的锁骨下,是一道足足十几厘米长、狰狞的疤痕,暗红陈旧,宛如一条丑陋的蜈蚣。
在郑淮明震惊的目光中,方宜拽着他冰凉的手,触上这块皮肤。
“毕业前,有一次我在学校看见,去追你的时候从楼梯上滚下来……我就看着你头也没回地走了……”她吸了吸鼻子,努力不去回想那段往事,“你知道我在法国的时候有多绝望吗?你知道我是这么认识沈望的吗?”
“那年冬天,我成宿成宿地睡不着觉,一闭眼就会想起你。我只能喝醉了,才能强迫自己不去想,为什么你要和我分手,我到底哪里做错了、哪里做得不好?”
“有一天夜里我喝得太难受了,找不到回宿舍的路。图卢兹晚上有零下十多度,如果不是沈望路过时好心,我早就冻死了!”
“你自以为是地把我扔下,以为我在乎你的前途的时候……”方宜满脸泪痕,声声如泣,“你有没有想过,我有多痛苦……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想法?有没有给过我选择的机会!”
郑淮明颤抖着手,轻轻触上这道疤痕,连移动半分的力气都没有了。凸起的痕迹、暗沉的血色,整整四年都无法消去……
女孩的话字字泣血,他脸色越来越青白,心脏像是被撕裂开来,痛到抽搐麻木。
“对不起……”郑淮明再说不出其他的话,只是反复低微地道着歉。
此刻,他甚至不敢再去牵她,一只手攀上胸口,无意识地撕扯着锁骨下的衣料,指骨作响,几近拽碎。
明明两个人的关系已经走到了悬崖边缘,可他还是自私地不想放手,抓住、又或者是坠下去,只在一念之间。
理智、尊严都已经被踩得稀烂,郑淮明喃喃道:
“是我错了,方宜……给我一个机会弥补你,好不好?”
方宜注视着他的溃不成军,泪流满面。
然而,终于将那些多年堵在心间的话说出来,她内心却是无比的平静,仿佛一弯再掀不起波浪的海湾。
“如果我不同意呢?”她轻轻问。
震耳欲聋的雨声中,郑淮明垂着头久久没有说话,他的脸笼在一片暗影中,宽阔的肩膀微微颤动。
等待了太久,就当方宜以为不再会得到回应时,却见昏暗中有一滴泪落下。
那泪滴在她心口蓦地灼了一下。
这么多年,哪怕再痛苦、再悲伤,她第一次到这个坚毅自尊的男人落泪。
郑淮明没有抬头,似乎方才只是幻觉。可他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艰涩道:
“那我……放你走。”
方宜呆呆地看着他发抖的手。
然而,下一秒,郑淮明又慌乱地抓住她的右腕,双眼通红:
“我后悔了,方宜……我做不到。”
狭小的空间里,他前倾身子,双肘撑在隔板上,拽着她的手送到唇边,虔诚地亲吻。温热的鼻息喷在她指尖,一片潮湿。
方宜想抽回手,郑淮明却抓得很紧,让她动弹不得。
“我再追你吧,好不好?别这么快拒绝……^”
她何时见过郑淮明这样,平日深邃镇定的眼眸中满是焦灼、恐慌……
说不动容是假的,方宜恨自己不争气,直到如今竟还是会感到心疼。可同时,又有一股如浪潮般的悲怆和怨恨将她吞噬。
她还是爱他的。
十年爱恨坎坷,从年少的一眼动情,到漂泊岁月中的耳鬓厮磨。她也尝试过了,这一辈子,爱过郑淮明,她再也没法爱上别人。
他给过她极致的幸福和甜蜜,让她走出了那个窒息的家,将她从小的缺憾缝缝补补。
却也拖拽着她跌进不见底的漩涡,注定余生无法逃脱。
“郑淮明。”方宜轻唤道,“你爱我吗?”
没有料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郑重地点头。
“一辈子都爱?”
“一辈子。”他气息急促。
方宜轻轻回握住郑淮明的手,缓缓说:
“好。”
“那我们不分手。”
巨大的喜悦迸发,郑淮明怔怔地注视着她,似乎还未从恐惧的情绪中缓过来,生怕这只是一场梦境。
方宜轻易地挣开他的手,转而前倾着勾住了他的脖颈,径直吻了上去。
郑淮明的唇清凉而柔软,任她汲取。感到他依旧僵硬的身体,方宜轻巧地咬了一下,怀中的人才猛然一颤,如梦初醒般,回应起这个吻。
窗外暴雨浇下,雨声隆隆——
车内昏暗的光线中,两个人吻得愈发浓烈。郑淮明逐渐从被动转为进攻,温柔地撬开她唇齿,双臂紧紧抱住方宜的后背,拥向自己的怀中,修长的手指与她发丝交缠。
血液滚烫,方宜享受着男人的亲吻、贴近,鼻尖充斥暧昧的气息。
可她目光是清明的,垂眸注视着郑淮明动情的模样。
他闭着眼、长睫微颤,吻得那样小心翼翼,充满眷恋、珍惜。
从前总是先一步沦陷在他的温柔和攻势中,这是方宜第一次去看郑淮明亲吻她时的表情,内心却没法激起太多涟漪……
如果他的爱已经毁了她的一生——
方宜不无悲哀地闪过一个念头,与其放过彼此,不如全数奉还——在郑淮明最爱她的时候分手消失,就像他曾做的那样。
她也想让他尝尝以爱为名,被抛弃、被隐瞒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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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台风席卷过北川市,带走了夏末最后一丝闷热。
九月末,天气转凉,又是一年秋。
时隔近五年,再一次正式恋爱,比想象得热烈。医院工作三班倒,但他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和方宜见面。
有时是去工作室,有时是去电视台,甚至会花一个小时驱车到云锦嘉园,只为一起吃一顿十五分钟的晚饭。
说不甜蜜是假的,方宜很享受这种亲密,每次挽着郑淮明的胳膊,将头轻轻靠在他肩头,都感觉仿佛回到了十九岁的校园里。
郑淮明似乎变得尤为眷恋亲吻,每次离开时,都要将她亲得喘不过气,软在他怀里才罢休。最后,方宜站不稳了,他总会捞着她的腰,俯身在她额头上再吻一下。
“你是不是欺负我没你高?”女孩嗔怪。
她再怎么踮脚,也亲不到他额头。
可平日好说话的男人每到这时只笑,就是不弯下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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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健康医学说》的合作很顺利,节目组看中了方宜团队之前二院宣传片的经验,和他们顺理成章签下了新的工作。
主要是配合每期主题,拍摄一些医院里的日常短片,在每期开头播放。
虽然内容不多,但能和大型商业节目长期合作,实属顶好的机会,全组人都很重视。
第七期节目录制完已是晚上八点,方宜找三位嘉宾简单地沟通了拍摄方案。
唯一头痛的问题是,商务组传来一个消息,下期会新加入一个大牌服装冠名商,指明要求品牌要在短片中出现。
后天就要开拍,时间不等人,沈望只好找了一家最近的线下店,大晚上带嘉宾驱车赶往。
高档商场一楼,整整近两百平,琳琅满目。
其他两位嘉宾很快就选好衣服离开了,只有许循远试了一件又一件,都是偏时尚鲜艳的。
方宜无奈劝道:“这次要符合老年人晨练的主题,最好是浅色系,带一点中国元素的。”
“你知道吗,这个节目有百分之五十的收视都是三十岁以下的女性。”许循远挑眉,言外之意,也有不少是来看帅哥的。
录制相处这么些天,方宜早习惯了。<(EWKg)br />
她直接叫店员收走了他选的成堆外套,上手挑了几套淡雅的,故意假笑道:
“许医生,时间不等人。”
许循远正欣赏自己未卸掉的妆造,正搭身上这件浅粉带金属链条的衬衫。他从镜子里瞥了一眼方宜,玩笑道:“哎呦,方老师这么急着下班,回家和男朋友腻歪啊?”
自从那晚过后,女孩指间就多了一枚戒指,想来是复合了。
本以为她会说些什么,许循远看好戏地瞧着。
谁知,方宜反应过于平淡了,只耸耸肩:“没啊,他在医院值班呢。”
“就这?这就是热恋期的女人?”许循远失望。
方宜没好气地笑了,将衣服直接塞到他手里:“快试你的衣服吧!”
然而,说什么来什么,她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
郑淮明:【提前下班了,我来接你?】
眼前都快十点了,明天他早上还有手术。
方宜本想拒绝了,可余光中看了一眼许循远的背影,她飞快输入:
【好,我在云尧百货,快结束了。】
最终,许循远被迫挑了一件方宜选的录短片,又自己结账买了两件。
他换上新衬衣,就连谢佩佩都看直了眼:“许医生,你和平时在医院完全不像一个人啊?”
不怪她夸张,方宜也难以否认,许循远简直是个衣服架子。
浅粉色对于男人来说很难驾驭,但他穿得刚刚好,胸口银灰的细链条连着衣领,斯文与时尚碰撞,硬朗中流淌着优雅矜贵。
这让方宜不禁想起另一抹清冷的身影,明明是那么像的两个人,气质却完全不同。
明天还要去拍摄地踩点,大家出店门就散了。
余姐老公已经到了,沈望送谢佩佩回去,只余方宜和许循远走向商场门口。
初秋中午还是艳阳高照,夜风却已有一点凉了。
方宜只穿了一件短袖,一到室外,不禁打了个寒蝉。
许循远从购物袋掏出一件外套,递给她。
方宜没接,笑了笑:“还行,不冷。”
“有了男朋友这么避嫌?新的,又不是我穿过的。”许循远一眼看穿。
再拒绝就显得见外了,方宜道谢接过来披上。
虽然偶尔把人噎得答不上来,许循远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这点让她觉得相处起来很轻松。
许循远低头在手机上打车,冷不丁问:
“那姓郑的来接你?”
方宜应了声,稍有不满道:“他有名字,你别这么叫。”
“这就护短了。”许循远似笑非笑,“当时不还在南大一个人蹲着哭?”
当时他本走远了,又想到这么晚不该把人扔在那,至少该帮找个正经住所。没想到,来回不到五分钟,就见那穿着白裙子的小姑娘缩在草丛里抽噎。
方宜愣了一下,不想再提,干咳两声:“你快忘了吧。”
她强行转换话题道:“你打车去哪儿?怎么不让沈望顺你一路。”
许循远举起亮屏,目的地赫然写着某个知名酒吧:“我可还有夜生活呢。”
“你明天不用上班吗?”
许循远语气理所当然:“六点的班,现在回去也就能睡几个小时,越睡越困,还不如通宵来得舒服。”
两个人并肩朝马路边走去。
十点半的市中心车流不息,高楼大厦灯光璀璨,街边人潮不减。方宜一边走,一边和许循远闲聊,漫无目的地感受着久违的热闹氛围,丝毫没有注意到街口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直到那车缓缓驶来,停在她面前,鸣了一声笛。
方宜回过头,只见副驾驶的车窗降下,郑淮明手握方向盘,朝这边望过来。
没想到他已经到了,方宜脸上盈盈的笑意顿了一下,将身上的外套取了下来,还给许循远:
“他到了,我先走了。”
许循远接过外套,玩味地远远和车里的男人摆摆手。
驾驶室里,郑淮明礼貌地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伴随着方宜身上清新淡雅的香水气息,车门“砰”一声关上,她系上安全带,随口问道:“你今天下班这么早?”
窗外繁华的夜色倒退,郑淮明许久没有说话。
她疑惑地偏过头,见他只是面色平静地直视前方,摇曳的灯光映在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不出喜怒。
郑淮明察觉到方宜的视线,温声道:“李栩之前和我换过一次班,今天没值班,刚下手术。”
等红灯的间隙,他抬手将空调升高,看似不经意问:
“今天是刚录完节目?”
方宜敏锐地捕捉到男人隐隐的在意,故意淡淡说:“有新的冠名商,后天就要拍摄,许医生还缺几件衣服,带他来线下店看看。”
每句都是实话,却绕过了其实还有好多人一同前往。
“之前不是四点就结束了?”
公事出行,可刚刚远望那并肩的两个人一路笑语嫣然,男人手拎两个购物袋,像极了逛街回家的一对恋人。
郑淮明眼中波澜不惊,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却骨节泛白,暴露着他内心的不宁静。
“今天开始得晚,七八点才录完。”
路口绿灯进入倒计时,三、二、一,黄灯亮起——
轿车稳稳停下,他追问道:
“许医生每期都来?那个节目我看了,收视一直很高。”
“是啊,他长得帅嘛,好多阿姨妈妈都爱看。”
方宜说着,余光观察郑淮明的脸色,却见他反应平平,再开口时,已经换了其他的话题。
有些失望,一天的工作也很让人疲惫,她靠在椅背上,一合眼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车已经停进了小区,四周都是高耸的居民楼。
方宜困倦地朝外看了一眼,发现景色不太一样。
是金悦华庭。
“怎么开回你家了?”她揉了揉眼睛,想要坐起来。
谁知,下一秒郑淮明已经俯身压了过来,气息全然将她笼罩。
方宜刚睡醒,仍有些朦胧,就被这个猝不及防的亲吻重新推回,陷入座椅。
郑淮明少有地强势,大手扳住她的脖颈,毫无不留任何余地地掠夺走所有呼吸。后脑勺顶在椅背间,她无处可退,只能被动地迎合。
温热鼻息交缠,方宜被亲得骨头都酥了,直喘不上气来,抬手去推他胸口,怎么也推不开。
“郑淮明……”
生理性泪水盈满眼角,她呜咽着求饶。
半晌,郑淮明才陡然退开几寸,空气重新涌入肺腑,方宜的手还搭在他胸前,被他一把牢牢握住。
微弱的小灯在身后亮着,郑淮明投下的阴影将她全然笼罩。他眼底晦暗不明,却又泛着濛濛的情意,哑声说:
“方宜,你搬过来吧,我们多一点时间在一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