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定到了城门还未宵禁,他回到家中晚膳还未吃。萧夫人在屋子等他,见他回来,连忙让他坐下烤火。

“相公,你想吃点什么?”萧夫人见他神色有疲惫,脸上还有红印没有消去,她没有多问。

能打相公的人少之又少,在府邸没有挨打,在府外挨的打,又是打的巴掌,她心中有猜测。

萧定没什么胃口,他说:“你帮我下一碗阳春面就好了。”

萧夫人笑道:“相公从永州披星戴月回来就为了吃一碗阳春面?相公虽说不让人为你接风洗尘,但总归吃一碗肉丝面。放心,我一定做的爽口,多放一些酸萝卜让你开胃,还有一壶烧酒么?”

萧定心中一暖,觉得浑身的寒气似乎被抽离了,有温暖的气息注入进来。萧定应了一声好。

萧夫人推开门亲自去小厨房给他做面。

外边的风雪越下越大,萧定推开门一阵寒气涌进来,他看见早梅点缀在树枝上,透过莹莹之光显得鲜红。

他没有披上披风,瞧见地上还有一道脚印,他踩在脚印上面,覆盖了雪地里小巧的痕迹,寻着脚印,在雪地里发出吱嘎牙酸的声音,萧定到了小厨房。

小厨房泛着光,让萧定想起了在边疆时的光景。那时冬日,晚上他刚从边疆巡视回来,本来已是用了晚食,骑马回来又受了寒,他就有些饿了。

萧夫人笑着说:“现在上哪儿去给你弄吃的,还要去镇上买吃食,一去一来饭菜都凉了,我就会下点面条,我给相公做一碗。”

萧定饿极了,来者不拒:“能吃就好,要是有烧酒更好了。”

若是他让侍从去把厨子叫起来,厨子也只能依着他,但萧定还是觉得把厨子从睡梦中叫起来不好,所以便没去麻烦。

萧夫人:“烧酒没有,相公将就喝点热茶。”

萧将军不准他们在军中喝酒,只有庆功宴的时候才能喝酒,萧定跟萧安都没有酒,但萧邦藏了酒。

他脑子一转就去三弟的帐篷里偷酒,没把酒偷到,反而惊醒了萧邦。

这会子萧邦又叫了一碗面,献出自己的美酒。

萧安从另一边巡视回来听见这里的动静过来,三兄弟在灶房里见面了。

萧安放下长枪:“我还以为灶房遭贼了,原来是大哥跟三弟。”

灶房里面传来萧夫人的声音,“二弟,你要吃一碗面么?”

萧安放下长枪,大马金刀的坐下来,“多谢嫂嫂。”

萧邦把美酒搁置在桌上,萧安闻着意动,私下看了萧定一眼,乖乖坐下,没搭理萧邦的挤眉弄眼。

萧邦:“要不是有我的美酒在,我看你们怎么办?现在知道我的好处了。”

萧定看了萧邦一眼,萧邦立马就怂怂的低头不敢再嘚瑟了。

飘雪下着,灶房的桌椅显得狭小,三兄弟的腿脚有些伸展不开都是缩着大长腿。

萧安说道:“大哥巡视北方,蛮族有什么异动?”

萧定:“没有动静,他们要安分一段日子,然后再搞偷袭,每年都是这样。”

萧安笑起来,意气风发:“这次若是他们偷袭,我要比大哥杀的蛮子更多。”

萧定:“那就要看你武功如何了。”

萧邦一般不参与他们这类话题,他把泥封打开,给两位哥哥倒酒。

萧定拿着一碗烈酒仰头喝下,身子一会儿就暖洋洋的,驱散了寒意。萧安就着酒碗喝完,身子也暖和起来,只有萧邦是慢慢的一口一口悠哉的喝着。

萧定看不惯他那矫情劲,移开眼神,眼不见心不烦。萧邦一个人喝酒喝的好好,他已经拿出筷子等着嫂嫂的面条了。

萧夫人切了肉混着酸萝卜炒,多放了菜,等面条好后洒上葱花。

三兄弟的食量大,萧夫人都是煮的大碗,放在托盘托出去,搁他们面前。

“你们吃,我先回去了。吃完把碗筷搁在灶房,等会儿有人来洗。”萧夫人受不得寒冷,再者三兄弟在这里吃面,没准三个人还要唠嗑,她还是想回屋烤火。

萧定:“好,辛苦你了。”

萧夫人微微一笑,抬步离开:“你们吃好。”

面条满满的香气,汤面浮现金色的油花,面条是擀出来的根根分明,肉丝均匀的铺在上面,外皮有些炒的外翻焦香,青菜在一旁点缀,酸萝卜发出淡淡的酸气,勾的人口齿生津。

“太香了。”萧邦说一声挑起面条送入口中,然后又去夹肉丝跟酸萝卜。

“大嫂的手艺太好了,面条劲道,肉丝入味,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条。”萧邦想落泪。

在军营中吃的面条都是大锅面,把所有的佐料跟面条混在一起,萧邦吃的没滋没味。

萧安拿着筷子哐哐吃了一半。

萧定还是不紧不慢的吃面条,萧邦嫉妒了 ,他大哥怕是每天都有这么好吃的面条。

“喝酒。”萧邦殷勤的给两位兄长倒酒。

三兄弟端着酒杯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萧安:“大哥,什么时候把蛮族打回老家,我们也可以回家祭祖了。”

自从来到边疆戍边后,萧安对故乡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他只记得一双温柔的手,可惜母亲已经因病逝世了。在记忆中,在江州他们一家过的很安定很温馨。

他也有些想幼弟了,不知玉容在京城如何。边疆物资缺乏,买的簪子跟布料还不如京城,他们作为哥哥在外不能给他买什么东西寄回去。

边疆有风雪,酷热,有风沙,有蛮子,有危险,就是没有哥儿喜欢的温柔似水跟漂亮首饰。

“回家祭祖还要等好长的时间。”萧定说道。

萧安低头把面条吃完,连汤都喝干净了,又倒了一杯酒。

三兄弟吃完后把碗筷放到灶房,至于酒坛子让萧邦带回去,毕竟要是东窗事发后也是萧邦的错,跟他跟大哥都没关系。

萧邦怂怂的抱着酒坛子回帐篷。

“都会欺负我,明明家里还有一个更小的。”萧邦想到萧玉容,罢了,他还能去欺负家里的哥儿不成,而且玉容那个性子,他没欺负成,反而他这个三哥要被欺负了。

萧邦抱着酒坛子哭着上床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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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你怎么来了?正好面条做好了。”萧夫人把面条端出来,她又命人去拿了烧酒过来。

“夫人,你先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萧夫人应了一声好。

萧定等萧夫人走后,他垂下眼眸坐下来。这里的小厨房比边疆的灶房精致多了,他挑起面条吃一口还是熟悉的味道,只是这次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吃面条。

萧定打开烧酒狠狠的灌了一口,烈酒直冲着嗓子眼辣。萧定吃完面条,喝完烧酒,把碗筷放在小厨房。

风雪没有停止,细碎的雪落在他的肩膀上,萧定仰头一看,雪花落在他的眼睫上。

他回到屋子等着明早去上朝。

冬天的夜晚似乎很漫长,萧定做了决定后睡了一个好觉,翌日他照常起床去早朝。

萧定神态自若的跟在街上遇上的同僚说话。

宋长叙今天在外买的油条,他缩着脖子吃油条,又喝了一口豆浆。

他觉察到似乎有人在看他,宋长叙抬头去看又不知道是谁在看他。

他到了皇宫门口快速把油条跟豆浆都塞嘴里进去了。

走进金銮殿,宋长叙站在苏员外郎身后。

来福:“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解意远上前一步 :“陛下,私盐贩子已经抓了三十家,这个月的盐税增加了二十万。”

平景帝眉眼赞赏:“解爱卿做的不错。”

解意远得了皇帝的夸奖,只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他心满意足的退下。

刘忘生说了一些老生常谈的问题。

等刘忘生说完后,萧定上前一步,呈上一份奏折,“陛下,臣有本要奏。”

来福去取了奏折呈给平景帝。

平景帝看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萧定跪下说道:“臣想辞官归家,望陛下成全。”

此言一出在金銮殿上引起轩然大波,萧定还未满三十,正是风华正茂之时,这就要辞官归家。

底下的官员窃窃私语,萧将军脸色铁青。

宋长叙抬头去看萧定,真是果断。

萧定再次重复一遍,“臣想辞官归家,望陛下成全。”

萧将军忍不住上前说道:“陛下,萧定今日是糊涂了,他绝无此意。”

萧定在边疆军功卓越,又是萧家嫡长子,年纪轻轻前途无量,怎么就要辞官归家了?

平景帝伸出手压了压底下的声音,“萧爱卿莫要说笑了,你不该辞官归家。”

萧定:“陛下,臣在边疆经历生死,到了京城已是适应不了,臣想辞官归家调养身体。”

平景帝对上萧定的眼神,他心中一动,听萧定的话似乎不是欲擒故纵,而是真心的。

“你真想好了,不后悔?”平景帝再次问道。

萧定心中没有半点不甘心,他说:“臣想好了。臣以前是在江州,去了边疆后没有回去祭祖,这次就让我回到老家祭祖照料先人,以后葬在江州。”

平景帝闻言有几分动容。萧定是他的大表哥,少时确实也是小大人一样。十几岁就去边疆戍边,没有回来过。

“好,朕就准你的请求。”

萧定跪在地上重重的磕头,"多谢陛下成全。"

下朝后,金銮殿外还是议论纷纷。萧将军还要脸没在外人面前教训萧定,想着回府教训他。

萧定旁若无人到了地方交接,然后拿着自己的东西回家。他回到家中面前萧夫人难得有几分踌躇。

“相公,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辞官了。”

萧夫人应了一声,“好,那我去收拾东西回家。其实辞官也好,我还没去过江州。”

“你不会怪我么?”

“有什么好怪的,现在退下来也好,总比以后被撵下来好。自从到了京城,相公就一直没有睡好觉,我猜想是在担忧什么。一看在京城,父亲变了模样,我想现在已是最好的了。”

萧定握紧了萧夫人的手。

萧夫人已去收拾东西,说来收拾的东西不多,只是要多带一些钱财回去。往后辞官到了江州,没有官员的身份,那些人总会看人下菜,不如多带点钱。

再者相公是辞官了,朝中还有玉容跟姑姑在,她的娘家也是武将之家有威慑力。

萧定去寻萧邦,萧邦刚得了一个美人睡的正香,一听大哥来院子了,立马拾掇干净出来。

“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已经辞官,过几日就启程回江州老家,你是在京城跟父亲一块还是同我一块回去?”

萧邦呆住了:“这么突然,大哥你怎么就辞官了,大好的前途……”

“我跟大哥一块回去。”对上萧定的眼神,萧邦闭嘴。

可惜这几日只找到一个美人,带着美人一起回老家罢。萧邦回到屋子翘着二郎腿,使唤人收拾东西。

侍从问道:“三公子,收拾哪些?”

“收拾几件日常穿洗的衣物,另外把其他的东西全卖了,以后小爷回来就难了,卖了正好携带银票一并离开,不然把东西留在家里不是便宜了父亲。”

侍从:“……”

萧邦把自己藏的私房钱也带上,他还是觉得银子不够多。跟着大哥回江州老家,以后管束一定更严了,钱要带够。像是他大哥一定不想动用库房的钱,但他是要多动用的。

“对了,我还要进宫一趟。”萧邦让侍从安置好美人,拿着令牌进宫找萧玉容。

他是不敢去找萧太后的,在萧太后眼里只有萧定跟萧安,他这个纨绔子弟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萧玉容听侍从说是三哥来忙不迭请人进来。

萧邦见礼。

“喜平,你带他们出去。”

喜平应一声带着凤阳宫的宫人离开。萧玉容让萧邦坐下,自从昨晚萧定走后,萧玉容心里有事,晚上也回宫了。

今天让人密切关注前朝的事,得知大哥果真辞官归家,陛下还同意了,他脑子一片空白。

现在听闻萧邦来了,想从他嘴里得知一点消息。

萧邦懵逼:“臣也不知道,大哥一早回来就说他已经辞官了,让臣跟他还是跟爹,臣选择跟他。”

萧玉容心中无语。

“那三哥找我做甚?”

总不会来找他唠嗑。

“千岁,大哥跟臣一块归家了,身上就没有什么身份傍身了,万一那些不长眼的人对我们吆五喝六的怎么办,还有想站在臣等身上逞威风的怎么办?到时候千岁远在京城,可怜臣跟大哥在江州受尽欺负。要是想写信回来,这一去一往还不知道有没有个全乎人。”

萧邦委屈巴啦的垂下脑袋。

“草民说错了,草民没有官身不能自称臣的。”

萧玉容眼眸一挑,显得有些怒气,“他们敢!”

象征凤君身份有凤君之玺,凤冠,典册,簪子。

萧玉容从头发里拔出一根九凤簪,只有凤君才配用这类规格的簪子。

“见此簪如见本宫。”萧玉容递给萧邦。

萧邦就是为了凤君信物来的,有了这支簪子在,他们萧家在宫里有凤君,想要害他们还要掂量掂量。

“多谢千岁。”

萧玉容起身把一个盒子递给萧邦:“此去江州,路途遥远,这里有一些金银珠宝,三哥你带在身上,若有什么意外传信于我。”

萧邦没有矫情,他接过盒子,他认真的看了萧玉容一眼,“玉容,哥哥们都走了,你以后在宫里好好的。”

萧玉容:“本宫是凤君,谁敢给本宫气受。”

萧邦笑起来,他仗着自己个子高,僭越的摸了摸萧玉容的头。

等萧邦走后,萧玉容独自一个人在宫殿坐了良久。

从宫里成功出来,下值后萧将军又跟大哥闹了起来,萧邦一想这事都过了陛下的口,不可能让陛下收回成命,所以他爹再怎么闹,都是徒劳无功。

萧邦自己睡了。

萧定确实跟萧将军闹了一场,萧将军大骂他,“你大好的前途就这么被你自己毁了!”

萧定:“我辞官归家后,二弟也会辞官归家,本来我不用出此下策是父亲舍不得荣华富贵,只能让我们先辞官归家给陛下表态。”

萧将军心虚又大怒:“你的意思是我害了你们,你不仅自己要丢了前程,还要带萧安一块。我们日夜在边疆熬,好不容易熬出头了,你们把军功拱手让人!”

萧定:“我们戍守边疆是陛下给我们的命令,我们是忠君,若没有朝廷的粮草和支持,我们在边疆何以打胜仗。至于军功,若能让宁兴朝的百姓安定生活,我们的军功又算什么。定国安邦,这不就是父亲给我们取名字的初衷么?”

萧定抱拳:“是父亲忘性了!”

萧将军对上萧定年轻倔强的模样,他不知为何不敢对上他的眼神。

萧定看见萧将军要走,他说道:“父亲回头是岸,还有机会。”

萧将军:“无稽之谈!”

萧定坐在椅子上,突然觉得从身体涌上来一阵疲惫,为何父亲不肯回头。

明明以前是父亲让他们戍守边疆,忠君爱国。

过了几日,萧定要离京了,东西已经收拾妥当,在城门口,有五六个友人相送,以前围绕在他身边的人多,现在留下的才是知心好友。

“萧定,以后我们去江州,你要好好招待我们。”

“萧定,以后再见。若是有什么变故,寄信给我,我能帮上忙一定帮。”

萧定喝了他们送的酒,“以后再见。”

萧定骑马带着护卫跟家眷一并离开。

“可惜萧公子明明大好的前途却……”

“急流勇退对于他们家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有世家公子说道。

萧定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京城,他想到他们从边疆得胜归来,陛下领百官在城外迎他们,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旌旗猎猎,百姓欢呼,朝臣羡慕,位高权重。

萧定恍然间又嗅到了边疆的鲜血,风沙。

他转身握紧手中的缰绳,“启程吧。”

“是,大公子。”

一行马车再次上路,在城外还有一个亭子叫做送别亭,都是文人雅士的说法。武将之间只稍送到城门口已是送别。

有人拦车,来福一身便衣亮出令牌求见萧定。

萧定见了他目光惊疑,“来福公公找草民做甚?”

来福笑眯眯的说:“萧大人,有贵人在亭子里等着送您一杯酒,大人快去吧,别让贵人等急了。”

来福是陛下的贴身太监,他在此处,难道在亭子里是……

萧定不敢耽误,“草民这就去。”

萧定翻身下马,走在亭子面前跪下,“草民见过陛下。”

平景帝一身常服,虚扶一把,顺势把着他的手到亭中。

“委屈你了。”

作者有话说:

萧定:[爆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