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打别在这打,大家都是求财的,何必闹得这么难看,走吧,上车,找个地方说。”
他们找的地方是小丁家的饭店。
这是本地最好的饭店,有一个挺大的包间,能坐得下二十多个人,平时本地人摆长辈寿宴这种大型活动的时候,就会在这里请。
小丁有些害怕,她是盐业公司的子弟,平时就生活在镇上,制革区里的那些乱事她听说过,不过就算是盗猎的人来吃饭,也都跟普通的牧民一样,嘻嘻哈哈,吃吃喝喝。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有压迫感。
王雪娇进门的时候,对她说了一句:“准备点茶水、瓜子花生什么的。”
“嗯。”小丁点点头,她觉得余小姐今天的神情很严肃,跟平时嘻嘻哈哈的不一样,余小姐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小丁端着托盘和水壶进门的时候,发现两拨人各踞两边:
羊胡子及其六个小弟坐一边,豁牙刘及其六个小弟坐另一边。
王雪娇坐中间,左边坐着张英山,右边坐着韩帆。
这么多人里,小丁认识王雪娇和张英山。
其他人都长得一副十分不好惹的样子,特别是坐在王雪娇右边的那个男人,看起来又高又壮。
现在他脱了厚外套,袖子被卷了一段,露出的半截小臂肌肉虬结,好像能单手把一只活羊拎起来。
他的眼神相当吓人,看着小丁的眼神,就像饿了好多天,盯着小羊羔的恶狼。
小丁想,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这气氛就不像开茶话会。
余小姐和化妆师肯定是被胁迫来的。
他们两个是多好的人啊,上次和她一起送那个女孩子去县医院,还帮她垫了钱。
不行,得帮她们报警。
小丁轻手轻脚地从包间里出来,小心地关上门,然后,撒腿就往派出所跑。
等包间门关上,王雪娇双臂张开,手按在桌上,表情从刚才的小白兔变成了余小姐式的倨傲,她扫视着羊胡子和豁牙刘:
“两位有什么恩怨,我不管,我只是来买货的,钱,我已经带来了。如果你们有好东西,就拿出来,如果没有,我就找别人去买。”
张英山从贴身包里取出那一捆十万块,“啪”的一声,拍在桌上:“这是定金,只要余小姐看上了,现在就给你们!”
坐在一边的韩帆眼睛盯着那捆钱,大骂了一句:“操,这钱什么时候到你手上的!”
张英山意味深长地冲他笑笑:“你猜。”
“余小姐,他”韩帆指着张英山向王雪娇告状。
王雪娇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我知道,一会儿我帮你说他,正事要紧,别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个,昂~”
她看着羊胡子:“昨天我已经看过刘哥的货了,就刘哥的枪法来说,我觉得相当不错,鹿身上一个洞都没有,非常完整。”
豁牙刘闻言,得意地将双手抱在胸前,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冲着羊胡子露出挑衅的笑容:“那是当然,我那是基本功,跟他那种靠作假手段搞的东西不一样”。
“放你娘的屁!”羊胡子手下的刀疤脸拍案而起,“你们上次做的那玩意儿,拉到半路都臭了,招来一堆苍蝇,妈的,过路的人还以为是一堆人死里面了,惊动了大半个城的条子。”
输人不能输阵,豁牙刘这边也有人猛然站起,他拍桌子的手刚举起来,还没落下,就已经听到了一声“啪”的拍桌声,王雪娇举着韩帆的手腕,重重拍在桌上:“都先闭嘴,我还没说完。”
剑拔弩张的两边又安静下来,一起望向她。
“要是三爷哥这里没有什么想让我看的,那我就在刘哥这边买了,反正,我跟几个做标本的老手艺人也挺熟,制标本没什么问题。
如果三爷哥的货还不错,我就得考虑考虑。
两位对自己的仓库都看得这么紧,想必也不想让别人知道。
我就带一个人,分别跟你们去仓库,其他人就留在这里,等我全部看完,如果区别很大,我回来就可以确定要谁家的货。
如果区别不大,就再给我一点时间。”
王雪娇看着羊胡子和豁牙刘:“我话说完,谁赞同,谁反对?”
“没有没有。”
“余小姐考虑的已经很周全了。”
豁牙刘的货已经算看过了一部分,所以,王雪娇决定这次先看羊胡子的货。
王雪娇带着张英山,一同出门,上了羊胡子的车。
她无意间转过头,看见坐在收银台边,一脸担忧的小丁。
王雪娇冲她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对她说:“里面的事你别管,要是砸坏了什么东西,你把价格记下来,我会让他们赔的。”
小丁怔怔地点了点头,等王雪娇走了,她才回过神来:余小姐,让他们赔?那就不是被挟持?
难怪刚才去派出所,平时对工作特别认真的邢川都一副完全不上心的样子,还说肯定是争风吃醋,要是动手早就在外面动手了,怎么还会来饭店坐着,要茶要瓜子的。
果然,是她太年轻了,不知道城里的人是这么玩的。
没事就好。
等人一走,留在屋里的韩帆跟豁牙刘的人就吹上了:“你们刚才都看见了吧?看见没有?余小姐连拍桌子,都要抓着我的手拍,这说明什么?!”
一个小马仔迷茫地看着他:“说明,她觉得亲手拍,自己的手会痛?”
韩帆鄙视地瞥了他一眼:“切,小毛崽子,还没女朋友吧!告诉你,这就是她爱我的证明!什么时候都想着我,依靠我。你以为她是想拍桌?她就是想摸摸我的手!旁边那个小白脸,对她还有点用处,不能太让他受不了,所以,就用这种方式!!!”
“哦~~~”包括豁牙刘在内的所有人恍然大悟,心想城里人真会玩。
与此同时,在车上,羊胡子的小马仔十分担忧这次的生意能不能做成,因为其实他们俩家的货差别并不是很大,各有优缺点。
张英山平静地说:“不用担心,我看好三爷哥的货。”
小马仔不以为然“你看好,余小姐不看好也不行啊。”
张英山的眉眼微动,尽显高傲:“既然余小姐是带我来看三爷哥的货,那必然是选三爷哥。”
小马仔怀疑地看着他,昨天晚上,那两个受伤挂彩也要坚持讲八卦的同伙已经把《天降猛男,余小姐喜新厌旧。玩腻就扔,小白脸痛失君恩》的故事散布给所有同伙了。
大家还对此唏嘘不已,别的故事里都是绝情男人痴情女,这个余小姐真他妈的是个汉子,太狠了,睡了这么久,说扔就扔。
怎么今天剧情就峰回路转了?
难道昨天晚上,小白脸做了什么,一举挽回败局?
小马仔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又打量了一下张英山,嗯不好说!还真的不好说!毕竟个子高、肌肉壮不代表活好。
张英山继续他的表演:“你还别不信,刚才你不是也在场吗!拍桌子这种事,她都不舍得抓我的手去拍,怕我的手也疼。只有不值钱的粗笨东西,才会用起来一点都不可惜。”
小马仔不敢表态,他偷摸看了一眼坐在前面的王雪娇,只见余小姐神色平静,并没有反驳张英山的话,他这才跟着附和:“杰哥说得对啊!”
车子前方就要开出镇子了,一旁的小马仔就拿出两个黑色的布袋:“不好意思,我们的规矩,到仓库的路不方便让两位看,这个劳烦两位带上。”
王雪娇接过布袋,嫌弃地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洗过没有?”
“这是新的。”小马仔老老实实回答。
行吧,王雪娇自己把布袋给套在头上。
一旁的羊胡子开始跟她说话:“我们这仓库很大,还能制冰,夏天都不是问题如果你要羊绒,我这边可以先帮你把油脂去掉,运羊绒也行,搓成线也行”
他一路嘀嘀咕咕,说这说那,还时不时问王雪娇有什么想法,似乎他只是在介绍仓库和仓库里面的货物品种,顺便收集客户需求。
后面小马仔也在跟张英山说话,而且聊不了几句,就抛出一个疑问句,需要张英山回答。
王雪娇猜测,这是在阻止她和张英山两人在心里记路。
一边关注和记住道路上的细节,一边还要听别人说话,并自然地给出反应,本身就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情。
而且,王雪娇已经感觉到车子在瞎绕圈子,这里地广人稀,路上没什么房子,坐在车上就能看到公路笔直向前,末端直接连着天,哪有这么多拐弯。
有些弯甚至可以明显感觉是绕回小镇边缘了,她有证据,她听到了中学的上课铃,那个铃不是固定的音乐声,是录的前前任校长的大嗓门:“上课啦上课啦!”
特别有辨识度。
王雪娇一边漫不经心地跟羊胡子说话,一边暗想:如果现在已经有微型定位设备就好了,什么都不用记,什么都不用想,把定位器偷摸往角落里一扔就完事。
再转念一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说不定到时候,这个仓库就像高考考场似的,用上电磁干扰仪了。
先用脑子记吧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玩法。
总得做点什么,要是她来之前,找不到仓库,也没有任何线索,她来之后,还是什么都没有捞着,她也传授不了什么先进的办案经验,送他们破案神器,那她不是白来了。
王雪娇坐在窗边,每次太阳照在脸上的时候,她都能感觉到一阵温热,就凭着太阳的热度,她确定车子在往东南方向开。
开了足有半个多小时,车才停下,引擎熄火。
“余小姐,可以把布拿下来了。”羊胡子打开门,朗声说。
王雪娇摘下布袋,只见眼前是一座小镇,看房子的建筑风格,应该是刚解放时候修的红砖房,墙上还刷着大号字的标语,有着非常浓重的五六十年代味儿。
不远处的房子上挂着一个白底黑字的木牌,上有五个大字“人民供销社”。
再往前是居民楼,阳台上还晒着一条藏青色的裤子,在风中摇摇晃晃。
五六十年代在青海拔地而起的人造小镇不少,比如为了研发核武器而生的404基地和金银滩原子城,为了石油而生的冷湖小镇。
当核武器的研发任务完毕,当石油枯竭,人们就会搬离,去下一个地方。
现在这座小镇还有人住,从太阳的角度看,这里确实位于盐湖镇的东南边。
几个马仔从车上把柴油发电机搬下来,扛到一处小院,加上燃料,开始发电。“嗡嗡嗡”,柴油发电机开始工作。
白炽灯的光将房子照得通亮。
“余小姐,请进。”羊胡子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让王雪娇和张英山随着他进去。
里间是约有四十多平方米的房子,就像是一座巨大的标本室,里面整整齐齐地堆着狐狸、金雕、雪豹、藏羚羊、白唇鹿以及各种不认识的动物。
一层撂着一层,看起来应该有七八十件。
“就这点?”王雪娇随口问道。
羊胡子解释道:“有,还没有做好,在别的地方放着,又是血腥味又是臭味,就不带你去了,这些都是可以随时拿走的制成品。”
王雪娇点点头,所以,其实羊胡子还有一个仓库,用来存放刚猎回来的动物。
不过这些就已经够抓他们这伙人了。
王雪娇对着一只雪豹标本看来看去,摸来摸去,最后在雪豹的头背交接的地方摸到了一个圆洞:“哦~是从这打进去的,豁牙刘给我看的鹿,子弹是从嘴里进的,确实从外表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专会在那种地方做文章,有什么意义!”羊胡子急了。
“余小姐,你说!刚才就这么一眼看过来,你能看出它身上的弹孔在哪里吗!”
王雪娇笑着摇摇头,那确实看不出来,把它全身摸了一遍才摸出来的。
“就是嘛!就差那么一点点!余小姐,我不知道你请的标本师傅是从哪里来的,但是我跟你保证,他们的技术,绝对不可能有我们的好,我们做的时间长,品种多,外地人都不知道那怎么处理”
羊胡子开始大吹他的技术,好像离了他,整个西北的动物都做不成好标本。
听他吹完,王雪娇像一个真正的买主似的,问价砍价,挑三捡四。
该问的都问完了,羊胡子又把王雪娇和张英山送回小丁饭店,又是一套影响记路的逼逼。
王雪娇上车之前,心中恨恨:“不让我来是吧!告诉你们,我很快就会回来的!!!等我回来的时候,就是你们被我一网成擒的时刻!!!”
到了小丁饭店门口,豁牙刘的人已经等着了,王雪娇再上车跟韩帆、豁牙刘走一遍。
套路都一样,也是要开车绕路、蒙眼睛,只不过豁牙刘没有机会像羊胡子那样,跟王雪娇说话。
因为全程都是王雪娇在问他话,问他们进山怎么住、怎么吃、遇到暴风雪怎么办,有没有打不着猎物的时候,遇到像羊胡子那样的对手怎么办,会不会经常遇到警察,枪在哪买的,便宜吗,质量行不行
王雪娇的问题都不涉及他们的核心机密,更像是犯罪同行的经验交流,她的话贼多,还特别密集,就连坐在后面的小马仔都没空跟韩帆说话。
王雪娇以一人之力,与几个人同时逼逼,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到她的身上,韩帆默默记路。
过了一会儿,韩帆一副犯了烟瘾的样子,申请抽烟,王雪娇大怒,说抽烟弄得车子里一股臭味,要抽就滚到车顶上去抽。
豁牙刘自己也有烟瘾,看着韩帆那犯瘾的样,不由心生同情,说抽就抽嘛,开窗,车里就没味了。
于是车窗开了,外面气味、声音,一瞬间都跳进车子里。
这一路并不是荒无人烟的沙漠路,路边有水的气味、干败的植物味,对判断前往仓库的路线起到辅助作用。
吉普车缓缓停下,司机熄火,后面的几个马仔纷纷开门下车,他们也忙着后面的车厢里往下抬柴油发电机和柴油。
“到啦!请余小姐下车!”豁牙刘笑道。
王雪娇抬手把面罩摘下来,那一瞬间,她有些恍惚:斑驳的白墙、红砖上的大标语、车对面的墙上挂着的“人民供销社”木牌,放在墙边的那把只剩下三条腿的椅子甚至,连斜对面楼上晒着的藏青色裤子都还挂在那里没有收。
风,吹过王雪娇的头发,她眨巴了几下眼睛。
就虽然我说了我会回来的但是,倒也不必这么快。
说好了下次来的时候,就是把他们一网成擒呢这也太突然了吧!可恶,不开心。
王雪娇似乎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这是什么地方,看起来跟五十年前似的。”
豁牙刘没打算告诉她真话,随口回答:“我们的仓库。”
王雪娇和韩帆跟在他身后,一直往里走,然后停下,等着豁牙刘的手下先进去发电、开灯。
巧了他放标本的仓库,跟羊胡子的院子就隔了一栋楼。
你们不愧是曾经的合作伙伴,连找仓库的眼光都是如此的相似,你们锁死吧!一起受审,一起进监狱!
相信有知音相伴,你俩被关十年也会很快乐的!
甚至连选定的仓库房间看起来都差不多,也是堆满了已经制作好的动物标本,品种都没有什么差别。
不得不说,跟羊胡子的工艺一比,豁牙刘这边的质量就差不少,很多细处都没有处理好。
王雪娇看了一圈,在心里已经编好了一会儿要对两人说的话。
回到小丁的饭店,羊胡子和豁牙刘的人都在等着王雪娇开口,想知道她最后到底会选哪一家。
“刚才,我仔细认真地对比了你们俩家的货,嗯,怎么说呢,各有千秋,各有各的长处,当然,短处也很明显,刚才,我已经分别是跟你们说过了,其实,你们为什么不能合作?用刘哥打来的动物,给三爷哥做?”
两边的人听到她的建议,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以前就是这样啊!
这不是闹崩了吗!
怎么兜兜转转,又变成要合作啊?
豁牙刘看着羊胡子的秃脑袋,他认为羊胡子的头发是自然脱落,跟自己抓了那一大把毫无关系,自己的门牙是实实在在被他磕掉了大半个。
不仅是旧恨难消,两边后面的关系也没好过,双方都有人伤在对方手上,豁牙刘当即表示:“打死我也不会跟这狗东西合作的!要让我跟他合作,那除非从西边升起一个方形的绿太阳。”
羊胡子的态度也颇为坚决:跟豁牙刘合作?开什么玩笑?
加钱也不行!
这是原则性的问题!
十万块钱买不来他的傲骨,买不来他的自尊!
那个时候他被豁牙刘按在地上拔头发,还被脱掉了裤子,简直是他生命中的奇耻大辱。
眼见双方拒绝合作的态度十分坚决,王雪娇也没有催他们,只说自己还会在这里待几天,希望他们能好好想想。
本次谈判,不欢而散。
回来之后过了一会儿,王雪娇便偷偷溜去找邢川。
韩帆在多年的野战部队生活中练就了,通过自然界的所有标志确定坐标的位置,确定了距离盐湖镇的大概公里数。
张英山以其追踪过数十名同事的经验,能够精准推断出在居民区里各种建筑物的作用,以及推测出某个方位应该会有什么东西,推断哪里可以安排狙击手。
王雪娇总会注意到各种别人不在意的细节,类似风化的程度、生活痕迹,确认附近大概会有多少人流量,为抓捕布控提供支持。
王雪娇把综合了三人的观察,推断出来仓库位置告诉他,问他知不知道那里的情况。
邢川先在贴在墙上的大号本地地图上找,手指点在韩帆划定的地方,只见一大片空白。
王雪娇:“呃”
难道是哪个细节没有算到,推测错误?
王雪娇的脑子里开始找合适理由来解释为什么会出错,一会儿回去再嘲笑韩帆。
咱们绿藤市局内部可以互嘲,绝不能把脸丢到外人面前。
在王雪娇还在寻找理由的时候,邢川坐下,从右边最上面一层的抽屉里,摸出一张折起来的纸。
白纸上画着地图,是用钢笔画的。
地图的最左上角是盐湖镇,顺着东南方向往下看去,那里果然有一个镇子。
镇子的地图上有手绘的方块,方块里写着:幼儿园、小学、中学、居民区、加油站、公检法机构、动物园、各种食品加工厂,以及一个大片空白。
王雪娇的手指点上“动物园”:“这到底什么地方啊?怎么还有动物园?还是说,动物园是什么代称?”
邢川解释道:“这里原来是核工业部直属的保密地带,连名字都没有,就叫矿坑,以前他们自己内部有完备的一整套行政机构,不归我们管。前年解密,家属区开始搬迁,计划明年搬完,把行政管辖权移交回地方,根据目前的安排,治安管辖权会落在我们派出所。”
所以邢川决定把工作做到前面,先去那里看看情况。
国家地图上没有小镇,他就画了一个,万一出了什么事,有人报警,民警出警的时候能马上找到地方。
“哦现在还不归地方管?那还能去查抄仓库吗?”王雪娇问道。
要是查抄两个盗猎团伙的窝,还要上报核工业部并获得批准哇哦~真刺激,听起来好像是打算对仓库进行核打击一样。
做反派角色,只要闭着眼睛杀杀杀就行了;当正面人物,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
有点什么规则之外的事,就有一大堆流程要走,别说跨部门办事,就连派出所去隔壁派出所跨区办案,都得写情况说明,讲清楚来龙去脉,不然康正清也不能整天忙得要命。
“你的人缘还挺好,那个饭店的小姑娘跑来报警,说你被绑架。”邢川笑着把地图收起来。
刚才小丁去报警的时候,不明真相的热心民警差点就跟着去饭店了,幸好邢川在所里,一听说剧组的余小姐“可能被坏人抓走了”,就猜着是怎么回事,编了一套瞎话,把人给忽悠走。
邢川通知市局:可能发现了仓库的所在地。
市局让他先不要行动,知道仓库的所在地没有用,得把盗猎的团伙和大中间商给抓了才行,市局会根据情况进行行动部署,他们只需要等待,不要打草惊蛇。
本来以为部署完了,特警一到,把人一抓,这事就算成了。
谁知道,中间还牵扯了核工业部。
邢川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他对王雪娇说:“我先请示一下吧。”
盐业公司第五运输队的会议室。
烟雾弥漫,积聚了至少三包二手烟的室内,是一张张愁苦的脸。
“情况就是这样,你们还有什么问题?”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看着坐在屋里的众人。
这个第五运输队是武长春利用职务之便组建的,从账面上看,它盈利挺多。
然而仔细算算,情况就不对了,它之所以能盈利,是因为除了人力成本之外的所有成本都是盐业公司替他出。
包括车辆养护费、维修费、加油费、过桥过路费
如果它是那种一脚油门,两天之内能从连云港杀到乌鲁木齐,然后再杀回来,一个月换人不换车的玩法,那么盈利是没有问题的。
然而,它的主要工作是帮武长春卖虫草、倒卖盗猎的动物。
这两项业务并不是天天都有,加在一起,都很悠闲:
不用坐班,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个老板报销服务费的中文寻呼机,老板说有活了,就去。老板不招唤,就想干嘛干嘛。
一个月三十天,每人平均也就跑车十天。
跑车的十天,也逍遥快活。
武长春和武长庆严格要求他们遵守交通法规,避免引起交警部门的注意和查车。
也不让他们半夜飞车,免得遇到睡不着觉的车匪路霸在地上撒钉子,把车胎扎了,丢货死人。
一个月上十天班,开十个小时左右的白天车,还有二十天的时间在家里歇着,一个月还能拿到一万块。
全年无休、经常疲劳驾驶、严重超重超速、大货车下坡也敢挂空档,只为省油的玩命司机,也就赚这么多。
盐业公司仔细盘完账之后,发现养他们很亏。
公司自己就有运输队,不需要他们运盐,公司也没有计划在主营业务之外开辟专门的物流运输项目。
由于武长春没有把第五运输队的人都弄到盐业公司的编制里,盐业公司完全不想要他们。
公司讨论之后,通知原第五运输队的人,摆在他们面前的有两条路:
第一,允许第五运输队继续以盐业公司的下属公司活着,必要的时候,会给他们一些业务。但是他们自己得支楞起来,所有的成本都他们自己掏,他们不仅要自负盈亏,而且还要往母公司交管理费。
第二,盐业公司把第五运输队卖给私人老板,最好的结局是私人老板愿意即要车,又要人。但是如果老板觉得他们这些人的竞争力不如外面请的其他司机,让他们自谋生路,那也是合理的。
而且,由于他们不是盐业公司的员工,所以盐业公司对他们的自谋生路不负任何责任,也不会给他们买断工龄之类的补偿。
公司给第五运输队一个星期的时间,让他们自己做决定。
戴眼镜的男人走后,屋里没有一个人说话,他们不知道应该怎么选。
其实第五运输队赚的不是辛苦钱,是封口费。
但是司机们却不这么觉得,他们觉得自己还是在干活的,心态一下子扭转不过来。
他们一向只知道开车,别的什么事都不管,经营?那是什么鬼东西,闻所未闻。
单论开车技术,跟外面那些似乎已经把睡眠进化掉的玩命猛人们又没法比。
就好像大厂里的程序员,觉得自己超牛逼,等到被裁员,发现原来外面的就业环境这么差,被迫到了小厂,结果发现工作难搞人事复杂,工资还没原来多的那种痛苦。
只有两个人不愁,就是被武长春吐了一裤子,还坚定地扶着老板,一动不动的那两位“马屁精”。
他们俩本来就跟着两位武老板见过盐业公司的一些实权人物,混了个脸熟,在得知第五运输队被划回盐业公司后,他俩就立马拎着昂贵的礼物,去盐业公司的人事部门和运输部门烧香磕头。
正好武长庆死亡,武长春被捕,销售部和采购部各留下了两个坑。
盐业公司就把这两个特别“会来事”的人收下了。
至于这俩司机不会销售和采购,这根本就不是事,现在有许多人,都是在干中学。
比如淮南煤矿上的煤矿技术工程师,只因为岳父是银行的,他就能被调到银行搞商业汇票,刚上岗的时候,用两眼一抹黑来形容都不为过,最后还不是做得挺成功。
剩下的人就傻了,他们从来没想过自己上班的“盐业公司第五运输队”会倒闭,他们一直是在盐业公司员工食堂里吃饭的,他们认为自己会像其他国营单位的人那样,在一个单位里一直待到退休。
那三个爱骂老板的小年轻,所倚仗的底气就是:“我骂他怎么了?难道还能把我给开除了?!”
其实,武长庆和武长春是真的可以把他们开除的,只是没这个必要,毕竟他们跑了这么多趟车,知道的事情不少,他们也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就因为他们逞口舌之快便杀人灭口,也不至于,反正他们又没嘲笑武长春不能生。
现在收到盐业公司的最后通牒,所有人都懵了,他们不知道如果私人老板不要他们,他们还能怎么办。
“咳咳咳你们都不觉得呛吗?”王雪娇一步跨进门,又被二手烟呛得往外退。
“余小姐?”
“浓眉毛”急忙站起来打开窗户通风。
外面大风呼呼,二手烟很快散干净了,再把窗户关上,王雪娇这才进去。
“你们怎么了,一个个愁云惨淡的?”王雪娇问道。
“浓眉毛”把刚才听到的消息告诉她:“唉,我们以后怎么办啊?”
“开车跑运输不是挺好的么?别人想跑运输,还得自己攒钱买车,你们车也有了,手续都是齐的,现在只要你愿意主动联系,想找你们跑车的人多呢,不过确实不可能像以前这么舒服了。”
道理他们都懂,他们也知道上哪儿能接到活,这不就是还想躺赚么。
眼见着连余小姐都说,以后再也没有这种好事,他们也不得不放弃幻想,准备选择第一条路,把运输队承包下来,挣辛苦钱。
“浓眉毛”问道:“你今天过来,是有什么活要找我们吗?”
王雪娇点点头:“嗯,过几天我可能要买些大东西运送,到时候想请你们帮忙。”
几个人现在正缺活,连连点头答应:“大概什么时候?”
“不是很确定,羊胡子那家伙憋着不肯松口,要宰我一笔狠的呢。等我谈下来再说吧。”
其实王雪娇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要用车,也许永远也用不到。
那天向邢川说明情况后,她又仔细想了一遍市局可能采取的策略,如果是在普通的城市,应该是派人在附近的房子里住着监视,然后动手。
但是住在那个地方的人口已经很少了,而且人都是往外搬,要是突然入住了十几二十几个新来的陌生人口,那绝对是相当的扎眼。
说不定这就是羊胡子和豁牙刘选择那个镇子的原因,甚至镇子上可能还有他们两个收买的眼线。
羊胡子的货一向都是第五运输队从仓库运到全国各地,他们两伙人互相之间都认识,不查车的。
到时候让特警们装成自己的“搬运工人”,藏在他们的车里,接近仓库,比乘坐警方自己的车隐蔽多了。
虽然王雪娇不知道西宁市局那边最终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方式,不过先打好招呼总是没错,她习惯做事的时候,多准备几个备选方案,免得自己落到退无可退的境地。
第二天,豁牙刘和羊胡子没有任何动静。
第三天,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余小姐不能急,她要表现出超然于外的优雅,要有一种“爱卖不卖,不卖拉倒”的从容。
但是她的两个男宠可以急,他们需要靠谈成生意,来证明自己在余小姐心中那独一无二的正宫地位。
于是,张英山去找了羊胡子,韩帆去找了豁牙刘。
他们受到了热情的招待,好酒好菜吃完,各自带回了委婉掩饰但依旧不好的消息。
张英山:“羊胡子很坚决,说他就算是死在这,也不跟豁牙刘合作。”
韩帆:“豁牙刘也很坚决,指着六楼窗户跟我说,他就算是从这跳下去,也不跟羊胡子合作。”
“呵~”王雪娇相信,这两个盗猎份子没这么有节操,有再多的钱也不愿意跟对方合作,他们之间又没有杀父之仇。
再说,有杀父之仇又怎么样。
三国时,东吴的甘宁和凌统两个有杀父之仇,最后还不是合作愉快。
真相只有一个羊胡子和豁牙刘一定是找到更大方的买家了。
奇怪的是羊胡子明明想要的不仅仅是钱,他还提过想要各条路上那些容易被收买者的名单,现在也不提这事了。
如果能搞定路上的事情,减少被抓的概率,他的收入会比现在高出不少,而且还能大大减少他被警察或是缉私部门盯上的可能性。
羊胡子这个以为为生的人,是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事忘记的。
看来,那位买家不仅能提供钱,还能提供运输不合法物品的安全线路。
那个买家一定就是现在在西宁的狗逼恽诚吧。
不然他俩的心态怎么这么稳健。
王雪娇在心里把恽诚反反复复的骂了几百遍,不管是不是恽诚,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人,绝对不会骂错。
最后王雪娇恼怒地握紧拳头:“要是恽诚现在在我面前,我就把他打得扁扁的!”
忽然有人敲门:“余小姐!余小姐!卫导找你。”
“就来!”王雪娇的脸瞬间垮塌,自古以来,临时被领导找,非奸即盗,不是要加班,就是要修改。
前天,卫导深情地拿出了两张飞页,告诉她:“这是根据列总的要求修改的台词,麻烦你尽量记一下。”
那就是当天、马上要拍的戏份,她本来只有五句台词的,列英奇给她搞出了两页!
整整两页啊,我的女娲大神啊!
共计两千多个字。
而且全篇都是她的个人独白,没有人跟她搭戏,也就是没有靠别人的台词提示回忆起来的可能性。
上次这么高强度的背课文,还是高中时候背《离骚》,老师要求全文背诵。
当时,她把整个周六日都搭上去了,才背下来。
现在就给她一个小时。
好在台词都是现代口语,只要情绪到位,有些缺字和换词,卫导忍忍也就过了。
这次又要干什么!
啊?!又要干什么!
王雪娇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服,拢了拢头发,脚步沉重,如同要去刑场挨枪子,她走了三十步,站在卫导房间门口。
门没关,大敞着,屋里除了卫健之外,沙发上还坐着一个男人,两人正在说话。
那个男人大概有四十多岁,眼窝比一般人要深,有几分混血的气质,头发是整整齐齐、用发蜡抹得贼亮的大背头,穿着西装,一旁的衣架上挂着的藏青色羽绒服外套应该也是他的。
王雪娇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卫导热情地伸出手向她招呼:“快进来!”
她微笑着向男人点点头,又转脸看着卫健,脸上挤出一个商业礼仪笑容:“卫导,找我?”
“我来给两位介绍,这位是恽诚恽先生,大洋国际贸易公司的董事长,也是列总的好朋友这位是余梦雪余小姐,列总钦点的女主角。”卫健笑得无比灿烂。
她要撤回一个点头微笑,然后打死他。
我刀呢!我枪呢没带啊那算了吧。
恽诚主动伸出右手:“幸会。”
“幸会。”王雪娇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假装已经把他掐死了。
恽诚不以为意地笑笑,用力握手在商务礼节上是展示自己强势的意思,男人要是对另一个男人特别用力,就是挑衅。
女人对男人这么做,就没什么问题了,说明她一个很有主见的女人。
一个搞国际贸易的人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不会是他也想投资了一部片子,从列英奇那里得知了她的锦鲤之名,所以也打算请她当女主角吧。
一聊才知道,恽诚不是来投资片子的,他是投资医疗事业的。
恽诚听说云殊华在拍摄的时候,发现这里医疗条件很差,她已经和一位国际友人投资了镇上的小诊所,不过能力有限,只能帮一个镇上的小诊所提高诊疗水平,恽诚想把小诊所升级的事情扩大到更多更远的地方。
他不是来做生意的,他是来作慈善的。
既然要做慈善项目,得有一个宣传大使。
“恽董看你的剧照和片段之后,觉得你特别合适。”卫健笑着说,“外国人都喜欢神秘的东方文化,你扮演的西辽女皇,非常适合做为慈善大使。”
“啊?那不是应该选个蒙古人吗?或者是回人。”
选一个汉人扮的契丹人算怎么回事?王雪娇不明白。
恽诚微笑道:“这个慈善项目的目标受众是外国人,他们不在乎大使到底是什么人,只要符合他们对古老东方的神秘想象就可以了。你的容貌和气质非常符合他们对古老东方帝国女性的认知。”
“那我需要做什么呢?”王雪娇问道。
“我这边有一份合同,如果你看了没有问题的话,签了合同,我们可以详谈。”
好厚的一份合同,起码有六十多页,王雪娇决定回去慢慢看,她得请法律专家帮她看看,里面有什么坑,会不会有违约责任。
要是没有抓到恽诚的把柄,或者说,虽然恽诚本人进去了,但是他的公司不倒,自己还担了个违约责任,要赔个几百上千万的,也受不了啊。
呜呜呜我说我不签,你偏要我签
不是,等等,签这个合同,好像应该签的是“余梦雪”,而不是“王雪娇”?
王雪娇双眼一亮:哦哦哦~可以可以。
麻辣鸡丝关赵丽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