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早的名字——早。
起床打招呼——早。
虽然是同一个字,但此早非彼早。
林早抱着林小饱,站在小窗前,踩着长板凳,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这个……那个……
他不自觉蜷起脚趾,紧紧抠住棉鞋鞋底。
就是……
林早坐立难安,眼神乱飘,就是不敢再看傅骋。
反正……啊!
他怎么会忘记自己的名字叫什么嘛?
他怎么会以为骋哥在跟他说“早上好”嘛?
他怎么会……
晚上没睡觉,又大哭一场。
他的脑子进水坏掉了!
林早低下头,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墙缝里。
他和骋哥,对着嚎了半天的“早早早”。
他还对着骋哥唱歌,难怪骋哥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想想都要晕倒了!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晕,杂物间里的傅骋,就又喊了他一声。
“早。”
林早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低着头,哼哼唧唧地回答。
“干嘛?”
声音太小,好像蚊子哼哼。
不仅傅骋没听见,林小饱也没听见。
于是林小饱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爸爸,大爸爸又在喊你了。”
“我听到了。”林早低着头,难为情地应了一声。
“那你怎么不理大爸爸?”
“我理了!”
林早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傅骋,马上又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丢脸!实在是太丢脸了!
林早抱着林小饱,整个人转来转去,转来转去。
好像一个旋转的八音盒。
林小饱又问:“爸爸,你身上有跳蚤吗?”
“当然没有,爸爸很爱干净……”
林早大声回答,但马上又改了口。
“有!爸爸身上有跳蚤,就是你这只小跳蚤!”
“可恶的小跳蚤,一直戳穿爸爸,一直拆爸爸的台,咬得爸爸身上痒痒的。”
“我没有咬爸爸。”林小饱一脸无辜,眨巴眨巴大眼睛,“爸爸才是跳蚤,爸爸是大跳蚤,刚刚一直在这里跳来跳去!”
“我……”
林早哽了一下,捂住他的小嘴巴,顺便捏了一下他的小脸蛋。
“好了好了,不许再说了。再说爸爸就要从这里跳下去了。”
“好吧。”
得饶爸处且饶爸。
林小饱乖乖举起小手,封住嘴巴。
只是他依旧抬着头,盯着爸爸看。
林早鼓了鼓腮帮子,平复好心情,重新看向傅骋。
傅骋同样看着他,或者说,傅骋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根本没有挪开过。
他又喊了一声:“早。”
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像是刚学会说话的野兽。
林早抿了抿唇瓣,也轻轻地应了一声:“骋哥,是我,我在这里。”
欢乐的小早,唱歌的小早,跑来跑去的小早。
和现在沉静下来的小早一样,傅骋都喜欢。
调皮的小饱,聪明的小饱,穿着睡衣的小饱。
和现在好奇地望着他的小饱一样,傅骋也喜欢。
只要看到他们,傅骋就高兴。
林早和林小饱,也和他一样。
不管傅骋会不会说话、唱歌跑不跑调。
不管傅骋是做人,还是做丧尸,他们都喜欢。
一家三口隔着窗户,静静地望着对方。
傅骋喊一声“早”,林早就应一声“是我”、“我在”。
一声一声,不停歇,不厌倦。
又过了好一会儿,平静之中,忽然传来两声巨响。
“咕咕——”
林早和林小饱同时低下头。
“爸爸,你的肚子叫了,好大声。”
“小饱,你的肚子也叫了,更大声!”
“因为你的肚子在喊它,它才回答的。”
早饭时间到,他们两个都饿了!
林早向傅骋道别:“那我先上去做早饭,你再练习一下说话,但也不要太辛苦了。”
“等一下我给你送早饭下来,你吃饱了再练习。”
“以后我和小饱一起教你说话。”
傅骋应了一声,但是用的不是“吼”,而是“早”。
好吧,可能……傅骋把这个当成口头禅了。
林早笑着,抱着林小饱,跳下长凳。
“走吧,我们上去刷牙洗脸,然后做早饭吃。”
“嗯。”林小饱又问,“爸爸,为什么大爸爸只叫你的名字,不叫我的名字呢?”
“因为……”林早想了想,“因为大爸爸还在学呀。你不是也觉得‘饱’字很难,还不会写吗?”
“有道理。”林小饱点点头,“大爸爸的智商和我差不多,我都还没学会,大爸爸应该也学不会。”
“是吗?”林早笑出声来,“那你们两个一起加油!我们有空的时候,也下来教教大爸爸,怎么样?”
“没问题!”
父子二人上楼洗漱去了。
傅骋回到墙角,抬手摸上墙壁,抚过那个被他摸得光滑细腻的刻字。
“早……早……早……”
他学会了!他真的学会了!
傅骋哽咽着,胸膛剧烈起伏,喉结上下滚动。
可就算这样激动,他也不敢有一刻的松懈。
他怕自己一闭嘴,就忘记“早”字怎么念了。
他不能停下。
*
林早和林小饱上了楼。
父子二人快速换掉睡衣,刷牙洗脸,就跑下楼去做早饭。
张爷爷昨晚送给他们一袋米饼,他们又不出门,不需要干粮,现在拿出来吃刚刚好。
就是米饼太干了,空口吃有点噎。
林早就想着煮点汤来配。
他打开冰柜,从里面拿出一袋瘦肉、一块猪肝。
瘦肉是上次熬猪油,从肥肉上剔下来的。
不多,就一小袋,几小块。
猪肝是傅骋从外面带回来的,几样猪内脏之一。
林早围上围裙,把猪肝瘦肉清洗干净,按在案板上,切成薄片。
林早在切肉,林小饱就抱着两个不锈钢盆,站在旁边。
猪肝瘦肉切好了,不能直接下锅就煮,要稍微腌制一下。
所以林小饱正在待命!
“爸爸,左边的盆子放瘦肉,右边的盆子放猪肝。”
“不用分开也可以,反正要一起下锅。”
“不行,它们都不是一个东西,必须分开。”
“好,那多出来的一个盆,你来洗。”
林早右手握着菜刀,左手一推,直接把切好的瘦肉推起来。
要放肉的时候,他还犹豫了一下:“嗯……”
林小饱扭了一下屁股,挺起小肚子,提醒他:“爸爸,这边是右边!”
“噢。”林早把瘦肉丢进去。
“爸爸,你今天怎么笨笨的?”
刚刚大爸爸喊爸爸,爸爸听不懂。
现在连左右都分不清楚了。
林小饱沉下脸,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林早解释道:“我只是想问你,是你的左边,还是我的左边。”
“嗯……”林小饱不但没有安心,反倒更担忧了,“可是我的左边,和爸爸的左边,是一样的啊。”
“怎么会一样?”林早转过身,又去切猪肝,“我们两个面对着面,我们的左右,当然不一样呀。”
“唔……”
林小饱低下头,看着怀里的两个盆子。
默念两边,左边是瘦肉,左边是瘦肉。
紧跟着,他转过身,站到刚才爸爸站的地方。
对呀!左边就是瘦肉!没有变!
是爸爸变了。
林小饱回过头,看着爸爸忙碌的背影,没有再说话,只是吸了吸鼻子。
爸爸,变笨了!
爸爸不是全家最聪明的人了!
怎么会这样?
他们家的天——塌了!
林早切好猪肝,转过头,正对上林小饱悲伤难过的小眼神。
林早不明就里:“怎么了?”
林小饱走到他脚边,板起小脸,握紧拳头,严正宣告。
“爸爸,别担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和大爸爸的!”
这是一个小顶梁柱,对爸爸和大爸爸郑重的誓言!
“啊……”林早点点头,把猪肝放进另一个空盆里,“好吧,谢谢小饱。”
林小饱目光坚定,语气悲愤:“我一定会努力的!”
“现在帮爸爸把猪肝瘦肉腌一下吧。”
“嗯!”林小饱用力点头。
林早拿起盐罐,分别往两个盆里加了一点点盐。
煮汤嘛,不用太咸,肉吃起来有点味道就可以了。
加了盐,再加一点水,这样吃起来不柴。
林小饱踩着小板凳,站在灶台前,两只手都握着筷子,用力搅拌。
把盐巴搅匀,让肉把水吸干。
搅得差不多了,林早又抱出地瓜粉罐子,舀了两勺,加在里面,让林小饱继续搅。
地瓜粉可以锁住刚刚加进去的水分,让肉吃起来更嫩。
林小饱在旁边干活,林早就起锅烧水。
水开冒大泡,直接用手抓起腌制好的猪肝瘦肉,一片一片,分散着放下去。
不能一坨一坨地放下去,会粘在一起,也不能放下去了再搅开,上面的地瓜粉会掉,散在汤里,把汤弄得黏糊糊的。
猪肝瘦肉全部放下去,定型之后,再用木铲子轻轻推动。
等肉熟了,就可以关火了。
要是有枸杞叶,还能摘两片,丢下去一起煮。
可惜他们家没有,林早就掰了两片生菜叶子,丢进去烫一烫。
生菜翠绿,猪肝深褐,瘦肉的颜色浅一点,粉粉嫩嫩的。
林早看着热气腾腾的一锅汤,馋得直流口水,开始无限畅想。
“要是再烫一碗米粉,就更好了。”
“猪肝瘦肉粉,加一点炸得焦焦的葱头。”
“再来一个煎蛋,泡在汤里,吸满汤汁……”
“爸爸!”林小饱连忙打断他,“我们说好了,今天吃米饼的!不能再煮米粉了,煮太多吃不完!”
“可以中午吃。”林早擦了擦嘴角,“要是汤还有剩,我们中午就煮米粉吃。”
“噢。”林小饱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他。
“小饱,你这是什么小眼神?”林早捏捏他脸蛋上的小肉肉,“不相信爸爸?”
“没有啊。”林小饱摇摇头。
他只是担心爸爸。
爸爸都变笨了,还能做饭吗?
万一……万一烫到手怎么办?
刚刚爸爸煮汤的时候,他就很担心。
做饭这件事情,本来应该由家里最聪明的人来做的。
可是他不会……
作为家里的小顶梁柱,他不会做饭。
林小饱越想越难过,垂头丧气的,乖乖跟在爸爸身后。
爸爸不要变笨!他不要爸爸变笨!
林早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变笨了,也就没有感觉到林小饱的难过。
他只是把汤盛出来,装进大盆里。
“小饱,我们下去跟大爸爸一起吃早饭吧,怎么样?”
“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就和你之前在大爸爸房间门口吃饭一样。”林早分配任务,“爸爸端着汤,你拿着米饼,我们一起下去。”
“好。”
父子二人来到一楼。
林早让林小饱拿来一块纸板,垫在红色塑料椅上,再把汤放上去。
没有隔热的东西垫着,塑料容易被烫化。
“爸爸上去拿碗和汤勺,你把小板凳搬过来,不许碰汤,很烫的。”
“好。”
林早快步跑上二楼,拿了碗勺和保温桶下来。
他盛了一桶汤,又挑了三块大米饼,先拿过去,送给傅骋。
傅骋仍旧站在墙角,“嗷嗷吼吼”地练习说话。
“骋哥?骋哥!”
直到听见熟悉的声音,傅骋才转过身。
“吃饭啦!”林早笑得眉眼弯弯,“先补充一下体力,等一下再说话。”
傅骋自然不肯,他一刻都不敢停歇,就怕自己忘了怎么说话。
可是下一秒,林早说:“我和小饱就在外面吃饭噢,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吃饭。”
傅骋怔愣片刻,随后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呼噜”。
“你答应啦?”
林早用篮子把早饭送下去。
“那你快点吃吧,小心烫,我也饿了。”
一家三口,隔着一道铁门,一起吃了早饭。
吃完早饭,林早负责收拾碗筷,又让林小饱上楼去,把他的儿童识字卡和算数卡,都拿下来。
但是有三个比较复杂的字,识字卡上没有,林早就剪下三块纸板,自己做了三张。
从今天开始,他要教骋哥说话了!
骋哥一定是世界上,第一个会说话的丧尸!
等以后,骋哥会说话、会听话、不再攻击他和小饱,他就可以把杂物间的门打开,让骋哥出来,在家里活动。
到那时候,他们还和以前一样生活。
除了物种不同,没有任何问题。
再说了,他和骋哥已经有小饱了,也不打算再生小孩。
所以,物种隔离,也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