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 夏知遥刚到家,周越正在客厅打电话:“嗯,没问题, 我带我女朋友一起……咳, 到了你就知道了。”
“女朋友”三个字说出来,夏知遥的心跳跟着乱了半拍, 那语气太自然,像是早已习惯。
周越这才听到她进来, 挂了电话转过身,就去接她脱下来的大衣。
“婚礼?”她问。
周越帮她把大衣挂号,笑道:“嗯, 我高中同学。”说着揽过她的肩膀,继续说:“也是院里的孩子,没给你发请柬, 估计就给你爸妈发了。”
院里,那两个字让她愣住,夏天的傍晚、骑着单车、后座上那个抓着她衣角的小男孩, 全都回来了。
“要我跟你一起去?”夏知遥抬头问。
“那肯定的啊。”他几乎没犹豫,“这就算官宣了。”
婚礼在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出发那天, 北京刚下过一场小雪, 阳光一照, 枝头全是亮得刺眼的白。
夏知遥坐在副驾驶, 出了神, 那群院里的小孩子,小时候一起骑车、踢球、打水仗,她总是那个带头的人, 后来她出国,再后来工作,这中间隔了太多年,有人成家,有人生娃,有的在体制内混得风生水起,她从周越嘴里听过他们的消息,却再没真正见过。
“你紧张?”周越的声音把她从思绪里拉回来。
“不是紧张,”夏知遥顿了顿,“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哪儿奇怪?”
“大家从小一块长大,”她低声说,“现在我们一起出现,他们会怎么想?”
周越侧过头,目光稳而冷静:“想什么都行。”停了两秒,他又说:“该让他们知道了。”
酒店宴会厅,远处楼梯上,新郎新娘正在拍照,笑得紧张又幸福,夏知遥看着,心里轻轻一软,这就是婚礼啊,笨拙、美好,让人心动。
“哟,周越!”一个熟悉又夸张的声音从侧后方炸开,带着几分兴奋,“真稀客啊!这几年都不见人影,今天总算舍得露面了?”说着,那人一把揽住周越的脖子,笑得豪气又熟稔。
夏知遥顺着声音看过去,几个人正笑着围上来,正在和周越说笑的男士,三十岁出头,头发抹得一丝不乱,一副标准的职场精英模样。
他身后跟着三四个人,男女都有,年纪相仿,个个衣着得体、气场自信,只是那一瞬间,他们脸上的兴奋、打趣、熟络,全都像是从少年时光里被原封不动地拎了出来,带着一点令人怀念的稚气。
“听说你现在混得挺不错啊!”灰西装男人语气半真半玩笑,“上次聚会你丫就没来,是真忙还是假忙?”
周越被拍得身形微晃,仍笑着回礼:“哪儿啊,上回你说的时候我在香港出差呢,难不成立刻打飞的回来跟你喝酒啊。”
旁边几个人也都笑了起来,互相打趣,话题很快转到项目、公司、投资,那些成年人的寒暄话。
“这位是?”灰西装男人装模作样地问。
“夏知遥。”周越往她这边靠了靠,手臂自然地搭在她肩上,动作不重,却稳得让人无法忽视,“我女朋友,别跟我说你不认识啊。”
几个人互相看了眼,有人眼神一闪,有人挑眉,还有人笑容顿了一下,很快又补上,“哎呀……”
另一个男生特意过去盯着他俩看了看,笑得夸张又响亮:“重磅八卦啊,你小子可算是得偿所愿了嘿。”
一阵笑声跟着涌起,只是这次的笑声不一样,带着揶揄和暧昧,有人吹了声口哨,惹得几个女孩子捂嘴偷笑。
“早就看出来了!”
“那时候周越天天跟在知遥姐后头跑……”
“啧,青梅竹马啊,这缘分别人求都求不来。”
就在这时,宴会厅大门口又进来几波人,那是一群年纪更长的,他们神情从容,举止优雅,身上带着岁月留下的那种气场,是之前院里的那些长辈们。
“走吧。”周越忽然开口,夏知遥一愣,他正看着那边,神色沉静,“去打个招呼。”
她的心陡然提起,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句“算了吧”,可看到他那种笃定、带着几分保护意味的表情,又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周越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他牵着她往前走,穿过人群,像是这一段路,他早就走过无数次,只等她并肩同行。
“周越!”一个男人先看到了他,嗓门洪亮,“哎呀,这小子都多大人了,几年不见,更高了啊。”
“王叔。”周越点头。
“这位是……?”男人的目光落到夏知遥,明显带着打量。
“知遥啊,我当然认识。”还没等周越开口,旁边穿旗袍的女人笑着接上,端着茶杯,眼温和,眼角细细的鱼尾纹。“从小看着长大的,怎么会不认识。”
她话锋一转,视线在两人相牵的手上顿了一秒,又抬眼,笑意更深:“只是没想到……”
她没说完,意思却够了,周围人笑作一团,热闹之下,暗流翻了一点。
“还记得当年你天天追着知遥?”有位阿姨轻快地说,“现在,总算是追到了。”
众人都笑,周越也笑,“小时候不懂事。”他有点不好意思。
“现在懂了?”有人打趣。
“现在懂了。”他回得很快,目光在夏知遥脸上停了一瞬,又移开,夏知遥被围在中间。
她保持微笑,一一回应“在哪儿工作”“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又联系上的”这些或真或假的关心。
魏然进来时,宴会厅正热闹,她穿深色旗袍,点缀着红色的牡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哎哟,魏姐你来了!”有人热情招呼,“快过来,大家都在呢。”
魏然含笑点头,边走边应声,笑容得体,她抬手向那桌挥了挥,说了句“抱歉来晚了”,脚步从容地往这边来。
她一眼看到周越,又看到了他身边的人,准准落在夏知遥背上,让她的肩不由自主绷了绷,魏然的脚步轻轻一滞,很短,短到不细看就会错过。可夏知遥看见了。
周越转身,动作自然而笃定,像早就等在这一刻,他看向魏然,目光温和而坚定,开口:“妈。”
魏然的神情没有太大起伏,她依旧在笑,她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掠过,最后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停了一瞬,便又移开。
“知遥。”她开口,语气平稳,带着长辈特有的温和,“好久不见。”
“是,阿姨。”夏知遥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人群的喧闹淹没,她微微点头,笑得礼貌,却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的。
周围的长辈察觉到气氛的细微变化,热闹声渐渐退下,空气里多了一层不易察觉的紧绷,有人清了清嗓子。
“哎呀……”一个叔叔笑着打破沉默,“都长这么大了!以前院子里的小孩,现在都成大人啦。”
“可不是嘛,”旁边的阿姨接话,“时间真是飞快。”
“来来,今天是喜事。”又有人笑道,“都别拘着,喝一个!”
魏然顺势笑了,接过身边的香槟:“那我也敬大家一个。”
“叮……”酒杯碰在一起,很快被笑声淹没。
“魏然啊,”一个阿姨笑着凑近,压低声音,又故意让旁人都能听见,“两人站一起可真配。”
“可不是嘛,”另一位叔叔也笑,“这缘分啊,从小注定的。”
魏然仍在笑,眼底却毫无波澜,她抿了一口酒,酒液滑过喉咙时带着一丝辣,苦意紧接着爬上舌根。
夏知遥站在周越身边,笑容柔和,她应对着四面八方的寒暄与探问,语调平稳,举止得体,周越就在旁边,有人递酒,他替她接过;有人拉她坐下,他顺势坐在她旁边,一举一动都自然得体,却护得极稳。
他们之间那份默契落在别人眼里,成了暧昧的信号,有人目光闪烁,有人笑得意味深长,也有人偷偷看向魏然。
笑声重新聚起,但音调变了,带着一点打趣,一点探测的兴奋,“魏姐,”一个穿花衬衫的男人笑着喊,“这好事也太低调了吧?咱们院又要有喜事啦!”
“可不是,什么时候定的?也得让我们这些老邻居喝杯喜酒呀。”
周围笑作一团,热闹里带着几分刻意,魏然明显愣住了,不过只过了半秒,她又恢复平静,淡淡一笑,举杯道:“不满你们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呢。”
笑声停了一拍,夏知遥的心脏猛地一沉,她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惊讶的、好奇的、带着点幸灾乐祸,像无数束光,齐刷刷打在他们身上。
周越的脸色瞬间变了,笑意收得干净,嘴角的弧度消失,下颌线绷紧。他微微前倾,像要开口,喉咙里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
“妈……”那声音急促,克制,却压不住的焦灼。
夏知遥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口,抬头时,眼神慌乱,周越停了,他低头看她,看见那双眼里的请求,深吸一口气,反手覆上她的手,掌心温热,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然后,他转头,看向魏然,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点轻松,不是释然,而是早该如此的笃定。
“我妈真会开玩笑。”周越举起酒杯,香槟在灯下泛着浅金光,他环视一圈,目光从一张脸扫到另一张脸,熟悉的、陌生的、年轻的、苍老的。
“既然各位叔叔阿姨都在,”他顿了顿,嘴角的笑更深,“那正好给我们做个见证吧。”
“下一场婚礼,”他开口,声音沉而稳,“就是我和知遥的。”
“哎哟!”
“这小子行啊!”
“早该官宣啦!”
“青梅竹马成真,得好好喝一杯啊!”
笑声汹涌而来,杯盏叮当,人群起哄,有人拍他肩膀,有人举杯祝贺,热闹、真挚、也有几分看戏的兴奋。
只有魏然,依然站在原地,她的手指在杯沿处轻轻一紧,香槟在杯中微晃,液面差点溢出,但她稳住了,她的笑还在,嘴角弧度完美,眼角纹丝不动。
夏知遥的喉咙发紧,她坐在那里,愣了几秒,耳边的喧嚣变得遥远,她看着周越。
他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笑得坦然、自信。点头、举杯、回应祝福。
那一刻的他,像终于卸下了多年重担,可她心里涌起的不只是感动,还有震荡
像地壳在移动,像某个旧的世界正在塌陷。
她的视线有些模糊,她眨眼,恍惚间看见魏然转身离开,在一片喧闹中显得格外寂寞。
忽然,记忆涌上来,那是很多年前的小酒馆,昏黄的灯,发黄的墙纸,周越醉得脸通红,眼睛却亮得惊人,他踩上椅子,摇摇晃晃地举着酒杯:“我喜欢夏知遥!”
那时,她以为那只是醉话,可现在,他清醒着,在所有人面前,在母亲面前,他说的不是“喜欢”,而是“婚礼”。
夏知遥的鼻尖一酸,她垂下眼,睫毛轻轻颤动,那种情绪复杂得说不清,有暖意,有疼,也有一种迟来的安定,像漂泊的船终于靠岸,只是那份安定里,还藏着深深的疲惫,一种让人想哭的疲惫。
就在这时,周越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她身上,那目光里有询问,有坚定,也有温柔的笃定。
夏知遥抿了抿唇,终于笑了,一个小小的、却彻底真心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