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陈棉棉。
听说有间谍活动, 警卫科,马骥带人第一时间赶到。
那封信也得由他亲自审查一遍。
他扫了一遍信,立刻跟陈棉棉说对不起。
一封平信,而且是以招待所江所长的名义寄的, 起头打的也是江所长的名字, 说的是, 他听许小梅说, 她小姑子在离婚后跟人相过亲,对象是铁管所所长。
这其实不算谣言,因为江所长陈述的是事实。
许小梅不敢搞的太过分, 就只把相亲的事儿宣扬了一下。
警卫科在审核的时候也没发现问题, 所以才会把信交给姜霞。
而且纸包不住火,陈棉棉跟魏摧云相过亲的事,早晚基地的人也会知道。
马骥专门走到杂粮区, 就说:“姜霞肯定要接受调查和批评, 招待所那边, 我们也会去函, 要求市公安局彻查江所长和许小梅, 调查他们写信的动机。”
但顿了顿又说:“我们在审核信件的时候会更加小心, 但你也要有心理准备,毕竟……日子是你和赵工俩过, 只要你俩不在意流言蜚语,随他们说去吧。”
陈棉棉却问:“涉及间谍, 你们要怎么处理姜婶?”
马骥说:“她也真是的, 她可是第一批到基地的人,丈夫还牺牲了,因为饭做得好, 祁政委专门打申请,把她特别留在基地的,我看她呀,这是不想干了。”
第一批到基地的人是最辛苦的,没吃没喝还要做任务。
家属们基本全都冻出了病的,可惜姜霞太爱嚼舌根,就遭报应了。
陈棉棉也挺惋惜的,因为她喜欢吃姜霞蒸的开花大馒头,也只想给她一个教训,而不是让她被发派去劳改什么的。
所以她说:“姜婶应该也是不小心的,你们酌情处理,不要太苛刻了。”
马骥点头,但又说:“咱们这种小单位,家属们都心高气傲,眼里也容不得沙子,以后有人说什么,你就装聋子,装听不见就得了,难得糊涂嘛。”
关于她离婚后相过亲的事,纸包不住火,确实早晚家属们都会知道,也会笑话。
但曾经可是精英律师,最善玩舆论的,陈棉棉能让人随意嚼说她?
商店被清场,没别的客人,只有一帮子售货员。
她们也是如今这个时代,传播八卦最有效的喉舌,陈棉棉索性敞开了说:“马科长知道的,我弟因为逼我离婚,还想把我卖给个老男人,已经被公安拘留了。”
马骥看过卷宗的,点头:“我知道。”
陈棉棉又说:“您也知道我是被公安解救,才免于被卖给个秃头大肚皮的老男人的。”
马骥虽然在点头,但觉得哪里不对,因为魏摧云在他看来可不算老男人。
不过女同志看男性,不一定就跟男性同样眼光,而且卷宗上面有写,确实是陈金辉强迫陈棉棉相亲的,还涉及捆绑殴打。他再点头:“是这样。”
陈棉棉再看一帮竖着耳朵听八卦入迷的售货员们,红了眼眶。
当然,所有人眼里也只有同情,小贾更是说:“嫂子,您都受了些什么苦呀您。”
女性群体天然比男性更友善,也更值得信赖,因为女性更富同情心。
相亲的事早晚会传开,于其人别人嚼舌根,倒不如自我引爆。
陈棉棉眼含热泪看大家:“没关系的,都过去了。”
不出所料,她又收获了一大波同情,相亲的事,也以另外一种方式传开了。
是她主动去相亲的吗,不是呀,她是被迫的。
对象呢,秃头大肚皮,老男人,试问哪个家属好意思笑话她。
当然,没有姜霞的军属证其实也没关系,因为同情,售货员们抢着让她用自己的。
目送警卫们离开,小贾就说:“你想买啥尽管说,用我的军属证。”
陈棉棉却抓起把莜麦:“这个,我能买五十斤吗?”
小贾为难了:“这个每家每户三个月五斤的定量,再多没有。”
因为她帮了苗苗,薛芳想还她的人情,也来商店了,也笑着说:“小陈,你想买啥就尽管拿,不管要票还是要定量,都记在我名下。”
陈棉棉也立刻想到办法了,她说:“薛芳,你帮我问问孙冰玉和别的家属,谁想要瞎瞎和皮子的,拿莜麦定额换,我肚子大跑不动,你帮我问问去。”
薛芳爽快的说:“没问题,咱们这儿没人吃莜麦。”
但她也好奇:“你要那么多莜麦干嘛,你打算咋吃它?”
要说莜麦,就又得说说林衍了。
他是跟鬼子拼过刺刀的国军陆军战士,也是浴火厮杀,拼成将领的。
后来国共二次决裂又对峙时,他调转枪口赶走了国军。
他当然没有搞过敌特,但不知怎么的就被定义为了特务,送来劳教了。
民兵又名管教干部,就好比许次刚,他们倒是不敢杀人。
但农场食物匮乏,犯人之间喜欢抢食。
而既是国军又是特务,林衍就处在犯人鄙视琏的最底层。
平常他几乎都吃不到饭,濒临饿死奄奄一息的,管教干部们只要随便找几个犯人暗示一下,犯人们为了巴结管教干部,就会逼着他自杀。
莜麦是所有杂粮中营养最好最可口,也最容易被伪装的一种。
她准备送去给林衍吃,但她当然不能那么说。
她看售货员们:“你们知道甜醅子吧,就是用这个做的,对了,有甜酒曲吗,我还要那个。”
小贾知道:“我听说过,但没吃过甜醅子,你真的会做?”
陈棉棉笑着说:“我多拿些莜麦去做实验,做成功了,教你们怎么做。”
售货员对视一眼,齐声说:“我们把你凑量吧。”
商店也就二十斤莜麦,凑了四个人的名额,陈棉棉一次性全部拿下了。
该买别的东西了,薛芳掏出一张票来:“我提件衣服。”
小贾翻柜台,找出一件条绒质地的蝙蝠衫来,说:“是这个吧,干部军属专供。”
如今的衣服也是定量供给,就好比条绒,只供干部家属。
薛芳把它捧给了陈棉棉:“送给你了,这衣服宽大,正好用来包肚子。”
孕妇肚子大,穿蝙蝠衫再合适不过,陈棉棉没客气,收下了。
她又买了两条腰身宽大的内裤换洗,连带孩子的尿布什么的,一起打包。
回到家,她先少蒸了一点点甜醅子,剩下的莜麦并不清洗,而是直接点煤球起锅,全部炒熟。
然后打开储存瞎瞎的那间屋子,从炕洞里掏了半笸观音土,和到了一起。
她正忙着,有人敲门,开门,是个勤务兵:“嫂子好!”
又说:“您下午两点半到医院,赵工在那儿等您。”
孙冰玉不知道陈棉棉在捣鼓啥,但听到有人说话就出来了。
她笑着说:“看来赵工终于忙完,有时间陪你上医院去看看了。”
见陈棉棉两手黑黑的,全是观音土,又问:“你又在腌瞎瞎呢?”
许小梅在失去一个弟弟后就应该收手的,可她不,还要搞陈棉棉,搞林衍。
陈棉棉也是被迫的,但许小梅动一次手,她就要她损失一枚弟弟。
但这些当然不能讲给孙冰玉听,她就说:“对,收拾瞎瞎。”
孙冰玉笑着说:“多弄点,马骥爱吃。”
她听说姜霞被逮的消息了,想打听一下,就问:“姜嫂子到底咋回事?”
陈棉棉还忙着呢,关门:“改天咱们再说。”
同一时间,赵凌成重换一身崭新的军装,和赵慧在一起,在火车站。
赵慧正拉着他的手在看,见手上全是泛白的大血泡,心疼的问:“听说是去测试泡了,瞧你这手,摇炮杆摇的吧,全都溃烂了,你也不说上点药。”
他们的敌人是在两万米高空的侦察机。
而他们寻找的,是侦察机暴露的那一刹那,只有几秒钟时间。
但就那几秒钟内,他们得把对方给轰下来,任务之艰巨就可以想象了。
赵凌成也忙,把只旅行袋给赵慧:“带给林衍,也跟他告个别。”
赵慧见里面是饼干和肉罐头,说:“这些东西可救不了他的命。”
又说:“是我对不起他。”
如果那天她放任许次刚跑掉,林衍就不致于被逼到自杀了。
但她选择了揭开落水案的真相,也就放弃了林衍。
赵凌成一哂,却说:“死亡于他是解脱,他心里应该很感激你才对。”
赵慧摇头:“我最知道了,他不是间谍,不是敌特。”
赵凌成依然一哂:“可是连你爸都在怀疑他,落井下石,你爸还怀疑我呢,不是吗?”
他爸就是赵军,也是赵凌成的亲爷爷,老爷子嫉恶如仇的。
他不但不帮林衍说话,任他被打为敌特,甚至还一直怀疑身上有特务血统的赵凌成。
赵慧也拿执拗的老爷子没办法,只能说:“对不起,凌成。”
赵凌成嗓音沙哑:“跟你有什么关系,错的是时代,又不是你。”
在这个敏感年代,小人物的命运,也跟国际局势息息相关的。
从解放后,老美就一直在计划针对大陆三十座城市的核打击方案,直到第一颗原子弹爆炸。
但危机并没有因为大陆拥有了核而解除,毕竟危机是多方面的。
就好比近来苏方的突然翻脸,以及,随时可能爆发的战争。
有些自以为聪明的人,在与苏决裂后,就开始悄悄联络对岸,当间谍了。
对岸又在国际上各种活动,拉着老美要搞全面大反攻,于是侦察机一趟趟的飞西北。
不止林衍,所有国军的降将们基本都被指成敌特,送到了西北。
而他们最终的归宿也只有一个,死!
赵慧再问:“你真不去见他最后一面?”
赵凌成干脆的说:“不用,也没必要。”
赵慧轻拍侄子的肩膀:“也别太为你舅舅难过,想想你爸,想想你那四位牺牲的叔叔们,他们希望咱们怎么活着,当然是幸福快乐,平平安安,对不对?”
见赵凌成不语,又说:“他们可都在天上看着你呢,尤其我的大帅哥哥。”
赵慧五个哥哥,大哥长得最帅,外号就叫大帅哥。
他帅到,甚至迷倒了军统女特务,也就是赵凌成的母亲。
更牛逼的是他后来居然还策反小舅子林衍,把他拉到了自己一方的阵营。
赵凌成的相貌,恰恰结合了父母二人的优点。
飞眉长眼,又深眼眶,唇薄而锋利,看面相就有点寡情。
但其实他除了在感情方面,在工作上他不但负责任,重要的是脑子够好使。
就是嘴巴太刻薄,他看火车来了,说:“你都不结婚,有什么资格说我?”
赵慧摇他胳膊:“让医生好好帮棉棉看看,然后就去复婚。”
见侄子转身走远,又说:“她怀的可是咱的下一代,一定要对她好。”
进站台,上了火车,她把旅行袋抱到了怀中,抱的紧紧的。
林衍目前人在拘留所,其实算是比较好的,因为拘留所不用挨打,还有饭吃。
但再回农场,他依然逃不过许家兄弟的魔爪。
赵慧是解放后才参军的,跟林衍也只是朋友,现在也是去见他最后一面。
该怎么告别呢,她很难过,难过极了。
不过想想即将出生的婴儿,她心里就又舒服了许多。
赵家马上就要有下一代了,她哥哥们希望中的下一代。
而当他们这代人吃完了所有的苦,下一代就会拥有幸福平安,美好生活吧。
……
赵凌成紧赶慢赶,赶在两点半到了医院,去看他的下一代。
没找到前妻,以为她还没来,他就跑到窗口去挂号。
但护士一句话问住了他。
对方问:“同志,孕妇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龄,生日什么时候?”
赵凌成还真不知道前妻的年龄和生日,正愣着,有人喊:“赵总工?”
他回头,是个笑眯眯的女医生:“找嫂子吧,她早上二楼了,在妇科诊室。”
赵凌成转身就走:“谢谢!”
女医生跟他一起上二楼,追问:“还要维生素吗,我有存货。”
赵凌成吃不惯杂粮,天天特供面包果腹,就必须吃维生素来均衡营养。
但维生素也动不动就缺货,就需要医生专门帮他留药。
他走路快,说话也简洁:“需要,谢谢!”
上了楼梯他正欲拐弯,女医生拦住了他:“容我再介绍自己一次,我姓曾……”
衣着雪白的白衣天使,军装翠绿的年轻军人,他俩站一起可真养眼。
有路过的病人,不由得多看了他俩一眼。
女医生以为赵凌成不认识她,也忘了她的诉求,还想重申一遍。
但赵凌成说:“曾医生,随军军医不仅需要良好的医术,更需要丰富的逃生经验,因为沙尘暴和响尾蛇比敌机更危险,所以,我建议您还是留在本院的好。”
女医生挺胸:“我去乌兰布和军训过,水沙天共一色,那风景美极了。给个名额吧,我真的可以,不信你问问我爸嘛,对了,你是不是不认识我爸……”
赵凌成点头:“如风和日丽也无野兽,沙漠确实很美。”
但旋即转身离开:“我确实不认识你爸,但是,你爸是谁都不行,再见!”
他拐个弯子,正好看到前妻挺着肚子进了顾大夫的办公室。
本来他也想进去的,但又生生止步。
他其实挺怕前妻的,怕她精准的土枪枪法,剖瞎瞎,抓野猪时的狠辣。
现在她又多了活雷锋和学霸的人设,他还没搞懂到底怎么回事,就先按兵不动。
诊室里,顾大夫先洗手,笑吟吟问:“肚皮没再受伤吧?”
她刚来时满腹淤青,赵慧看着,眼泪流的哗哗的。
顾大夫不知道这位年轻孕妇都经历过什么,也没好意思问,但很同情她。
陈棉棉笑着说:“淤痕还挺难消的,但比以前淡多了。”
顾医生点头:“撩起衣服我看看。”
陈棉棉撸起了线衣,笑着说:“我感觉肚子长了。”
医生不讲感觉的,顾大夫拿卷尺一量,这才点头:“确实长得挺快的。”
陈棉棉说:“最近我没断过肉,天天给宝宝补营养呢。”
顾大夫哟的一声:“小崽动了,这是脚丫丫,瞧这崽子挺凶的,这是在踹我呢。”
这会刚上班,走廊里还没病人,赵凌成左右一看,悄悄抻脖子偷瞄。
他还没出生的孩子就会踹人,他不信,但他很好奇。
一瞥间他就看到妻子坐在凳子上,撩着上衣,一手托着肚子。
这是他第一次见孕妇的肚皮,也跟他想象中不一样。
她的肚皮在向上鼓,而且超级圆润,就像个,像个圆圆的满月一样。
她也正低眉望着自己的肚子,唇角噙着满满的笑。
窗外的阳光洒进来,照着她的身形轮廓,是那么的温暖,和煦。
赵凌成脑海中迸出几个字:母性的光辉。
女性的孕肚,他头一回见,居然还挺可爱的。
那是孩子的家,孩子在里面,会是什么样的姿势?
赵凌成看过产育书籍,知道他家孩子是臀位,是坐在子宫里的。
但真的会是个女孩儿吧,或者说,会有个女孩儿愿意投胎到他家吗?
他伸着脖子踮着脚,但渐渐的,觉得前妻的肚子不大对劲。
……
顾大夫量完腹围,还要记档,边记边说:“现在确实该猛补营养,但也要注意,到临产期可就不能猛吃了,要不然肚皮撑的厉害,就会催生妊娠纹。”
陈棉棉一听紧张了:“大夫您快看看,现在有妊娠纹吗?”
又说:“您有药可以治疗吧,给我开点。”
妊娠纹到了将来都没有特别管用的办法,现在当然也没有。
但顾大夫说:“咱这儿没有杏仁蜜,要不你可以擦一点,那个最滋润了。”
又说:“躺下,我要做指检了。”
陈棉棉都没听说过杏仁蜜,但当然想买,她可不长生妊娠纹。
她躺了下来,正要问哪里有卖的,但立刻忍不住哀叫:“疼,疼疼疼!”
顾医生不像很多医生一样会斥责病人娇气,而是用哄的:“不痛不痛,马上就好。”
没有B超的年代只能指检查胎盘,但那简直是酷刑,痛死人了的。
顾大夫正检着,突然回头:“谁,出去!”
这是妇科诊区,还有屏风,但来人脚步沉沉,差点冲进来。
陈棉棉也看到了半个肩膀,而且是个男性,她被吓的都忘记了痛。
她也骂:“看什么看,滚出去。”
但顾大夫一扭头,看清了:“赵工,是你媳妇你急也不能乱闯啊。”
是赵凌成,此刻还在杵在原地。
顾大夫说了一句之后他才醒悟过来,转身出诊室了。
顾大夫再回头,了然一笑:“男人嘛,头胎都这样,大惊小怪的,但等你多生几个他就习惯了,有些男的,哼,孩子生出来都找不到人,躲起来睡大觉呢。”
再抽手摘手套:“胎盘没问题,等我再听听胎心。”
陈棉棉以为哪里来的神经病,没想到竟然是赵凌成。
他是听到她喊痛才进来的吧,但他有素质,应该不会乱看吧。
等顾大夫听完胎心,她还得问一问,看到底哪儿才能买到杏仁蜜。
听说目前只有申城那样的大城市才有,又详细问了牌子和价格,这才出诊室。
赵凌成看她出来,就往前走了。
但他走得并不快,不一会儿陈棉棉就追上他了。
给他病历簿,她笑着说:“顾大夫说了,咱家妞妞又长大了不少喔。”
赵凌成接过病历簿翻了翻,但没细看。
他脑海里只有那个圆润的,满月般的肚皮,和它的颜色。
要只是他一个人,他就走路回家了,但有孕妇,就得等公交车。
就在站台上,他突然说:“那些伤,全是陈金辉打出来的?”
陈棉棉愣了一下,旋即差点跳起来:“你都看到我没穿裤子了,你还看?”
她以为他没看,也不想提那尴尬的一幕。
但他说她肚子,就证明他不但看了,还盯着看过吧。
陈棉棉生气了:“大哥,女性的隐私请你不要乱看,好不好?”
赵凌成又没疯,看女性不穿裤子的样子。
他是听到顾大夫说他的孩子在打她,好奇,就悄眯眯往里瞄。
他也知道陈金辉打了她,但没想到那么严重。
身体上的淤伤,会先是深青,再慢慢变淡,又变成蜡黄色。
她圆圆的肚皮上全是大朵大朵,晕开的蜡黄,那也是拳头印迹。
后面她又咦咦呀呀喊痛,他以为她有意外才冲进去的。
但懒得辩解,上了公交车,他就又说:“公安来函,说要释放陈金辉。”
顿了顿,他是询问的语气:“能不能,再关他几天?”
陈金辉已经被关了整整半个月了,只是盗窃,数额又不大,公安想放人。
但把姐姐打成那样,赵凌成就想多关他一段时间。
不过他也要看前妻的态度,毕竟在她眼里,陈金辉就是个二百斤的大宝宝。
很意外的,她居然爽快的说:“好哇!”
赵凌成一噎,心说她怎么变了?
她的宝贝弟弟要被继续拘留,她居然说好?
公交车是沿基地绕圈走的,下一站就是办公区了。
铁丝网缠绕着整个区域,外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24小时值岗。
前妻突然靠了过来,笑问:“你就在那里面上班?”
赵凌成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公交车上除了他俩还有五个人,都是熟人,也全都在打量他们俩。
到站,他也是下意识拔步就走,不过又生生止步:“司机同志,有孕妇。”
这种小城生活起来蛮爽,人不多,但配套很完善,人也都很友好。
听说有孕妇,公交司机停了很长时间。
但到了家门口,赵凌成就愈发觉得情况有点怪异了。
他家窗户下有一群家属,正在袖手闲聊。
她们之间似乎有种隐秘的默契,一看到他,集体捂嘴偷笑。
他进门,她们笑的愈发凶了。
赵凌成有点怀疑,怕是魏摧云的事传到基地,这帮女人是来笑话他前妻的了。
但好像又不对,因为她们表现的,和陈棉棉关系很好的样子。
而在原来,赵凌成从没见过这种情况。
其实是因为听说陈棉棉要用莜麦换瞎瞎,家属们来送她莜麦票,换瞎瞎的。
陈棉棉指指赵凌成的背影:“改天吧,今天不方便。”
倒票也是搞资本主义,要悄悄干的,家属们就都说:“行行行,我们改来再来。”
陈棉棉得客气一下:“既来了,家里坐会。”
但家属们如鸟兽散,纷纷说:“不了不了,还要回家做饭呢。”
赵凌成正在客厅里,拿暖壶倒水。
他记忆里前妻并不擅长社交,今天的她却很会,这就更加奇怪了。
但他也立刻想到了,魏摧云那么爆的脾气都能被她哄开心。
也许她并非不擅长社交,只是懒得跟他社交而已。
陈棉棉还想展开说说,她是如何只凭一只农药瓶就挽救了三亩蔬菜地的丰功伟绩。
但赵凌成目的明确,看她进门就掏合同,并说:“听说你是红专学霸。”
陈棉棉早就跟他讲过了的,她说:“我跟你讲过呀。”
赵凌成当然不相信妻子能是英文和俄文的双语学霸,但算了,他不发表意见了。
毕竟外语就像数理化,真要用的时候可搀不了假。
她就算凭学历拿到一份外语方面的工作,搞不定的话也是闹笑话,还得被撵回家。
说回合同,他说:“关于合同,我修正了一些条款。”
陈棉棉示意他先不要着急,转身进厨房,舀了一小碗已经处理好的莜麦出来。
把碗端到他面前,她笑问:“看看这是什么?”
赵凌成见是一碗黑黢黢的小颗粒,想了一下:“苦荞壳,荞糠?”
他对粮食并不感兴趣,就又指合同:“咱们的婚姻,将不设期限。”
他突然更改条约,陈棉棉当然得问:“为什么?”
赵凌成递钢笔:“没有为什么,总之,以后谁先提离婚,谁将自动丧失抚养权。”
陈棉棉是律师,最善于洞察人心的,但一时间也被他搞懵了。
其实如果能一直待在军工基地,在这个年代的大背景下,会是最好的。
因为不论食物还是社会环境,这儿都相对外面更好。
但陈棉棉是个事业女性,而且是完成原始积累的事业女性,她熟谙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并不想被困顿在个小小的隔壁小城里。
她能做事业,她不怕危险,也不怕困难,再说了,职业警觉,搞不明白内在逻辑,她不敢签字。
推合同,她说:“我需要知道原因。”
赵凌成其人气质很怪,他并不伟光正,他还跟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该怎么形容呢,就是,他有一种淡淡的死感。
分明他五官俊美气质卓然,但没有活人气,没有情感流动。
他面无表情:“你不但需要剖腹产,还有个一产褥期,你会变得特别虚弱,你必须依赖人的照顾,但是你娘不行,你姐也不行,小陈,除了我,没有任何人能帮你,能照顾你,而且你很爱孩子对吧,我能给孩子的,会是你能找到的,最好的。”
陈棉棉虽然没生过孩子,但见过很多的孕妈妈,也最知道坐月子的重要性。
她也确实没得选,必须依赖赵凌成来过完产褥期。
至于将来,谁先提离婚还真说不定,毕竟在原书中赵凌成另有感情线。
想到这儿她接过钢笔签名拍笔:“合作愉快。”
赵凌成接过笔,签名龙飞凤舞,还得重申:“为了孩子,一起洁身自好吧。”
怀疑她会婚内勾搭魏摧云吗,他想得可真多。
一式两份的合同,陈棉棉接过一封来,却问:“对了,姜霞小妹应该叫你什么?”
姜霞小妹就是女主姜瑶,主角,当然也是好人,而且命特苦。
原书是本高干文,讲的是个烂黄瓜高干子弟如何巧取豪夺,睡服一票女人的故事。
是虐文,虐女文,而女主并不爱男主,真爱的就是赵凌成。
大西北苦嘛,小说都写得跟苦瓜瓤子似的。
赵凌成说:“你说的是姜瑶吧,跟姜霞一样,我姑奶奶辈,怎么了?”
陈棉棉搧合同:“为了孩子,一起洁身自好喔。”
赵凌成大概还不知道姜瑶暗恋自己的事,脸色如常,还挺自信:“我当然会。”
合同签了,陈棉棉就准备跟前夫谈谈他那可怜的舅舅,林衍了。
但因为他态度不好,独断专行改条款,她也就不打算像之前一样以诚相待了。
她准备卖个关子,先急他一急。
不过赵凌成也不知是真忙还是假忙,总之,他不接招。
他来去匆匆,收了合同再看表,说:“既你身体没问题,明天一早去泉城。”
拉开门说:“有不舒服就找孙冰玉,万一有危险,马骥会第一时间通知我。”
赵凌成今晚必须加班,因为在老美的侦察机加装了一套系统后,他们的武器也要做出相应的调整。
今天他要拉着所有人熬个夜,明天把图纸给到下游兵工厂。
等兵工厂做完调整再送回来,他们就要执行空天打击任务了。
祁政委其实希望他休息几天,养一下身体再搞,因为大家都特别累。
赵凌成之所以要赶,是因为他不仅要匀出结婚的时间。
林衍去世也就这几天,他还要匀出时间帮林衍找块好墓地。
虽说哪里的黄土都能埋人,贫脊的大西北也没有清山秀水可供人长眠。
作为降将又是敌特,他的尸骨也没可能返回家乡。
他自己也总说,他错过了战死沙场,最好的归宿就只剩一个,曝尸荒野。
但总归赵凌成是要帮他找个稍好点的地方,让他长眠的。
他急吼吼的要走,前妻却哐的一把,又把门给关上了。
他有点生气,以为前妻跟原来一样又要跟他吵架。
而她吵架的目的自来都是要钱,为免麻烦他已经在掏兜了。
掏出身上仅有的几块钱,他看都没看她,只竭力厌抑着厌恶说:“我只有这么多了。”
照以往的经验,只要给了钱就能买到她闭嘴。
但今天她居然不接钱,而且她先说:“许小梅的弟弟许大刚,民兵队副队长,打人最狠,贪财最多,但是,我知道他贪的东西都藏在哪儿,我还能送他去坐牢。”
又说:“我还有办法,不但能让你舅舅吃饱,还能把他养的白白胖胖。”
赵凌成眼神中的死感变成了惊讶。
除了民兵,林衍最大的问题就是饥饿。
他是所有右派中罪恶最深的一种,敌特,他的粮食也总会被别人抢走。
哪怕没人故意搞他,长久的饥饿也让他濒临崩溃。
陈棉棉却说她能让他吃饱,变的白白胖胖的,她打算怎么做?
赵凌成想了想,掏内兜,把所有的粮票也全掏了出来。
她是乡下人,更了解乡下。
但他了解她,不论做什么,前提是问他要钱要粮票。
可他已经拿出自己身上所有的积蓄了,按理她该继续往下讲了吧。
但她却拉开了门:“去加班吧,记得别太辛苦喔。”
赵凌成也不想跟孕妇发脾气,竭力忍耐:“觉得钱不够我去借,但是讲讲吧,什么办法?”
陈棉棉此刻的神态就是他刚才的,双手抱臂一脸冷傲:“我现在不想说。”
说不说的,她又小声说:“它能把你舅舅养的白白胖胖喔。”
苦荞糠,西北人用来装枕头用的,枕芯子。
赵凌成刚才闻了也看了,确定那就是苦荞糠,他的枕芯里装的就是那个。
那东西如果烧成灰也能充饥,但它可吃不饱人。
赵凌成直觉不对,再问:“那到底是什么?”
陈棉棉这趟回来变化好大,她笑着再推他出门:“明天见喔,拜拜。”
本来避妻子如水火,巴不得赶紧离开的赵凌成又折了回,拈起一撮荞糠在手中磨碾。
碾了片刻吹掉浮尘,他才赫然发现那并非荞糠,而是莜麦。
莜麦,所有杂粮中,营养成分最接近小麦的一种。
赵凌成也想到了,要用它填充枕头,不管民兵还是别的犯人可都发现不了。
要隔段时间送林衍这么一包莜麦,他不就能吃得饱了?
用观音土和莜麦伪装荞糠,这是只属于劳动人民的智慧,也是只有陈棉棉才懂的。
但不地,赵凌成想到什么。
陈棉棉说她知道许大刚把贪污的东西都藏哪儿了,那个也很重要。
因为许次刚坏到能杀人,他哥当然也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且许大刚可是泉城民兵队的副队长,他也不止害林衍一个人。
赵凌成并不怀疑前妻的能力,因为她就是个人形瞎瞎,藏东西找东西,那是她的专长。
那么,许大刚都藏了什么东西,藏在哪儿?
赵凌成再看笑的得意的前妻,索性把手表也摘了下来,想以全部身家问个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