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新年,苺谷朝音都是和白马一家一起度过的,这次也不例外。

一如既往,白马探总是会对他说“欢迎回家”。

这熟悉的音节从他的舌尖滚了一圈才缱绻地念了出来,苺谷朝音恍惚之中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种满红枫的伦敦。

在深夜的风雪之中,打开的门扉里有温暖的橙红色的光芒满溢出来,柔和地将他笼罩其中。

苺谷朝音向前迈了一步,走近了名为家的光芒之中。

白马探在苺谷朝音进门之后便关上了木质的门,然后十分熟练地偏过头,伸手拂过落在苺谷朝音肩头和发顶上的雪花。

纯白的雪粒甚至落在了他浓密的睫羽上,白马探伸手去触碰时,苺谷朝音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颤抖的睫毛末梢柔软地扫过白马探的指腹,留下了被羽毛吻触的感觉。

白马探的神情十分平静,好像这种程度的触碰对于他而言就跟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苺谷朝音睫毛上的雪在被指腹触及的瞬间便因为温暖的体温而融化了,白马探没有收回手,十分自然地将自己的手心贴在了苺谷朝音的脸颊上。

很冷。

这是白马探的第一个想法。他没等苺谷朝音出声便撤开了手,再去握苺谷朝音的指尖,不出他所料,同样也是一片冰凉,像是冒着冷气的半透明的冰块。

白马探说,“好冰。”

苺谷朝音是冒着风雪回来的,他和白马一家的关系是不能摆到明面上来的,按理来说完全断联才是正确的做法……但他很珍惜自己得来不易的家人。

即使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新年是一定要一起度过的,为了这一天,苺谷朝音通常会提前做好准备,如果不是因为要上红白歌会,他大概会在年末最后一天的晚上就用自己卧底锻炼出来的本领悄悄潜入白马宅。

在最靠近白马宅的最后一段路时,苺谷朝音相当谨慎,不会使用任何显眼的交通工具,靠着自己对这片区域的熟悉躲过了每一个监控摄像头,然后再没有人的风雪之夜敲响了白马家的门。

然后他如愿以偿地听到了那句“欢迎回家”。

苺谷朝音没太在意:“毕竟外面在下雪。”

所以冷也很正常。

他这时候才小小地哆嗦了一下,看了一眼自己被白马探握在手心中的、通红的指尖,然后回握了白马探的手。

“但是探的手很温暖。”

白马探盛放在胸腔之中的心脏猛然跳了一下,手指收紧了几分。

他还没来得及对这话作出什么反应,白马宗一郎就探出了头来,“朝音,欢迎回来——你们俩在干什么?”

白马探回头,“没什么。”

但他没松手,拉着苺谷朝音走进了玄关,进入了客厅之中。

相比于外面风雪之夜的寒冷,白马宅中铺了地暖,屋内洋溢着干燥的温暖,很快苺谷朝音便觉得侵袭全身的冷意如同潮水一般退却了。

白马宗一郎无奈地开口:“家里也不是很冷,外套和围巾就没有必要再戴了吧?”

苺谷朝音点点头,把一圈一圈地挡住了大半张脸的围巾取了下来,十分自然地递给了伸出手来接的白马探的手中,他自己则将外套的大衣挂在了沙发边的衣架上。

他随口问:“索菲亚阿姨呢?”

索菲亚是白马宗一郎的妻子的名字——她是英国人,平时常驻在伦敦。虽然和白马宗一郎经常分居两地,但两人之间感情甚笃。

“她有些事情要处理,所以下午就飞回伦敦了。”白马宗一郎叹了口气,“不过她有给你留下新年礼物……是吧?探?”

他叫了儿子的名字,却没有立刻得到回应。

白马宗一郎只好再次出声,盯着不知为何神游天外的白马探:“——探?”

白马探这才猛然惊醒,偏头看向白马宗一郎:“嗯?”

“我是说,你妈妈她有留下礼物给朝音的,不是交给你了吗?”白马宗一郎打量着白马探脸上的神情,“你刚才在想什么事情,这么出神?”

白马探想都没想便立刻回答:“没什么。”

刚才接过苺谷朝音的围巾时,他便盯着这围巾有些出神——因为这条围巾上没有缝进去任何品牌的标识。

是这样的,作为目前日本流量最高、粉丝群体最大且消费能力相当之强的当红偶像,想找苺谷朝音当代言人的品牌能从事务所的六楼排到一楼,从首饰珠宝腕表到服装鞋履、再到美妆产品和日用品……苺谷朝音全都有代言的品牌。

而作为一个十分敬业的代言人,苺谷朝音日常的穿搭基本也都是代言的品牌,想围巾这种搭配的东西更是成打送来的。

理论上来说,苺谷朝音的穿搭上一般不会出现这种没有品牌的东西……大牌出品的任何东西都是恨不得将品牌Logo标在最显眼的地方的。

可这条围巾上什么也没有,设计上也毫无特征,普普通通地就像随手从手工艺品店里买来的一样。

更重要的是,这围巾看起来很眼熟——很像是出现在密室vlog里的松田阵平脖子上的那条围巾。

作为优秀的侦探,白马探的记忆力相当良好,脑海中立刻就能回忆起vlog中的细节。

他将手上这条围巾和记忆中松田阵平脖子上地那条围巾对比,然后发现——一模一样。

白马探顿了顿,看向他不知道家里白菜快被手下拱走的父亲:“警视厅禁止办公室恋情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白马宗一郎满脸的莫名其妙,但还是回答了儿子的问题,“当然是不禁止的。”

白马探点了点头,毫无负担地说:“如果警视厅有办公室恋情的话说不定会对办案产生一些阻碍吧?经常有一起搭档的人在出外勤时因为恋爱关系而作出错误的判断,苏格兰场就有这种例子。”

他一边说一边将围巾整齐地叠好了,和苺谷朝音的大衣挂在一起。

虽然隐隐地产生了一种危机感,但白马探并不是特别地在意——他非常自信自己在苺谷朝音心中的地位,因为过去数年来他们的生命之中几乎都只有彼此。

这份情感将他们维系起来,不是任何外力能够轻易斩断的。

白马宗一郎一边听一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的倒是也有道理……不过这种事情直接禁止就没有必要了,回头看看警视厅里有没有类似的情况,给他们开个会强调一下好了。”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了,目光转到苺谷朝音的身上,五官的表情立刻便柔和了下来。

白马宗一郎走近了,抬手在苺谷朝音的发顶轻轻按了一下。

他低声说:“新年快乐,辛苦了。”

“新年快乐,白马叔叔,”苺谷朝音的语气也变得格外柔软,“还有探。”

白马探坐在苺谷朝音的身侧,电视屏幕之中正在播放红白歌会的回放,歌声回响在宽阔而温暖的客厅之中。

“今天的表演很棒,辛苦了。”他没有用华丽的赞美之词来进行夸奖,但这简短的寥寥数语足够让苺谷朝音领会到他的意思,“新年快乐。”

已经是深夜,不管是白马探还是白马宗一郎都没有熬夜的习惯,会等到凌晨时分完全是为了等苺谷朝音回家。而相比较于他们,连轴转的苺谷朝音显然更累。

互相说完新年快乐之后,白马宗一郎就挥挥手,让小辈们去休息了。

苺谷朝音的房间在二楼,白马探卧室的隔壁。

两人一前一后地踩着木质的楼梯登上二楼,苺谷朝音回到房间没过多久,白马探就敲响房门走了进来。

苺谷朝音坐在床边的地毯上,正在挨个回复通讯列表里的人发来的新年祝福,顺带跟琴酒确认了明天的行动事项。

回复琴酒时他也没避着白马探,有着红棕色眼睛的少年安静地看着他处理完消息,摁灭手机屏幕之后,才将手中的有着细长高脚的玻璃杯递给了苺谷朝音。

随着他的动作,玻璃杯中深红色的酒液微微晃荡起来,在透明的杯壁上撞出波澜起伏的涟漪。

苺谷朝音闻到了酒味,“这是酒?”

“1947年的康帝红酒,”白马探将酒杯递给他,“我从家里的酒窖里挑的。”

“那是白马叔叔的珍藏吧,万一被他发现了估计要跳脚了……”苺谷朝音一边吐槽一边接过了酒杯。

白马探笑了起来,“没关系,我只倒了很少的一点,木塞被我好好地塞回去了,他舍不得喝的,估计十年后都不会发现。”

苺谷朝音闻到了酒杯中芳香的气息,在灯光下,酒杯中深红色的液体有着和白马探的眼睛一样的颜色。

康帝酒的全称是白马康帝,是顶级酒庄白马酒庄出品的顶级红酒,1947年则是这款红酒最好的年份。

屋内点着昏黄的夜灯,半开的窗帘下,明净的窗玻璃外是簌簌落下的风雪,干燥的空气之中氤氲着红酒的香气,足以令人晕头转向。

白马探就坐在他的身边,两人肩膀挨着肩膀,温暖从两人紧挨在一起的部分开始蔓延,他对苺谷朝音举起了盛装着酒液的高脚杯。

“庆祝成年的第一杯酒。”

苺谷朝音笑了:“你怎么知道是这是我成年后喝的第一杯酒?”

虽然这事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但——苺谷朝音确实没在成年之前喝过酒,顶多喝过带有一点酒精的果味饮料、以及酒精夹心的巧克力。

白马探凝视着他的眼睛,语气放缓了:“我就是知道。”

玻璃杯碰撞的清脆响声在房间里响了起来。

苺谷朝音慢慢抿了一口红酒,酸涩又带着一点香甜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开来。

他喝完酒,慢半拍地想了起来,偏过头去盯着白马探:“等等,你还没成年……”

“那你要逮捕我吗?”白马探挑眉,“朝音警官?”

47年的白马康帝有极高的酒精含量,只是喝了一点,苺谷朝音的脸上就有红晕蔓延开来了。

虽然酒精上脸,但他倒是没有轻易就醉过去,无奈地开口了,“看来我只能包庇了。”

“所以,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白马探微笑起来,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玻璃杯的杯沿,清脆的声音从他的指下响起。

*

吉川葵和堀田真理惠缩在温暖的被炉里,正在看红白歌会的重播。

吉川葵的表情相当凝重,“警察询问的时候,你应该没说什么奇怪的事吧?”

堀田真理惠十分不大小姐地翻了个白眼,“当然没有,我又不是笨蛋。再说了,那种情况下我根本不确定看到的是真事还是幻觉,这种话随便说出来可是会给他惹上麻烦的。”

这个他——所指的当然是弥良。

身为堀田家的大小姐,那些警察们也没有多为难她,毕竟她是受害者,警察们用十分温柔地态度例行公事询问完之后便轻轻放过了。

她反问吉川葵,“你呢?你那时候是清醒的,看到的更多,你……没说什么吧?”

“……你不是笨蛋,难道我就是吗?”吉川葵没好气地说,“我被迷晕了,所以什么都没看到,直到警方把我们救出来才醒过来。”

听到吉川葵的回答,堀田真理惠点了点头,这才松了口气。

吉川葵犹豫了一会儿,才接着说了下去,“我听到了,是他报的警。”

堀田真理惠立刻便理解了吉川葵的意思,“你是想说……他和警方不是一起的,对吧?”

或许是因为出自政治世家,即使年纪尚小,堀田真理惠也从来没觉得这世界是非黑即白的。

她想了想才继续说了下去。

“我有看到他有枪,也能感觉到他和警察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那个时候要更加危险。”

“但是他没有对我开枪,即使我有可能看到他的脸,就像你说的那样,他是因为担心我们才特地打开了锁,所以其实就是为了救我们才特地来的,不是吗?”

“既然被他救了是事实,那么到底是什么身份对我来说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堀田真理惠十分认真。

“会温柔地对待我、甚至帮我整理好裙子的人,我不认为这种温柔是假象,也不觉得这么温柔的人是坏人。”

吉川葵想起了那个战栗的深夜之中发生的一切,那个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声音,让冰冷的深夜不再只是充斥恐惧。

比起绝望,她现在回想起来……那些不堪的回忆已经被属于弥良的色彩覆写了。

“我也这么觉得。”吉川葵点点头,“不管他到底是什么人,至少救了我们这一点是不需要怀疑的。”

“我相信我眼中看到的、亲身经历的,所以我也相信他。”

在那件事刚发生、又被警察救出来之后,吉川葵在被例行询问时就下意识隐瞒了自己看到的一切,头一天时她只觉得不真实,在第二天的深夜才开始辗转反侧,忍不住开始复盘断电后的仓库中经历的一切。

弥良到底是什么身份?他为什么会有枪、看起来还那么熟练?只从简短的对话之中,她能猜到弥良似乎不是警察的协助人之类的角色,恰恰相反……弥良好像也属于什么不得了的组织。

那么弥良是坏人吗?

这个想法出现不到一秒就被她否定了。

弥良救了她们,覆灭了一个罪恶的犯罪团伙,这是不争的事实。

她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一切,她相信那不是表演,她相信自己一直以来喜欢的人不是坏人。

堀田真理惠突然开口,“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吉川葵洗耳恭听:“请讲。”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其实是因为某些原因而不得不加入了罪恶的组织,或者说其实是卧底警察忍辱负重……然后A君要么是被他感染之后一心向上的后辈,要么也是忍辱负重的卧底警察,两人搭档在黑暗而罪恶的组织之中互相扶持……”

吉川葵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这是你打算写的新同人文的人设大纲吗?好了可以了,不用说下去了。”

堀田真理惠没忍住笑了起来,整个人很没形象地趴在了被炉的桌面上。

她笑了很久,这笑声才慢慢地停下来。

少女黑色的长发铺在温暖的桌面上,额发垂落下去,堀田真理惠抬起漂亮的黑色眼睛,缓慢地伸手,握住了吉川葵放在被炉上的指尖。

她轻柔地说,“那这就是我们要守护的秘密啦。”

在华丽的吊顶水晶灯璀璨的光芒下,吉川葵脸上的神情变得柔软了。

“是我们和他之间的秘密。”

*

红白歌会正在播出时,松田丈太郎握着啤酒瓶,狐疑地看着坐在客厅里的松田阵平。

委实说,红白歌会近年来逐渐变得无趣了许多,虽然大多数日本人已经习惯了在跨年夜准时收看红白歌会,但讨论度其实已经下降了许多。

当然,松田丈太郎并不知道今年的红白歌会是个例外——因为有苺谷朝音的出场。

松田阵平从小到大就对红白歌会没什么兴趣,有看这些节目的时间,他宁可在自己的房间里捣鼓一下炸弹或者其他东西的电器……松田家的不少电器都被他无聊地拆解过,现在家里的这台电视还是被松田阵平亲自维修过的。

他们的父子关系可谓是十分的父慈子孝,为了避免在新年吵架,松田阵平通常选择不跟酒柜老爹打照面,以免一言不合就变成哄堂大孝。

但今天是个例外,松田阵平竟然心平气和地在客厅里待了大半个晚上,就算看到他一瓶接一瓶地喝啤酒都没孝顺他两句。

这让松田丈太郎有些不太习惯。

“你坐这干嘛?”松田丈太郎狐疑地问,“难不成你其实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呃……你偷拿了我的私房钱?还是把我的车给拆了?”

“你那点钱留着自己买酒吧,我还看不上。”松田阵平十分不屑地说,“而且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我修不了的车,再说你那辆破老爷车停在车库多久了?修理费都比买一辆更贵了吧?”

因为酗酒,松田丈太郎通常不开车,平日里唯二的活动地点就是方圆三公里内的居酒屋和便利店。

听到松田阵平这说话时十分不孝的语气,松田丈太郎诡异地觉得舒坦了。

他又灌了一口啤酒,注意到松田阵平的表情突然变得认真了起来——他顺着儿子的目光看向电视屏幕,发现屏幕中出现的脸看起来十分眼熟。

松田丈太郎立刻认了出来:“这不是弥良吗!”

他立刻懂了松田阵平坐在客厅里看红白歌会的原因,揶揄地发出了咂舌声。

“原来是为了看弥良,”他唏嘘地说,“怪不得啊。”

“你就喝你的酒吧,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松田阵平嘴角一抽。

等节目播放结束,松田阵平摸出手机,盯着屏幕犹豫了一会儿。

毕竟是亲生的儿子,松田丈太郎立刻就懂了,冲松田阵平努了努嘴,“我说你小子,还犹豫什么?别发消息,直接打电话过去!”

“有些话要亲口说出来,才能将心情传达过去。”

松田阵平心头一跳,握着手机干巴巴地回了一句,“我知道。”

他起身回了房间,透过窗户看了一会儿纷纷扬扬落下的雪,在手机里的时间跳到了零点之后,才将消息框之中的信息摁下了发送键。

苺谷朝音没有立刻回复。

他等了一会,等到回复的“新年快乐”和笑脸的颜文字之后,盯着那条消息看了一会儿,才将通话拨了过去。

在电话被接起的第一秒,松田阵平便看着窗外的雪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电话那头的苺谷朝音缓缓回答,“阵平。”

松田阵平的呼吸短暂停止了一会儿,忽然从苺谷朝音的语气之中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比起平时,苺谷朝音咬字时的声音轻飘飘的,还显得有些迟缓,虽然他的变化并不明显,但对家里有个酒鬼老爹的松田阵平来说已经足够明显。

他挑起眉:“你喝酒了?”

“嗯,”苺谷朝音的声音软了下来,“就一点。”

确实就一点,因为他并没有醉,酒精只是让他觉得有点头晕和困倦,说话时也不由自主地染上了这种晕乎乎。

“别喝太多,宿醉会难受的。”松田阵平顿了一下,也将声音放缓了,“……明天不用早起的话,就好好睡觉吧,去神社祈福的时候我会带上你的那一份的。”

苺谷朝音对松田阵平没什么防备,他想了想才说:“新年祈福的话……我也会去的。”

“在明治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