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业跟许孙正都是第一次来京城,他们掀开车帘望着底下的房屋建筑,行人来去匆匆,看着他们身上穿的绫罗绸缎,宋业不由自主的低头去看自己的衣服。

梁素是给他做了几件新衣裳撑场面,结果到了京城还是觉得不够看。宋业对比了一下觉得自己就算穿上那样的衣服也没有别人的自信从容,他心中窘迫,更觉卑微。

心里跟打鼓一样,心想是不是不该到京城来,他这样没有见识的人到了京城不就是一个笑话。

许孙正的心态好一些,他两个儿子都在,还有两个儿婿在,都在朝中做官,有他们的帮扶,他在京城一定还过得不错。

许孙正好久没有看见许知辞跟许知昼了,这两个孩子都是他养在家里捧在手心里的,嫁人后,许孙正跟曹琴心里都担心。

要是小子他们就少些担心,是哥儿他们还是更担心一些。

到了宋府,梁素先下来,宋业跟许孙正随后下来,冉星文让侍从帮他们拎着包袱,领着他们走进正厅。

许知昼坐在位置上,看见他们来了,忍不住站起身,“爹,公公婆婆。”

许孙正看他大着肚子,忙不迭说道:“你快坐下。”

梁素走的时候许知昼还是平坦的肚子,笑容灿烂,现在他们到了京城许知昼的肚子就这么大了。

“对听你爹,快坐下。”

许知昼笑道:“还好,大夫说我的身子好,没事的。”

他们坐在一侧,茶水和茶点都有。

“从齐山村到京城,舟车劳顿,厢房已经收拾好了,到时候侍从带你们过去。相公在上值,下午才回来。”

宋业跟许孙正吃点茶点垫垫肚子,宋业看红色的桌椅一看就价值不菲,许孙正业打量了一下。

冉星文从厨房出来,“我已经吩咐厨房做点早食,到时候送到老爷们的房间。”

许知昼闻言关心的问道:“你们还未吃饭,应该早点跟我说。”

梁素:“没事,我们先去拾掇一番,你好好休息,家里有侍从在,你少费些心思。”

侍从带着他们回厢房,宋业走在长长的走廊上看见院子里的花草,假山小溪,看着比镇上的一些住宅都要有格调。

在冬日农闲的时候,村里的人为了多赚点钱,他们会上山砍柴,一捆柴火能卖七八文,家里供着儿子读书,宋业巴不得多赚一些钱。

他在冬天砍树后就到镇上去卖柴,有一家大户人家直接把他的柴火要了,让他背到后门交差。

对于宋业来说这是极好的事,他的脚踩在地上一高一低,来到后门,他走进去,有人给他端来一杯热水暖身。

他的目光游移在院子里,他仅仅能从一角窥探到院里有一个亭子,厨房里有三四个厨子暖乎乎的。

有一个大胖子拿着锅勺,数了铜子递给他,“钱拿好了,来个人把他领出去。”

宋业听出其中的不耐烦,他背着空背篓走出院子,搓着手回到家里,他砍柴的时候不小心把腿摔了,回到家里敷了点药酒。

现在回想到那段日子其实也挺好的,他见过了富贵人家的日子,他对自己的日子也很满足,有媳妇有两个孩子,总之日子是往上的。

偶尔有点不甘心在下地干活的时候也消散了。他只会下地干活把这件事做好了,他的儿子会读书那就读书,每个人做自己擅长的事。

推开厢房的门,梁素把衣服挂在衣柜里,他们拾掇一下,有侍从敲门把早食送上来。

“时辰不早了,所以只简单做了两样,豆浆和油条。”

梁素:“够了,你先下去罢。”

侍从应一声拿着托盘下去。

宋业坐下开始吃早食,他狼吞虎咽后说道:“我看长叙家里挺大的,买这座宅院花了不少钱吧?”

梁素说道:“听知昼说花了大概一千五百两银子。”

宋业拿着筷子手指僵硬,声音突然拔高,“多少?!”

梁素之前听见这宅院的价格也是吃了一惊,把她卖了都没有一千五百两。

“陛下赏识长叙,赐了金条给儿子,所以他们刚开始才买的起。”

一下子又说到皇帝了,宋业有一种迷幻的感觉。这种感觉深深的缠着他。

他配么,他一下子就从一个老农民住上京城的四合院,话语间都说陛下的事。

在他的认知中陛下就是高高在上了,他在村里还怕里正,县令都没见过,现在就直接跟陛下扯上关系了?

宋业脑子晕乎乎的,他吃完油条,把豆浆喝完,在屋子里坐了一阵。

推开窗户就能看见花园,桌子上摆着鲜花,还有一壶热茶,有盥洗的地方,还有一个装衣服的脏衣篓。

床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梁素吃完早食后,她把他们带来的银子放好。这些年的积蓄还有三十两已算不错了。

宋业说道:“我怎么没看见明言跟澄哥儿?”

梁素说:“明言在铺子里帮忙,澄哥儿大概是在哪儿玩。”

他们坐了一阵,梁素跟宋业出门,梁素招了一个侍从,“你带他到处看看,我去寻知昼。”

梁素一想许知昼怀孕了就想到他身边去看看,问一问。好歹她有两个孩子,还是有些经验可以跟知昼说的。

许孙正吃了早食早就去找许知昼了,许知昼就在院子里看花,随意走一走。

“爹,你吃饱了么?”许知昼打量许孙正的模样。

许孙正:“做的油条跟豆浆都好吃,油条炸的脆脆的,豆浆有浓浓的味道,喝起来特别好。”

许知昼突然想起来小时候许孙正带他们去镇上买过油条和豆浆,其实单独吃起来味道很一般,但是把油条放在豆浆里泡一泡,味道就变得美味起来。

后来他长大后也去镇上买过油条豆浆,油条炸的不好,豆浆没有一点豆浆的味道,应该是兑水了。

还是自家做的油条跟豆浆实在。

“娘在大哥那里,爹你想去看的话,我让人带你去。对了大哥已经生了孩子,是一个哥儿叫谢立轩。”

许孙正面上一喜,“那我晚上回来,我去看看知辞还有外孙。”

许知昼应了一声好。谢家还没有搬家,娘住过去已经打挤了,爹还是留在他们家里好。

许知昼最近身子重,他基本上都不会出门,只会在花园里逛一逛。

远远的听见梁素在喊他。

许知昼侧身去看,梁素带着笑,“知昼,你小心一些。看你嘴唇有些发干,先回去喝点水吧。”

许知昼点头,“好。”

他最近的脾气有些古怪,但在长辈面前还是收敛的,只有等宋长叙回来,他才会泄露出一丝脾气。

另一边宋长叙提点了杨翰林几句,他就继续处理公务。有翰林请折子想去做乡试的主考官,宋长叙把他们的名字上呈给内阁,等内阁做出决定。

晌午到膳堂用膳,裴升荣对这次去乡试做主考官势在必行,他瞧着也是信心满满。

“宋兄,我这一走,你只好独自吃饭了,放心吧,我到了外边会想你的。”裴升荣拍了拍宋长叙的肩膀。

“裴兄去后回来应当就能升官了。”

裴升荣倒是有几分不在意,“能升就升,我还年轻不着急。对了你家孩子的满月酒我可能赶不上了,等我回来后再给你送礼。”

他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要不要定娃娃亲?”

宋长叙:“……”

“裴兄,你家都还没有孩子,怎么定娃娃亲?再说了,孩子的事孩子自己做主,定了娃娃亲会限制他们,等他们有了基本的认知后自己找自己喜欢的人吧。”

裴升荣有些遗憾,“好吧我家是还没有孩子,沈兄家有,若是你这胎是个哥儿或者女子就能结亲了。你跟你夫郎都是极好的性子,这样的人家培养出来的孩子不差。”

宋长叙心中一暖,“多谢裴兄的认可。”

两个人吃完后就离开了。宋长叙把翰林院的翰林大部分摸清了。

这里的翰林可以分为三类,一类就是什么事都不做当个混子,还有一类是清贫勤奋的翰林,还有一类是已经心如死灰,上官布置什么任务他就做什么,别的都不会做已经是官场上的老油条。

清贫勤奋的翰林,宋长叙注意到几个苗子就推到吏部去了,这些老油条留着他们只能做守成的官员,还要上官约束,懂得迎合之道。

上官喜欢什么样的官员,他们就能变成什么样的官员,所以这种官员是不能放到地方上独当一面的,只能放在京城,有人威慑着,他们的胆子才会缩回去,不然就是懒政,或者直接贪污。

还有领着朝廷俸禄不干事的人,宋长叙写了折子给陛下,看陛下如何抉择。

“毕竟等明年殿试后,翰林院又有不少新人了。”

宋长叙突然想到什么,他写了一封信,等下值后就去驿站把心寄过去。

他想起来冯兄说过他还想试一试能不能考上,他写了几本他认为有用的书籍还有鼓励他一番。

还有林蒲不知道如何了,他说他不喜欢科举,该是在水波镇上过的也应当潇洒的过着。

宋长叙想到在小镇里的两个好友,心中有些思念。他买了一些零嘴回到家里,先去主卧,许知昼在床上睡觉,他轻手轻脚的把官袍换下来。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科举时看的书,打包起来,让马车到驿站把这些东西寄给冯信鸥。

他去花园透透气,看见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宋长叙迟疑的喊道 :“爹?”

宋业看见是宋长叙,眼中一亮,“长叙你下值了?”

宋长叙迈步走过去,“爹你跟娘来了,我都不知道。”

宋业打量宋长叙,他跟这个儿子有两年没在一起过年了,宋长叙的模样没有多大变化,但气质变得更加成熟从容。

比起在村里的时候少了一份稚气,同样也少了少年意气风发。

宋长叙看了看宋业,他发现宋业脸上的沟壑更深了,手指放在石桥上,他看向他的手指有裂口。

宋长叙走在他身边跟他一块把手放在石桥上问道:“早就想爹娘过来了,我走后,爹娘在村里怎么样?”

宋业是个憋不住话的,他跟宋长叙说了他们在村里的事,儿子在京城做官,村里的人都不会欺负他们,只是偶尔有些觉得孤独。

宋长叙是一个擅长倾听的人,他就听着宋业说话,等宋业说完后,他回过神来说道:“我话是不是太多了?”

宋长叙笑道:“听着这些话有亲切感,我记得我之前还会上后山砍柴摘果子的,回想起来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宋业:“现在你长大了也有出息了,带着夫郎跟爹娘也过上好日子了。村子里的人都在夸你,说我们生了一个好儿子。我们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你最后能当官都是自己的努力,我为有你这样的儿子骄傲。”

宋长叙唇角含着几分柔软笑意。

“听知昼说,你们把澄哥儿送到医馆当学徒了?”

宋长叙点点头,“澄哥儿喜欢医术,我就想送他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以后有什么事我们也能为他兜底。”

这是宋长叙能给他们带来的底气。

宋业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哥儿在外给人看病,毕竟还有男子在,对以后的名声有损。

看长叙的模样似乎没有放在心上,他还是不要多问了。

他们的主意比他正。

晚上,宋明言在钵钵鸡铺子忙完后,他先去回春堂看徐澄。

徐澄端着托盘在病人之间游走,跟个快乐的小鸟一样。

等药童拍了拍徐澄的肩膀,他隔着人看见宋明言顿时就更高兴了。

他拎着一个包袱,把托盘放下跑到宋明言身边,“阿爹,师父今天带我们去郊外采药了,我采了几株清热解毒的药材,等着拿回去晒干。”

宋明言点点头,见他脸上还有细微的汗水,他买了一碗酸梅汤给他。

徐澄很快就喝完,跟着阿爹一块回去。

他在家里看见梁素跟宋业很高兴。

晚上一家人一块吃饭,许孙正也回来了,他看了外孙,长的白白嫩嫩的,小小的,看着心都软了。

梁素问道:“知昼什么时候生产?”

宋长叙:“八月份左右,接生婆这些已经准备好了,到时候就不慌了。”

梁素安心的点头。还是在京城好,有接生婆和大夫在,晚上找大夫也不容易,不像他们在村里什么都不方便。

徐澄:“我在医馆当学徒……”

梁素倒是觉得找个事做好,她现在最要紧的就是看着许知昼,等许知昼松快了,她想跟明言一块去帮忙,不然都做富贵闲人,她根本闲不住。

宋长叙给许知昼夹菜。

今天做的酸菜疙瘩汤,最近许知昼就喜欢吃酸的。以前是吃酸菜鱼,现在是吃酸菜疙瘩汤。

他只用了一小碗,然后把碗递给宋长叙。

宋长叙给他舀酸疙瘩汤,疙瘩片也很好吃,软软糯糯的,许知昼吃了满满两碗。

晚上做了鸡汤,一家人把一整只鸡吃完了,鸡汤也喝的干干净净,做了八个菜全吃完了。

宋长叙扶着许知昼,低声说道:“我带爹娘,还有岳父他们去逛逛京城的夜市,你先回屋休息。”

许知昼给宋长叙塞了一张三十两的银票,“你带他们去买的衣服还有需要的用品。府邸虽然准备了一些,但都是大致的东西,具体的东西还是需要自己去买。”

宋长叙忍不住握了握许知昼的手,“知昼,你想的太周到了。”

许知昼是一个禁不住夸的人,他哼了一声,“要是让你这个大老粗出去只是带爹娘去看看夜景,没想过给他们花钱的。对了,你回来的时候给我带十串烤肉,辣椒别放太多,我只要一点辣椒,要烤的焦焦脆脆的。”

宋长叙瞠目结舌,“你不觉得你吃的有点多了?”

他的目光又游移到他的腰间上。

许知昼顿时炸毛了,“你懂什么,我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不是我一个人在吃,你孩子也在吃东西,我为你怀孕,你竟然还嫌弃我吃的多,你是不是人!”

许知昼佯装生气的模样,大喊道:“爹娘,你们看相公是什么意思,他竟然嫌弃我吃的多!你们看他说的什么话!你们看!”

梁素顿时就用谴责的目光看向宋长叙,眼中透露出“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知昼怀孕了,多吃点对身子更好。”

宋业:“是啊是啊,长叙你现在也是家大业大的人,知昼多吃点对你也没有什么损失,你是一家之主,对自家夫郎要好,哪能让他饭都吃不饱。”

许孙正:“想吃就让他吃罢,他小时候也没过什么富贵日子。”

宋长叙被训的灰头土脸:“……”

许知昼无辜的看了一眼宋长叙。

宋长叙跟着他们一块出门,许知昼回到卧室就躺在床上等自己的烤肉,吃完后再盥洗。

许知昼低头想看自己的腿,只能看到自己的肚皮,六块腹肌早就没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虽然在家没受什么苦,相公还很心疼我,但是已经不想生第二个了。”

他在京城还没享几年的福呢,不想把自己的精力耗费在孩子身上,要是再生一个,那真没自己的时间了。

许知昼抱着宋长叙的枕头,像是能从中汲取到安全感,他闭上眼睛假寐。

等他睡眼朦胧的时候,似乎听见外边的说话声,许知昼的睡眠有些浅,他揉了揉眼睛就听见有人推开门进来。

宋长叙的模样在他面前有几分虚影,烤肉的香气特别明显。

“你先等等,这么馋,我在你身后先垫个枕头扶你起来。”

宋长叙把枕头垫好,又把烤肉递给他,顺便还在床上铺了一个布料,不然把被褥弄脏了,他的动作很娴熟。

“终于可以吃烤肉了。”许知昼高兴的一口咬下去。

“每隔几天才能吃一次,吃吧。”宋长叙坐在床沿边上摸了摸许知昼的头。

他没坐多久先去盥洗换了里衣,然后扶着许知昼去盥洗,让侍从把东西拾掇干净。

许知昼回到床上,他捂着被褥,睁开一双眼睛看着宋长叙。

今天已经晚了,他没有再看书,相反坐过来,把手放在许知昼的腿脚上。

“今天走路有没有抽筋?”宋长叙垂下眼眸,给许知昼捏了捏脚。

许知昼摇摇头,他突然想到宋长叙隔着肚子根本瞧不见他是不是在摇头。

“没有,你每天都有给我按的,除非之前有次出了岔子,现在我也很小心了。”

宋长叙看着他的小腿,有几分浮肿。

窗户留了一个缝隙,暗香浮动,烛光打在宋长叙俊美的脸上。

他说:“还是太辛苦了。”

给许知昼按完腿,宋长叙去洗手。许知昼心跳的很快,总是说这样的话才会把他惯的越来越娇气,越来越喜欢他。

如果没和宋长叙在一起,那他的日子一定是难过的。许知昼模糊的想,再也不会有宋长叙对他这么好的男人了。

宋长叙回来问他,“你还有事么,我吹蜡烛了。”

许知昼点了一下头。

宋长叙摸黑上床,他本来也想跟许知昼分床睡的,但是万一晚上有什么事他在身边还能帮上忙,他的睡姿很端正,不会乱动。

夜晚情绪总是放肆流淌,许知昼低声问道:“相公,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肚子里的孩子?”

宋长叙有几分疑惑,“怎么了?”

许知昼一股脑的把自己委屈和困惑说出来,“爹娘对我很看重,但我感觉他们更看重肚子里的孩子。”

宋长叙没有把这件事当做无所谓,或者是许知昼的胡思乱想,他撑着身子亲了一下许知昼的额头,安抚他。

“爹娘看重你也看重孩子,他们的思想当然是更想要孙子了,但我觉得你更重要。”

黑暗中宋长叙的声音变得更低沉温柔,“因为我从来就没有想过会有孩子,孩子是我们共有的,你有一份力,我也有一份力。但是我可以肯定的说,若是在产房说保大保小,我只会保你。”

许知昼抓宋长叙的手:“相公,你话本看多了,我们都会平平安安。”

“那是慌不择口了,要是你给我更多的时间,我能说出更动听的话,我可是状元。”

作者有话说:

小许:相公好好[爆哭]

小宋:大家都好[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