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生能子拎起宽大的层层叠叠的深绿色裙摆,在受邀来参加半年校庆的客人们之间来回穿梭,十分熟练地和每一个人搭话微笑。

“麻生小姐到了现在依旧这么美丽啊。”

这种称赞已经见怪不怪了。

麻生能子颔首微笑:“您过奖了。”

“还有这颗绿宝石……是那块叫做湖光的宝石吧?”客人用惊讶的语气说,“想不到会在您的手里。”

麻生能子矜持地回答:“是我的丈夫送给我的结婚纪念日。”

“宝石很美,”客人朝她礼貌地举起了酒杯,示意之后喝下一口金色的酒液,“但是远不如麻生小姐美貌啊。”

麻生能子的脸色变得舒缓了一点,这次终于露出了带有真心实意的笑容来:“您过誉了。”

“之后的节目请加油!”

在诸如此类的寒暄客套过后,麻生能子在零散的人群之中旋转了一圈,在心中默默地开始计划——在江古田的百年校庆上,首先发表讲话的除了校长之外,当然就是目前职位最高的白马宗一郎了。

而作为知名的昭和时代女歌星,虽然人气远远不如苺谷朝音,但按照资历来说麻生能子是前辈中的前辈,因此出场顺序排在苺谷朝音的后面。

所以她的时间还有……大概一个小时的样子。

麻生能子在心里默默地算了一下,从随身携带的口金包中拿出了一包细长的女士香烟。

她握着烟盒,从宴会厅中绕了一圈,从侧门离开,来到了露台之上——她本来以为这里没什么人,却意外地碰见了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是白马探和苺谷朝音。

白马探她不认识,但苺谷朝音的这张脸在目前的娱乐圈之中几乎是人尽皆知,麻生能子怎么可能不认识?

她愣了一下,还是苺谷朝音率先开口跟她打了招呼:“麻生前辈。”

麻生能子颔首,没有要跟苺谷朝音继续搭话的意思——毕竟她如今已经是五十岁的年纪,和苺谷朝音这种二十岁都不到的后辈也聊不到一起去。凭借如今的资历,也没有要刻意打好关系的必要。

苺谷朝音看出了麻生能子的冷淡,很快就收回了视线,目光落在了白马探的身上。

“不去准备Live吗?”白马探低声说。

露台是露天的,阳光几乎垂直着落下来,在苺谷朝音浓密的睫羽下倒映了一片很淡的阴翳,又在脸颊上显得忽明忽暗。

苺谷朝音轻轻嗯了一声:“嗯,没关系,等下再去也来得及,这次校庆预定好要表演的不是什么激烈的舞曲,是之前在音乐节上演奏过的抒情歌,我只需要坐在那里弹吉他就好了。”

白马探突然问:“说起来,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弹吉他?”

苺谷朝音不是那种十分有艺术素养的人,哪怕他在英国长大。

他根本没有学习乐器的兴趣,也不认为这是什么必要的技能,所以从来都是白马探在学小提琴的时候,他就在边上一边照看小白马探,一边写着自己的课程作业,为早日修完高中课程做准备。

“出道之后。”苺谷朝音耸肩,“之前完全都不接触的乐器的,只是出道之后多少有点艺术方面的需要……吉他速成起来是最快的,所以我选了吉他。”

——非常朴实无华的理由,十分符合苺谷朝音的性格。

白马探了然地点点头。

“对了,你觉不觉得刚才那个人,”他说,“很像之前遇到的工藤?”

“你说的是藤峰前辈的独生子么?”苺谷朝音立刻回答,“虽然是很像,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但藤峰前辈似乎只有一个孩子……也许是长得相似的亲戚之类的吧。”

他随口推测。

但话语之中提到了让麻生能子十分敏感的名字——藤峰有希子。

虽然苺谷朝音跟她不是一个时代的,但在藤峰有希子作为顶级影星活跃在娱乐圈的时候,麻生能子也是相当活跃的,只是到了五十岁的时候才觉得有些力不从心,逐渐减少了自己在娱乐圈之中的活动。

那么这也就意味着一件事。

在被藤峰有希子统治的那些年里,麻生能子毫无疑问也是被压下去的一员。

虽然明白这是因为美貌在衰减、岁月的逝去在脸上留下深刻的痕迹,但麻生能子还是对藤峰有希子生出了一种——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形容的微妙。

她的目光好不避讳地朝着苺谷朝音和白马探看了过去,又很快收了回来,将手中握着的烟盒打开了,用指尖捻起了一只细长的香烟,咬在齿间之后才用打火机点燃了。

淡白色的烟雾立刻从火星燃烧的烟头之中弥散开来,向上旋转着升起。

毕竟是公开的校庆,虽然需要邀请函才能进入学校,但今天在江古田校内的人委实不少,这其中就有很大一部分是费尽心思拿到邀请函进入校内的粉丝。

露天阳台是没有封闭的,从阳台往外看便能看到不少聚集在一起的粉丝。

虽然距离有些远,但苺谷朝音不用看就知道她们必然是举着手机在用相机拍照,因为他听到了从空气之中远远地传来的尖叫声、以及弥良这个名字的读音。

“抽烟……”苺谷朝音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提醒了,“被拍到的话,没关系吗?”

麻生能子瞥了他一眼,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没关系,又不像你一样是不能合法吸烟的年纪,就算被拍到也无所谓了。”

虽然年满二十岁就能合法抽烟,但女性艺人吸烟这一点在大多数人看来几乎相当于污点。如果照片被曝光,必然会招致一些恶言——但到了麻生能子这个岁数,如今也已经不在意这些了。

苺谷朝音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微凉的寒风吹拂而过,裹挟着料峭的冷气,连带着麻生能子唇中缓缓逸散的烟雾也被吹动地飘了过来。

白马探下意识倾身过片,骤然靠近,属于他身上的醇厚的红茶香气骤然靠近了,涌入了苺谷朝音的感官之中,让他在瞬间之中好像又回到了在伦敦深秋时度过的别墅,红枫满城,在庭院之中堆积出一片靡丽的颜色,风中只剩下簌簌作响的树叶声,加了方糖的红茶在室内酝酿出芬芳的香气。

已经几乎和他一样高的少年伸出手,在空中轻轻挥动了两下手指,将靠近苺谷朝音的烟雾拨开,裹挟着忽然靠近的醇厚的红茶香气,分隔向着两边流去。

苺谷朝音在白马探靠过来的那一瞬间下意识局促地眨了一下眼睛,映照在异色的虹膜之中的便是白马探放大的脸颊,茶发在他的额前散落,又拂过他的鼻尖。

“没关系,”他压低声音开口,“我也没有那么讨厌烟味。”

白马探笑了一下,这才抽身后退:“虽然是这样,但是等下被闻到的话,要解释起来也很麻烦吧?”

烟味这种东西只要沾上了,一时半会儿就很难消散掉。

对别人来说确实无所谓,但白马宗一郎就在现场,虽然他已经是基本不会再参与什么案件的警示总监了,但当年做刑警的敏锐度还印刻在他的本能之中,闻出来烟味实在有些小菜一碟了。

更何况这种能用学生邀请函混进来的场合鱼龙混杂,白马探可不想看到之后又传出奇怪的抽烟传闻……对于未满法定年龄的艺人来说,抽烟喝酒都是严重的丑闻。

用眼角余光注视着这一切的麻生能子嘴角一抽,顿时觉得自己没有继续抽烟的心情了。

她皱了皱眉,将烟掐灭了,转身推开露台的窗户,走进了室内之中。

重新回到室内灿烂的灯光下,她颈间微微晃动的祖母绿宝石也在光照下折射出格外温润的光彩来。

麻生能子的顿做忽然一顿,悚然间回过头去——却什么都没看见。

身为被众人的目光注视习惯的歌星,麻生能子甚至能面不改色地在数万人的演唱会场馆之中完成各种整蛊和羞耻play,但这种带着恶意和阴冷的、粘稠的目光,她却是第一次感受到。

……就像是被某种野兽盯上了一样。

可视野之中所见到的景象毫无异常,只有她突然心神惊颤,手臂上起了一片不安的鸡皮疙瘩。

而没过几秒,那种奇怪的阴冷感又消失了。

麻生能子惊疑不定地收回视线,只能在心中暗自安慰自己这是个错觉。

就在麻生能子回过头地一瞬间,宴会厅内某个房间的大门悄悄开启了一条缝隙,等那缝隙后的眼睛危险地眯起,锁定了深绿色的背影后,缝隙又重新阖上了。

*

露台之中只剩下了苺谷朝音和白马探。

既然有粉丝在对着露台一通拍照,那理所当然——苺谷朝音是会被拍进去的。

倒不如说,这些粉丝本来就是想来拍他的,只不过跟着他一起入镜的还有旁边的白马探。

作为十分看好他的白马警视总监的儿子,白马探和苺谷朝音会认识一点奇怪的地方都没有。

而在白马探在那一瞬间靠近苺谷朝音的时候,拉成好几倍镜的相机边上传来了十分克制的、小小的尖叫声。

“卧槽这距离是不是太近了,这对吗?”

“不是吧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当众贴贴吗?”

“边上那是谁啊?”

“是谁不知道,但我知道是帅哥。”

“不重要,帅就够了。”

“我又嗑到了,这对也很香啊!”

世界上总有那么一群人喜欢当自推的嬷嬷,日常就是在嗑自推的各种cp,只要好吃,几乎来者不拒,什么都能嗑一口。

而白马探十分符合嬷嬷们的喜好——年下、混血儿、英国绅士、优越的身高、尤其是对待弥良的态度非常温柔。

所以在觉察到苺谷朝音和白马探之间格外融洽的关系之后,那些及时抓拍到了相片的粉丝立刻将照片导出,传入到了嬷嬷粉丝群里。

……

堀田真理惠刚刚从好友中森青子的手中拿到可以入校的邀请函来,刚走进江古田学校的大门,就收到了手机上的振动消息。

她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是嬷嬷群中发来的消息——一个已经进入校庆之中的同担发出了好几张连拍照片。

[新的cp已经出现]

[这是什么?新嫂子,嗑一口。这是什么?新嫂子,嗑一口。]

[这个真年下更帅啊]

[看样次顶多才高一吧,不是已经这么饥不择食了吗?]

[没品的东西]

堀田真理惠先跟着骂了一句每场的东西,这才点开了好友发送的图,认真地去看画面之中呈现出来的景象。

照片之中是日光灿烂的午后,露台边垂下了深红色的树影,将纯白的露台也连带着染上了些许的绯色。

少年斜倚在露台的花纹栏杆上,他的黑发沿着歪头时倾斜的弧度下落,又被风拂动,晃过秾丽的眉眼,吻过他的眉心。

苺谷朝音修长的颈间缠绕着的项链重叠了两层,细细的银色链子的末端又垂落下来,在铁质栏杆的表面扫过,最终无力地滑落坠下,在镜面般的地面上垂下一道阴翳,折射出发红的光晕。

有着茶色卷发的少年身材高挑,就站在苺谷朝音的身边,两人甚至没什么肢体接触——只是在倾身过去的那一瞬间,社交距离骤然被缩短了,像是即将又接吻,又克制地止住了动作和所有的冲动,棕红的眼瞳敛下一片光羽。

少年用十分温柔地动作拨开涌来的白雾,那完全是自诩为保护者的姿态。

日光被斑驳的树叶旋转着剪碎,在两人的身影上投下格外斑斓的光晕,置身于璀璨而盛大的光辉下,衣带与发丝交织纠缠,某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情绪在空气中酝酿流淌。

乍一看之下,除了距离稍微有一点近,这只是张毫无问题的照片,毕竟连拍照都是偶遇。但只从站立时习惯性的姿势和专注的视线来看,便能看出来——这氛围属实是有一点不同。

白马探从头到尾都在用视线的余光追随苺谷朝音的身影,看似是在看正前方,其实一直在默默地注视着苺谷朝音的动向,又在言语间显露出一副十分明显的保护者姿态——哪怕他其实根本打不过苺谷朝音。

在烟雾飘散过来的那一瞬间,白马探便及时伸出手,隔绝了苺谷朝音身上被沾染到烟雾的可能性。

[等等这是什么,我瞎了吗,这是新cp?]

[这是谁啊,怎么看起来和弥良很熟的样子?]

[有一点点人脉,我记得这是白马警视总监家的公子吧,我记得叫白马探]

[好了现在新cp有名字了就叫探弥吧]

[不是说弥良能成为一日警察署长就警示总监推荐的么?怪不得认识白马总监的儿子]

[般配]

[我只有两个字那就是般配]

[虽然是年下 虽然差了五岁 但是我真的嗑到了是怎么回事]

[人之常情]

[无需忏悔]

[cp感这种东西真的很玄学,有的人卖得再大我都觉得是假的,有的人眼神对视我都觉得他俩已经结婚了]

[我去这也太暧昧了吧,拿手把烟味挥开,真亏你小子想得出来]

[不愧是留过洋的人,这撩的小手段就是多啊]

[透弥和探弥相似点好多,吃口代餐]

[现在突然觉得探弥也很香]

[大胆一点就是很香]

[我大吃特吃一口]

[死嘴给我亲啊!]

堀田真理惠看看照片上的露台,又看了看嬷嬷群里的发言,微妙地陷入了沉默之中。

就像其中一个人说的,探弥其实和透弥有着两个最大的相似点——虽然透弥不是年下,但是同公司的前后辈和年下之间都是下克上,双方又都是混血儿。

虽然白马探已经肉眼可见会是个大帅哥、并且帅的和安室透不相上下,但堀田真理惠在心里纠结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了——她是坚定的透弥cp粉,怎么能够在这种时候爬墙呢?她cp前几天还发了惊天巨糖!

“……惠!真理惠!”

她身后传来了少女带着几分喘息的声音。

堀田真理惠茫然地回过头去,看到了小跑过来的好友——中森青子。

中森青子在她面前站定停下,双手撑在膝盖上喘了几口气,这才缓过来,用亲密的语气小声地抱怨:“真理惠你怎么乱走啦?我刚才找了你好久,不是说在学校门口等我来接你的吗?”

堀田真理惠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对中森青子抿嘴笑了一下:“抱歉呀青子,我刚才在看消息呢,所以没注意……原谅我吧,好吗?”

她冲中森青子眨巴着眼睛,露出十分可怜地表情来,握着手机的双手抵在鼻尖前合十。

一般来说,只要露出这种表情来,她的好友中森青子百分之百会服软,但这次不同——中森青子的注意力被堀田真理惠的手机屏幕吸引了。

堀田真理惠没锁屏,屏幕上显示的还是其他粉丝发进群里的那张露台照。

照片上的人有一张十分眼熟的、格外昳丽的脸,而这个人她不久之前刚刚见过。

“这是弥良吗?”中森青子盯着她手机屏幕上的照片看,“我刚刚还看到他了,果然去礼堂了啊。”

堀田真理惠顿时一激灵——“你看到他了?什么时候?”

她双手握住中森青子的肩膀,目光炯炯有神。

中森青子呆了一下,这才开口回答:“……对,就是刚刚和快斗一起遇到了,他和旁边的那个男生一起呢。”

堀田真理惠双目放光:“弥良真人是不是特别好看?脸超级小眼睛超级大五官特别精致!”

虽然她已经见过本人很多次,但每一次看到那张脸时仍然会觉得心跳加速和头昏脑涨,能说上话的话更是头脑一片空白。

“他身上香吗?”堀田真理惠此时的反应像个传教士,而且是不正经的邪教,“你不用回答,我知道他肯定很香,巴掌扇过来的时候先闻到的是香味……”

“够了。”中森青子面无表情地推开了堀田真理惠的脸,“你再这样变态下去我就要把你请出去了,不然我会怀疑你等下想对弥良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来。”

堀田真理惠瞬间正色了:“——我开个玩笑而已,你可不要乱讲,我是那种人吗?”

在中森青子给出会伤害她心灵的回答之前,她抢先一步转移了话题:“话说,你那个总是形影不离的青梅竹马呢?他去哪里了?”

“你说快斗?”中森青子撇了一下嘴,“他被选中在校庆上表演魔术了,现在大概是在进行最后一次彩排吧?”

堀田真理惠点点头,迫不及待地拉起了中森青子的手,拽着她往礼堂的方向走:“那就代表校庆表演快开始了吧?走走走!”

中森青子被她拉的一个趔趄,无奈地跟在了她的身后,匆忙往礼堂的方向赶去。

*

短暂出现在青梅竹马口中的黑羽快斗此时的确是在礼堂的后台。

“黑羽同学,”负责后勤工作的学生会成员小心翼翼地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黑羽快斗一时间没立刻说话。

他摸了摸下巴,盯着提前准备好的魔术道具打量。

见黑羽快斗一言不发,学生会成员差点要崩溃了:“黑羽同学,到底有没有问题?如果真的有差错的话,也许现在还有补救的机会,你什么都不说只会让我觉得害怕……完了我该不会要成百年校庆的罪人了吧?从此以后名字被放在学生会成员的耻辱名单上代代流传,永远被之后的后辈嘲笑……”

这位学生会成员的心理承受能力显然不是太好,黑羽快斗无奈地出声打断了他的被害妄想症:“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倒也不用这样……”

学生会成员更崩溃了:“我能不急了?这可是开场表演!万一开场表演都搞砸了,那绝对完蛋啊!”

是的,虽然只是初中部的学生,但黑羽快斗负责的魔术节目就是校庆中最重要节目之一——即开场环节。

校庆表演会用他的魔术表演作为最华丽的开场,到了最后的时候再用魔术收尾结束,别的不敢保证,但视觉效果那绝对是有多花里胡哨就有多花里胡哨。

本来这种重要的节目不应该只是交给学生,但黑羽快斗也相当于是二代——毕竟他父亲是国际知名的魔术师黑羽盗一,身为他的儿子,黑羽快斗的质量显然是有保障的。

黑羽快斗瞥了一眼被放置在室内的道具机械。

“就算现在有什么问题也来不及修理了,总之……没问题,我能解决,放心吧。”

当然是有问题的。

不专业的人看不出来,但他一眼就发现了——他的魔术道具被人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