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好日子,四月三十日,阳光明媚。

明天是星期五,五月一日放一天假,周六再上一天班,周日继续放假。

在这个法定休息日只有单休的岁月,没有调休,平白冒出来的一天休假,就是令人愉快的幸福。

人事办公室里也很安静,节前一向是安宁祥和的时刻,没有新人来,也没有老人走,没有什么手续要办。

早上,整个办公室里都没人,基地所有人都参加政治学习去了。

门没有关,门口的桌上放着很多基地同志需要的表格,包括适龄儿童上幼儿园、有家属过来申请把单身宿舍变成大一点的宿舍、还有入团入党申请等等。

平时要拿表格的人,就自己拿了,今天也不例外,敞着门,想拿的随便拿。

反正重要的东西都锁在抽屉和铁皮柜子里。

政治学习到中午十一点结束,大家纷纷回办公室,拿饭盒去食堂打饭,饭后,男同志找一个地方打牌,女同志打毛线的打毛线,逛街的逛街,起码要到下午两点才会回来。

人事专员方梅不在食堂吃饭,她要赶回家给女儿做饭,顺便让女儿今天一定要把作业写完,否则就不带她出去。

她已经请了五月二号一天假,打算凑个三天时间,带女儿去昆仑山哨所去探望“传说中的爸爸”。

到了家门口,方梅一拍口袋,坏了,钥匙串在办公室,家门钥匙也在上面。

好在基地离家很近,走路十分钟就到了,她再急匆匆地赶回办公室。

这会儿同志们都已经在食堂里吃上了,走廊里空荡荡。

方梅平时都穿平底解放鞋,走路没声音,她到办公室门口,发现有个人,正抱着胳膊,望着窗外。

仔细一看,这人是飞行教官毕星。

方梅进来后,毕星微笑地跟她打了个招呼:“没去吃饭啊?”

“哎,忘了带钥匙,你在看什么呐?新来的小姑娘?”方梅一边打趣,一边顺着毕星的目光向外望去。

那个方向只有一个停车场,停车场上刚有一辆车停下,后车门打开,里面走出肩膀上扛着星星的男人。

方梅了然,确实,他已经在相亲市场上连续被拒很多次了,漂亮小姑娘再怎么看,也看不出结果,还不如看看有前途的,等身份到了一定的级别,他那个糟心的原生家庭条件,也可以被忽略了。

“你怎么还专程到我们办公室来看啊?直接去他门口守着多好。”方梅笑道。

毕星扬了扬手里的表格:“哎,你可别乱说啊,我就是听到他那车的引擎声响有点不正常,过来看看,我是拿表格的。”

说完,他似乎有些生气,转头就走了。

“切”方梅撇撇嘴,引擎不正常,那也是汽修班的事,难道你一个机长,还打算一会儿趴到他的车子下面去给人修车?

方梅从桌上拿起钥匙串,揣口袋里便走了。

回去的路上,她忽然想起刚才毕星手里拿的表格,好像是申请分房的。

他就一个孤家寡人,现在的房子已经是超出他职级的了,还嫌小,上次申请六十平方的,已经被打回去了,怎么还坚持不懈呢,反正填了也白填,肯定批不了。

红星拥军饭店。

毕星与王雪娇坐在最靠里那桌,王雪娇一张一张检视着照片上的内容:“你动作可真快啊。”

“你要的档案,我已经给你了。我要的数据呢?”毕星看着王雪娇。

王雪娇笑笑:“别着急,恽诚把这数据当宝贝似的藏着,我得稍微找找。对了,你应该在这里有不少人手吧,今天晚上,帮忙把我们住的宾馆断个电,怎么样?”

“你知道得真不少。”毕星的话里有话,神色不愉。

没有一个间谍希望被别人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下线,除了安全因素之外,还有经济原因。

往前数,二战时,有一个英国特工编了二十八个人的情报小组,骗纳粹的工资。

二十一世纪,有一家公司的HR编了二十二个员工,八年都没有被人发现,骗走了公司一千六百多万的工资。

毕星没那么大胆,敢纯虚构,他只是把所有跟他获取情报沾一点点边的人算成了他的下线,包括但不仅限于老板娘忆楠、基地门卫、食堂打菜大妈、基地门口摆地摊的,连方梅也算进去了。

还有几个打交道比较多的重磅线人,那是真跟他有过交易往来。

比如服装店老板,这人是个两劳释放人员,在内地根本找不着工作,做生意又挤不过人家,这才到了格尔木,如今他的店能摆在好市口,还经常有基地的人去光顾,自然是有毕星的功劳。

他知道没有毕星就没有他,毕星让他干什么,他都愿意。

他不知道的是,毕星给他申报了一个重点线人,线人费每月两千美元,毕星每次找他办事,会给他五百人民币,要是不办事,就不给钱。

以现在美元对人民币一比五的汇率,毕星狠狠的赚了一笔人头费。

像这样的重点人员,毕星手里还有几个,甚至还有某部的一个文宣干部,能够提供更多的未公开事件。

王雪娇看出他的戒备,笑着摆摆手:“我无意打探你的事情,不过林知的尸体是别人认的,这人你肯定特别信任,我想,请他帮忙断个电应该不难吧。”

“几点?”毕星问道。

“晚上八点半。”

王雪娇的梦想很简单:

中午山水拍到毕星偷人事档案,下午毕星被控制,晚上恽诚传输数据,恽诚被抓捕。

两人一起落网,王雪娇下班回家。

然而,命运的安排总是出人意料。

到了晚上毕星还活蹦乱跳不说,连“山水”同志都没有再发来消息。

王秦始皇雪娇,在地宫旅馆房间里待不住了,她决定出去转转。

从古至今,再到许多年之后,山民和牧民经常会接到临时通知:寻找失踪人口。

有些家属再也见不到失踪人口。

有些散落在地上的失踪人口无人认领。

这些人会被当地人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不知名姓,连墓碑都不会有。

林知虽然并非无名尸,甚至还有两个名字,但是依旧是以无名牧人的身份下葬的。

只有一棵胡杨树做为他的墓碑。

王雪娇站在树下,看着那一块小小的土包,心里叨叨:“你可不是我杀的,想不想报仇哇?想报仇就赶紧让他们脑子发昏,让他们早日被枪毙,你也能早点跟他们在下面再战个痛快。”

风吹胡杨树,吐出一点点嫩绿的树枝哗哗响。

差距啊,绿藤这会儿早就梧桐成荫了,这边才“草色遥看近却无”。

“余小姐?”有人叫了她一声,王雪娇转过身,看见一个男人点头哈腰地站在十几步远的地方,满脸堆笑。

王雪娇:“你是?”

“我是毕机长的朋友老威,我是开服装店的,店里新来了几个款式,都是国外最流行的,您有没有兴趣看看?”

毕星的朋友怎么可能只是来叫她看衣服,王雪娇转身与他一起向主街走去。

现在大城市里的服装店都已经有塑料模特,有活动挂衣架了。

这里的普遍水平还是把衣服用衣架子挂在墙上三四排,就算是霸道总裁来了,也只能嚣张地指着墙说:“把最贵的那件给我叉下来。”

试衣间就是店里一个角落,用布帘子凑合拉上。

老威的店比其他店的格调稍高一点,有一个塑料模特,还有两个可以把门插上的试衣间,当然,价格也贵。

他的店里不仅有最时新的款式,每个月还有最新的《大众电影》《华亭服饰》,甚至还有《ELLE》,女同志们哪怕不买衣服,每个月也要来一趟,哪怕杂志上的衣服买不着,她们也会在脑中逆推版型,自己仿一件出来。

老威的媳妇儿在外面招呼客人,老威把王雪娇带到隔出来的仓库兼办公室,恭恭敬敬给王雪娇倒了一杯茶:“余小姐,对不住,前面不小心错手伤了你的人,现在我在这给你赔个不是,认打认罚我都认了,只要你心里舒坦了就好。”

“原来是你。”王雪娇冷冷地看着他,“我还没找你呢,你倒先送上门来了?”

“我那实在不是故意的,本来那戒指是在林知手上,突然换了人,我才试了试,要是那位大兄弟他听不懂俄语,我再慢慢问他,谁知道他回答了,我还以为是另一个从俄罗斯来的人找上我了,迫不得已,只好先出手。”

王雪娇猛然抬脚踹在他的肚子上,她常年负重跑步,还练深蹲,腿上的力气出人意料的大,老威被她这一脚痛得脸色发白,顿时捂着肚子弯下腰去。

王雪娇厉声斥道:“你怎么这么蠢?现在俄罗斯是什么样你不知道?还从俄罗斯来找上你?他们这会儿能跑出来的都不会回去了,还找你。你以为你是什么重要人物,人人都惦记着?”

老威缓了半天,心里痛骂王雪娇几百遍,脸上却不敢露出一点,放久才重重吐出一口气,开口:“因为前几个月就有一个,怎么劝都劝不动的我还以为,又来了一个。”

“那个?谁?”

“就是跟林知一起的,刚解体那会儿,我们就找过去了,林知同意跟我们合作,那个人死活不肯,说情况不一定有想的那么差,要带资料回国,林知就把他处理掉了。”

王雪娇想起红柳沙包下的那滩血,猜想可能是那个人的。

“都多少个月前的事了,当时情况不明,现在还不知道吗?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我看你们就是想抢我们的活!”

老威低声下气地找到王雪娇道歉,就是想趁早把事情说开了,免得将来办事的时候多一个麻烦,毕星告诉他:最多让她出出气,打几下,不会有什么事的,她也是为求财,不会下死手。

他又好声好气地道歉讨饶,王雪娇看着情况差不多了,便见好就收,反过来问他:“你跟毕星关系不错?他应该给你的线人费很高吧。”

“确实,毕机长对我很好。”

随便认个尸就能给那么多钱,赶上他卖好几件贵的衣服了。

“看你这么满意,至少每个月有三千美金?”王雪娇问道。

老威愣了一下:“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嘛。”

“那至少也有一千美金吧?总部的线人费都是按月发的呀。”王雪娇好像此时才忽然发现自己失口了,忙掩住嘴:“哎呀,你不要在意啊,可能每个站长的发钱方式不一样?

我是每个月领多少,就实发多少。有些站长为了提高积极性,会每个月就发一点点,到年底再全发出来,免得线人工作偷懒。”

反正,不管怎么样,线人费肯定是按月发的。

老威怔了怔,心里起了嘀咕,他从来就没有按月领过,也没听说年底一起发。

他很想问问毕星是怎么回事。

王雪娇只当自己什么都没说过,拍了拍老威的肩膀:“起来吧,我会跟我那兄弟说清楚,让他不要再跟你为难。对了,他也捅了你一刀,伤得怎么样?”

“没事,没事扎得不深。”扎得深,他也得忍着,哪敢说什么。

“今天晚上是你负责断电么?”王雪娇问道。

他一脸的茫然,好了,知道不是他了。

毕星大概买通了旅馆里的水电工,以现在的物价,给他十块钱让他稍微拉几分钟电闸,他肯定是愿意的。

“你要的。”王雪娇把从毕星那里拿来的人员档案放在恽诚面前。

恽诚坐在沙发上,拿起那些照片,逐一查看:“他还真敢。”

王雪娇眉头微挑,唇角挑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他只是太想进步了。”

说到底,毕星也只是利用职务之便,收集自己身边信息的人罢了,比不得恽诚这种全世界到处乱蹿,专业收集各种资料的情报贩子。

恽诚知道想要资料,就不能着急,先要确定线人的忠诚度,然后才能谈情报的真实性和准确性。

他要让人给他提供酒泉卫星发射中心的数据,就是从一块钱一张的发射中心周围环境的照片开始。

都是大马路,都有人来人往,拍一拍有什么关系。

然后一点点的升级,站在楼顶拍发射中心的全景,二十块钱一张照片,安全无副作用。

最后就是:如果能进入发射基地内部,一百块钱一张照片。

住在那附近的人,有几个是没有内部关系的,托关系拍几张,几百块钱就到手了。

再往里,三百一张、五百一张找内部打杂的人帮忙拍,分点好处费,大家赚得开心。

这份基地档案名单,就是恽诚对毕星的一次试探,他坚信毕星不可能是什么忠诚的人:“他这种人,只要条件到位,他什么都可以出卖。”

王雪娇微笑:“你看人真准!”

只不过毕星不是这么看你的呢~你可是毕星眼里的竞争对手,断他财路、毁他饭碗的大反派。

“还有这个。”王雪娇扬了扬手里的文件盒。

里面装着恽诚给她的微型摄像机。

恽诚要的根本就不是人员档案,他要的是毕星偷拍人员档案的这么一个动作。

这就是他所说的“无法拒绝的理由”。

偷拍下来的视频往国安那里一递,毕星就算有通天的能耐,也只能认罪伏法。

恽诚将视频看了一遍,赞叹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跟基地的人混熟了。”

“哪里,是毕星带我进去的。如你所说,他没有什么忠诚度,谁给的钱多,他就把消息卖给谁。”

恽诚十分满意:“你真的是天生做间谍的料。”

王雪娇微笑:“多谢夸奖,你打算什么时候稍微支付一点应该给我的报酬。”

她要的不是钱,她要恽诚证明,他能够像他说的那样,可以随意控制“银三角”经墨西哥流入美国和加拿大的毒品渠道。

“你放心,完全没有问题,只不过你要怎么才能知道,我已经做了呢?”恽诚真诚地问道。

王雪娇笑出声,她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恽先生,你不会以为,我真的对北美市场毫无兴趣吧,我也是个商人,只要有利益的地方,我都会去的。

要不是拿不下墨西哥港口,我早就去了,那些墨西哥人工作积极性真是出人意料的高。”

最后一句话,让恽诚对王雪娇的话再无怀疑。

现在东亚对南美人的认知是:又笨、又懒、又愚昧,整天只知道吃玉米和杀人祭祀。

实际上墨西哥人在全球卷王排名是世界第二,排在日本之后,甚至说话方式都像日本人,曲里拐弯,客气半天才说到重点。

只不过他们当乙方的时候,效率一言难尽,看起来很忙,就是不知道在忙啥,一刻不停,一验收,仿佛刚才忙碌的墨西哥人只是甲方的一场幻梦。

他们当甲方的时候,则与全球甲方一个样:“立刻!马上!现在就要!”

毒贩也是如此,他们抱团排挤外来户,哥伦比亚的毒贩要么跟他们当地的带路党沾亲带故,要么从海上走,要么就只能让墨西哥人当中间商。

王雪娇的描述,非常符合墨西哥现状,而不是东亚刻板印象。

“好,我尽快。”恽诚点点头。

格尔木能打国际长途电话的只有电信局,王雪娇相信恽诚不会疯到跑到电信大厅里,打电话跟人聊把几条毒品入境通路给封几天。

现在的大哥大是模拟信号,也无法拨打国际长途。

如果恽诚要与国外联系,就得使用他的电台。

自从进了格尔木之后,恽诚只使用了一次林知的电台,而从未动用过他的电台,至今“山水”也不知道他的呼号是什么。

“山水”需要电台提高活动的频率,这样可以获得更多的消息,找到藏在格尔木的“鼹鼠”。

王雪娇要求他展现一下实力,把银三角的路堵了,恽诚就必须用自己的电台下达命令。

等了一整天的“山水”同志,终于在下午四点半来电话。

王雪娇语气轻快:“我估计他今天就要发出指令,你们在这个范围内盯着,肯定就能抓到无线电活动。毕星偷档案的照片拍到了吧~今天晚上再把恽诚一抓~哎嘿,是不是可以给我买明天的机票回绿藤了?”

“呃秦始皇同志”听着对面用严肃而正经的声音念她随口瞎起的代号,王雪娇有一种十分微妙的尴尬感。

以及,这个单调让王雪娇勾起了不那么美好的回忆,如此沉重的声音,往往代表着一件糟心的事另一个部门的同事想找你帮忙加班,这个班,是非加不可的,而且绝对不是五分钟能完事的那种。

王雪娇幽怨开口:“你千万不要告诉我,还有五六七八个间谍要抓。”

“那倒不是,还是他俩。”

国安办事一向不会牵连太多人。

王雪娇要不是半道遇上了个有案底的恽诚,在完成盗猎案的任务之后,她就该回绿藤了。

也不至于西宁那边连“破获特大盗猎团伙”的庆功会都开完了,她还在格尔木吃葵花籽。

王雪娇:“咱们都这么熟了,有话就直接说吧,我受得了。”

山水吐出一句话:“第七舰队以躲避风暴的名义,停靠高雄港。”

刚才还在耍赖打滚的王雪娇顿时收起哼哼唧唧的态度,神色变得严肃。

此时大陆的海军船只不够,空军最先进的战机是苏27的阉割版苏27SK,最强势的是二炮手里的东风15,但是穷,手里的存货太少。

真要干起来,“嗖嗖嗖”几轮就没了。

详细的战略部署是高度机密,是真机密,不是城市公厕包干分配的那种滥发红头文件。

王雪娇秉承着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原则,不再打听细节,中问了一句:“要我做什么?”

“恽诚和毕星是向同一个总部报告的两条线,他们汇报的消息会被总部用来互相印证,所以,你要让他们俩发出同一个信息。你到客似云来大饭店,在老地方,把为他们准备好的数据拿回去。”

“好等一下,你用什么东西装数据?”

“软盘,他们也都是用人运送软盘,你们有没有看见恽诚用的软盘是什么样的?”

“我没见着,你们呢?”王雪娇转头看着身旁的张英山和韩帆。

韩帆:“我见过,就那次他让我进帐篷画地图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就被他的助理收走了。”

“有什么特征?”

韩帆一愣:“啊?我一共看了不到一秒,而且还有半截被压住了。”

“那你看到的是纯黑的吗?”

“不是,有纸贴在上面。你等等,我想想”韩帆闭上眼睛,拿着笔在纸上一点点画:

LOGO是一个金色的方块,下面有一串字,最后一个写着MAX,韩帆苦恼地抓了抓头:“MAX后面应该还有,但是被挡住了。”

张英山看着他画的图:“是Maxell公司的软盘。”

“还有一个问题啊,盘上的标签怎么办?”王雪娇问道,“我能替换盘,如果盘上已经贴上了标签,还手写好了字,那就没法换了。”

张英山想了想:“一般人往新软盘里拷贝资料,会等资料完全拷贝成功之后才会贴标签,否则如果拷贝失败的话,标签就白写了。我想恽诚应该不会用旧软盘擦写后装入数据。”

王雪娇毫不怀疑恽诚会用新软盘,他是国际情报贩子,没必要这么节省,再说他哪来的旧软盘,总不能是往总部送完资料之后,还在门口守着等人把用过的软盘退还给他吧。

至于标签仔细想想,她自己确实也是这个习惯,不过,万一恽诚是个热爱抢先冠名的人呢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王雪娇:“几点见?”

“山水”:“两小时以后。”

走廊里传来王雪娇和张英山两人的脚步声,王雪娇欢快的声音响起:“还是你好,知道什么好看,什么不好看。冷帆那个笨蛋,不管我穿什么都说好看,你说他是不是老板娘的托啊!恨不得我把店里的衣服都买了。”

“他嘛,大老粗一个,哪懂这些,有我就够了。”

过了一分钟,隔壁房间里响起了韩帆悲悲切切的歌声:

“最爱你的人,是我【汪呜呜~~~】,

你怎么舍得我难过!【嗷呜呜~~~】

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没有说一句话就走~~~【呜~~~】”

没有技巧,全是情绪。

隔了几个房间的恽诚听他嚎完了一整首歌,没声音了,才吩咐保镖:“你们都出去吧。”

他拿出电台,呼叫的不是银三角,而是金三角的某部电台。

恽诚:【调查余梦雪身份,是否曾在金三角活跃,是否与李元龙将军相关。一千美金,瑞士银行支付。】

金三角电台:【详细信息。】

恽诚:【年龄约二十岁左右,曾在英国留学,目前在大陆活动。照片稍后传真。】

金三角电台:【信息太少,得加钱,五千美金。】

恽诚暗骂一句:这帮狗东西,就知道要钱。

恽诚:【我跟你们寸哥是老交情。】

金三角电台:【五千美金是寸哥定的友情价,否则八千美金。】

恽诚:

恽诚:【好。】

金三角电台:【先支付一半定金。】

现在还没有到晚饭时间,客似云来饭店的上座率不过三成。

王雪娇和张英山坐下后,没有在桌子下摸到约定好的东西,王雪娇闭了闭眼睛,心道不好,难道是“山水”暴露了?

“又是这些,吃来吃去都吃腻了。”王雪娇随手翻了两下菜单,便将菜单扔到一边,准备起身走后。

“先别急着走,”老板黄帮来端上来一盘比王雪娇的头还大的圆饼:“我们店新做的青稞饼,免费品尝,快趁热吃。”

他将盘子掀了掀,下面是两张黑色的52英寸软盘。

是原本应该放在桌子下的东西,为什么会改到盘子下面。

黄帮来借着这一低头的机会,轻声对她说:“恽诚向金三角调查你,小心。”

王雪娇一愣,这事是我能小心得了的吗?我吹出去的牛皮都能遮住青藏高原了,那还不是一查一个准?

王雪娇:“撤?”

黄帮来:“等。”

他忽然用正常音量说:“里面还加了玉米面、核桃仁、葡萄干,又香又甜。”

“这么多,吃不完呀。”王雪娇说着,伸手在青稞饼上揪了一块。

看她还能神色如常地吃饼,黄帮来嘴角微微勾了一勾:“你们慢用。”便走了。

王雪娇几乎肯定黄帮来就是“山水”,幸好抢先一步通知他,恽诚要开机的事情,把恽诚的电台信号给截了。

就算恽诚发现她的身份有问题,她也可以和张英山现在就跑路,不会被恽诚抓个正着。

至于韩帆么王雪娇相信以他的能力,屁股上的小伤伤势不会影响他从三楼窗户速降下来。

像恽诚这么一个七八国警察都抓不着一点把柄的情报贩子,也不至于冲冠一怒为红颜,敢在格尔木这么敏感的地方开枪杀人。

恽诚和王雪娇都在等。

等到街边的路灯一盏一盏亮起,路上都是下班和放学的人,他们面带笑容,愉快地回家,喜迎五一。

客似云来饭店上座率达到八成的时候,恽诚也等到了金三角电台的回呼。

金三角电台:【余梦雪,李元龙原部队长官的孙女,现在大陆寻找贸易合作,性格嚣张跋扈,喜怒无常中,男女关系混乱】

恽诚不关心后面那些关于余小姐是怎么杀人放火还逃脱惩罚的故事,这些事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他也能做到,他只关心一件事:

【可是余梦雪似乎并不想找大陆的机会,她更关心北美。】

金三角电台:【是否需要调查余梦雪为什么不在大陆认真工作?调查费用八千美元。】

恽诚:

恽诚:【不必了。】

确认她的身份就行了,他又不是金三角人事部的,没必要考核大小姐为什么不好好上班,何况调查费还这么贵。

其实恽诚心里大概有数,大陆的市场固然很大,但是同行更多,而且基本上都是来自金三角。

金三角最有话语权的几个山头,其实都是当年溃逃出境的散兵游勇。

李元龙只是其中名气大一点的队伍罢了,如今在外这么多年,其他那些小山头的人,也靠着联姻、贿赂以及等等发展起来了。

再加上大陆公安对禁毒一直都没松过口。

对手和同行都很烦人,再看看余梦雪对什么都好奇,什么都三分钟热度的样子,想来也不是有志气独霸大陆市场的人。

余梦雪大概只是想找一个轻松赚钱的地方发展发展。

毕竟北美药物滥用已经非常严重,生意比大陆好做。

恽诚看了看时间,打算等到八点半再呼叫美墨边境的合作者。

客似云来饭店门口已经有人在探头探脑地等位置。

两个什么都没点,专心吃饼的人面前,还有一半青稞饼。

“两位还要点些什么?”黄帮来站在王雪娇和张英山面前。

王雪娇摇摇头:“不想吃了。”

“要不两位换个地方聊天?”黄帮来客气地问道。

王雪娇接受到他暗示已经平安无事的信号,笑着起身:“好啊,我们回家了。”

她好想问问黄帮来,给恽诚的背景调查结果里到底是怎么说她的。

不过现在这么多人,什么话也不能说,一会儿要是恽诚问她应该也不会问,问了不就坐实了他在调查余梦雪么。

不问最好。

王雪娇把那半块青稞饼打包,又要炒了两个菜,一并带走。

回到房间,韩帆正趴在床上跟狗剩玩,狗剩听见王雪娇回来,转身就弃韩帆而去,奔向王雪娇。

韩帆哀叹道:“不是亲小狗就是有隔阂啊。”

“来,你的亲醋溜白菜,还有你的亲大肘子,开心了嘛~”王雪娇把两个塑料袋放在桌上,眼神示意恽诚的方向,比划了一个口型:“来过吗?”

韩帆摇摇头。

王雪娇刚坐下来,就有人敲门:“余小姐在吗?”

“在在在。”王雪娇心里骂骂咧咧,嘴上热情好客地应着去开门,是恽诚的助理。

“恽先生有事想请您过去一趟。”

恽诚房间是本旅馆最好最大的套间,外间一进门就是一个大方桌,靠墙的位置摆着一个灰色的三人沙发,一个茶几,茶几两头各有一个同色系的单人沙发。

大方桌上平时大概是给住客打牌打麻将用的,旁边的柜子下面就放着麻将和扑克牌。

现在桌上放着一台电脑,与国内的电脑分为显示器和机箱两部分的造型不一样,它的屏幕与机箱是一体的,软盘插口就在屏幕下方。

软盘里面插着一张52英寸的软盘,电脑屏幕上有好几个进度条在缓慢向前,王雪娇扫了一眼,最显眼的是“光学经纬仪XXXX”,毕星告诉过她,她要偷走的数据里必须得有这个部分,那个经纬仪用来观测导弹弹道的东西。

看来,恽诚是在把电脑硬盘里的导弹数据往外拷,以便送出去。

“苹果二代啊?”王雪娇一眼认出了电脑屏幕下方那颗七彩的苹果LOGO,“从外面把它运进来,挺不容易的吧。”

目前苹果电脑对中国大陆地区禁售,只能从港澳台偷偷摸摸地带进来。

恽诚从容一笑:“不难,如果你喜欢,我可以送一台给你。”

“好啊,非常期待。找我来有什么事?”

恽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坐。”

“余小姐最近跟毕星走得很近”

王雪娇瞬间变得严肃:“别乱说啊!上次小帆闹成那样,我哄了三天才哄好!”

恽诚:“……”

你今天跟杨杰出去以后,冷帆嚎得跟鬼叫一样,他嚎一句,你的狗跟着应和一句,你心疼他了吗。

恽诚清了清嗓子:“不是男女方面的事情,我想请你帮我约毕星出来见面,好好跟他谈一谈合作。”

“约他?只有那张威胁照片的话,我看他是不会就范的,他可以说那完全是使用技术手段,移花接木制作的假照片。”

王雪娇认真地说。

恽诚微笑:“我就喜欢像你这么聪明的女人。”

王雪娇应声:“我喜欢所有人类,只要给我钱。”

“只要你能帮得上我的忙,要多少钱都好说。”恽诚无比诚恳。

“我不是要你现在就去告诉他约见的时间地点,是问问他,喜欢金钱,还是美女,古董还是珠宝,无论他想要找人一起钓鱼,还是畅谈《万历十五年》,想吟诗,还是想作画,我都可以满足他。”

王雪娇“哇哦”一声:“要是他喜欢你,你也愿意?”

恽诚哈哈大笑:“余小姐真是幽默,你似乎喜欢外面街上海报画的那三个男孩?”

“小虎队嘛,很多人喜欢。”

“如果你想要小虎队,我找不来,只能找来黎明、刘德华、尊龙,余小姐会嫌弃吗?”

王雪娇:“嘶,你要是这么说啊那个当然也是可以的。”

恽诚摊开手,笑道:“你看,没有谁是不可代替的。我相信他一定不会非要我不可,至于找其他人,那并不难。”

“行吧,我去打听打听,你答应我的事”王雪娇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点了点。

“放心,最迟后天,你的人就应该能得到消息了。”

王雪娇追问道:“这次是封掉几条线?我好让我的人直接去查。”

“不少于十条,至少在三天内,纽约的可卡因售价翻一番。”恽诚相当自信。

王雪娇的眼睛余光一直有意无意地扫视着电脑。

进度条还差一丁点,忽然,整个旅馆一片漆黑。

八点半,停电了。

“怎么回事。”王雪娇急忙起身向窗口跑去,一时不察,膝盖撞上了摆着电脑的大方桌。

“嗷!!!!”王雪娇弯下腰,趁着身体挡住软盘口的时候,从衣服里掏出“山水”给她的黑色软盘,飞快地将原来的软盘抽出。

她抓紧时间瞄了一眼软盘,张英山猜对了,盘上只有MAXELL公司的LOGO,应该贴标签的地方还空着,王雪娇赶紧把假货塞进去软驱。

为了出老千而苦练的手速,在换软盘的时候依旧没有掉线。

全部过程只在瞬息之间,别人眼里只看见她扶了一下桌子,便一跳一跳地向窗口蹦去:“外面其他地方是亮的唉!!!”

走廊上突然响起纷乱的脚步声,保镖们纷纷向恽诚的房间跑来:“恽先生!”

“没事!”恽诚冷静地开口,“去看看怎么回事。留四个人下来,守在门口。”

过了五分钟,灯亮了。

保镖在门口汇报:“一个清洁工使用热得快烧水,人离开后,水烧干了,造成跳闸,保险丝已经换好了。”

“清洁工?为什么要用热得快烧水?”

“今天早上锅炉就坏了,所有客房的热水都是从其他地方拎进来的,清洁工就用了热得快。”

恽诚“嗯”了一声:“没事了。”

“恽董真是小心,连清洁工用热得快都要管。”

恽诚:“就怕他是受别人指使,就是要停那么几分钟的电。”

“哈哈哈,恽董自己是不是也这么干过?”

恽诚毫不掩饰:“对!不止一次。”

王雪娇伸出拇指:“坦荡!难怪FBI的经济犯罪顾问,要找一个伪造支票的专家来做,干过的人才知道漏洞在哪儿。”

“余小姐对FBI也很了解?”

“我不是说过了么,我早就想把货卖到北美去了。我没有输给FBI,没有输给缉毒局,输给了一帮穷得连鞋都穿不起的穷鬼。”王雪娇恼怒。

恽诚看着助理重启电脑,平静道:“不要紧,你认识我以后,这一切都不是问题怎么样?”

最后三个字是问助理的。

现在的电脑开机时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要自检。

到恽诚开口问,电脑屏幕才刚刚自检完毕,屏幕上跳出

助理输入A:>dir

A:>cdcomprehensivedata

王雪娇看着这些古老的指令,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当初在大学,她也是考过计算机二级的,现在看着这些DOS命令,十分陌生,幸好“山水”已经提前帮她把软盘都准备好了,不然她想对数据做修改,都不知道从何下手。

助理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把所有文件夹都运行了一遍,最后告知恽诚:“在断电之前,已经全部复制完成了。”

“好。你坐明天最早的一班飞机。”

“是。”助理将软盘收好,欠了欠身,便离开了。

王雪娇叹道:“有这么听话的助理真好,不像我那两个,整天就知道争风吃醋。”

她无奈地站起身:“我得回去哄人了,哎,我就跟小杰两个人出去一趟,他看小杰的眼神就像在看狐狸精。”

恽诚起身相送:“快回去吧,两只狐狸精别在房间里打起来了。”

一直到进了房间,王雪娇马上从怀里掏出调了包的软盘,又拿出“山水”给的另一张软盘,在灯下仔细对比。

没有看出任何不同,才稍稍吐出一口气。

“幸好你连扫了一眼的东西都能记住,不然今天这事就成不了了。”王雪娇赞叹。

韩帆得意非常:“那当然,我可是凭这个本事赚了我们连长一个搪瓷水杯呢~”

“真棒~”王雪娇呱呱鼓掌。

天亮后,王雪娇从基地的后门走进毕星所在的办公大楼,她内心十分复杂:前门查得严得要命,要跟好几层关系打招呼,而且要填会客单,会客单上还要填接待者的证件编号,查实后,还得人出来接。

后门其实是一个供销社,从供销社的前门径直往后走,就是基地了,完全没有人问。

前门后门还是通的甚至连个伪装的假门都没有。

王雪娇见过这种所谓的“小门”,比如北京玉渊潭公园旁边的一个钓鱼佬的鱼塘直通公园内,比如南京鸡鸣寺旁边那个素菜馆的二楼直通胭脂井。

不过,那些都是景点,而且门票都挺便宜,价格都不超过十块。

这里可是飞行基地,里面有多少机密,居然这么草率。

整个办公大楼里没人,毕星的办公室门开着,只有毕星一个人在里面。

今天是快乐的五一劳动节,正经人谁上班啊!

王雪娇好恨,她在上班,根据公务员管理条例,她没有三薪。

她要毕星死!!!

王雪娇脸上笑容灿烂,将手中的软盘递给他:“毕机长,你要的数据。”

“请坐。”毕星将软盘塞进电脑,手指敲打一番后,眉头微皱:“这是原始数据?”

“我不知道哇,是我好不容易才从恽诚电脑里偷梁换柱得来的,你可别赖账啊。”王雪娇指着他。

毕星的眼睛盯着数据,陷入沉思。

王雪娇看着他:“你不是搞飞机的吗?怎么?还能看得懂导弹数据?”

“卡哒卡哒”毕星又切换了几个文件,眉头微皱,“二炮什么时候搞出这么一个东西了?”

“你说,有没有可能,不是二炮?偷摸背着你有了三炮、四炮?”

毕星沉吟许久,他对导弹数据略懂,这是总部教他的,免得收来的数据不齐全,或者有重大错误。

从现有的数据看,这款导弹能够携带常规弹头和核弹头的数量都相当惊人。

更令他惊讶的是这款导弹的飞行速度,30马赫?

现在服役的最先进的东风5的飞行速度是20马赫,这是直接加了三分之一?

飞行速度决定导弹砸下来的速度,而且根据轨迹云的形状,还是扭曲的无法预判路线。

毕星不懂导弹,但做为练习过被导弹追的飞行员,他知道这几个参数意味着什么,这是非常重要的数据,能直接左右椭圆办公室智囊团的决策。

如果这份数据被认可,他的身价又能提一大截!

毕星按捺住心中的狂喜:“有劳了,我先把数据发给总部。”

一个多小时后,一架载有六十多人的波音飞机从格尔木机场起飞。

飞机上坐着两个互相不认识的人,他们怀里揣着由同一个女人带来的惊天大消息,向着南苑机场飞去。

“可惜测绘数据还没有整理完成,不然可以这次一起送走。”恽诚十分遗憾。

“不着急,慢工出细活。像南美那些土老帽做的只有60%纯度的垃圾只能卖九十美元,我的货起码一千~”王雪娇充满了自豪。

“现在那些土老帽,应该死了不少。”

王雪娇耸耸肩:“我的人还没有传回消息。”

恽诚笑起来:“有时差,明天,你就会知道了。”

美墨边境发生大规模的枪战,墨西哥黑帮血洗哥伦比亚毒贩的十三条运毒线路,近百人死亡,鲜血染红了格兰德河。

以往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但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抢走毒品。

这次却很奇怪,就是单纯的为了杀人,杀手带走了可卡因,却没有越过边境线前往美国贩卖,而是消失在了蒂华纳洲炎热的沙漠中。

康正清打来电话:“国际刑警组织传来的消息,说抓到了几个杀手,他们供认是一个金三角的大毒枭余梦雪雇佣了他们,你对此有什么头绪吗?”

作者有话说:

不知不觉欠了这么多霸王票的加更,最近眼睛干涩的厉害,不敢像以前那样熬夜到三四点了,等我诈尸了再补上

对墨西哥人的评价来自于我在墨西哥两个月的亲身体验。

我住的对面是个办公楼,早上五点就有人来上班了,晚上十一点多还有人在干开会这么邪恶的事情。看起来卷的程度不输中国,然而宜家送个沙发居然会放鸽子,连放三次,来装沙发的师傅根本不看说明书,他说装沙发这种事情需要靠的是直觉。装完沙发,桌上还多出三个大螺丝和七个垫片,现在跟墨西哥朋友打招呼都是:沙发还没塌吗?

当时我跟朋友吐槽,墨西哥的聪明人是不是一半进了大公司,一半当了大毒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