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吹过一望无际的草原,天地间飞沙走石,风声如同鬼哭一般,在耳边呼啸,人耳朵都像猪耳朵一样被吹得乱动。
沙石打在脸上,像被刀子划过。
王雪娇双手死死抓住横幅,也亏得那横幅的另一端是被卡死在栏杆里,而不是像这一头,单纯用绳子草草打了一个活结。
张英山大声对她喊着些什么,王雪娇只看见他的嘴在动,他的声音已经与风声融在一起,根本听不清。
她知道单凭自己手上的力气,抓一会儿就该没劲了,便用力在横幅上绕了几圈,把手缠住。
风势是一阵一阵的,别看现在吹得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断气了。
现在她要做的是降低高度,避免一会儿好风不借力,把她摔下去。
张英山和摄影师在下面用力拉着横幅,拼命把她往下拽。
果然,王雪娇在距离张英山的头顶还有一米多的时候,这阵风忽然就走了。
刚才还绷得紧紧的横幅,瞬间像被抽去了筋,软软地塌了下来,王雪娇以极快的速度下落,她只来得及叫一声:“闪开!”
这高度,接不好,下面的人就要骨折。
张英山一步都没有退,毫不犹豫地伸出双臂,将砸下来的王雪娇抱在怀里,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撞得向后倒退几步,几乎要翻出卡车围栏。
眼看着两人就要一起掉到地上,张英山将王雪娇的头紧紧护在怀里,尽量将身体蜷起,减少冲击力。
失重的感觉只有一瞬,向后倒的趋势在半空中被生生停住,两百多斤的摄影师站在卡车下面,伸出双手托住了张英山的后背。
摄影师把两人扶住,让他俩平安落地,他看了王雪娇一眼,忽然笑起来:“哈哈哈,你好像哪吒手里抓了个混天绫。”
王雪娇三两下把缠在手上的横幅甩开:“哪吒管风么?”
摄影师认真回答:“好像,不管?”
“那还是赶紧去土坑里躺着避避风头吧。”
话音刚落,下一波的强风果然又到了。
强风维持了一个多小时之后,才总算减弱了一些。
大家从防火沟里爬出来,抖落一头一脸的土,四下张望,只见地上一片狼藉:旗帜倒在地上,敖包上的石头散落,桌子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有一张垫子飞进了篝火,被烧得只剩下半片。
“挺呸呸呸挺好”卫导用力吐掉一嘴的沙,他环顾四周,“小方,小方,过来,我们顺便把蒙古人打过来的镜头也拍掉,这个景就不用换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卫导的计划还挺应景。
看方向,刚刚的风就是从蒙古那边吹来的。
“看我抓到了什么~它刚才自己跳到我身边的。”谢正义笑呵呵地举起了一只小动物,一双黑溜溜的小豆豆眼惊恐地看着他,圆滚滚的胖身子上的两只小爪子慌乱地挥舞着,看起来十分可爱。
是草原旱獭。
王雪娇大声叫:“快扔了,它会传染鼠疫,就是黑死病,死得特别快!”
谢正义脸色骤变,像触电似的把那只肥球球扔了出去。
要是跟他说动物保护、环境生态什么的,他未必能听得进去,对于进补养生爱好者来说,再可爱的玩意儿,让他死得特别快,那可就不行了。
旱獭一落地,跑了两步,前爪在某处扒拉了几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怕死的谢正义用酒精棉球把抓过旱獭的手反反复复擦了四遍,看他的表情,恨不能把那只手砍了换一个新的。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让场务们省了不少事,他们只需要去追被刚才大风吹走的帐篷,以及帐篷里的东西就行了。
几个精贵的群众演员负责当死尸。
人太少,于是卫导只能分片拍摄,同一个人,在A区趴着死,拍完再去B区侧躺着死,去C区仰面朝天死,在D区往脸上涂点灰死。
拍出来的效果还挺好,显得人多,反正没人会关心死尸的长相。
等小公主在死尸堆里,痛苦流涕地回顾完自己与路边捡的野男人的甜蜜爱情,就该跟恢复蒙古王子身份的野男人在这里决裂,西辽的死尸们会秽土转生成蒙古勇士,站在王子身后,见证王子实施强制爱的全过程。
全程没有王雪娇的事,她便帮着场务追帐篷、捡东西。
帐篷捡回来了,但是帐篷里的东西零碎地洒在了一大片草原上,包括食物,只找回了十包方便面。
其他的肉食和蛋类,说不定都已经被活动的掠食者带回家感恩大自然的馈赠了。
刚才那阵风实在太过强悍,连卡车都被吹翻了一辆,大家往卡车栏杆上系绳子,准备一边推,一边拉,把车扶起来。
王雪娇跃跃欲试想帮着拉绳子,被一个男场务劝退了。
人家说得很有道理,能使力的位置就这么多,你一个力气小的占着,不如换个力气大的。
眼看着没自己什么事,王雪娇转了一圈,又回到拍摄现场,她看见扭到脚的花絮拍摄师小佳又在现场了,她在一个地方拍几张,再一瘸一拐地换位置。
在场的人都有自己的工作,没有人扶她。
“你的脚怎么样了?”王雪娇问道。
“没事,就肿了一点。”
等拍摄告一段落后,小佳才坐下来,拧着眉毛,小心地脱下鞋袜查看伤处。
扭伤的地方已经肿起老高,通红一片,不出意外的话,明天脚掌边缘就会有一圈紫黑色的淤血。
她咬着牙,正要穿上袜子,被王雪娇抓住:“让我看看你别动,我给你冷敷一下。”
王雪娇像一阵风似的走了,过一会儿又一阵风似的回来,手里拿着一块浸满水的毛巾,盖在她受伤的脚踝上:“医生去追帐篷了,一会儿回来,你等他给你确定一下。”
“可是马上就要开拍了。”小佳用力撑起身体,想要站起来。
“那边不是有一个花絮摄影机嘛,也不缺这几张照片。”
小佳定定地看着她,声音很轻:“雪姐,我就怕这句话。如果现在缺几张照片也无所谓的话,那不就说明我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吗?他们以后还会请我吗?”
她的文凭就到初中,进了一家国营照相馆干了几年,她拍得照片深受顾客们的喜爱,可惜,那家照相馆的经营思维老旧,去年改制后,飞快地凉了。
周围不少民营照相馆都知道她的手艺,想请她去,但是,她就是喜欢电影电视剧,想为演员和剧组拍剧照和定妆照。
没有人脉在这个圈子里几乎可以用寸步难行来形容,她的性格又比较内向,不像王雪娇似乎跟谁都能搭得上话,跟谁都能聊两句,一来二去就熟了。
在同样有技术的情况下,用人单位自然会选择能把自己优势大声说出来的人,小佳的找工作之旅可谓是举步维艰。
要不是她拍了几张人像照,被照相馆的人认为拍得特别好,挂在外面当广告,被卫健看中,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踏进这梦寐以求的圈子。
进圈子后,其实她还想学习用摄影机,但是连卫健都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指了指剧组里的几个摄影师,几乎都是大块头男人:“摄影机很重的,你连拿都拿不稳,怎么拍?”
现在的摄影机用的是胶片,一按下开始,钱就在哗哗地流淌,不可能给她练习。
小佳已经先于这个时代,感受到了女性在找工作时候受到的限制。
她不想认输,就只能证明自己不会拖后腿,不管怎么样都能继续工作。
“那你也不能乱动啊,要是伤到跟腱,或者骨裂了,你这么乱跑,后果会非常严重,可能会影响到你的下半辈子,你先让医生过来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再给你做个固定。”
王雪娇拿出了她的吓人绝技,给小佳描述了有个人曾经没把扭到脚当回事,结果有一片碎骨游离,后面一到阴天下雨就腿疼,蹲不下去,站不起来,一跑就觉得脚后跟疼,别说工作了,就连生活都受影响。
“小佳,你也不想变成这个样子吧?”
过了一会儿,医生回来了,给小佳检查了一下:“应该没有骨折,骨裂和韧带说不好,得拍片才知道。”
王雪娇:“小佳,走,去医院。”
小佳连连摇头:“明天咱们不就回去了吗?扭伤也不至于去急诊啊,你就让我在这里待到明天,跟大家一起回去吧。”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她不想走,生怕走了以后,就永远失去实现梦想的机会。
尽管这个剧组并不是大厂牌,但是她没有资格挑三捡四,她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尽力抓住每一个机会,哪怕一千颗种子里有九百九十九颗都发不出芽,只要有一颗成活,都算她捡到了。
谁知道被放弃的机会,是不是就是那颗唯一的种子。
王雪娇能理解她的心情,就像她自己在高考那天肚子疼的要命,冒着冷汗考完了全天,她当时想的就是:“除非我明天就死了,不然要是不考完,我会后悔一辈子。”
以小佳现在的心情,硬把她送回去治病,她也不会好好治的,东想西想,乱动乱跑,还不如让她踏踏实实地在这待着。
王雪娇问道:“你会固定不?给她把关节固定一下吧。”
这次的剧组里有谢正义,兼具港籍、爱养生、超怕死等众多BUFF于一身,跟组的医生也是列英奇专门请来的全科大夫,啥都会一点。
仅仅两天一夜的外拍计划,他也带了打石膏的全套材料和设备,还有两根拐杖。
“反正骨裂和伤了韧带也是要制动,就当你是裂了。”王雪娇说,“明天回镇上再拍个X光片看看。”
“嗯。”小佳开心地点点头。
卫导那边的狗血故事拍了三遍都不行,不是小公主哭得不够投入,就是王子像抢亲的土匪,过于野蛮,要么就是小公主被抢走的时候过于半推半就,上马的时候甚至是迫不及待自己跳上去的。
现在正在拍第四遍。
场务们去捡东西的方向,忽然传来吵闹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响。
有人急步跑过来,找到副导演:“郑导,不好了,那边有一户牧民说我们的帐篷飞出去,把他们家的羊打死了,要我们赔钱。”
“要多少?”
“六百。”
郑导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六百块?!打死的是怀孕的母羊?”
“不是,是一只小羊羔。”
“那还要六百块?!”
正说着话,那边的牧民已经赶来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站在那里,其中一个用生硬的汉语大叫:“你们谁管事?!”
郑导赶紧上前:“我是负责人,有什么事吗?”
那个大汉拎起一只歪着脑袋,已经断气的小羊羔:“你们的柱子,打死了我们的羊,怎么办!”
镇上做熟的烤全羊也就三百块钱,那还是成年羊。
就算小羊羔长到成年,再卖出去,也就两百块钱左右。
郑导据理力争,想砍砍价,但是他砍价的方向就是错的,来来回回说的都是“这么小的羊,哪值六百块”,这不啻于在火上浇油。
在偏远地区,事先谈好,剥皮架火是一个价格,动物先被弄死了,主人找上门来,是另一个价格。
说好之后再杀的价格,可能是一百块。
意外把动物弄死了,那就是另一件事了,不是买卖,是赔偿,两三千,四五千也不是没有可能。
郑导的脑子里还是菜市场讲价的思维,或者说,是在法制社会待久了的城里人思维。
王雪娇曾经见识过有一个同样在法制社会里待久的人,去一个连手机信号都没有的地方途步,当地山民向他索要二十块钱过路费的时候,他先是不肯掏,后来实在不行了,才掏出了一百块,还站着不走,等着山民找他钱,结果差点被人推下悬崖摔死。
茫茫大草原,往土里随便埋几个人轻而易举,想要找尸,难上加难。
成吉思汗死后,就是被埋在草原的。
数百年来,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找到他的坟墓,却一无所获。
眼看着郑导和那户牧民闹得不堪,剧组里几个身强力壮的工作人员也围了过来。
对方来的是四个人,常年在无人地区讨生活的人,对武力值的不平衡相当敏锐,其中一人转头往回跑。
王雪娇想过去劝郑导差不多得了,六百块能砍到四百已经算是牧民想回去睡觉,愿意松口,他还真想砍到菜场价两百块,这多少有点白日做梦。
刚走了两步,忽然被谢正义拉住,他低声对王雪娇说:“别过去,很危险的啦。”
他感觉到来者不善,像王雪娇这样的小姑娘过去,可能会在激烈的争吵中被误伤。
另一边,卫导还没有停机,他听到了吵闹声,不过只要没有闹到他面前来,他就得先把拍摄工作完成。
云殊华本来在卫导身边,帮着卫导一起指导女三的情绪和表现,听见吵闹声,也走过来,问是怎么回事。
“别闹了,这钱我出吧。”云殊华对枉死的小羊羔抱以同情,人家牧民也不容易,何况再这么闹下去,没完没了,根据进度,还要拍好几天呢,要是跟当地人起了冲突,设备被砸坏,后面还怎么拍。
郑导已经吵上头了,让云殊华别管:“就是不能惯着他们,他们就是敲诈勒索!无法无天!”
还没等郑导再说出什么掷地有声的话来,从远处跑来了十几个壮汉,他们的身材个个都像两百多斤的摄影师一样,剧组里能与他们一较高下的人,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八个。
其他的不是瘦子,就是女人。
王雪娇压低声音对张英山说:“不动枪的话,你能打几个?”
“不偷袭的话,一个都打不了,”张英山老实承认,“拳击比赛分量级是有原因的。”
王雪娇:“刚才你在风里用力拉着我的时候,力气挺大啊。”
“因为是你。”张英山轻轻吐出四个字。
根据王雪娇的判断,这场纠纷,理论上来说,哭个穷卖个惨,七八百块钱应该可以解决。
不过就郑导现在这样子,估计对方还会加价。
王雪娇对此也不想劝他了,她劝不动一个认定自己站在正义一方,就可以火力全开的人,反正到最后肯定会解决。
看着对方人多势众,郑导开始有点松动,但还在强调那羊羔不值一千块。
不知道是谁先动手,双方开始推搡起来。
混乱中,有人一把抢过被摄影师搁在一旁的花絮摄影机,对着剧组大喊:“你们拿两千块钱来!不然就把它砸了!”
牧民们一哄而散,这边丢了一台摄影机,哪能让他们跑了,赶紧追了上去。
别人可以不管,王雪娇和张英山不能不管,真要在草原上发生械斗,死了人,最后一调查,发现他俩就在现场,却站在旁边什么都没做,哪怕是以“卧底不能暴露身份”做为理由,都难向上头解释,这面对的又不是什么必须袖手旁观的事情。
刚走没两步,王雪娇感觉到身后有人追过来,转头一看是云殊华,她眉头紧锁:“哎,郑导真是太冲动了,早点把钱赔给他们,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闹成现在这样。”
前方不远处,扎着五六个蒙古包,前方一片被清出来的无草空地上燃着火堆,还有刚才那十几个壮汉,或是双手抱在胸前,或是两手叉腰,虎视眈眈地看着追过去的剧组。
在文明社会要守文明社会的法律,在自然法则的世界要遵守自然法则,看清楚自己的实力再选择应对手法,穷则搁置争议,富则自古以来。
一直坚持原则,不愿意向敲诈勒索低头的郑导终于认怂了,不过两千块还是超出了他的实力,谁能想到,跑到荒无人烟的大草原上还要带钱啊?
跟谁买东西?
狼吗?
其他演职人员其实身上都是有点钱的,但是自从上次出了两个通缉犯,大家都觉得镇上也不是很安全,便纷纷把钱存在镇上的农业合作社了。
云殊华的钱则是给了华伦天奴,让他看情况用。
王雪娇和张英山两人身上现在加在一起也就只有两百多块钱,曾局许诺的两万块现在还在审批流程里,估计明天能走完,并且从邮局汇出。
总之,就是一整个剧组的人,估计最多能凑出个六百块。
要是刚才郑导合理地砍砍价,展示“咱们真的已经掏空了所有的口袋”,这事也就过了。
王雪娇跟云殊华商量了一下砍价策略,云殊华做好的最坏打算,就是机器先押在这,剧组赶紧开车回镇上拿钱。
“我现在就怕郑导忍不住气,开车回去不是拿钱,是报警,这种地方,警察只会调解,而且会偏向牧民,反而影响我们的拍摄进度。”云殊华在四处捐款和义演的过程中,亲身到过很多“老、少、边、穷”地区,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处世方式。
与云殊华相比,郑导就像一只家养的吉娃娃,个头小小,叫得响亮,在有主人庇护时候,它可以平安无事的度过一生,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但是这样的性子到了野外遇到老虎,注定被一口吃掉。
看到剧组的人追过来,为首的牧民说了句什么,其他人哄笑起来。
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过必然不是好话,郑导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我跟他们去说,你别上去了。”云殊华上前一步,挡在郑导前面。
她的身体只有身强力壮的牧民一半宽,说话时,对方比比划划,那一只巴掌,就比云殊华的整张脸都大,好像轻轻挥一挥,云殊华就要被扇飞。
“这么小的小羊,真可怜刚才的风实在太大了,我们也没有想到,帐篷怎么会飞出去,真的不是故意的”
为首的牧民指着自己家的帐篷:“我们的帐篷怎么好好的!你们的能飞这么远!”
“我们都是城里来的,很少帐篷,也没想过草原上会有这么大的风”
云殊华好言好语,放低姿态,说到剧组来草原上拍摄也是希望能宣传草原风光,要是能吸引来游客,他们的羊肯定销路特别好。
见她说得客气,牧民方的强硬态度也有所和缓。
听到气氛和缓下来,刚才留守在蒙古包的女人和孩子也出来看热闹,一个女人看见云殊华,睁大眼睛,走到为首的牧民身边,用蒙语说了几句什么。
那个男人面露疑惑神色,上下打量着云殊华:“你是医生?”
云殊华不解,以为他们家现在有病人需要治疗,她哪会治病啊,老实回答:“不是,不过我们有医生,你们家谁要看病吗?”
男人转过脸,摇摇头,跟女人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
王雪娇忽然想到,医生是不是指镇上那个小诊所啊?
“咱们跟华伦天奴拍的照片,你带了吗?”王雪娇问张英山。
“带了。”张英山从内兜里掏出来那张照片。
王雪娇拿着照片去给女人看,指指云殊华,又指了指照片上的华伦天奴:“你是不是看到她,跟他站在一起?”
女人看着极具辨识度的华伦天奴,连连点头。
王雪娇低声对云殊华说:“她可能去那个小诊所看过病,认得你。”
后面的话不用说,这是双方关系破冰的最佳机会。
这送上门的机会都抓不住,岂不是连郑导都不如了!
云殊华解释了自己的身份,整个气氛瞬间如春风吹融了冰河,阴云尽去,鲜花盛放,刚才周围那一张张充满敌意的面孔,都挂上了惊喜和激动的表情。
为首的牧民热情招呼大家进帐篷,外面寒风萧萧,一进门,一团暖气就猛地往脸上扑,被冻透的脸忽然遇到热气,像被小针扎,王雪娇伸手搓了搓脸:“真暖和。”
“坐坐~”男人大声招呼着,其中云殊华,以及与“大高个黄毛”有亲切合照的王雪娇、张英山被请到了坐北朝南的贵宾位置。
跟着追出来的剧组人都有点懵,刚刚还剑拔弩张的,怎么忽然就这么亲切了?
刚才出来的那个女人拿出许多碗,又从放在南边的火堆上拎起来一个大水壶,给大家的碗里倒奶茶,只是倒的不多,只有半碗。
没人觉得有什么问题,这么晚了,奶茶这种提神、利尿还会长膘的东西还是少喝为妙。
王雪娇好奇地看着火堆里烧的燃料,不是柴禾、不是煤块,也不是草,甚至不是她熟悉的牛粪,而是一块一块的方砖。
方块在燃烧。
男主人告诉她,那是羊圈里的羊粪,被踩结实了,现在用铁锹铲出来,劈成长方型,比散落的牛羊粪要耐烧,晚上丢到炉子里一块,能烧一整夜。
女主人不会说汉语,倒完一碗,只会用笑容和动作表示“请喝”。
旁边的垫子上坐靠着一个孩子,腿上盖着小毯子,脸蛋红通通,怔怔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客人们。
看到他,云舒华忽然想起来见过这个孩子,当时他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可怜的要命,云舒华把自己随身带的糖果递给他,他一把抓住糖,依旧哭声震天。
“我认得他,他是摔断腿到诊所来的。”云舒华说。
这孩子企图骑上自家没有配备任何马具的小马身上,然后被马甩了下来,小腿骨开放性骨折。
牧民祖祖辈辈摔惨了的人不计其数,他们有自己的一套处理手段。
当时看起来处理完了,但是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蹭到了什么东西,伤口迟迟不能愈合,每天都发高烧,吃传统的退烧方子,也压不下去,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孩子的舅舅才骑马送孩子赶到镇上的医院。
云殊华:“送来的时候,皮肤都有好几块发黑了。”
王雪娇:“皮肤坏死啦?”
云殊华:“嗯,感染了,给他做了清创,打麻药的时候他哭得好可怜,说他要死了,让舅舅好好照顾他的小马。”
情况确实已经十分危急,就连县医院都没有那么好的抗生素给孩子用,幸好那个时候华伦天奴联系的一批药到了,不然孩子大概都等不到去西宁,就要死了。
被砸死的羊羔就是孩子家的,带头来吵架的就是孩子他爸,那天他在外面放牧,都不知道儿子出了什么事,也不认得云殊华。
后面又有不少人进来,男主人介绍这些都是他们家的亲戚,叔叔伯伯姑姑婶婶什么的。
平时一起转场、一起放牧,在偌大的草原上互相有个照应。
得知剧组真的挺惨,帐篷飞了不说,用来支撑帐篷的骨架都没找回来,食物也没了,也找不到干净的水源,男主人让他们过来,各家分分,一个蒙古包里塞几个,住几天都没有问题。
郑导忙让人回去通知,让大家一起过来。
卫导还不敢相信:“你们刚才不是都跟人吵起来了吗?他们真的是请我们去住,不是把人骗进去杀?”
“云殊华救过他们家的小孩。”跑腿的场务说。
那就没问题了。
卫导一声令下,让大家赶紧收拾东西,把东西都装上卡车,一起去牧民那边。
到了地方,卫导看着人家丝毫无损的蒙古包,感叹:“看看人家!我们都吹飞了,他们一点事都没有。”
男主人听见,哈哈大笑:“我们在草原上生活了几千年,这点小风怎么会把我们吹跑!”
场务虚心请教他们这房子是怎么搭的,是不是挖了很深的地基。
把屋里能听懂汉语的人都逗笑了:“把房子埋在地里,我们转场的时候怎么办。”
真相其实挺无聊,就是因为剧组买的是行军帐篷,方的。
蒙古包是圆的。
就物理学上来说,圆的就是比方的扛风,风刮过来,会从两边通过。
方形帐篷则是像郑导那样,坚守自己的原则,完全不肯让步,在强风之下,打下去的那点地钉根本承受不住劲,没多久就飞走了。
折腾了一晚上,大家也都累了,剧组的人被分配到了附近的蒙古包里。
王雪娇、云殊华和张英山是贵客,自然跟被救孩子的那户人家一起住。
几人都喝了奶茶,一时睡不着,跟主人家问东问西。
云殊华关心的是他们在大草原上,看病一般怎么办?家庭收入能不能支撑看病,国家有没有保险。
男主人的回答让云殊华太难过了:“能治就治,治不了就带回家等死。前几年有人被牛顶了,去了镇上和县里就当骨折治,但是他一直喊疼,医生说骨折肯定疼,他就坐在县医院里没人管,家里人就把他带回家,痛得从中午叫到下午,黄昏的时候死了,我们都说,他是被诅咒了。”
王雪娇轻声说了一句:“我猜是脾脏慢出血。”
“嗯”云殊华点点头,这种误诊案例在有X光机的大城市里都屡见不鲜,何况这种小地方。
王雪娇抓紧提问她想知道的事情:“你们养这么多牛羊,那有没有狼来偷吃啊?”
“有,狼、金雕,有时候还有人。”
王雪娇来了精神:“什么人?”
“就是打猎的。”
“现在不是不让打猎了吗?”王雪娇故意问。
男主人看了她一眼,心想城里来的小姑娘真的很天真:“没人看见,不就没事了吗?警察又不来草原上巡逻。”
倒是想,就是没人。
王雪娇想起邢川那可怜的,没几个人的穷困派出所。
王雪娇:“打猎的人会经常偷羊吗?”
男主人自信地咧嘴一笑:“那不会,我们也是有猎枪的。”
第二天一早,太阳刚出来,蒙古包里的人就起来了,王雪娇跟着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梦游似地张望,只见男人在外面套马,年长的女人已经不见了,就剩下两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在把肉往灶边搬。
王雪娇想找点水洗洗脸,问到小姑娘,她摇摇头。
可能是不懂汉语,王雪娇伸出手,做出抄水洗脸的动作,她还是摇头。
王雪娇琢磨了半天,只能推出一个猜想:难道她们从来不洗脸?
也不是不可能,在风大干燥的地方,洗完脸就得抹油,从他们的皮肤状态看,他们最多抹点原始状态的羊油。
不洗脸果然很合理。
过了一会儿,几个女人回来了,她们的肩膀上各有一根扁担,扁担前后各自沉甸甸地压着一大桶水。
她们走回了各自的蒙古包,开始准备做饭。
王雪娇比比划划:“你们这水是从哪里挑来的?”
她们指向了一个很远的方向,套好马的男人回来告诉她:“在山后面,放牧的地方,那里有一条河。”
就在山后面?看起来也不是很远嘛。
王雪娇没什么感觉。
他指的那座山,不就在眼前吗?
早饭真的是相当丰盛,酸奶疙瘩、青稞饼、酥油奶茶、还有相当扎实的大块羊肉。
男人们一整天都在外面待着,中午不回来吃饭,早上是很重要的一顿。
昨天晚上最后被开价到两千的小羊羔,今天早上已经下锅了,牧民们邀请剧组的同志们上座,随便吃随便啃。
剧组里有七八个壮男,牧民生怕这些壮男们吃不饱,又杀了一只羊,做了厚实的手把肉。
羊,看起来不大。
似乎,切开也没多少,端上来,也就六大盆。
王雪娇吃了一大盆里的十分之一,摆摆手:“我吃不下了,你们加油。”
牧民以为王雪娇觉得不合胃口,竟然架起了火堆,打算为她单独做一整只烤羊腿。
“别别别!”王雪娇连连摆手:“不行,真不行,真吃不下了。”
那几个壮男,一人被分配了五根羊肋排,第一根,欢欣鼓舞,第二根,如狼似虎,第三根,细嚼慢咽,第四根,艰难痛苦,第五根拿在手上,半天都不咬一口,就像需要大人哄着才愿意吃饭的孩子。
一个剧组二十多个人,羊肉勉强吃完了,青稞饼剩了四分之三,马肠还剩一点
牧民担忧地看着他们:“你们不要客气啊。”
“没客气。”
“要吃饱哦。”
“饱了,真的饱了。”
“吃不惯的话要告诉我们哦。”
“吃得惯,真吃不下了。”
牧民看着他们,特别是那几个壮男,连连摇头,几个女人还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听不懂。
谢正义悄悄问王雪娇:“她们在说什么?”
王雪娇一本正经:“她们说这些男的连肉都吃不下,还能干活?这些女的,就吃这么一点,风一来不就吹走了。”
“哇,你好厉害,这些都听得懂。”谢正义大为惊讶。
王雪娇:“我猜的。”
谢正义:“……”
现在的条件还没有好到可以随便造作的时候,大家看着剩下的食物,心里都有些不舍,又努力了一番,实在是吃不下一点。
那可是肉!
还有每人半碗的酥油奶茶,那里面泡着牛肉干、炒米、被花式提炼出来的奶油、黄油、酥油油油油。
就连处于最纯饿年纪的二百多斤摄影兄弟都没能做到“光盘行动”。
一个年纪较大的场务感叹:“要是二十年前让我吃,我都能吃光,现在是真不行了。”
另外几个年轻的不服:“你年轻的时候这么能吃?”
“我们那会儿缺油水啊,别说吃肉,我还喝过猪油,新炼出来的,装满满一蓝边碗,越闻越香,我就把一碗都喝光了,后面三天没吃饭。”
女三号惊呼:“我天,直接喝猪油啊?不腻吗?”
“有喝得就不错了,还腻?”
云殊华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她想起自己曾经经历过的物资匮乏岁月,感叹道:“你家大人真大方,让你这么喝?”
“偷着喝的。”场务哈哈一笑,“然后被我爸打了一顿,家里老太太拦着不让打,也就挨了几竹竿。”
吃是吃的吃不下了,王雪娇只想喝几大碗浓浓的砖茶来把吃到肚子里的肉消化一下。
她刚喝了第三碗,坐在炉子边的女孩子眼神就变了。
就是那种心痛、不舍,但是又不得不给的纠结模样,跟刚才大方请他们吃肉的状态判若两人。
刚才吃肉的样子,就好像客人吃下的羊肉会自动变成同等重量的黄金,当天结算。
现在她看着王雪娇喝茶的表情,就好像王雪娇喝的不是茶,是她们全家的希望。
王雪娇第一反应是:这砖茶一定相当贵重,说不定能比肩古树普洱,几片叶子能卖一百多块的那种。
但是,以她浅薄的茶叶知识判断,这玩意儿,就是一个普通的砖茶。
那就是水水很珍贵。
虽然她不知道水在哪里,但是她见识过什么叫水资源匮乏,那是甘肃的一个地区,那里的人口渴了都舍不得喝水,而是吃西瓜,早饭是干硬的面饼,要掰开了泡在西瓜汁里,才能勉强凑合吃下去。
那里的人对待水就是这个态度。
早上,储水的大桶里被女人们挑来的水装满了,现在那个桶里只剩下了一小半水,吃饱饭的女人们又拿起了扁担和空桶,准备出发。
王雪娇让她们先等一会儿,跑去找卫导:“咱们把人家的水喝空了那么多,不如帮他们打点水?”
卫导点点头,反正今天的计划就是拍拍草原和天空的空镜,然后就回去。
没有什么需要太多人手的地方。
王雪娇把“浓眉毛”叫来,让他开一辆卡车过去。
“你们把桶,放在车上,车,送你们去。”王雪娇一边说,一边用动作比划着自己的意思。
语言虽然不通,不过意思表达到位了,女人们开心地把桶放在车后面。
本来一个人只能挑两个桶,现在她们把家里能装水的容器都放进了车斗里。
一个女人坐在副驾驶位上指路。
王雪娇特别想去凑热闹,就跟着坐在了卡车的后面,想看看她们到底去哪里打水,张英山也跟着一起跳上卡车。
昨天半夜的狂风把沙尘和云都吹走了,今天的天气分外好,天空的颜色是深邃的湛蓝。
阳光太烈了,王雪娇拿出墨镜戴上,这才能睁得开眼睛。
开了有十分钟,才看到阳光之下那条弯弯曲曲的河,河边已经有来喝水的生灵,马、牛、羊、鹿时不时还有从天上赶来的金雕。
动物们毫不避讳,在喝水的地方尿尿拉屎。
女人们跳下车,随便找一个岸边没有屎尿的地方,就把桶放到水中接水。
她们接水的地方不是最上游,再往上的地方,还有很多动物扎堆,水进入它们的身体,再循环出去。
张英山想到今天早上喝的水,看了一眼王雪娇,怕她会作呕。
王雪娇脸上的表情不是恶心,而是思索,她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张英山:“你在想什么?”
“想早上我们喝的茶煮了多久。”
之前一直在镇子上,完全没有为饮用水安全而烦恼,今天早上也没往那想。
现在看着水源河的热闹景象,王雪娇终于想起了几个关键词:包虫感染、布氏病
以现在的海拔,水都烧不到100度,不知道会不会把什么邪门的寄生虫和病毒喝到肚子里。
王雪娇又问了一下“浓眉毛”,从蒙古包开过来有多远。
“三公里。”
单程三公里,一来一回就是六公里,走这么远的路,还不能得到安全清洁的水。
难怪她去倒第三碗砖茶的时候,那个小姑娘的表情是那样的纠结和不舍。
女人们兴高采烈地把桶、盆、锅都装满了水,坐上车往回走。
她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灿烂的笑容。
十分钟,就能轻松打到足够家里用一天的水,真是太幸福了,以前几乎一整天都得耗在往返的路上,家里的其他事情就只能交给老人和孩子做。
老人体力越来越差,只能指望七八岁往上的孩子。
男孩也好,女孩也好,这些孩子也被家里的事情困住,根本无法去上学读书。
回去后,王雪娇告诉云殊华这些事:“如果牧民会去镇上的话,我觉得还得准备一些净水片和治疗布氏病的药。”
女三号听见了,不以为然:“哎,他们祖祖辈辈都在这生活,肯定都有应对的方法,要相信他们老祖宗的智慧。”
王雪娇对这种迷信古人的言论十分不屑,以张仲景他们家显赫的家世都扛不过大疫,全族人死了七七八八,还扯什么老祖宗的智慧:
“这家人的孩子是靠抗生素救活的,要是指望老祖宗的智慧,他们的孩子现在已经埋在土里了。那些得了包虫病和布氏病的人呢,就叫做中了诅咒,找个萨满跳一跳,灌点符水,能好就好,不能好就是被神灵带走了。”
云殊华听完王雪娇对水源地的描述,就已经觉得现在的牧民生活非常不妥,不过要钻井打地下水,又是一个相当庞大的工程,不是所有人家都能承担得起。
“浓眉毛”不以为然:“这些牧民家里有这么多羊,一头羊就算按市价卖,一头两百块,这边起码有一百多头羊,两万块,打什么井打不了?”
“家财万贯,带毛不算。”王雪娇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跌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要是赶上一场暴风雪,死绝的都有呢。”
云殊华笑起来:“你怎么知道这么多顺口溜啊?好像你在牧区生活过一样。”
“因为我要考研。”王雪娇严肃脸。
云殊华愣了一下:“什么专业要背顺口溜。”
王雪娇眨了几下眼睛,想起这里不是她的时代,没有人懂顺口溜与考研的关系,她只能自己圆:“就是嗯,考研要复习嘛,复习的时候,学习资料看进去好费劲,但是看杂书就能过不目忘了,我看了一个全国顺口溜大全”
云殊华:“还有这种书?”
“地摊上的盗版书,新华书店没有。”
“哦。”
为了圆一个谎,说了三个谎嗯,很好,还没有打破“一个谎要用一百个谎来圆”的纪录。
男人们要到黄昏才回来,蒙古包附近只有女人们。
本来她们今天的主要工作就是挑水,但是有汽车帮她们做了,意外地清闲下来。
王雪娇用肢体语言跟她们聊天的时候,得知这里的女人们都有一件出嫁时的漂亮衣服,极具蒙古风情,各色民族风情的首饰也有。
卫导一听,双眼放光:“能不能请她们给我们当群众演员?”
王雪娇觉得她们应该会同意,唯一的问题是,怎么用肢体语言来表达这个美好的愿望?
好在卫导只是想拍穿戴着蒙古族漂亮服饰的女子跳舞唱歌的场景,这就好办了,剧组里的女演员们先把衣服换上,在草原上跳舞唱歌,王雪娇比划着手势,邀请她们一起加入。
看着架起的摄影机,女人们纷纷回蒙古包换衣服,不一会儿,就穿着各自最鲜亮的服装出来,跳舞唱歌。
人民群众玩自己的,蒙古小王子和西辽小公主在旁边玩虐恋情深。
剧情到了蒙古王子愤而离去,只留西辽公主一个人坐在桌边,她怀念故国,思念姐姐,欢快的歌舞衬托她的悲伤。
女三号演得很认真,一个正在欢乐跳舞的一个女人注意到她在垂头低泣,忙跑过去,蹲在她身边,用蒙语问她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这神来之笔,简直太棒了,卫导心里已经想好这一段应该怎么剪辑进正片里。
等卫导喊了“停”以后,女三号赶紧擦掉眼泪,露出笑脸,对女人说自己没事,女人这才放心地露出笑脸。
“昨天他们凶得好像要吃人,还漫天要价,今天又忽然对我们这么好,我真是不明白”女三号表示不解。
王雪娇:“嗯,这就是传说中的淳朴,或者,叫混沌中立。”
这种事情王雪娇遇到过很多次,好几个全国出了名的宰客圣地,只要往里走走,就会有平时连院门都不锁,往来者只要带上笑容和客气,就可以讨到一杯茶喝,如果是饭点,主人还会邀请客人进来,把家里最好的肉、最好的酒拿出来招待素昧平生的客人。
特别的割裂。
卫导满意地欣赏今天的杰作,忽然,远处传来了汽车的引擎声,不止一辆,转眼就到了近前。
是六辆军绿色的吉普车,车上锈迹斑斑,还有几处弹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