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场上,骆驼们在人类的欢呼声中竞技,人类也在为了自己的欲望争斗。
贝都因人率先说道:“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你当年取走了黑沙,又统治议会这么多年,是不是应该给我们一个说法?”
萨米尔转动着他的黄金戒指笑道:“你们不与我争夺权力,难道是因为不想吗?”
石油真是个好东西。
他心想。
一座城市可以靠着它积累启动资本,一个人也能依靠像它一样的存在称霸沙漠,可惜资源总有耗尽的那天,所以转型是必然的。杜拜曾经依靠它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成为了贸易枢纽,那么他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呢?
他也有着得天独厚的地方,即他和里世界的距离,比所有人都更近。
神明早在里世界降临之前便给出了预兆。
而他是唯一把握住机遇的人。
当初四个势力分走了白骆驼尸体的各个部位,其中拿走骨头的人最没用:这人是来自东南亚的人口贩子,有一年,他得罪了“法官”,因为他在法官面前大谈特谈绑架儿童的技巧,结果看似身无牵挂的法官居然有一个儿子。
为了平息法官的怒气,人口贩子被迫交出骆驼的骨头。
倒数第二没用的是拿走驼肉的欧洲军火贩。军火贩回家之后,本来要向妻子和儿女炫耀自己的奇遇,结果却没想到坨肉难以长期保存,他拿出存放驼肉的器具时,只见腐烂的血肉上面长满了凸起游动的蛆虫,碎骨间还缠着半透明的黏液,女儿被吓得嚎啕大哭,军火贩连忙将肉扔给妻子养的狗。
后来吃下驼肉的猎犬生下了几只畸形的幼崽,它们的头率先从母亲的体内钻出来,其上没有眼睛,皮肤表面覆盖着骆驼睫毛般的白色绒毛,脚掌粘连,牙床增生出两排弯曲倒钩的利齿。
军火贩只看了一眼,便将狗崽掏出来摔死。此后他精神气大减,绝口不提沙漠中的遭遇,后来他又感染了肺结核,每天佝偻着腰咳出血痰,再呸地一声吐到街边,原本年轻丰满的面颊逐渐凹陷,眼皮肿得像两只蚕蛹。
他还总是喝酒醉到大哭,逢人便说自己对不起妻子女儿,然而问他究竟做了什么时,他却一言不发。
愿神保佑他……
剩下的便是拿走驼皮的贝都因人,和拿走驼血的石油大亨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萨米尔听闻军火贩的遭遇后,认为白骆驼的遗物十分珍贵,却不是常人应当接触的东西,于是他悉心保存驼血,静待时机。
2018年的一个深夜,萨米尔梦见了一栋矗立在沙漠中的洁白小楼,有一群穿着石油公司制服的无脸人影,在布满盐晶的走廊里抬着白骆驼的棺材行进。
第二天早上,他孤身一人驱车前往沙漠,寻找梦中的地点。路过后来的骆驼赛场地时,萨米尔不知为何认定这里就是他在梦中看到的沙丘,于是他办理相关手续,联系房地产商和建筑工人,在这个地方修建了一栋和梦中一模一样的白色小楼。
然后从竣工的那天起,他便开始日日夜夜盼望着抬棺队伍的到来。没人能够理解他的执着,只有萨米尔自己知道,他有多么欲壑难填——
上一个愿望好不容易得到满足,马上冒出来的却是下一个愿望,他的财富如滚雪球般越积越多,可是神啊!他的成功与明智还没有为世人所知,这条路到底走到何时才是尽头!
2019年,法官拿走了人口贩子手里的骆驼骨,随后便很少出现在人前了。
只有每年黑沙议会在麦加朝觐季开会的时候,他才会短暂地回到沙漠中,完成他最初的承诺——在起初的七年里为黑沙议会主持公道。
2018年是他成为法官的第一年,2025年是七年中的最末一年,也就是说,今年(之前是2024,已经跨年了)将是法官最后一次做出“裁决”。
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厌恶法官已久。
但他并不打算做些什么。
《孙子兵法》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兵之形,避实而击虚。”
法官这人,恰如城墙,萨米尔摸不清他的底细,因此直接对法官动手是下下策,他完全可以用其他手段逼得法官无计可施。
比如解决提出问题的人,没人向法官告状,天下不就太平了吗?
所以,他需要一个人来带走尸体…他需要一个人来带走尸体……需要一个人来带走尸体………
某天深夜,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梦见自己站在熟悉的、布满盐晶的走廊中喃喃自语,抬着棺材的无面人从他身边走过,棺材的边角划破了墙壁上的消防栓,发出钢筋掉落在泥土路面上一般的沉闷响声。
其中一个无面人转过头,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
萨米尔下意识地眨了下眼睛,下一秒,这道人影与他脸贴脸、站在他面前!
虚无缥缈的幻影中传来了轻柔的女声:“你想让我帮你带走尸体?”
萨米尔并不害怕,反而感到一阵激动:“是的!我愿将那些死人献祭给你们!”
“我们不需要人类的灵魂。”女人说道,“你将死者交给我们是种浪费,正如黑沙放在你的手里,也是一种浪费。”
“什么意思……?阁下说的黑沙是指那些驼血?它们迄今为止的确只是被放在仓库里落灰,因为我不清楚该怎么使用。但我发誓我绝无浪费宝物的想法!您愿意告诉我它的正确用法吗?”
女人说:“等你醒来时就知道了。”
……
萨米尔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小白楼空无一人的走廊里睡着了。他苍老的手脚被月光晒得冰凉,头顶的消防栓上有棺材摩擦留下的痕迹。
梦里的场景是真实的。
萨米尔欣喜若狂。
回到家后,他掐死了一个男仆,将仆人的尸体埋在浸透了黑色驼血的黄沙里,认定终有一天,死者会睁开眼睛,犹如古埃及法老身边的殉葬者、或是秦始皇的兵马俑一般,成为听从他命令指哪打哪的忠心耿耿的阴兵!
后来里世界逐渐为人所知,消息意外走漏,贝都因人听说了这件事,也要过来分一杯羹。萨米尔当然不愿意,这才有了一系列的纠纷和仇恨。
**
“比赛开始了。”
驼背老人说着,在塑料椅子上蜷缩着坐了下来,他的牙齿几乎掉光了,口舌像一个黑漆漆的山洞,山洞深处卡着一口红黄相间的岩浆,每当憋不出的时候,他就会发出呼哧呼哧的响声,紧接着倏然爆发出来:
“咳咳!咳咳咳!!呸!”
他把痰吐在纸巾上,撇撇嘴,对李维说:“是结核,老毛病了,放心吧,不传染。”
真的吗?我不信。
李维抬起手,将鼻梁位置的口罩捏紧。
老人没话找话:“我以前也见过和你一样的收尸人,那时我都叫他们清洁工。一晃多少年过去了?咳咳咳咳……”
“我也喜欢叫自己清洁工。”李维闷声说,“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军火商,看不出来吧,哈哈。”
老人举起指甲紫得发黑、如同做了美甲的右手,比了个大拇指,“老子当年纵横欧洲!”
李维不想听军火贩子吹牛逼。他一面想着真正的收尸人怎么还不来、万一不来了他上哪找黑沙,一面随口打听:
“你听说过法官吗?”
“当然听说过!他第一次露面时,我还在场呢!”
老人瞪大眼睛,为了取信李维滔滔不绝地描述起来,“年轻时我身高一米七七,法官比我高了一个脑袋,黑色头发,绿色眼睛,脖子上挂着望远镜,皮肤很糙,有晒痕,一看就是常年野外行走的人,他走路很轻,很安静,像个猫科动物。我还记得最最清晰的一件事,就是别人的枪茧通常长在右手食指,因为要去扣动扳机。”
年迈的军火商比了个开枪的姿势,“但他的茧子在右手中指!你猜是为什么?”
他卖了个关子,想要引起李维的注意,可见八成常年缺乏与人交流的机会。然而李维怔怔地望着他,一点反应也不给。
老人只好揭露谜底:“他的食指断了。这家伙只能用中指扣扳机!”
李维的后背忽然生出一层汗水。他问道:“你知不知道法官的真名是什么?”
“嗐,不知道。”老人摇头,“他神秘得很,从来没提到过。”
“那他的长相……”是不是和我有七八分相似?
冲动之下,李维差点直接摘下口罩,让军火贩看他的脸。
对方描绘的人分明是莱纳·李维乌斯!
可是莱纳·李维乌斯死了多少年了?!
这个世界上难道能有从外表到习惯、再到手指的残缺都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吗?
还是说眼下就像之前在鸳鸯列车上一样,是遇到了幻觉?
正在李维汗流浃背头脑风暴之际,老人再次咳嗽几声,困惑不解地说:“好热啊……没开空调吗?楼里怎么这么热?你在这等着,我出去看看。”
他起身要走,李维满脑子都是莱纳·李维乌斯,这会恨不得将军火贩吊在天花板上,再用海姆立克急救法把他知道的东西全倒出来。
“你先别走!”李维伸手去抓他,“再和我说说法官!!”
然而他的手只抓住了一片粘稠的空气。
老人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佝偻的脊背蠕动着,隆起的幅度越来越高,最终变成了驼峰的形状!
“孩子!我的孩子!”
他一边发生变异一边疯狂扭动身体,发出嘶哑的哀鸣,“求求你原谅我!!”
李维冲上去扳过他的脸,猛地深吸一口气——现代以长睫毛为美,骆驼为了遮挡风沙,就有着扇子似的睫毛,而人类的睫毛本来没那么长,可是老人的睫毛此刻却长到仿佛两扇门帘、能够直接盖住眼睛!
“啊!啊!!为什么我看不见了!!”
他伸出手去抓挠眼皮,李维尽量固定住他,问道:“你干了什么?你的孩子怎么了??”
“啊啊啊啊——死了!全死了——”
老人兀自尖叫,李维喘着粗气从包裹里拿出一管镇定剂,注射到他的静脉里:“回答我!!”
“咳咳咳……咳咳……”
在镇定剂的作用下,老人逐渐咳嗽着恢复了冷静。
李维见状,又问了一次:“你干了什么?”
老人张了张嘴:“我……”
不知从哪传来“咔嚓”一声脆响。李维竟然透过老人的脑袋,看到了一幕画面:
女人躺在床上,和一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缠绵……男人突然从门外冲进来,举起床头柜上的花瓶砸向两人……
小伙子翻窗跑了……女人举手求饶,男人仍不解气,继续挥舞花瓶碎片……
女人倒在地上不动弹了,几天后,小女孩跑进来,看到女人腐烂的尸体,仰起头嚎啕大哭……
男人抱着女孩安慰,转头将妻子的尸骨喂给家里的狗……
他与另一个女人再婚,新婚妻子怀孕了,生出的孩子却没长眼睛,脑袋堪称是生着五个孔洞的大肉球,身体覆盖着湿漉漉的白色毛发,嘴唇里包裹着尖锐的牙齿……
男人惊骇欲绝,吓得一把掏出新生儿,将其掷在地上摔死,然后在警笛的环绕声里发狂地跑出医院……
“我的孩子。”老人睫毛颤动,低声说道,“我有一个亲生女儿,是我妻子生的,我害了她们。”
他断断续续告诉李维的话,和萨米尔的认知一样,即他将腐烂的骆驼肉带回家,吓到妻子女儿,狗吃了骆驼肉,生出畸形的幼崽,妻子一病不起,他也日薄西山。
李维看得出来,他没有说谎。
在军火贩的认知中,事情的真相就是这样。那李维看到的那些掉san的画面又是什么情况?
究竟哪一边才是真实的?
此外,现实中怎么会发生这么灵异的场景?
或者说,他此时真的还在现实世界当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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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无脸的女人蹦蹦跳跳地在无穷无尽的走廊中前进,她边走边在空气中写字:
【哥们,谢谢你上次教给我的用水标记目标的方法,好用是好用,就是我留下的水渍不小心被现实世界的清洁工给擦掉了,现在的清洁工也太敬业了,下次改用油漆吧……你有什么恢复的办法不?】
【噢噢,先这样,再那样,然后再这样,我大概记住了,谢谢哥们!你实在太靠谱了,简直不像是人类变成的恶灵——哥们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作为神的分|身,帮你一两个小忙还是还是轻而易举的。】
【没有?只是如果遇到一个叫拉克·李维的人,就帮你照看一下……他是你什么人啊?朋友?好吧,好吧,我争取,真是的,明明是一条鱼却天天惦记着人类,你要去拍LGBT版美人鱼吗?对不起,我开玩笑的,不要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