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灰蒙蒙的一片, 耳边风声呼啸,整个人好似被一团迷雾裹挟着在风中疾驰一般。
不过须臾,雾气忽如水波漾开, 视线清晰了起来。
师蓬蓬定睛看去, 发现自己站在了一片幽深的密林里。
夜色浓稠,参天的巨树遮天蔽月。天穹被层层叠叠的树冠和互相交缠的藤蔓掩住,只有枝叶间仅存的一丝缝隙, 漏下来一点点细碎的月光。
周围的空气异常的闷热潮湿, 全然不似西洛的气候。
师蓬蓬眉头微蹙, 隐隐有所猜测,一时却不及深思, 只赶紧拿出一支寻踪烟点燃。
烟气缥缈, 依然是原地消散,寻不到颜京的踪迹。
她心中一沉, 正思索如何是好, 边上忽然传来一阵破空声。一条高大的人影陡然从一棵大树后闪出, 猝不及防地朝她袭来。
师蓬蓬一惊, 反射性地一个侧身, 电光火石间避开这一击, 同时手臂一勾, 用力抡出一拳。
对方显然没料到她反应如此迅速, 呼吸登时一促,不过他变招也是极快,立时大喝一声, 递出一掌正面相迎。
拳肉在黑暗中相接,发出一声闷响。
师蓬蓬只觉对方的手掌刚硬无比,好似铁板一块, 撞得她拳头生疼,不禁“嗷”的一声,连退了好几步。
与此同时,对方也惊呼出声,“不好,这妖孽力气好像变大了!”
声音雄浑,显然是个修为不低的练家子。
“不是吧?”一道女声跟着哀嚎,“现在精怪进化这么快的吗?!”
女声清脆悦耳,竟是十分的耳熟。
师蓬蓬心中一动,当即飞出一道符纸,符火亮起,照出对面一男一女两个青年。
只见那男子穿着灰色短打,肌肉虬结,剃着个光头,俨然是个武僧。
女子则是一身少数民族装扮,头发盘在脑后,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颈上盘着一条细细的蛇形银链。
双方一照面,俱是大吃一惊。
“蛊王!”
“蓬蓬!”
师蓬蓬与那女子同时喊出声来。
“怎么是你啊?!”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师蓬蓬在两仪学院的师姐白宛木。
白宛木乃边南人士,母族是世代相传的草鬼婆,即民间俗称的蛊师。
师蓬蓬与白宛木在校时常有交流,关系还算不错。先时许千年被郑冰下了迷心蛊,就是请白宛木远程指导解的蛊。
……
白宛木印证了师蓬蓬心里的猜测,这个异常湿热的密林,果然是边南的地界。
只是更具体的方位,却连白宛木这个本地土著也不清楚。
师蓬蓬疑惑:“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白宛木唏嘘,“你知道的,我一直在协助我们本地警方处理蛊术诈骗的案子。后面经查实,这些案子都是出自麺国那边的一个诈骗园区……”
师蓬蓬缓缓吐出三个字:“长生岛。”
“咦?”白宛木惊奇,“你知道了?”
“何止,”师蓬蓬语气和善,“我还知道,就是他们害我没了编制的呵呵呵……”
白宛木搓了搓胳膊:“……别笑了,我害怕。”
白宛木告诉师蓬蓬,眼下反诈工作已经取得长足进展,长生岛的主要势力俱被捣毁,大部分成员都落了网,正由边南官方和玄门中人协助审理。
只有一件事情还没能解决。
“我和山仁大师本来是领了任务,到勐水上游放河灯……”白宛木说道。
山仁就是刚才和师蓬蓬交手的武僧的法号。
“放河灯?”师蓬蓬先是不解,但很快反应了过来,“渡魂?”
“嗯。”白宛木点头。
以长生岛为首的诈骗园区作乱多年,期间不知残害了多少人,许多人就此命丧异国他乡。
从来阴阳分治,阳间有国境,阴间也有边界。那些枉死的魂魄如无根浮萍,如无人开路,便只能一直滞留境外,不得归来。
因此长生岛覆灭后,玄门就开始持续不断地进行召魂,想将那些亡魂引渡回国。
然而几次三番下来,招回的魂魄却只有寥寥,还都是些早年流落出去的孤魂野鬼。至于被长生岛迫害而亡的人,却连一魂半魄都不曾出现。
大家对此大感困惑,却都毫无头绪。
无法,玄门的人几经思量,决定干脆联合起来,举办一场大型法会,届时强行开启阴界,普渡四方。
为此,他们还制作了大量的河灯,分散投放到边境的水网里。
放河灯是最常见的一种祭仪,所谓人为阳,鬼为阴,陆为阳,水为阴。将河灯放在江河湖海中,任其漂泛,便可以托住迷失的游魂,为他们指引归去的方向。
听到这里,师蓬蓬心里咯噔一跳,想起一件事,不由“啊”的一声:“不、不对,那些亡魂,恐怕不是流落在外……”
伍峡雨曾告诉他们,他在长生岛时,无意间发现园区不仅残害生人,外号国师的老板暗地里还拘禁死去的魂魄。
不过这件事进行得很隐秘,连长生岛的其他成员都不知道。
当时他们都没有细想,以为随着反诈深入,长生岛被剿灭,这些问题自会迎刃而解。
现在看来,情况似乎远没有那么简单。
“竟然还有这种事!”白宛木和山仁对视一眼,俱是惊诧不已。
“阿弥陀佛。”山仁忧心忡忡,“若真是如此,可就麻烦了。”
那国师手眼通天,提前就收到消息逃走了,现在不知去向。如果那些魂魄真的在他手里,还不知会是什么下场。
不过担心也没用,眼下他们还面临着更大的问题。
因白宛木是本地人,玄门便安排她和山仁一组,到路程较远的勐水上游放灯。
勐水便是边南和麺国交界的河流,河的北面是边南的密林,南面便是麺国的国境了。
白宛木从小在边南长大,对勐水再熟悉不过。本来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不料刚放完灯,周围不知怎么的突然起了大雾。
那雾来得很不寻常,白宛木和山仁当时就生出警惕,想要尽快离开,但只是片刻间,他们就被那雾气裹挟,出现在了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身上带的通讯设备也都全部失灵了。
不仅如此,他们还遇上了一个极为诡异的怪人。
“什么怪人?”师蓬蓬好奇地问。
“我们也搞不清楚……”白宛木摇摇头,正要细说,就见山仁蓦地腾空而起,朝着夜色中踢出一脚:“小心!”
师蓬蓬反应极快,当即一把拉住白宛木,迅速地退后几步。
只见他们原来站的位置上方的树冠上,不知何时竟倒吊了一条瘦长的影子。
那影子双脚勾在树上,身体朝下,两条长长的辫子从头顶垂下,看起来既诡异,又滑稽。
师蓬蓬心下不由一惊,需知她从刚才就没放松过警惕,说话间也一直凝神注意着周边的动静。但这怪人不知是什么来历,竟连一丝气息也没有泄露,就那么借着树枝的掩饰,不知不觉地接近了他们。
山仁还是刚吃过这怪人的亏,知晓它的路数,才从树缝间漏下的一点月光里,察觉到了影子的变化。
那怪人见被发现,顿时发出一阵怪笑,笑声尖尖细细,既像女人,又像小孩。
“咿呀呀,被发现了,真是一个耳聪目明的死秃驴呀——”
它矫健地一个晃荡,避开山仁的一踢,顺势一个猛扑落地,张牙舞爪地和山仁缠斗起来。
稀薄的月色下,隐约可见双方动作都是极快,拳肉交接声源源不断,眨眼间就交手了数十招。
不过很快,师蓬蓬就看出了一丝古怪。
那怪人动作明明极为敏捷,反应速度比山仁更胜一分,但四肢却都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僵硬,这种微小的僵硬使得它的出招效果总是差了一点。
相较之下,山仁的功夫明显要更加扎实,一招一式拳拳到肉,从一开始就占了上风。
白宛木却满脸忧愁:“唉,山仁大师恐怕打不过它!”
果不其然,话刚说完,山仁就对输了一掌,被那怪人震得连退了几步,重重地喘了口气。
师蓬蓬这时也察觉出了端倪:“这东西不怕痛啊?”
山仁技高一筹,好几次分明已经打中了对方,他拳脚尤为刚猛,师蓬蓬才刚领教过。
换做一般妖邪鬼祟,不说重伤,行动多少也该受到影响。但这怪人只是短暂受制,很快就能恢复过来,显得不痛不痒。
眼看形势急转直下,师蓬蓬不再旁观。
“两仪之精,阳火在心!”
一道黄符应声而出,朝着那怪人飞去。
那怪人察觉到符法,侧头看过来,顿时“咿咿”怪笑:“哪里冒出来的小法师,就拿这个考验我?”
说着张嘴朝黄符的方向吐出一口气,红色的朱砂霎时亮起,下一秒符纸便燃烧起来,化作飞灰朝着四面八方飘散而去。
“啊!”白宛木大吃一惊,“什么玩意,不怕蛊虫就算了,竟然连你的符法也对付不了它吗?”
原来刚遇到这怪人时,白宛木就放出了一只迷心蛊,想用蛊术控制住它。
不料这怪人不知什么来历,竟丝毫不受蛊虫影响。
山仁只好尝试对它进行物理超度,但很快就发现这怪人竟也不惧皮肉之痛。
两人都拿这怪人没办法,好不容易才脱身躲了起来。
“完了,这家伙好像没有弱点啊……”白宛木急得团团转,“我们不会交代在这吧?”
“别急啊。”师蓬蓬情绪稳定,“我才单走了一张驱邪符,炸弹还没出呢!”
白宛木困惑:“什么炸弹?”
“没玩过斗地主啊?”师蓬蓬鄙视,一边说一边飞快掐完了法诀,“敕!”
四张黄符陡然出现在那怪人的身周四角,朱砂亮起,形成四象符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