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逢秋[破镜重圆]

作者:梨花夜雪

郑淮明有些急,轻拉住她的手腕往自己怀里带:

“方宜……你转过来看看我。”

他低哑的嗓音中,是无法掩饰的疼惜和爱意。

方宜越听,心里越难受,默然咬紧嘴唇。每次回想起三年前那段在医院守着他生死不明的日子,她心里仍会一阵一阵地疼。

“别生气,是我不对……”

感觉到那冰凉无力的指节搭在自己手腕上,她吸了吸鼻子,缓缓转过身:

“青菜粥你能喝得下吗?还是煮南瓜粥吧。”

以往生病,甜粥他会好入口一些。

见她神色舒展一些,郑淮明才稍松了一口气:“好……那就南瓜粥,削皮的时候小心一点,别把手——”

脱口而出的叮嘱,被方宜抬起的不悦眼神止住。

他弯了弯苍白的唇角:“那……我等你。”

方宜点点头,替他将被角掩好,又重新加了一点温水,才掩门去厨房。她动作轻柔,微垂的目光却始终不与他对视,长长的睫毛敛去黯然。

打开冰箱,凉意扑面而来,里面的食材并不多。

为了蔬菜新鲜,经常是吃一点、买一点,郑淮明几乎每两天都会去一趟超市。

方宜搜寻了很久,连酸奶都挪开,才在保鲜区找到一小节南瓜。

他确实将自己照顾得太好……这几个月她连冰箱里的蔬菜放在哪、有哪些都不知道。

她叹气,心里又酸又涩,手上的动作加快了些。

将保鲜膜揭开,用水冲净,方宜利落地拿削皮刀将南瓜削好,切成小块。小锅烧上水,沸腾后下小米,忽然想到储物柜里还有一些养胃的燕麦,踮起脚翻找。

柜口被瓶瓶罐罐挡住,全是郑淮明买来对孕期好的干货,红枣、枸杞、阿胶、坚果……其他的都被堵在后面,很久没拿出来过。

她一一取出来,摸索着记忆里那半包燕麦。

油烟机发出嗡嗡的响声,小火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将小米慢慢煮软。

方宜找得专注,丝毫没有听见靠近的脚步声。

突然,她从背后被拥入一个微凉的怀抱。

“别……别生我气……”

郑淮明的下巴抵在她颈侧,气息仍有些不匀,低哑地示弱。

他力气不济,下床走过来已是踉踉跄跄。高大的身子微微下沉,将两个人之间的空隙全然填满。

方宜断然没想到他会追来厨房,明明刚连才坐起来都费劲:

“你、你怎么……”

她想转过身,却被郑淮明牢牢抱住,动弹不得。那种万分熟悉的、清冽的气息将她包裹。

“我会改的……听你的,我会尽量放松一点,慢慢改……”他诚恳低语,虚弱的声音在她耳畔入水流淌,带着一点轻颤,“别生我的气……”

方宜微怔,望着小锅里渐渐粘稠的小米粥出神,心尖跟着软了几分。她抬手覆上他环绕的大手,触及皆是一片潮冷。

“是我太焦虑了……我怕、怕照顾不好你……”

郑淮明的吐字越来越轻,明显有些撑不住,身子脱力地往下坠。他还顾忌着不能压到她,扶住洗手池想借力,却差点一头栽倒下去。

方宜吓了一跳,连忙抱住他的肩:“先别说了,去沙发上坐一下!”

她赶紧把火关掉,半扶半架住他,将人弄到客厅。

一挨到沙发,郑淮明就忍不住蜷缩起来,惨白的面色比早上还要难看几分,紧皱着眉,睫毛颤抖,眼皮挣扎着半晌都掀不开。

可他还在摸索着去牵住她的手,像是怕她又生气离开。

“病成这样还下什么床!”方宜又心疼又气恼,“我马上煮好粥不就进来了?”

“嗯……”郑淮明从起伏的胸腔里发出一声低弱的回应,薄唇紧紧地抿着,眩晕得难以再说出什么。

他肩膀抵在沙发柔软的布料里辗转,冷汗渗了满额,许久都动不了。

看着他久久没法自行缓解,方宜着急地给周思衡发去微信,得到可以口服参片的答复,她想起厨房就有,连忙去拿。

她才刚一起身,手腕却被很轻地拽住。

“别走……”

郑淮明像是怕她生气离开,很艰难地抬起头。他意识有点混沌,眼中雾蒙蒙的,但感到身旁的沙发一轻,心里霎时空了。

“我不走,我去找参片,很快就回来。”

方宜解释,顾不上再哄人,轻轻扳开他的手,去厨房拿了参片回来。小小的一包,本来是他和其他药材一起买来为她炖汤的。

眼看他脸色越来越差,她取出两片喂到嘴边,急切道:“把这个含着,能好受一点!”

郑淮明能听得清她说的话,可血液供氧不足,他心跳杂乱如鼓,一声声在耳边炸开,仿佛一张开嘴,心脏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泛白的嘴唇动了动,仍旧没法予以回应。

方宜喂不进药,急得快哭了,两只手捧上他的脸颊,轻轻吻了一下:“放松……你把参片吃了,我就不生气。”

她用指腹安抚他因眩晕而过分紧绷的下颌,一寸、一寸地按揉。

“嗯……”

郑淮明意识混沌中,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艰难地轻喘了两下,唇瓣微微张开。

方宜连忙将参片压进他舌下,又扳过他的肩膀,让他倚靠着自己。她很轻柔地摩挲着男人的后背:“别动,靠一会儿缓缓……”

郑淮明半躺在她坏里,鸦羽般的眼睫微垂,湿淋淋的,含着参片久久寂静。

微苦的甘草气息在口中弥漫,渐渐抚平胸口的闷滞。过了一会儿,他呼吸趋于平稳,手指也不再麻木发抖,缓缓动了动。

“好多了……”他闭了闭眼,稍稍直起身来。

方宜顾不得找纸巾,用自己的袖口轻轻替他擦去冷汗,见他面色确实有了缓和,心才略微放下来些。

她后怕地眼眶微红:“我还会真生你气吗……又难受成这样,你是不是要心疼死我才算数?”

郑淮明懊悔,他到底是太高估身体情况,竟连卧室到厨房这几步路都走不成。刚下床时还好,没走几步却头晕得厉害。

其实,在她去煮粥这一会儿,他一个人想了很多。

“我确实……太焦虑了,这样反而成了负担……”他没有再苍白地道歉,而是将心中的话一一坦诚说出,嘶哑道,“你……你其实不需要这么过度的……保护。”

郑淮明注视着眼前的爱人,她及腰的长发散落在肩头,晶莹的杏眼中满是担忧,鼻尖也红红的。

她身材娇小,却向来坚韧,像有无限的力量。她在二十出头的年纪一个人闯到法国,开辟一片自己的事业,工作时光脚下得了沼泽地,扛着十几斤的相机追车,会为了一个项目奔走,哪怕处处碰壁也永不言弃……

又怎么会娇气到怀了孕连一点水都沾不得呢?

说到底是自己固执。

面对她,他好像永远学不会如何松弛有度,总是用力到变形,将两个人都勒疼才后知后觉。

“方宜……可我……”郑淮明侧身将她抱住,双臂渐渐缩紧,仿佛只有这样才真实地感受到她的存在。他顿了顿,似乎鼓足了勇气,颤颤巍巍道,“我真的很怕有任何……疏忽,我甚至想过,希望你没怀他们……我们两个人,就这样也很好……”

他在医院看过太多人世间的无常,也正因此,心中像有一个空落落的黑洞,怎么也填不满。

常常半夜惊醒,他要确认她呼吸悠长、睡得很熟,才能松下一口气继续睡去。

听到他的这番话,方宜全然愣住了。

如果不是郑淮明亲口告诉她,她可能永远也想不到,他会一个人思虑了这么多。

方宜惊讶:“你怎么会想到这些?”

“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这样想的……”郑淮明合上眼,将头深埋进她颈侧,凸出的颈骨在微微发抖。

喘息声忽深忽浅,闻着她脖颈间馨香熟悉的气息,他才感觉好受一点,“有时候我在电视台车库里等……我就在想电梯会不会出故障,想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会不会不舒服,就想立刻上去找你……想每一刻都看着你……”

方宜隐约心慌——他所担忧的这些事和程度,似乎已经超过了对妻子的记挂。她牵过他的手握紧,微微脱开这个怀抱,与他对视。

郑淮明罕见地神色十分颓然,乌黑的碎发被冷汗打湿,映得脸色更白,薄薄镜片下的眼角泛着干涩的深红。

她心头微颤,注视着他认真道:“你看着我……这种想法你以前就有吗?还是在我怀孕以后才这样想?”

“以前会想你……”他轻声道,“但不会这么害怕……”

只见郑淮明的手指陷在沙发里,用力地攥了攥,缓缓松开,又急急地重复道:“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想的。”

“我没有怪你!”方宜心尖像被掐了一下,疼得直颤,眨了眨眼才没落下泪,“我怀孕了,又是两个宝宝,你很紧张……但是你其实心里也知道,这些事不会真的发生,对不对?”

他低垂目光沉默着,没有说话。

方宜轻叹,跪坐在沙发上,将这个此时无比脆弱的男人重新拥进怀里:

“未来的事确实没有人能说得准……你还记得三年前华达商厦的火灾吗?那么多幸福的家庭……他们走进商场时,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还有那些正常走在路上遭遇车祸、只是去吃饭却食物中毒的人……”

“我明白,怀孕这件事放大了你内心的不安……但如果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事,就忽视当下的美好,这样是不值当的。”

她柔声问:“你很害怕,是因为觉得现在很幸福,对吗?”

郑淮明的呼吸重了几分,缓缓点了点头。

幸福到他只要一想到有任何失去的可能性,都恐慌得快要窒息。

方宜笑了,平时看起来这么冷静成熟的人,也有这么感性的一面:

“我们还会更幸福的……你要知道,明年的这个时候,哦——应该得后年了,就会有两个小宝宝喊你爸爸了。”

“但在那之前,你得养好自己的身体。”她牵着他的手,慢慢放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眉眼弯弯道,“宝宝也想爸爸是健健康康的,爸爸还要陪他们玩呢……”

这美好的想象,竟真的让郑淮明内心不断下坠的恐慌有所平复,他轻轻抚摸着,那温度透过掌心直达心底。

“我会尽量放松一点的……”他弯了弯嘴角,声音仍有些嘶(uvBM)哑,“你监督我……好不好?”

方宜转而动了动指尖,与他十指相扣,笑道:“好,那你先回床上躺一会儿,我去把南瓜粥热一热?”

床上多少能比沙发舒服一点。

“好……”

郑淮明仍有些头晕,怕摔倒会伤到她,坚持自己摇摇晃晃地走回卧室。

方宜叹气,依着他只在一旁陪。等人坐上了床,她去厨房重新开火,将南瓜粥煮到沸腾,盛出一小碗端进来。

郑淮明怏怏地倚靠在床头,才闻到粥的味道就本能皱了眉。她舀一勺,吹温了喂到他嘴边,劝道:“多少垫一垫,你快一天没吃东西了。”

他乖顺地点头,就着她的手勉强吃下几口。

方宜尝过,这南瓜粥口感温软清甜,糯糯的,很好吃。可巴掌大的白瓷碗,还没过半他就已经咽得越来越慢。

郑淮明薄唇紧抿,喉结动了动,艰难地摇了摇头。

“没关系,那就不吃了。”方宜立即搁下碗。

然而,只这么一点南瓜粥,吃下不到半个小时,他就难受得厉害。

手覆在纠结刺痛的器官上,不敢用力按下去,郑淮明喉结滚了滚,半阖着眼默默忍耐。他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前倾着身子,但无论如何辗转,都找不到一个可以缓解的角度。

直到听到卧室门打开的轻响,那眷恋的气息靠近。

他感觉到身旁的被子掀开一角,紧接着,是她的掌心轻柔地抚过他微弓的脊背。

郑淮明情不自禁地俯身紧贴,额头抵在她肩上,低低地喊了句“疼……”

他在主动喊疼,这一声听得方宜心颤。

“我知道……我给你揉一揉,马上就不疼了。”

她移开他发力的手指,换上自己的掌心,缓缓按揉着那不安分的上腹。

她揉得很轻,可即使如此,郑淮明还是几番疼得忍不住攥紧了她的手。

每攥一下,她的心也跟着疼一下。

已经轻到几乎只是在表面打圈,但那抽动的胃痉挛不止,这样隔靴搔痒地揉下去对缓解痉挛没有一点效果。

方宜哄道:“我用一点力,好不好?不揉开会疼更久。”

“嗯……”他闷闷地应了。

方宜知道久拖无益,狠了狠心,指尖找准肋间那搅动最厉害的一处按下去半寸,稳稳地打圈按揉。

“呃……”郑淮明霎时一抖,整个人不住地蜷缩。

她心疼道:“忍一下,先别动……”

他疼得昏昏沉沉,全靠汲取着她的体温维持意志,竟真的不再动弹,任她动作。只是肩膀不停地下压,头埋得越来越深……

方宜抓紧时间,用曾经和医护请教过的手法,对准位置施力揉着。

渐渐地,那凹陷处的痉挛平息下去,郑淮明紧绷的身体也终于松了几分,坠进她怀里。

他深深浅浅地喘息,宽阔的胸膛起伏着,陷在她温柔的怀抱中,牵紧她的手,久久不舍松开:

“方宜……”

这低弱的呼唤中,她竟听出了几分撒娇和委屈的意味。

方宜眸中泛起一丝笑意,将他更紧得抱了个满怀:“嗯……我在。”

“我现在……真的很幸福,想一直抱着你……”郑淮明疼得倦了,喃喃道,“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就这样……什么都不做。”

他难得如此直白地用语言表达爱意。

她心都快融化了,伏在他背上,静静听着那心跳的声音。

“好……我答应你,一直、一直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郑淮明沉沉地睡着了。方宜将他扶着躺下、掩好被子,又陪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关门。

这一觉,思绪久违地放松下来,他整整睡了十几个小时,中间一次都没有醒。

……

又在家休养了两天,郑淮明恢复了大半,每日黏黏糊糊地贴着她,气色渐好。

方宜还是不放心,让盛大夫开了两副中药,按时督促着他喝。

这一病,找阿姨的事终于被提上了日程,郑淮明在同事间打听,在无数份简历中选了又选,最终确定下来几个,来家中试用。

一位姓陈的住家阿姨简历最为漂亮,有营养师资格证,照顾过不少孕妇,人看着也利落和气。

来试用那两天,陈阿姨每顿都荤素搭配,一桌佳肴营养丰富。毫不夸张,可以和饭店里的媲美。

这天傍晚,郑淮明下班进门时,陈阿姨刚将饭菜端上来。

正是盛夏,屋里冷空调开得很足,方宜穿着浅蓝色的真丝睡衣坐在桌前,怀里抱着年年。她怀孕后容易脚冷,此时穿着毛茸茸的小猫袜子,上面有两个小耳朵,很是可爱。

郑淮明搁下包,去卫生间洗了手,走过来弯腰自然地去摸她的脚:“凉不凉?晚上泡一会儿脚暖一暖,徐主任给我拿了一袋艾草。”

指腹掠过她脚底敏感的皮肤,方宜笑着搂住他:“不凉,我今天一直都穿袜子了。”

这时,陈阿姨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

她立马松开了郑淮明的脖子,似乎有点羞于在外人面前亲昵。

年年“喵”了一声,从她腿上跳到餐桌上,凑近红烧排骨嗅了嗅。

陈阿姨将它赶走:“哎呀,猫毛都弄到菜上了!”

年年委屈地蹲下,缩成一团。

郑淮明温和地抚了抚她方宜的头发,进屋换衣服,隔着门,隐隐听到客厅里的聊天声。

陈阿姨很热情,像是某位家中慈爱的长辈。

“多喝点鱼汤,我这熬了好几个小时,特别补身体,对小孩子很好的。”

“来,拿皮筋把头发扎起来,都掉饭里了。”

“你这是双胞胎吧,男孩还是女孩啊?你老公是医生,这个应该能查出来吧?”

“你老公对你可真好啊,我侄女也和你差不多大,刚生完孩子,她老公每天上完班回到家……”

打开门,只见方宜端着汤碗,有些不自在地笑应着她的闲聊。

郑淮明走过去坐下,她转过来眨眨眼:“陈阿姨煮的鱼汤很好喝。”

他笑了笑,也盛了一碗。

晚上陈阿姨走后,郑淮明搂着方宜坐在沙发上,认真道:“我觉得陈阿姨不太合适,还是再看看。”

他能感觉到,她从小很少与长辈相处,在面对陈阿姨所谓的“关心”时,那种微妙的拘谨和尴尬。

方宜诧异:“不合适吗?她做饭真的很好吃,是目前唯一一个符合你要求的。”

他侧头吻了吻她的脸,笑说:“嗯……我觉得住家阿姨太打扰我们了。”

她掐了他一下:“说什么呢?”

郑淮明将人搂紧不让动,又亲了一下,盯着她水汪汪的眼睛玩味道:“说真的,在家不能想亲你就亲你……不方便。”

“那怎么办?”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先泡脚吧,我再想想。”

郑淮明起身去厨房取了一包艾草,先用纱布袋装好,放进锅里煮十分钟,等水色变深,再倒进泡脚桶里,兑上凉水。

方宜晃着脚在沙发上等,没一会儿,就见他端着捅走出来。

艾草包还浸在水里,散发着清香的药香味。

郑淮明将袖子挽到手肘,露出肌肉线条分明的小臂,顺手拿了一个矮凳坐下。

方宜刚想弯腰,就被他制止:“别动……”

他双手捞过她的脚,指尖一勾,将小猫袜子脱掉。

细腻白皙的脚趾暴露在空气里,不自然地缩了缩。她耳朵发热,从前不是没摸过,但多是在床上……这般清醒时,看着脚捏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间,还是有些不适应。

郑淮明黑眸中泛起一丝笑意:“在古代摸了脚,是要以身相许的……”

方宜轻哼:“我不是早就许了?”

“那倒也是……”他笑了,先用手捧了一点热水浇在她脚上试水温,“烫不烫?”

她摇摇头。

温热的水没过脚腕,特别舒服。

方宜坐在沙发上,从这个角度,少有地俯看眼前的男人。板凳太低,他修长的腿有些别扭地弯折,平时里挺拔的肩膀微微弯下去,极其认真地给她按摩。

他的手被热水浸泡得微红,粗糙的指腹掠过脚底,在几个穴位上轻轻按揉,带来一阵阵酥麻。

方宜感觉浑身都热了一点,不知是热水泡的,还是他按的……

“徐主任说不能泡太久,最好是十五分钟到半个小时,今天第一次,就先少泡一会儿吧。”郑淮明温声说,“如果不舒服,一定要立刻告诉我。”

落地窗隔绝了城市喧闹的夜晚,客厅暖白的灯光映在他脸上,显得那样温暖柔和。

所有的繁华都与此时无关,方宜注视着他专注的神色,感到无比幸福。

她动了动脚,在他手心玩闹地轻晃:

“这位小哥是几号?下次还来找你。”

郑淮明笑,顺着她演:“没有号码,是店里的特邀选手,平时不轻易出场,只为你服务。”

“那要多少出场费?”

“不多,把你一辈子付给我就行了。”

方宜乐了:“这还不多?”

“本来也以身相许了,你还想找几号?”郑淮明忍着笑一本正经道,“这是终身服务,可以无限次使用,而且是本店唯一的贵宾……很划算的。”

她杏眼微弯:“那还差不多,让我考虑一下。”

“这么划算,还要考虑?”郑淮明笑着轻挠了一下她的脚心。

痒痒的触感直达心尖,她的脚在水面一动,艾草水就溅出来,打湿了他的小臂。

他毫不在意,用大手去捉她的脚,方宜故意躲开,一时间桶里水花四溅,两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年年听到这边欢笑的动静,凑热闹地翘着尾巴跑过来,用鼻子去嗅艾草水。

方宜紧张:“哎呀,这是妈妈泡脚的,不能喝!”

郑淮明却拿手蹭蹭它的鼻头:“妈妈用过的水是香的,是不是?”

“你说什么呢……”

没想到他能说出这么没羞没臊的话,方宜一下子脸红到了脖颈。

比年年还要像小猫,连每次被他逗急了,脱口而出的话都只有那几句。郑淮明看着她不禁笑了,眉眼都舒展开来。

年年不喜欢艾草的味道,“喵喵”唤了两声,跳到沙发上来。

“如果对本店的服务还满意,可以给点一个五星好评。”

泡脚的时间到了,郑淮明拿起柔软的毛巾,包裹住她的脚,细细地反复擦拭。刚泡过的皮肤很敏感,能感觉到他的手轻捏着一寸、一寸掠过。

“好啦……已经干了。”

方宜嘟嘴,严重怀疑他是故意的。

“好。”

他帮她穿上新袜子,还不忘将袜沿的小耳朵转到正前方。

做完这些,郑淮明就自然地起身去倒水。

方宜耳垂还是红红的,伸手拽住他的衣角:“过来……”

“嗯?”他搁下水桶。

她软软地撒娇,不想让他走:“抱抱。”

秀发海藻般散在肩头,脸颊白里透粉,小鹿般的眼睛亮晶晶的,含着一汪水,看得他心尖都融化了。

“手还没洗呢……”

郑淮明这样说着,却还是忍不住坐到沙发上,将她拥进怀里。透过薄薄的睡衣,是她略高的体温,像个小火炉。

“刚刚还说是香的呢,不许去洗……”

方宜害羞地将头埋进他胸口,那里传来他沉重有力的心跳声。空气中余着艾草淡淡的香气,他的怀抱是有一点凉的,让她忍不住想钻得更深、更紧。

她闭上眼蹭了蹭。

怎么办,真的好喜欢他……

磁性低沉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说的?今天就这样去睡觉?”

方宜哼唧了一声:“你就会欺负我……”

“暂时还不能欺负。”

他笑着吻了一下她的长发。

“喵。”年年也贴上来。

-

又托朋友介绍后,两个人一起商量后,最终定了一位姓李的阿姨。

她性格踏实内敛,做饭、收拾家务都井井有条,虽然没有营养师证书,但郑淮明做起了监督和菜谱制定的管家,效果也不错。

他将许多孕妇用的食品和调料细则讲清楚,李阿姨都能落实,从不会自作主张地修改。

李阿姨每天中午过来,默默做饭打扫完就会离开,很少打搅方宜的生活。

这样一来,琐碎家务事的担子从郑淮明肩上卸下来,他一下子轻松不少,短短半个月脸色就好了许多。

这天午后,方宜要去工作室开会,郑淮明照例开车送她。

将近五个月,又是双胞胎,她的腹部已经明显隆起,任何弯腰和站立的姿势都变得不适。

方宜在换鞋凳上坐下,他很自然地从鞋柜里取了鞋,半跪在地上帮她换。

看着他低头时蓬松的头发,她忍不住笑着摸了摸:“小狗乖呀。”

郑淮明也笑了,耐心地系好蝴蝶结后,牵过她的手,凑到手背上亲了一下:“小狗还会咬人。”

“那你多咬几下好啦。”

方宜眨眨眼,将侧脸伸过去。

他俯身又吻了吻,走之前不忘从衣帽架上取下薄外套放进包里,以防她在工作室空调太冷。

一路畅通地开到工作室,车停在地下车库,郑淮明像往常一样,将方宜送到电梯口。

“去吧,结束了我在这儿等你。”

电梯门缓缓打开,她却没有松开与他牵着的手。

他疑惑:“怎么了?”

“走吧,陪我上去。”方宜笑了笑,将他拉进电梯,“给你一个当保镖的机会。”

“真的?”

“但是你不许进会议室,还有……不许给佩佩他们又买一堆零食和饮料!”她伸手捏捏他的脸,“不许贿赂我的同事。”

上次他说的话,她真的记在了心里……

郑淮明注视着方宜微微仰起的脸,一双漂亮的眼睛眨了眨,鼻尖下是小巧红润的嘴唇,明明是很认真的神情,却那么让人心动。

“好。”他笑道,“我就在门口等着你,给你当保镖。”

她俏皮道:“那给你开多少工资呢?”

话音未落,郑淮明已经捧住她的脸,弯腰亲上了上来。他抵着她的额头,睫毛轻颤,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

“这样付就可以了……”

方宜已经有点习惯他这样腻腻歪歪的作风,轻笑说:“好啦……要到了。”

叮咚。

电梯抵达七楼,午后明媚的阳光洒在走廊上。

郑淮明牵紧方宜的手,两个人并肩向尽头走去,风吹动她浅黄色的裙摆,像花一样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