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9
郑晓天坐在一旁, 额角的青筋隐隐鼓起,嘴角抽搐了一下,低声咕哝了一句难以分辨的脏话。
他很快意识到场面过于僵硬, 猛地干咳两声, 接着便硬生生扯出一个笑容,那笑意却只停在唇角, 眼神里分明透着烦躁与无奈。
“哎呦喂……”他故作轻松地拉长了声调,“不是说好忙了一礼拜出来放松放松吗?怎么一开局, 就跟要清算旧账似的。咱几个,是有多大仇啊?”
他说完,手腕一转, 举起酒杯,语气里带着刻意的轻快,虚虚往空气里一碰, 声音里有股玩笑般的敷衍:“算了算了,干一杯,敬今晚的熟人局!”
剩下的三人对视一瞬, 心思各异,却都顺势举起了杯,
酒液在杯中微微荡开, 琥珀色的光在灯下摇曳不定, 映出几张表情从容、笑意恰到好处的脸, 谁都维持着得体的姿态, 谁也不愿先撕开这层表象。
夏知遥终于抬起头, 目光缓缓落到周越身上,那眼神看似温柔,却平静得让人心慌。
没有责怪, 没有怨意,只是安静、淡然,就像在心底与自己告别般,最后看一眼不属于自己的风景。
周越宁愿她冷嘲热讽,宁愿她当众撕开所有假象,可她偏偏只是这么轻轻一瞥,就让他比任何指责都更难承受。
他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只是沉默地坐着,偶尔不动声色地扫向她。
饭局过半,他忽然低声道:“失陪一下。”说罢,起身离席,背影冷硬得像要把什么情绪一并压下。
没过多久,夏知遥也站了起来,她拐进洗手间的长廊,一把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猛地涌出,她拼命地搓自己的手。
水声淹没一切,她一遍又一遍,仿佛想把心口那股翻涌不去的情绪也一并冲掉,可越洗,手越冷。
她盯着水槽,呼吸急促,胸口起伏得厉害,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整个人像是被压到极限,终于撑不住。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周越从洗手间出来,抬头的刹那,正面撞见了她。
她低头埋在冷水下,仿佛被困在某个无法挣脱的瞬间。那一幕,让他心头骤然一紧。
昏暗的灯光下,两人的目光在空气里狠狠交错,沉默中裹着压抑的火焰。
周越的眼神暗沉如夜,怒意却在眼底一点点燃烧:“有意思吗?”
夏知遥微微侧身,抵在洗手台边,胸前双手交叠环起,那是一个标准的防御动作,她抬眼看向他,神情冷静却锋利:“你倒学会倒打一耙了?谁先跑来相亲的?”
周越的脚步一步步逼近,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攥住她的肩膀,可到最后又生生收了回来,手掌在半空僵了一瞬。
他俯身,目光紧紧锁住她,低沉的嗓音几乎咬碎在齿缝里:“所以你就陪着郑晓天搂搂抱抱的?还他妈亲爱的……你俩平时也这样?”
夏知遥眼尾微挑,笑容讥诮却美得锋利:“那你呢?周越,你又是来干什么的?”
她语气轻飘,字字却带刺,“你坐在那边,跟别的女的相亲,相谈甚欢,你自己看看你像是被逼的吗?你不是挺乐在其中的吗?”
周越被气笑了,唇角扯开,却像刀口般冷硬。他咬着牙,声音低沉而森冷:“夏知遥,不是你说的吗?咱俩就是炮友。我跟谁相亲,你管得着么?”
夏知遥怔了一瞬,随即笑了,她缓缓抬眼,目光清亮,语气轻柔:“对啊,我说过,既然只是炮友,你急什么啊?”
她顿了片刻,眉眼温婉,笑意却冷冽到刺骨:“哦,对了,我还得祝你和你的林小姐,珠联璧合,郎才女貌,百年好合。”字字轻巧,却像冰锥,一寸一寸钉进周越的心口。
周越实在是看不懂,眼前的女人,美得锋利,又冷得绝情,仿佛要将他整个撕开:“夏知遥,你真有种。”
她却毫不退让,抬眼直迎上他的视线:“怎么?被人看穿了,就恼羞成怒了?”
周越猛地低声反驳:“不是你说的吗?咱俩只睡觉,谁也别负责!”
那句话吐出口的刹那,他仿佛将自己撕开,鲜血从最隐秘的旧伤中汩汩溢出,那是他深埋心底、最不愿触碰的痛,却在她面前,被生生剖开。
走廊尽头,餐厅里灯火明亮,人声鼎沸,觥筹交错,而在这狭窄昏暗的洗手间走廊里,两人的呼吸声交错回荡,像一场随时会爆发的风暴。
夏知遥被他的声音震得微微一怔,那一瞬,她眼底似乎闪过一抹极轻的动摇,可很快就被冷冽掩盖:“对啊,我说过。你既然认得这么清楚,又何必装得像受了天大委屈似的?”
周越骤然伸手,死死攥住她的手腕,冷水顺着她湿透的衣袖不断滴落,顺流进他的掌心,冰凉刺骨,却丝毫灭不掉他胸口燃烧的火。
“夏知遥!”他的嗓音低哑到发抖,像被愤怒和痛苦一起撕裂,“你是不是觉得我就该这样,被你折磨,被你玩弄?”
他眼神赤红,字字咬碎:“是你睡完就跑了,是你丢下我!你一声不吭就他妈消失了!”
夏知遥被他牢牢钳制在洗手台边,动弹不得,可她没有挣扎,只是静静望着他,眼底的水光颤动着,却倔强得死死压在眼眶里,她不想示弱,无法辩解的悔意太深,深到说不出一句话。
周越看着她的沉默,忽然笑了,支离破碎,带着撕心裂肺:“你把我扔下之后,你自己倒是过得挺潇洒。”
他一步逼近,气息打在她脸上,声音低沉却像带着刀锋:“加班到深夜,靠泡面撑着,瘦得跟影子一样……这就是你要的?你从纽约跑回来,我以为你多厉害呢,结果呢?拼了命活成这样,值吗?”
夏知遥闭上眼,半晌,终于逼出一句撕心的坦白:“周越……在纽约之前,我一直以为,我是你姐姐。”
周越先是一怔,随即怒极反笑,眼底闪过几近癫狂的光,他猛地抬手,捏紧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与自己对视。
“去他妈的姐姐。”他咬牙切齿,声音像血一般从喉咙深处挤出,“早就不是了。”
“我他妈不是你弟弟!”周越几乎嘶吼,声线破碎,整个人像被撕开,“也不是你能随便丢下的人!”
下一秒,他猛地俯身,狠狠吻住了她,好像那不是亲吻,而是一场失控的报复,是爱,是痛,是委屈与崩溃,全都吼不出来,只能在这一瞬间倾泻。
唇齿交缠,他的吻灼热而疯狂,毫无章法地撕咬,粗暴到失控,血腥味在她唇间弥漫,殷红渗了出来。
夏知遥猛地睁大眼,手指死死攥住他的衬衫,被逼得喘息急促,混乱的缝隙里,她咬牙,低低骂出一句:“疯子。”
周越骤然停下,额头重重抵着她的额头,滚烫的喘息喷薄而出,眼神猩红:“对,我疯了。”嗓音嘶哑,像被火焰灼烧过,“从你走的那天起……我就疯了。”
血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炽烈的暧昧与疼痛交织,把两人推到理智的崩溃边缘。
就在气息缠绕到几乎要彻底失控的瞬间,“咔嗒”一声,洗手间的门被推开。
一名男士愣在原地,眼神在两人身上僵住,气氛尴尬得令人窒息,他结结巴巴,干咳了一声,讪讪别开眼:“呃……打扰了,你们……继续?”
话音未落,门又“砰”地关上,外头的脚步声仓促远去,仿佛生怕跑得不够快。
夏知遥怔了片刻,唇角还残着血色。那一瞬的恍惚很快被理智拉回,她猛地推开他,动作利落地整理好衣领,抬手抹去唇边那抹凌乱与血痕。
她没有停顿,更没有回头,径直迈开步子走了出去,可在那背影深处,她心口却一寸寸碎开,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周越僵立在原地,喉咙发紧,指尖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和唇齿间那股血腥的气息,烫得他心口发疼。
饭局终于在一片客套的笑语与虚伪的寒暄中收尾。
林至宜从容地起身,与在座的人一一道别,眉眼间带着不卑不亢的温柔与大方,笑容得体周全。
她没有回头,只是一步步走远,仿佛在离席的瞬间,就将整场戏的角色卸下。她不再需要顾全所有人的眼色,整个人像被夜色接纳,背影孤独却优雅。
那一抹身影渐行渐远,从容中带着一种习惯性的疏离,仿佛早就习惯了在人群散尽后,一个人收拾情绪,一个人独自走进黑夜。
郑晓天怔怔地站在原地,手里还保持着刚才举杯的姿势,半悬在空中,不下也不落。
像是忘了动作,也忘了自己该处在哪个位置。
他的目光死死追逐着她的背影,悬在空气里,空落落的,没了往日吊儿郎当的轻浮,眼神里分明透出茫然与不安,带着不甘、荒唐,更多的却是不知所措。
夏知遥在一旁静静看着,她终究还是抬起手,轻轻落在他的肩上,拍了拍,声音不重,却像钉子般敲在心口:“还不快追?错过了,就真没机会了。”
郑晓天猛地回过头,看向她,荒唐的笑意被撕开,藏不住的悔恨和不甘翻涌出来,甚至还隐约透出一点卑微的希望,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咧了咧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他手里的酒杯终于“当”地一声落在桌上,清脆的响动像是敲碎了这一桌虚伪的圆场。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一狠,猛地转身,大步追了出去。
街角,霓虹灯闪烁不定,流淌着斑斓色泽,映在人影上,像揉皱后又被丢弃的旧画,支离破碎。
林至宜步子很快,几乎像是仓皇逃离,她一头扎进夜色里,仿佛只要慢下一瞬,就会彻底崩塌。
郑晓天几步追上,侧身挡在她前面,气息不匀,仍摆着一副吊儿郎当的神情:“喂,走这么急干嘛?”
他咧嘴一笑,唇角轻佻,可眼底的疲惫怎么都掩不住,“好久不见,我送送你行不行?”
林至宜脚步顿住,她缓缓转身,眼神冷得像覆着霜,声音轻,却字字如刃:“郑晓天,你还来干什么?”
她喉咙微动,忽然冷笑:“你女朋友不还坐在餐厅里吗?”
郑晓天怔了一瞬,笑意僵在嘴角,随即垂下眼,苦笑着把手插进口袋,仰头望着远处忽明忽暗的霓虹:“回去也没什么事,送送你,总比发呆好。”
林至宜盯着他,眼里氤氲着酸涩与愤怒,倔强却压抑得发抖,她咬牙开口,声音颤,却清晰:“郑晓天,咱们之间的账,你别再装糊涂。”
郑晓天低下头,笑了一声,那笑轻得像风,却破碎得像旧伤被掀开,“我没装。”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只不过……你我心里都清楚,这笔账,早就算不清了。”
林至宜的睫毛微颤,眼眶泛红,她拼命仰起头,不让泪掉下来,嘴角却扬起一个笑,苦涩,锋利,像是最后的倔强。
“是啊,算不清了。”她哽着气,仍把最后一句咬得极狠:“毕竟,是你先对不起我的。”
这一句,像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郑晓天整个人怔在原地,疼得他几乎忘了呼吸,喉结艰难地滚动,他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半个字都挤不出来,那些早就编好的解释,此刻成了最可笑的沉默。
街角的风呼啸而来,吹起两人衣角,冷得像刀,直直切到心底,这一刻像极了一场注定醒不来的旧梦。
林至宜吸了吸鼻子,扯出一个笑,那笑干净决绝,却没有半点期待,她转过身,步伐坚定,头也不回。
郑晓天依旧站在原地,沉默得一动不动,他垂下眼,轻轻笑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淹没在风里,“……对不起。”
“我早就没资格说了。”他靠在路灯下,点燃一支烟,火光一闪,照亮他眼底的阴影,也照亮那点残存不甘,在风里颤抖燃烧。
一支烟燃到尽头,他狠狠摁灭在垃圾桶边,动作粗暴,仿佛要把什么连根掐死。
可心里翻腾得更厉害了,懊悔、愧疚、委屈、疼,还有那种明明伸手就能抓住却亲手错过的无力感。
他又点了第二支,吸两口就摁灭,点第三支,再掐灭,在街边一次次审判自己。
他低下头,嘴角勉强勾起一丝笑,那笑苦得像认命,抬手胡乱抹了把脸,他随意理了理歪掉的外套,把所有狼狈都藏回去。
然后,他转身,朝餐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