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越眉心一蹙, 眼神凌厉地落在她脸上,声音里透出一股不容忽视的压迫感:“为什么这么说?”
林至宜却不为所动,她轻轻摆摆手, 暗示他别紧绷得太过, 带着几分从容与戏谑:“如果你真有女朋友,为什么你父母一点都不知道?还要亲自把你带来相亲?”
话到一半, 她顿了顿,唇角若有若无地勾起, 笑意不深,却像一枚暗钉轻轻嵌入:“是因为这个所谓的女朋友,不能拿到台面上告诉你父母吗?”
餐厅外的灯光将她眼底的光映得清亮而笃定, 她抬眼望向他,声音柔和,却句句不留退路:“又或者……她根本就没答应过你?”
周越的肩膀微不可察地一震, 眉峰越压越紧,可在那一瞬,却还是泄露了一丝破绽, 被人不动声色地揭开了最深处的心事。
他努力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声音低沉沙哑:“你怎么会这么想?”
林至宜神色很淡,嘴角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像是无意, 却偏偏带着笃定:“再聪明的男人, 喜欢谁的时候, 眼睛里都会露出来, 你刚坐下时那点犹疑,就已经出卖了你。”
周越的指尖绷紧,他第一次正视眼前的林至宜, 看似温婉,实则锋利,周越胸口郁着一股烦躁,却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没错,夏知遥,从未真正给过他一个答案。
沉默几秒后,他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冷意:“那你呢?不也是被推着来的?”
林至宜神色未动,眼神澄澈,先笑了一声:“我是自愿的。”
她语调平缓,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坦率:“我快三十了,需要婚姻。但对象是谁,其实无所谓。”那句话轻描淡写。
周越盯着她,他能感觉得出,她是真心的,他忽然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陌生感。
眼前的林至宜,与夏知遥截然不同,一个把婚姻视作必需品,理智到不在乎对方是谁;另一个却困在过往,不愿松手,也不肯给他答案。
周越目光一沉:“为什么?”
林至宜安静迎上他的视线,神情平和得近乎冷漠:“我们家只有我一个女儿。”她顿了顿,像是背诵早已想透的答案,“我需要一个丈夫,让父母安心。这样我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将餐刀轻轻放下,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当然,我也希望有孩子。所以,至少得替孩子挑个好基因。”
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周越身上,眼神清亮而笃定唇边微微一弯,她开口:“你,就挺不错的。”
话锋一转,林至宜神色不动,眼神没有闪躲,反而带着几分看透一切的坦然:“只可惜,你心里已经有人了。”
周越只能无奈又礼貌地笑笑,她像是早已看透这一切,淡淡一笑,把事实说得理所当然:“而且看你的样子……她大概还没真正答应过你吧。”
桌上的烛火映出她的神情,明暗交错之间,那笑意更显冷静,她不带半分情绪渲染,三言两语便拆开他心底最不愿触碰的困境。
夏知遥的冷淡,他的执拗,那段悬而未决的关系,都在她这一句话里无处可逃。
周越其实比谁都明白,连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都能看出来的东西,他又能装糊涂到什么时候?
林至宜慢慢放下水杯,抬眸看向周越时,眼神依旧澄澈,甚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其实,”她顿了顿,语气依旧温和,“比起我,你更需要一个答案。”
周越想反驳,却发不出声,任由那股锋利的刺痛在心底蔓延开来。
林至宜似乎捕捉到了他眼底的一瞬波动,却并未再深究,笑容浅浅,眼神澄澈:“所以,你不用有负担,我们就当是完成个流程。”
她略微停顿,语调放轻,带着几分自嘲的爽快:“父母那边交差,我这边也算尽了心。至于以后……各走各的路,你有你的人,我也有我的日子。”
桌边的气氛在她的坦然里缓缓松弛下来,周越眉心的紧绷也稍稍松开。林至宜正垂眸翻着菜谱,神情看似轻松,可就在抬眼的一瞬,突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笑意全无,她的神色倏地一沉,眼神越过周越,直直凝在餐厅门口。
周越敏锐地觉察到林至宜的神色异样,眉心一拧,顺着她的视线缓缓回头。
餐厅入口处,郑晓天大摇大摆地站在那里,唇角勾着他惯常的吊儿郎当笑意,手里随意转着车钥匙,散漫中带着几分挑衅意味。
而在他身边,夏知遥安静地站着,与往日精致干练的模样不同,她穿着一件浅色毛衣和深蓝牛仔裤,显得格外清爽年轻,一看就是临时从家里出来,却偏偏更衬得她整个人清透自在。
周越心口一沉,整个人在那一瞬间僵住,郑晓天抬眼,恰好与他对视,视线很快又掠过桌面,落在对面的林至宜身上。
他眼底先是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错愕,随即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取代,意外、迟疑,甚至还夹着一抹深藏不住的不安,笑容僵硬在唇角,气势再张扬,也像在这一刻被生生掐断。
他的眼神死死停留在林至宜身上,整个人仿佛被拉回某个不愿触及的时光,哪怕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她依然自成一道光。那是他曾经拼尽心思都没能留住的人。
林至宜此刻依旧镇定,她神情优雅从容,像是没看见郑晓天的反应,只礼貌地抬眼与他们点头,微笑中带着淡漠的距离感。
夏知遥站在一旁,目光在三人之间轻轻扫过,气氛微妙,周越刚要起身,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正准备开口寒暄。
就在那一瞬,郑晓天心口一紧,整个人有些慌乱,脑子一热,竟下意识伸手一揽,把夏知遥拉到身侧。
他笑嘻嘻地开口,语气里带着刻意的轻快,尾音却不自觉发紧:“饿了吧?看看有什么好吃的,亲爱的。”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点慌乱,又带着几分赌气般的挑衅。
夏知遥愣了一瞬,眼神在郑晓天脸上掠过,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没有丝毫迟疑,顺势将手搭在他肩头,她的声音随之响起,轻柔而漫不经心:“越越,好巧啊。”
熟稔的称呼像利刃般割进周越心口,骤然绞紧了他胸腔的呼吸。
夏知遥的手指微微一晃,神情若无其事,语气里却透出一丝刻意的炫耀:“我跟晓天一起来吃饭。”
郑晓天被她顺着接下去,心头的慌乱这才稍稍掩住,勉强勾起笑意,却依旧带着几分不自然的僵硬。
周越眼底的光彻底冷下,像是一瞬间从心口被抽走了全部温度。
对面的林至宜脸色已经微微变了,她端坐在椅子里,目光在三人之间游移,神色表面冷静,却终究掩不住那一瞬的讶异。
周越指节死死扣在桌沿上,整个人像被困在风口浪尖上,连呼吸都带着暗暗的克制。
餐厅人声鼎沸,座位已满。服务生手里捧着本子,神情局促,翻了几遍都没找到空桌,站在一旁不知如何开口。
郑晓天环顾一圈,嘴角噙着笑,目光在周越身上略微一顿,片刻后,他语气爽朗:“哎,周总,不介意拼个桌吧?”
最终,四人落座,桌面上,每个人都笑着,举止优雅从容,像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晚餐,可那份“体面”的外壳之下,情绪却层层翻涌,暗流涌动。
郑晓天熟门熟路地招呼服务生,又点了几个菜,语气轻快:“海鲜拼盘,烤鸡,再来个牛排吧。”说着,他目光落在夏知遥身上,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体贴:“你今天胃不舒服喝点汤?要不来个龙虾浓汤?”
夏知遥眼神淡淡一转,唇角扬起一抹笑,轻声应了:“好啊。”她的动作自然极了,仿佛这种照顾与被照顾早已习以为常。
周越的目光在夏知遥身上停驻。她那副矫揉造作的小女人姿态,搂肩、嗔笑、顺势的亲昵配合,在旁人眼里或许天衣无缝,可在他眼里,却像是一出蹩脚的戏,蹩脚的演员,动作刻意,笑容空洞,她在演,而且演得一点都不高明。
他的视线缓缓移开,落在林至宜与郑晓天之间,两人言语客气,举止得体,笑容温和,像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叙旧。
可细节里的东西,却骗不了他,那笑意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话语间的分寸拿捏得太谨慎。
周越看得出来,这不是“普通朋友”的距离,而更像是……曾经走得很近的两个人,在某个节点上静静分开,如今再相见,只能用体面掩饰尴尬。
周越眉头一点点压下,胸口倏然生出一股烦躁,情绪像潮水般涌上来,不知该盯住谁,夏知遥假意的笑,郑晓天突兀的亲昵,还是林至宜过分冷静的从容。
他只是觉得,整个桌面,像一场层层叠叠的戏局,而他,被困在其中,成了最狼狈的那个观众。
郑晓天语气随意得像在闲聊:“你们俩……之前认识?”话说得轻巧,眼底却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试探。
林至宜微微一笑,声音清淡,却足够让桌上的气氛瞬间一紧:“没有,我今天是跟周越来相亲的。”
这一句,说得从容大方,仿佛只是对问题的自然回答。但熟悉她的人都能察觉出,她并非无意,而是故意挑明。
她把这层关系当众摊开,表面得体,实则带着冷静的锋芒。那一瞬间,像是轻轻将一把刀按在桌上,让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夏知遥握着汤勺的手微微一紧,动作停顿了一瞬,随即低下头,勺子碰在碗沿,发出一声轻响。她没有立刻说话,却清楚,林至宜这句话,是对她和郑晓天的刻意回应。
周越眉头沉下,胸口一窒,眼神在林至宜与夏知遥之间游移,心底的烦躁骤然加重。
良久,她才淡淡开口,语气轻描淡写,像是在说一句无关紧要的闲话:“今天……真挺热闹的啊。”
周越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心口被戳得发紧,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听懂了,那句话里有锋芒,也有委屈,只是被她用温柔的外壳裹着,不肯让人看见。
郑晓天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依旧笑着与林至宜搭话,语气轻快,姿态游刃有余,仿佛整桌的情绪起伏都与他无关。
夏知遥把汤勺放下,唇角带着一抹温温淡淡的笑,语气轻柔得像是在真心夸人:“林小姐挺好的啊,人长得漂亮,家世好,脾气也温柔,跟你很般配。”
她顿了顿,似笑非笑地补上一句:“你也三十多了,是时候该定下来了。”那话像是漫不经心,却分明带着细细的讥讽,锋芒藏在平静的声线里。
郑晓天在一旁,笑容僵了僵,本想开口打圆场,却一时间不知道该接什么,连那吊儿郎当的姿态都透出几分心虚。
周越的眉心一点点压下去,指节扣在桌面上,青筋隐隐浮起。
而夏知遥好像察觉到空气骤然紧绷,唇角的笑意不动声色一转,神情恢复从容,轻轻抬眸对林至宜笑道:“林小姐别误会啊,我跟周总只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的。他就跟我弟弟一样。”
她说得云淡风轻,像是在解释,又像在给自己补上一道防线。可那笑容太快,话语太急,偏偏让人听出了一丝刻意与虚假。
桌面上的气氛,比方才更微妙了几分。
林至宜闻言,神色没有丝毫波澜,只是微微一笑,将酒杯轻轻放回桌面,动作一如既往的从容优雅。
“哦?那可真巧。”她的声音温柔清亮,举止依旧端庄,像一个永远站在戏台外的旁观者,温和,却带着难以跨越的疏离。
周越侧眼看向夏知遥,那副看似随意的姿态、体面得体的解释,在他眼里无异于讽刺,他眼神一点点冷下去,像是随时会彻底失控。
郑晓天原本还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夏知遥那句看似轻快的调侃,落在耳里,却像是一记暗暗的挑衅,他心底划过一丝烦躁,笑容却依旧维持着吊儿郎当。
他语气半玩笑半打趣:“别光夸别人,你自己也挺好啊,能跟我坐一桌,这顿饭就值了。”
夏知遥似乎察觉到了,却偏偏选择继续挑衅:“这桌子上啊,真是人才济济。”说得似笑非笑,语气轻淡,却像不动声色地把矛头同时递到周越和林至宜面前。
林至宜依旧保持着笑意,举止端庄,回应得不温不火:“夏小姐说笑了。”
四人明明都坐得端正,从容得像是在参加一场再平常不过的晚餐,周围的笑声与碗筷碰撞声此起彼伏,落在这一桌上,却仿佛成了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