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白马探的猜想,那个犯人应当拥有相当瘦削、甚至比女性还要纤细的身材,同时又具备有成年男性的力量和体格,才能做到让麻生能子在他的手下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从背后精准地将河豚毒素灌入麻生能子的嘴里、又让她完全不能反抗,只能被迫地接受这一切,连呼救都没来得及就失去了意识,这个人除了体格和力量之外一定还拥有一定的专业素养。

河豚毒素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弄到的东西,这是早有预谋的、针对宝石的抢劫案。

而能在这种场合自由出入、却又不遭受怀疑?

白马探的目光又落到了中森青子的身上。

少女穿着深绀色的水手服,秋季的长袖制服十分普通,胸口有深红色的领结下垂,只有手臂上戴着代表着学生会志愿者的臂章。

——没错,这里是学校,要说有什么人能够自由地在校园中穿梭而不被人怀疑,要么是老师,要么是学生。

而白马探倾向于后者。

如果他那一眼的记忆力没有出错,刚才走过去的那个男人手臂上也别着一枚绿色的臂章,这就相当于是某种通行的标识,谁也不会奇怪为什么会有学生出现在这个场合之中。

白马探从来不是莽撞而托大的人,他对自己目前的武力值到底有几分几两很有数,在发现犯罪嫌疑人的第一时间是打算告诉现场的警官。

但等他转头去寻找伊达航和中森银三的时候,才发现这两个人已经结伴走进了走廊尽头的更衣室。

白马探皱起了眉,又将目光转了回去——那个疑似凶手的男人就要消失在人群之中。

来不及了。如果这时候再不跟上去的话,犯罪嫌疑人说不定就要离开了。况且也不知道他夺取宝石的目的是什么,如果等之后再去调取监控摸排抓人,那颗名为湖光的翠绿宝石大概早就不知道被转手了几次了吧?

白马探不再犹豫,迈步跟了上去。

但他也不是那种会随意将自己置身于危险的境地之中的人。他一边远远地跟在疑似凶手的犯罪嫌疑人身后,一边编辑了一长串信息,打算将目前的情况说明,发送给他的父亲——白马宗一郎。

虽然他没有伊达航和中森银三的联系方式,但他有这帮警察的顶头上司的联系方式,这句足够了。

将目前的情况编辑成几句话发送给白马宗一郎之后,他又发送了自己的实时定位,好让真的出现意外情况时警察能迅速地找到他。

做完这一切,他才收起手机,相当谨慎地跟了上去。

身材高挑瘦削的犯罪嫌疑人走出了后台,进入了校园之中。

因为是校庆,校园之中的人相当多,到处都是穿着制服的学生,还有因为校庆的开放日而进入江古田学校参观的一般人士——只是进入礼堂观看表演是需要邀请函的。

人潮涌动,大家又基本都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仅靠绿色的臂章作为标识委实很难分得清。白马探的目光紧紧盯着犯罪嫌疑人的身影,在人群之中穿过,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只是如今的白马探毕竟才14岁而已,不管是哪方面都经验略有不足。

一言蔽之,跟专业的杀手比起来,现在的白马探稍显稚嫩。

哪怕他已经在有意地控制着自己跟踪的距离,但仍然被对方给轻易发现了。

在发觉自己从人群拥挤的地方越走越来到了冷清的地方时,白马探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他停下脚步,并不打算再继续跟下去了。

但距离他足有几十米的犯罪嫌疑人好像察觉到了他的警惕,也骤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凝望着他。

那是张十分普通的脸,要说唯一的优点大概是眼睛比常人更大——这也是让他看起来显得有点年轻的原因。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在白马探的注视之下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笑容,他活动了一下手腕,缓慢地、一步一步地朝着白马探靠近了过来。

“你是……”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圈,从受邀名单之中回想起了白马探的信息来,“警视总监家的贵公子,是吧?”

他饶有兴趣地和白马探棕红色的眼瞳对视,毫不避讳自己犯罪的事实:“我很好奇,你是怎么锁定我的?难不成是警二代的直觉?”

“我是侦探。”白马探十分冷静地否定了对方的话,“更衣室勉强算是个密室——窗户和正门都无法进入,唯一的入口就是通风口。但那个通风口一般人无法通过,除非是身材娇小纤细的女性,但女性同时又不具备能让麻生女士无法反抗的力量,而同时具备纤细的身材和强大的力量的男性——只有你。”

他的目光从男人的脸上缓缓下移,一寸一寸地看过他的腰腹、手臂的腿部。

“当然,那只是初步的怀疑。现在看来的话……毫无疑问,”白马探对他颔首,“你是职业杀手吧。”

“虽然穿的是指腹,但是腰带是战术腰带、制服裤子下面露出来的应该是作战靴,你还有握枪的习惯,如果只是一般图财的小偷,应该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

“哇哦,推理地完全正确。”莫多德尔发出了一声十分夸张的语气词,鼓起掌来,“不过,这大概就是你的遗言了吧?”

他的声音中含着残忍的笑意,比常人更大一些的眼睛弯了起来,空气之中浮动着嗜血的气息。

这里已经是江古田最偏僻的角落了。初冬时节已经没有了夏日里重叠的蝉鸣,空气中只剩下树叶簌簌落下时的沙沙声响,已经风拂过时带来的一点草木和泥土的清香,以及一点错觉般的……很淡的山茶的气息。

白马探冷静地用余光观察着周围——这里是和游泳馆连接在一起的活动教室的背面,处于监控的死角,也不是校庆布置的活动区域,几乎没什么人会往这里走,在他大声呼叫之前,这个男人完全有能力直接杀死他。

那么自救的方法……

“像你这样的职业杀手,为了那枚宝石不惜这么大费周章,应该不只是为了钱吧?”白马探开口,“作为侦探,我更想知道我追逐的着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莫多德尔从立领制服的怀中将枪缓缓拿了出来,他一边漫不经心地将枪上膛,一边对准了白马探,“这就是你最后的遗言?喜欢玩侦探游戏的小朋友,你该不会觉得只要你问,我就会告诉你吧?”

他脸上的笑容缓缓扩大了,眼中闪动着恶意的光。

“你……”

他的话音尚未从舌根之中发出,头顶上便传来了巨大的、玻璃碎裂的声音。

莫多德尔骇然地抬起头,向空中看去——三层楼上的窗玻璃被人悍然撞碎,碎裂的玻璃倾泻而下,将他笼罩其中。

而在玻璃碎片的无数个折射面之中,穿着华丽礼服的少年从天而降,异色的眼瞳之中含着慑人的光。

*

三分钟前,苺谷朝音刚刚结束加长版的舞台,成功为后面一个登场的歌剧争取了一点准备的时间。

深红色的帷幔落下,在灯光黯淡之后,苺谷朝音才走回了后台的通道之中。

黑羽快斗就站在通道的门口,手中还握着黑色的礼帽。

见他靠近,少年微微笑了一下,将黑色的礼帽重新戴上,灰蓝色的眼瞳之中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志得意满。他笑起来,姿态懒散而放松,对苺谷朝音伸出手,手指紧握成拳头。

苺谷朝音会意地抬起手,也握成拳,和黑羽快斗轻轻碰了一下。

在这一触即分的碰拳之中,苺谷朝音轻声说:“谢谢。”

“倒也不用,”黑羽快斗耸了一下肩,“毕竟这是我的学校,我这么做是在帮你的忙,也是为了江古田。”

苺谷朝音与他擦肩而过,又停下了脚步,回首看向他,对他露出了一个如同羽毛一般轻飘飘的笑容。

“嗯,我明白。”

“辛苦你了。”

他的笑容在晦暗的环境下如同散发着渺茫的微光,像是日出前将遥远的一线云际照亮的晨光,微微温暖的温度从指尖开始蔓延,让心口一颤。

这一瞬间,黑羽快斗突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弥良会成为如今首屈一指的超人气偶像,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他。

苺谷朝音说完这句话便回过头离开了。

黑羽快斗在原地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体,低下头回想了一会儿苺谷朝音的表情,又回忆起了不久前白马探显然不太客气的语气,若有所思,“怪不得……”

苺谷朝音刚从转过弯回到后台候场的准备室,就发觉了白马宗一郎的脸色相当沉重。

他的目光在室内转了一圈,发觉没有人看向自己、全都在忙着准备下一个节目的道具时,他才不动声色地悄声靠近了白马宗一郎。

虽然很早就不在一线了,但白马宗一郎仍然具有着相当的敏锐度,本来不该发现不了苺谷朝音的靠近的——但他对这个养子实在太过熟悉,从一开始就没有过任何的警惕和防备,而手机上看到的消息又委实有点太过震惊,一时之间忘了身体应当做出怎样的反应来。

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来的是白马探发给白马宗一郎的消息。

苺谷朝音只扫了一眼,看下去了第一行字。

[我找到了疑似对麻生女士下手的凶手,对方像是职业杀手。]

这近距离的靠近让白马宗一郎立刻反应了过来。他倏然回过神来,想将手机收齐,却被苺谷朝音阻止了。

苺谷朝音卡住了白马宗一郎的动作,从他的手中将手机给抽走了。

“你……”白马宗一郎张了张嘴,只发出了一个字来。

他眼睁睁看着苺谷朝音垂下眼睫,盯着他的手机屏幕一行一行地看过去,修长的眉宇逐渐紧蹙起来。

白马宗一郎心知事情无法阻止,只好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没大没小的。

苺谷朝音看完了白马探发来的全部消息,忍了又忍,没忍住磨了磨牙,从唇齿之中挤出声音来:“探他怎么——”

后面的话他却没说下去,重重叹了口气。

苺谷朝音抬起眼睛望向白马宗一郎,他没有说多余的话,但只从那双眼睛之中,白马宗一郎就能明白苺谷朝音的意思。

虽然白马宗一郎完全可以临时叫来其他的警察去查看白马探现在的情况、甚至完全用不着苺谷朝音插手,他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坐在后台的休息室里当好花瓶偶像就足够,但是——他并不是没有能力。

白马探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是他极其重视的人,绝对不希望会受到伤害的人。

这种危险的情况下,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在自己明明有能力的情况下坐视不管,将重要的人的生命交到其他的人手中。

白马宗一郎对苺谷朝音轻轻颔首:“注意安全。”

他言简意赅地开口叮嘱。

苺谷朝音后退一步,握着他的手机转身离开了。

手机屏幕之中显示的是白马探发送过来的实时定位,作为在这所学校之中就读过的人,苺谷朝音只扫了一眼就看出来白马探现在身在何处了。

定位显示的红点停留在了原地,说明白马探没有再动作了,要么是跟丢了,要么就是——和那个犯人正在对峙。

最坏的当然是最后的那一种情况。

苺谷朝音深吸了一口吸,加快了脚步。

为了不引起骚动,他是从舞台的侧门之中出来的,走的也都是只有表演的艺人才能出入的通道,这周围不是一般的学生能够靠近的,苺谷朝音全程抄小道,转过几道弯、又登上了将教学楼连接在一起的连廊,进入了被锁住的泳池之中。

室内泳池十分宽阔,内部排列着阶梯形状的座位,在最高的那一层上还镶嵌着几扇玻璃窗户。

苺谷朝音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将脸贴近在窗户上,自上而下地查看着现场的状况。

——和白马探预料的没什么差别,那个被他怀疑是嫌疑犯的人显然是个职业杀手,手中握住的枪足以证明这一点。

苺谷朝音看过莫多德尔身上的这些装备,对这个人的战斗力大致有了判断。

白马探会跟莫多德尔说那么多很显然是在拖延时间,拖延足够有人能够根据他的定位找过来的时间……而苺谷朝音赶到了现场。

在莫多德尔即将开抢的瞬间,苺谷朝音骤然暴起,将窗玻璃打碎,从高达十米的高度一跃而下,裹挟着玻璃碎片的凌厉从半空之中降临。

碎裂的玻璃片纷纷扬扬地落下,莫多德尔顾不得向苺谷朝音开枪,在那一瞬间几乎是下意识地进行了自我保护的动作,抬起双手将自己的头保护了起来。

锋利的玻璃碎片几乎全都倾泻在他的身上,将身上黑色的衣物割破,划出几道血痕来。

午后的阳光格外晃眼灿烂,在玻璃被打碎的无数个折面上折射出耀眼的金色日光,从天而降的少年像是披着盛大的光辉。这光芒过于晃眼,莫多德尔眼前的视线几乎被绚烂的光芒笼罩,苺谷朝音的身形在他的视野中变成晃动不清的虚影。

下一秒,苺谷朝音便凭借着从高处跃下的惯性和重力将莫多德尔整个人掼倒在地上。

莫多德尔的后辈狠狠砸在水泥地面上,又压住了无数细小的玻璃碎渣,尖利的刺痛和沉闷的钝痛感一齐从他的后背上传递而来,他痛的眼前发黑,几乎要吐出一口血来,喉咙间涌上了一股猩甜的味道。

莫多德尔心知这样下去会出问题,强忍着痛感想要开枪,却被苺谷朝音随手握住锋利的玻璃碎片,完全不看一眼便精准无比地伸手挥下,狠狠划过,将他的手腕割破,手指下意识松懈,手中的枪就这么被苺谷朝音夺了过去。

金属质的黑色的枪被少年用修长的手指夹住,又十分轻佻地转了一圈,最终那沉重的枪口对准了他的下颌。

苺谷朝音略微用了一点力,迫使莫多德尔不得不将头抬起来。

“你的名字。”他低声说,“还有目的。”

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这意味着莫多德尔没有任何选择和反抗的余地,如果他坚持不说话,那么必然会得到毫不留情的一枪。

直到这一刻,莫多德尔才完全看清了苺谷朝音的脸。

那张出现在随处可见的LED大屏、电车站牌、书店海报乃至于地铁广告牌上的脸距离他不过一米的距离,那份昳丽在危险的氛围下被骤然放大,拥有令人战栗的惊心动魄的美。

那双瑰丽无比的异瞳危险地眯了起来,瞳孔中流淌着冰冷的寒意,莫多德尔只是和他对视,便忍不住轻微地打了个寒战。

他凝视着苺谷朝音的脸,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短促地笑了一声:“想不到啊,大名鼎鼎的弥良居然也是杀手……你的粉丝知道这件事吗?”

只看苺谷朝音出手时的凌厉和迅速,他立刻就能判断出这偶像的外表下掩盖的另一重身份了。

苺谷朝音缓缓眯起眼睛,对莫多德尔露出一个微笑来。

下一秒,他毫不留情地扬手,用枪柄狠狠抽了莫多德尔的脸一下。

那张苍白而瘦削、甚至有些颧骨凸起的脸上立刻便红肿了起来,莫多德尔只觉得脸上传来剧痛,口腔之中顿时有猩甜的血腥味蔓延开来。他抿了抿唇,吐出了一颗带血的牙齿。

苺谷朝音脸上的神情骤然变得温柔了下来:“我说的话你是听不懂么?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不介意好好帮你寻找一下语言能力。”

那温柔的表情又很快消失了。

少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像是在看一团完全没有生命活动的烂肉。

“说话。”

“莫多德尔,我的代号。”莫多德尔在这种时候当然相当识相,“至于为什么要抢走那块宝石……”

他的表情逐渐变得古怪了起来。

“你听说过潘多拉么?”

苺谷朝音愣了一下:“潘多拉魔盒?”

在他愣神的这短暂的一秒之中,莫多德尔眼中的寒芒一闪而逝,一只手抓起散落在地面上的玻璃碎片,悍然向苺谷朝音出手——但他没能来得及利用这玻璃碎片出手,便被白马探毫不留情地一脚踩了下来。

玻璃碎片被积压在手掌之中,他的掌心很快就被锋利的边缘割破,流出了鲜红的血液来。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是2v1?”苺谷朝音挑眉,上下打量着他,“莫多德尔……Mantodea……螳螂……”

他愣了一下。

“你是那个组织的人?”

他很小的就听白马宗一郎和森冈淳提到过两个令公安无比头疼的犯罪组织,其中一个都以酒名作为代号,另一个组织则全部使用动物名字作为代号。

在成为代号成员之后,他也偶尔从琴酒的口中提到过这个组织——当然了,不会是什么好话。

琴酒口中的这个以动物名作为代号的组织似乎显得有些小气,和他们阻止正在进行的伟业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而眼前的莫多德尔,毫无疑问就是琴酒口中所谓的小气的组织的一员。

这回愣住的人轮到莫多德尔了,“你知道我们组织?你……是那个组织的人?”

他骤然明白了过来,眼神死死黏在了苺谷朝音的脸上,仔仔细细地大量了他一圈,脸上的恍然大悟又逐渐被染上了几分疑惑。

“……你长得很眼熟,”莫多德尔死死地盯住了苺谷朝音眉眼,像是在寻找什么痕迹一般,“我好像见过你。”

白马探面无表情地用力踩了下去,声音平直而毫无起伏:“都到这种地步了还要进行老套的搭讪么?”

“不,我见过你,我绝对见过你。”

莫多德尔的眼睛如同黑夜之中亮起的鬼火,带着莫名地阴森的味道。他幽幽地注视着苺谷朝音,在他的脸上寻找着当年烙印在脑海之中的回忆的影子,这目光如同跨越了数年的时间与黄泉,令苺谷朝音心口一滞。

“……在很久之前。“

苺谷朝音心中逐渐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说清楚,什么意思?”他逼近了莫多德尔,瞳孔缓缓收缩,在倾斜着落下的日光中变成了危险的细长椭圆,如同某种极度危险的野兽。

莫多德尔神经质地笑了起来,松开了手,任由手掌心之中染血的玻璃碎片滑落在地面上,染上灰尘。

“我见过的当然不是你。“

他咧嘴笑了起来。

“或许那大概是——你的父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