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验证自己是不是进入了里世界,李维单手按着啜泣的军火贩老人,另一只手拿出手机给德莱顿打电话。

里世界本该没信号,但电话却打通了。德莱顿说道:“李维先生?”

“是我。”李维问道,“你在骆驼赛的场地里吗?”

“在,我一直在,发生了什么?”

“你那里有信号吗?我怀疑我进入了里世界。”

德莱顿皱起眉,检查了一遍手机信号,回复道:“我和你的联络,你和外界的联络,以及我和外界的联络,都一切正常。你又遇到灵异事件了?”

“……很难讲。”李维低头看看被他控制住的“骆驼人”,实话实说,“除非这里的人是核废水喝多了,否则肯定有哪里不对劲。不过我没看到A3,你是不是把他拦下来了?”

“从结果上来说,是的。”

“你一个人是怎么办到的?”

德莱顿清了下嗓子,没有立刻回答。

李维从中听出几分端倪:“有什么不能说的?来吧,告诉我吧,就算你不说,我出去之后也会知道的。”

德莱顿不太好意思说,但李维好意思卖萌,拖长声音说道:“求求你了——”

“我和A3打了一架。”德莱顿投降,语速飞快地说,“他怕狗,有托布在旁边助阵,我打赢了。”

打了一架???李维和挨打的A3一样大为震撼!接下来他对着德莱顿一顿吹捧,想从对方嘴里套出更多细节,但德莱顿觉得打架丢人,打赢了也不值得炫耀,因此严防死守,一个字都不肯透漏。

李维被好奇心折磨得抓心挠肝,差点连莱纳·李维乌斯的消息都给忘了。

不过他们没能放松太久。危机迫在眉睫,收尸人不出现,里世界的阴影若隐若现,德莱顿挂掉李维的电话之后,决定冒险去找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本人聊一聊。

他在几个假身份之间犹豫了一会,选择伪装成A3的上司:一个讨人厌的中情局官员。中情局早就和石油大亨眉来眼去过了,A3是他们的第一重保险,万一A3失手,没搞到黑沙,他们还有第二种策略,那就是和萨米尔进行合作。

外人冒充中情人可能容易暴露,但安全局官员冒充中情局官员,也就是一个人拿左手假装右手的事。

萨米尔热情地接见了德莱顿,简单的身份认证和寒暄过后,他开门见山地说:“我知道你们想要黑沙,我也不是不能将黑沙交给你们,我甚至还能帮助你们对抗周边的一些国家——但前提是,联邦要支持我统治沙漠。”

德莱顿:“……”

他显得略作沉吟,其实是差点卡壳,因为思维还停留在李维那边的玄幻片场,结果没有怪物,没有恶灵,只有刻在DNA里的中情局官员与中东土豪的py交易现场。

萨米尔的“理智”让德莱顿感到惊奇,他在接触到超乎常人的力量后竟然没想着和向全世界宣战,而是按照惯常的思路去削弱对手、策划政治和社会联盟。

这说明了什么?萨米尔足够明智吗?

不。仅仅是人类既不能想象出从未见过的东西,也从不渴望认知之外的利益。

太阳底下无新事,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和德莱顿见过的千千万万个自认为领先时代的野心勃勃的人类没有任何不同。

……

太阳底下有新事。

挂掉电话的李维眼睁睁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军火贩阖上眼睛,身体抽搐了一下,停止了呼吸。

紧接着,他像触电般抖动起来,指尖攥着发黄的衣领,呕出大块大块的血痰,李维怕他吐到自己身上,匆匆忙忙地后退几步,就见他生着长睫毛的眼皮向上一翻,露出泛着血丝的眼白!

前方的荧光灯管突然熄灭了。

控制室里陷入黑暗,只能听见怪异的、仿佛是不会呼吸的人强行模仿活人时发出的声音:

“呼……呼……”

声音越来越近。

李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抄起梯子挡在身前,转过身去摸索房门把手,几秒钟后,细微的吧唧嘴的动静从身后传来。

是军火贩在啃梯子。

那场面活像没长牙的人用嘴唇嗦棒棒糖,他啃得津津有味,在金属梯上面留下了一层黄红相间的口水。

李维只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没敢看得太仔细,他手指稳定地拧开门锁,露出被安全出口指示灯照亮的走廊,然后放轻脚步,快速地移动出控制室,再轻轻关上门。

“咔哒”一声。

房门被关严了。

李维松了一口气,放松神经转过身,却见离他只有两三米远的地方,赫然站着一个安安静静的小女孩!

女孩的手里抱着洋娃娃,板着精致的小脸,仰起头一动不动地看着李维。

她不动,李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用余光看到,旁边的控制室的门在一眨眼功夫,从简约冰冷的写字楼装修风格变成了温馨甜美的家居风格。

两侧的白墙上也多了浅绿色的印花墙皮,脚下的地板上还铺着隔音地毯。

这是某个人的家里。

再直白点说,是军火贩的家里,因为没过多久,女孩怯生生地问李维:“里面是什么声音?是不是欧文又在吃妈妈?”

这是人说的话吗?

李维花了一秒钟的时间反应过来‘欧文’是他们家养的狗的名字。他想了想,谨慎地摇头说道:“不是,是你的父亲。”

“我知道了!”女孩一拍手,露出笑容说,“他在给弟弟接生!”

她跑了过去,不等李维阻拦就拉开门,叫道:“父亲,弟弟怎么样了?”

映入眼帘的却是跪在地上舔舐金属梯子和血痰的军火贩。他四肢着地,后背隆起的幅度乍一看上去像是有人往他的身体里塞了一根和脊椎垂直的棍子,这跟棍子撑起了他的皮肤,并且还在继续向上生长。

“啊啊啊啊!”

是个人都难以接受这幅画面。女孩吓了一跳,发出尖叫,把洋娃娃扔到地上,转身就跑。

李维想要抓住她,手指却从她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这是一道幻影!

而军火贩的后背恰在此时被里面的东西顶破了!李维退到走廊的墙壁边缘,看到一只似人非人、似狗非狗的生物带着满身羊水,从中爬了出来,它的样貌十分丑陋,本该长着眼睛的地方一片平坦,口中发出细弱的哀叫。

李维头皮发麻,想也不想地抽出武器,然而有人比他动作更快——军火贩咳嗽几声,头都不抬地将这从他身体中爬出来的小怪物高高举起,一把摔在地上!

只听“啪叽”一声,像是史莱姆掉在了地板上,一个活物在李维眼前被摔成了烂泥!

我靠!

李维还没缓过神,军火贩绕过地上流汁的内脏,四肢并用地向他扑来!

李维仓促间打了两枪,子弹犹如击中虚影,从军火贩的身体中间穿了过去。他不敢赌这玩意攻击自己时也会是个影子,只能转身就跑。

楼道中灯光闪烁,白炽灯亮起时,是沙漠中小白楼的样子,熄灭时又变成了军火贩的家。

李维绷着脸冲向消防通道的水泥楼梯,军火贩紧跟其后,他后背上的驼峰又一次长了出来,畸形的轮廓影子打在楼梯转角处,四肢撞在水泥台阶上,发出骰子筒摇晃似的咔啦声。

楼梯是环形的,李维走完一半,调转方向时,腥臭的味道几乎喷在他脸上,军火贩突然将他那张布满皱纹的长脸从上方栏杆的空隙中间探了下来!

李维打了个激灵,脚一滑,从楼梯中部滚到一楼平台。

这个巧合救了他的命。

俗话说得好,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栏杆卡狗头,军火贩愁得一时挣脱不出来,只能甩着脖子发出惨叫,李维揉揉摔得发疼的膝盖,最后回头望了他一眼,抹着冷汗往一楼大厅的安全出口走去。

大厅中一个人都没有,之前的工作人员和保安也不见踪影,正当李维的手要接触到小白楼的玻璃门时,他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德莱顿。

他为什么这时候来电话?难道外面也发生了紧急情况?

李维匆忙接起电话:“德莱顿?我这边遇到了怪物,你要是不急就等会再说……”

“李维先生,”德莱顿打断他,惯常的平淡无起伏的声线掺杂着信号干扰的沙沙声,“我知道发生了什么,请安静一点,有一句话我一直想要对你说,我担心今天不说出来,就来不及了,我们永远没有机会了。”

李维不知不觉停下脚步。

这种话不像是德莱顿的风格,但关心则乱,李维心中生出些许不好的预感,沉声问道:“怎么了?你遇到了危险?等我过去!”

“没有……沙沙沙……李维先生,请一定要听我说……沙沙沙……”

德莱顿的声音变得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急促,“我……沙沙沙……你……听不清吗?信号不好?该死……!李维先生?李维先生?拉克·李维!!你能听见我说的话吗?来不及了,听我说,我爱——爱爱爱LLLLLove——”

“哗啦!!”

一声玻璃被砸成碎片的巨响。

李维呆滞地举着手机,慢半拍地扭过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军火贩挣脱栏杆,要偷袭打电话打到忘记危险的李维,却在冲刺途中被某种透明的东西绊了一跤,在杠杆作用下像炮弹般飞到半空,一头撞烂了小白楼的玻璃门。

外界温热的阳光倾洒下来,清风拂面,空气中的粘稠感一扫而光,李维这才发现他的手机屏幕上压根没有来电显示和通话记录,一楼大厅中的人们忙忙碌碌,还有几个游客在拉着保安打听这栋建筑是干什么用的。

但军火贩确实撞碎了玻璃,以至于周围的人全都看呆了,过了差不多半分钟的时间,才有人尖声大喊:

“帮忙啊!快来人帮忙!!这里有个老人摔倒了!”

谁家老人摔倒能把玻璃撞碎啊!

这是老人还是老牛??

虽然疑点重重,但大家目前来不及关注这些,热心群众七手八脚地将军火贩抬上担架,救护车呼啸而来,再呼啸而去,带走患者,留下一屁股尘埃和账单。

也没人注意到差点被肺结核老人单杀的李维。

李维留在现场看了会热闹顺带平复心情,等到军火贩被带走了,他找到一个角落坐下,托着下巴摆出思考者的姿势陷入了沉思。

什么情况?

手机上没有通话记录,说明刚才德莱顿差点向他表白了,实际却是他的幻觉?

那他摔疼的膝盖和差点被防护服捂出热痱子的身体也是幻觉?

可是他的膝盖还在疼啊!凭什么只有德莱顿的表白是假的!

李维恨恨地磨了磨牙,要再给德莱顿打个电话。

结果这通电话却没能打通。

他又去联络安全局和德莱顿的副官,副官杰弗里·卡特接到他的电话后犹如见到了乘坐七彩祥云的救星,感激涕零地喊道:

“李维乌斯先生!!感谢上帝!局势有救了!”又对同事说,“是他!的确是他!!他在脱困后主动联系我们了!”

李维问他发生了什么,副官飞快地回答:“您、德莱顿先生、以及中情局的A3特工断联了很长时间,我们认定你们在骆驼赛场中遭遇了难以想象的危险,现在您给我们回话了,德莱顿先生那边却仍然没有消息……”

李维不等他说完就站起身,往外面的观众席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