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路远掏出手机, 是一个未接电话和一条微信:【喝酒就别回家了,吵醒我们。】
他没有觉得意外。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距离感,早已是他们婚姻里习惯的温度, 一半日常, 一半麻木。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贪恋当年夏知遥给过他的那点温情, 那份在记忆里早已泛黄的温度,成了他如今最危险、也最无法放下的执念。
他让代驾把自己送到另外的房子, 那是他早年自己一个人的公寓,很多个不回家的夜晚,都是在这里度过。
他没有立刻回卧室, 而是径直走到酒柜,自己又倒了杯酒,像要延长这场孤独, 酒精在喉咙里烧出一股钝钝的麻木感
几乎到深夜,他跌跌撞撞回到卧室,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似乎是睡了一会儿,又被什么惊醒,清醒地望着窗外的霓虹与微亮的天光交错。
最后, 他索性坐起来, 走到书桌前, 掏出笔记电脑, 打开的瞬间, 屏幕的白光一瞬间点亮他的脸,把那层疲惫、酒精和怒意全都照出来。
桌上的笔记本屏幕停在一张照片上,照片随着他的手一会儿放大一会儿还原, 他在反复确认着,也是在折磨自己。
那双一向淡漠的眼睛里闪过许多,讽刺、怀念、不甘,还有一抹几不可见的自嘲。
他最不能忍受的,不是她义无反顾的离开,而是她竟然用另一个人填满了他留下的空白,那个人的出现,把他所有的试探、等待与布局都打得稀碎。
屏幕左下角蓝色的发送按钮静静躺着,像在勾引他心底最后一点阴暗,章路远闭了闭眼,光标点开定时发送。
一瞬间,左下角“已安排发送时间”几个字跳出来,他又犹豫着是否要去点删除或者延后邮件,却在最后抽回了手。
“夏知遥……”他在心里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别以为有了周越,就真能彻底摆脱我。”
他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脆:“你们也一样,想拿走属于我的东西,总得付出点代价。”
第二天晚上,周越刚收拾好文件,准备合上电脑,邮箱的提示音在寂静中突兀响起。他下意识点开邮件,陌生的发件人,主题栏静静躺着一行字:不知道你看到这些照片,会作何感想。
周越眉心一跳,手指滑动鼠标,屏幕上缓缓展开几张照片:郑晓天和夏知遥互相搀扶着,明显是都喝多了,照片一张张看下去,最后,是他俩一起进了一个酒店房间的门。
照片拍得不太清楚,光线昏暗,明显是偷拍的角度,却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周越的指尖在鼠标上僵住,青筋在手背上一条条绷起,一股热流沿着脊柱直冲脑门,耳边轰然炸响。
他一向知道郑晓天风流成性,却从未想过,夏知遥也会出现在这样的画面里。
屏幕的光映在他眼底,熟悉的焦躁感在胸口攀爬,一寸寸逼近心脏,这感觉与两年前在纽约时一模一样。
那时手机屏幕上是她说要走的消息,这次是几张照片,回忆与现实交错着,将旧伤无声剥开。
周越心底第一个念头几乎是本能的: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像毒刺扎进心口,生出愤怒、怀疑、失望,还有难以启齿的背叛感。
他猛地起身,屏幕上的照片在视野里放大又模糊,他像站在深渊边缘,再往前一步,情绪就要彻底失控。
下一秒,他几乎本能地抓起手机,两下划出夏知遥的电话,盯着那个熟悉的名字,胸腔里的怒火和隐隐的恐惧纠缠着,那一刻,所有思绪都化成一个念头:问清楚,要她亲口说出答案。
狠狠按下去,拨号音在耳边炸开,一声、两声、三声……单调的嘟嘟声混合着夜色和他胸口的翻腾,每响一次,心跳就敲击一次,像在等一场审判。
“……喂?”电话那头传来夏知遥的声音,沙哑又轻,尾音带着没醒透的迷蒙,“周越……?”她又轻轻回答了一声,似乎是清醒了一些:“怎么了,我在沙发上睡着了。”
“……知遥。”周越低声开口,声音比刚才沉了几度,混着压抑和一股骤然升起的冷意。
那一瞬间,怒火和质问都被按在喉咙里,化作冰冷的直觉沿着脊柱往上爬,周越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神深处亮起一抹极深的光,唇微微张开,却什么也没说。
他突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手机那头,夏知遥还在迷迷糊糊地等他回答。这头,周越的世界已经悄无声息地翻转。
他盯着虚空,眼神一寸寸收紧,整个人安静下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终于变得平稳:“……我加完班,一会儿就回家。”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夏知遥打了个哈欠:“嗯,好的。”语气软软的,半梦半醒。
周越垂下眼,肩膀微不可察地松了松,声音放得更低更温柔:“你饿不饿?我带点吃的回去。”他记得夏知遥中午就回家补觉去了,肯定是没吃饭。
“是啊,睡一下午是有点饿了。”夏知遥轻轻应了一声,声音里有笑意,也有还没清醒的迷糊。
电话挂断,周越长长叹了一口气,胸腔里的怒火一点点退去,整个人瞬间清醒而理智。
周越把照片调到最大,整张屏幕几乎只有灰白与模糊的影子。光标在触控板上一下一下划过,他的视线像一把刀,细细剖开每一寸细节。
忽然,他的指尖停住。照片右上角、灯光昏暗处,有一块几乎被忽略的小牌子,金色的字在墙面上微微反光,那是酒店的装饰墙,LOGO只露出半截,却依稀可见“×× Hotel Shenzhen”的字样。
他靠近屏幕,呼吸变得极轻,手腕一拧,照片再放大一格。那一串字母和拼音终于完整跳进视线,像一枚钉子钉进心里。
“……深圳。”周越低声念出,嗓音沉下来,眼神一点点变得清冷。
周越点开公司的数据库,页面一页页往下翻,直到看见那个熟悉的,Nexora落地深圳的项目,当时是夏知遥和郑晓天一起去深圳谈的。
周越停下了,盯着屏幕上那行字看了很久,那是两年前,他在纽约焦虑症最严重的时候,夏知遥逃走没几个月,他从夏知遥的朋友圈看到她加入了新公司。
再没过多久,Nexora入亚,最后没有选择传统的大公司,而是定了天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新公司,这个案例成了天行的王牌案例,整个行业都在传。
周越其实早就觉得不对劲了,为什么是现在?他想不明白。如果那些照片是真的,为什么要等两年?如果是假的,为什么偏偏选这个时候?
周越打开另一个程序,输入一串代码,追踪进度条在左下角跳动,绿色的小格子一点点往右爬,这种时候冲动没用,得先搞清楚是谁在搞鬼。
进度条还在跳,他有点烦躁,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的夜景,楼下车流不息,红绿灯一闪一闪,像平常任何一个夜晚一样。
回到电脑前,进度条走完了,IP地址显示出来,是个境外的服务器,还有多重代理跳转的痕迹。
周越看着那串数据,嘴角微微上扬,这么复杂的技术手段,这么精心的时间安排,绝对不是什么巧合,有人在背后搞鬼,而且是有备而来。
他关了电脑,屏幕一黑,但心里反而亮堂了些,至少现在可以确定,这不是夏知遥和郑晓天真的有什么,而是有人故意要搞他们,收拾东西的时候动作轻快了不少。
电梯里,他看见自己在门上的倒影,刚才那种紧绷的表情松缓了一些,电梯一路下行,他甚至觉得这个下降的过程有点像在卸下重担。
推开大楼玻璃门,夏末的夜风带着城市特有的味道,扑面而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这些杂乱的气味竟然让他觉得踏实。
周越上了车,调了个舒服的姿势,后视镜里是办公楼的灯火,他心情轻松了不少。
虽然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但至少搞清楚了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陷阱,现在的问题变成了: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又想达到什么目的?
街灯一盏盏从窗外闪过,光影在挡风玻璃上跳来跳去,很不真实的感觉,让他乱糟糟的脑子慢慢清醒了,那些事在脑子里转来转去,但现在他能理清思路了。
不动声色,先看对方还有什么招数。
小区附近那条老街还是很热闹,周越把车停在街口,一路上想着晚上还能有什么店开着,两步走过去,就是一家馄饨店,开着门,虽然是夏天,但热气混着葱花和胡椒的味道一下子包围了他。
“两份鲜虾馄饨,再要一份泡椒皮蛋和一份凉拌裙带菜。”周越看着墙上简单的菜单说,夏知遥一贯爱吃酸辣的东西。
老板娘熟练地应着,他看着一颗颗饱满的馄饨在翻滚的汤水中起伏,靠在柜台边,,看着老板娘装菜,泡椒皮蛋,裙带菜,一样样装进透明餐盒里,颜色很鲜艳。
接过打包袋的时候,指尖被热度烫了一下,他条件反射地缩了缩手指,然后紧紧握住,那种实在的温暖从手心一直传到心里,竟然让他内心的那点寒意散了不少。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先收起心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然后带着这份热气腾腾的温暖,回到她身边。
周越拎着打包袋推开家门,夏知遥正从洗手间出来,头发有点乱,刘海还湿湿的,刚洗完脸。
“你买了什么好吃的?”她看着他手里的袋子,笑得有点困,声音也软软的。
“小馄饨,还有点小菜。”周越换完拖鞋,把袋子放到桌上,一边拆包装一边随口说着。
很快,桌上摆好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一盒泡椒皮蛋,一盒凉拌裙带菜,夏知遥夹了口皮蛋,酸辣的味道让她整个人清醒了几分。
“郑晓天什么时候回来?”周越像随口问的。
“应该是明天吧。”夏知遥拿着筷子,语气很随意。
周越又补了句:“他现在感情状况好点没有,跟林小姐呢?”
夏知遥先是摇了摇头,说:“没听说有什么进展,”说着又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突然关心起他来了?”
“郑总今天跟我闲聊了几句,多少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周越随口说着。
“那他有没有跟你说……”夏知遥本来想说什么,但又突然停顿了下来,只能叹口气:“晓天吧,也不能说是他自己的问题,他家里的事挺复杂的,影响他挺深的,一时半会很难改回来。”
周越仔细观察着看她,她说起郑晓天的时候很平静,就像在聊一个老朋友的八卦,没有什么特别情绪,也没有刻意回避什么,只是一个老朋友的理解和同情。
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怀疑和不安,在她这么自然的语调里,好像都没了着落,那不是装出来的镇定,而是真正的朋友间的关心。
他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慢慢松了,馄饨的热气升起来,模糊了他的视线,也把胸口那团闷气给冲散了,他悄悄松了口气,像是放下了一块压在心头很久的石头。
夏知遥低头吃馄饨,偶尔喝口汤,酸辣与鲜香混在一起,又笑道:“刚刷完牙,再吃宵夜,还要刷……”
“难得吃回宵夜,喜欢就吃呗。”周越放下筷子,看着她慢慢吃东西的样子,心里那股紧张劲儿一点点消失。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先别提那封邮件,也别提那些照片,这个瞬间,比什么都要好,看着夏知遥好好的吃东西。
“这个你爱吃,多吃点。”他顺手把泡椒皮蛋推到她面前,声音轻了许多。
夏知遥“嗯”了一声,低头继续吃,也没多问什么。
周越吃完最后一口馄饨,整个人看上去平静得像往常一样,目光深得像夜色,眉宇间却多了一丝锋利:下一步,该由他自己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