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纽约那天, 是个大晴天,天空被洗得通透,阳光毫无保留地洒下, 在玻璃幕墙间跳跃成细碎的光斑。
夏知遥站在酒店门口, 一手扶着行李箱,微微仰头, 她眯起眼,眼底映着那片蓝得不真实的天。
“又在想什么?”周越从司机那边走来, 语气带着刚收尾的余温。
她转头笑了笑:“在想,上次从这儿走,天阴得像要塌下来。”
“是啊, ”他顺着她的目光抬头,“那晚下大雪。我整夜没睡,看着雪一点点把街都埋了。”
夏知遥的笑意微微一顿, 有点平静,又有些说不出的怅然,“这次是晴天。”她轻声说。
“说明该过去的都过去了。”他温柔的说。
去机场的路上, 纽约在车窗外一帧一帧退后,中央公园的树叶全黄了,金、褐、橙红层层叠叠, 风一吹, 落叶翻起又落下, 发出细碎的声响。
阳光穿过枝桠, 在地面洒下斑驳的影子, 随车速闪烁,像碎裂的琥珀。
夏知遥靠在车窗边,手肘撑着窗沿, 望着窗外,忽然笑了一下:“奇怪,以前来纽约时,总觉得这地方像个梦,遥远、不真实,一伸手就要碎,现在再看……”她顿了顿,“也就是个城市而已。”
周越侧过头,看着她被阳光勾勒的侧脸:“那说明你醒了。”
“醒了就该回现实了。”夏知遥点了点头,像是在告别。
“现实也挺好。”他的声音平静,却让人安心。
她转头,目光落在他脸上,四目相对,笑容里有温柔、有默契,也有种他们都懂的默然心意。
机场里,登机广播一遍遍响起,英语、中文、西语混合着在大厅回荡,人流穿梭,行李箱滚动声此起彼伏,像城市的心跳。
他们停在安检口前,夏知遥低头看登机牌,纸张在灯下泛着冷白的光,登机口、座位号、起飞时间,那些数字忽然显得格外具体,像在提醒什么不可逆转的事。
她抬头,语气轻得像闲聊:“这次回去,你又要忙项目吧?”
“会忙的。”周越点头,顿了顿,又抬眼,“但肯定有时间陪你。”
她笑了,嘴角和眼睛一同弯起:“那我等你。”
飞机缓缓滑行,跑道在午后阳光下泛着银白的光,笔直地伸向天际,窗外的景物开始迅速后退,航站楼、地勤车、停机坪上的飞机,全都模糊成流动的色彩,仿佛一卷被倒带的电影。
远处的哈德逊河闪着浅蓝的光,曼哈顿的楼群缩成火柴盒大小,影子被阳光拉长,像旧照片的边角,被时光轻轻卷起,慢慢淡出。
“晴天真好。”她轻声说,语气里有种卸下负重后的平静。
周越侧身看她,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有点凉,他的掌心温热,轻轻摩挲着她的皮肤,那一瞬的触感让人安定。
“是啊。”他笑着应,“以后都会是晴天。”
飞机在清晨六点半降落,北京的天刚蒙蒙亮,跑道尽头浮着一层薄雾。
“到家了。”周越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指尖几乎碰到她的鼻尖。
夏知遥这才睁开眼,偏头望向窗外,她忍不住笑了一下:“感觉我们才刚把时差倒过来……”
“是啊,”周越伸了个懒腰,骨节“咔哒”一声脆响,“现在又得倒回去。”
“今天白天可别睡。”她揉着太阳穴,声音带点鼻音,“不然晚上就完蛋了。”
“你能做到?”他斜她一眼,明显存疑。
“能啊,”她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几滴泪,用手背随意蹭了蹭,“靠工作。”
“跟我想的一样。”周越笑着解开安全带。
两人相视一笑,周越帮夏知遥拿下登机箱,走出舱门的瞬间,北京初冬的冷风迎面扑来,干燥、凛冽,带着北方特有的硬朗劲。
夏知遥打了个激灵,困意被吹散大半,大厅里是熟悉的广播声、行李箱滚轮的咕噜声、这些杂音交织成一种嘈杂的安定。
从纽约金黄的秋天到北京灰白的初冬,从哈德逊河的落叶到首都机场的冷风,一切都真切得让人踏实。
等行李时,夏知遥靠在传送带旁,掏出手机,一排红点闪着,她没点开,只盯着时间看了几秒,轻轻叹气:“现在纽约那边才傍晚呢……”
“嗯,咱俩彻底乱了。”周越站在旁边,一手插兜,一手拎着咖啡,笑得无奈。
“我猜猜,你一会可能会直接去公司?”她侧头看他。
“对,得先处理几个会。”他喝了口咖啡,“我猜你也是。”
“哈哈,我下午有个方案要定稿,上午得去一趟公司。”她的目光落在传送带上,五颜六色的箱子缓缓滑过,节奏像催眠,她顿了顿:“晚上……谁先回家谁准备饭?”
“当然。”周越答得很快,几乎没犹豫,他侧过身,目光与她相碰,笑意浅浅:“不能睡觉前连句晚安都没有吧?”
她转过脸,假装专心盯着传送带,其实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脸上那点藏不住的热意,耳根发烫,心跳有点乱,她不知道怎么接,只低声嘀咕:“我箱子怎么还不出来……”
夏知遥到公司的时候,郑晓天正拄着拐杖在走廊,看到夏知遥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不是早上才下飞机?都不回家休息?”
夏知遥弯了弯唇角,声音里透着沙哑的笑意:“回家睡着了就没法倒时差了,飞机上睡了十来个小时,反正脑子还算清醒,先来公司看看,周越也会公司了。”
郑晓天眨眨眼,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真服了你们俩,天生一对的工作狂。”
夏知遥被逗笑,把外套脱下搭在椅背上,打开电脑,邮件一封接一封弹出来。
从早到晚,时间像被切成一格一格的,塞满了会议、电话、签字,周越几乎在办公室没怎么起身,屏幕里数字在闪,汇报在滚,投资模型一波还没消化完,下一波又扑面而来。
到下午四点,他终于抽空按了按太阳穴,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眼睛闭了几秒,脑子里乱糟糟的,数字还在转,但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现在大概也还在忙吧。”
他睁开眼,盯着天花板的灯,没什么表情,只是觉得有点累,窗外的光一点点暗下去,落日的橙红贴着对面大楼的玻璃幕墙往下滑,
夏知遥那边也没好到哪儿去,要把在纽约完成的工作交代下去,中间连喝水的空都挤不出来,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回,林千帆又往她的办公桌上放了一叠材料,笑道:“这是今天新的方案。”
最后一封邮件发出去的时候,她长出一口气,目光落在屏幕右下角,五点多了。
她拿起手机,给周越发了条消息:【看来是我先回家了。】然后关掉电脑,拎起包,站起来的时候腿有点麻,晃了晃,推门走出去。
周越开车出公司的时候,天已经黑透,北京的晚高峰永远这样,红色的车尾灯连绵不绝,导航在那儿机械地报路,他压根没听。
脑子里还在转着白天那场会,资金评估要重算,底下的人一个劲儿催,PPT翻了一版又一版,焦头烂额的事后,夏知遥的微信:【看来是我先回家了。】
他看着那行字,露出会心的笑容。
车驶上主路,夜色如墨,四周尽是光的流动,他一边开,一边在心里默算着时间,她大概刚洗完澡,也许在换衣服,或者只是靠在沙发上,什么也不想。
车拐进小区时,他整个人像被卸了力似的往椅背一靠,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是真累了,但那种累又不全是难受的,里面混着一点奇怪的平静。
他知道,家里有人在等。
夏知遥正蹲在饭桌前,把外卖盒一份份拆开,点了很多小菜,还有两大碗馄饨,桌上摆得不算讲究,却让人一眼看去就觉得安心。
听到门响,她回头看他一眼,笑着说:“你还真是掐点儿回来。”
周越换鞋的动作一顿,轻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想吃馄饨?”
“咱俩在纽约,唯一没吃到的就是这个了,其实我也想吃。”夏知遥笑道,“所以我点了。”
夏知遥把筷子递过去,两人的指尖在那一瞬轻轻碰到,微凉的触感闪过去,又若无其事地分开。
“今天忙完了吗?”她一边夹菜一边问。
“勉强,投资那块催得紧,可能明天下午还得去一趟。”周越夹了一筷子泡椒皮蛋。
“我还好,估计可以过个安静点的周末。”
两个人都没再多说,像是默认了这种状态,忙,是他们的常态,馄饨的热气在两人之间缓缓升起,有那么一瞬间,连时间都变得柔软了。
夏知遥吃到一半,忽然抬头看他:“你今天是不是说了不少话?”
周越愣了愣,失笑:“你怎么知道?”
“你说话说得嗓子都哑了。”她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一丝心疼,“你没听出来吗?”
周越看着她,笑了一下,嗓音低哑:“现在听出来了。”
他看着她笑,目光有点暖,两人都没再说话,只剩筷子碰到碗沿的清脆声。
周越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夏知遥已经躺在床上,整个人陷在被子里,头发乱乱地铺在枕头上,眼睛半睁不睁的,看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要睡过去。
他走过去,在床边坐下,夏知遥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别动……我真的要睡死过去了。”
周越笑了笑,没说话,掀开被子躺进去,过了几秒,他忽然翻身,从背后抱住她。
夏知遥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声音还带着困意:“你还要干嘛?”
“没精神干别的了,”他低声说,嗓音有点哑,带着笑意,“抱一下就睡。”
她被他圈在怀里,半是无奈半是笑,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幼稚。”
“我真困了。”
“那你睡你的觉,不要吵我。”
他“嗯”了一声,呼吸落在她颈侧,带着一点热气,夏知遥没再动,只听见他呼吸渐渐平稳下去。
夜安静得只剩窗外的风声,她闭着眼,嘴角轻轻扬了一下,有那么一刻,她忽然觉得,这一刻的安静,才是真的“到家了”。
第二天一早,门铃响了一阵子,屋里没动静。
魏然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不少东西,她又按了一次门铃,等了十几秒,还是没人开。
她皱起眉,从包里掏出手机,拨了周越的号码,暂时无法接听,肯定是勿扰模式,又打了一遍,依然没人接。
魏然站在门口,心里慢慢有点不安,她原本想着,年轻人昨晚刚从国外回来,大概在家补觉,可门铃响了三遍连个动静都没有……
她忽然想到什么,手心微微一紧,不会出什么事吧?她犹豫了几秒,还是抬手在密码锁上按下那串熟悉的数字。
“滴——”门开了。
屋里静悄悄的,魏然把东西一股脑放在进门柜上,几步走过去,却看到夏知遥房间的门是开着的,床铺整整齐齐,被子叠得平平展展的,很明显,昨晚没人睡。
魏然的心跳重了两拍,她愣在原地,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各种画面,她的视线慢慢转向主卧,那扇门关着,没有一点声音。
她站在那儿,沉默了好几秒,努力让呼吸保持平稳,要不要敲门?她在心里问自己。
理智告诉她应该确认,但另一种更深的直觉却让她止步,有些事情,一旦确认,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她最终没有动,转身走到沙发边,坐下来,客厅安静得过分,只能听见远处窗外偶尔传来的车声。
魏然抬起头,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神情很平静,但心里却交织着困惑、焦虑、失落,还有一点不愿承认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