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玩政治, 其实很简单。
也只要懂一样东西就好,那就是人性。
魏摧云服的是陈棉棉吗,当然不是,是利害。
也是因为陈棉棉在基地时就专门提醒过他, 杨书记会让他背黑锅。
赵军的行程昨天他就知道了, 今天看到杨书记下火车, 悄悄丢信。
他尾随而来, 就是来告状,来砸杨书记的场子的。
正好陈棉棉一声令下,他抽了皮带朝着杨书记脑袋上唰唰几皮带, 扯到赵军面前, 提起来说:“他就是个庸官,昏官,人民的蛀虫, 他还让老子背锅。”
要不是赵军手指着不准靠近, 他连柳秘书都能抽几皮带。
直到赵军一声厉斥:“狗日的, 还不给我住手!”
再吼:“他怎么你了你得讲啊, 你狗日的不讲光打人, 是挨枪子吗?”
魏摧云一看老领导发火了, 这才停手。
他满腹委屈,想告状, 但嘴笨,也只会骂脏话, 就回头找会说的人。
但那陈棉棉呢, 她会说啊,她上哪去啦?
……
陈棉棉在走廊里呢。
她拉着邱主任的手正在问:“你觉得杨书记那领导当的咋样?”
邱主任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
再加上她经常接待杨书记,比较了解对方。
她就笑着说:“他嘛, 到个地方就吃吃喝喝,他那工作,给我我都能干。”
陈棉棉拍她的手:“我的革命工作需要你帮忙,一会儿我会喊你的,到时候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只能点头答应,说好,要干好了,以后咱们,顿顿吃油馍。”
荏子配红糖,再用胡麻油一烙,那油馍有多美味就不必说了。
但就不说普通人,严老总都没得吃。
邱主任今天早起,给老军长烙了几锅油馍,边烙,她边流口水。
她悄悄给儿子撕了一块,但自己只尝了小小一块。
天天吃油馍,那是地主都不敢想的美事儿。
但等她想再问时,陈棉棉已经回头,走人了。
才走不几步,陈棉棉碰上赵凌成,端机关枪一样端着她闺女。
妞妞也是,撇着小嘴巴,眼睛瞪的像受惊的小猫咪。
她看赵凌成:“你眼睛怎么红了,谁打你了?”
又问:“你没欺负我闺女吧?”
妞妞伸手,撇着小嘴巴,一副受了欺负的样子:“mu,mumumua。”
但赵凌成更委屈,无力:“她不让我抱啊。”
六个月的小崽就不是任人摆布的了,妞妞有自主意识了。
小jio一翘,她是除了妈妈谁都不爱的。
赵凌成也很崩溃,刚才被女儿踹了一脚不说,现在还搞不定人家,俩人正较劲呢。
但于他来说很难的事,在陈棉棉那儿都不是事儿。
她手指:“抱去窗户,让她看外面。”
外面不就一群刚从锅炉房出来的,脏乎乎的老头子吗,妞妞要看他们?
还真是,赵凌成把妞妞抱到窗户边,她立刻就开始拍窗户了。
一帮老右派,什么老苏修,老走资,臭老九的,一看到她,老头们也是各种做着怪脸的逗她,妞妞果然喜欢,不但不闹了,嘴里还咿咿呀呀的,跟大家聊天。
再说另一边,陈棉棉不在,魏摧云就独臂难支。
赵军给他机会了:“说啊,这杨书记跟你是什么矛盾,他到底怎么你了?”
魏摧云最吃亏的就是没读书,没文化,憋了半天屁都没憋出来一个。
反而,柳秘书说:“申请粮种,农药,下发化肥,按季补种,水利梯田,我们忙的要死。”
杨书记一脸皮带印,也在叫苦:“忙里出点错是难免的,我改就是了呀。”
魏摧云觉得不对:“你他妈放屁,你一天就知道吃喝。”
柳秘书伺候着,杨主任到一个地方,就是吃吃喝喝,搞享受。
但要他装可怜的,他拍胸脯:“我是胖了点,可我工作没少干啊,虫害的事确实是我大意了,老军长,我会将功补过,把事情干好的,您让我戴罪立功吧,不能影响生产啊。”
柳秘书也看赵军:“老军长,革命不能影响生产的。”
要不是她躲在赵军身后,魏摧云皮带已经抽过去了:“你这个女人,你最坏了。”
但杨书记且不谈工作能力,搞斗争还是很厉害的。
他也抓到了魏摧云的短处了:“魏科,大间谍邓西岭还是你朋友呢,你也不清白。”
魏摧云皮带一甩唰唰就是两皮带:“老子今天要杀了你!”
赵军大吼:“住手!”
陈棉棉也忙扯住了魏摧云的皮带:“革命是革命,你不能杀人呀。”
曾风是太软,而这魏摧云太猛,她都有点控制不住。
但他这样搞是要坏事的,打人也得适可而止,政治主要玩的,是嘴皮子。
陈棉棉出门不过两分钟,魏摧云就把形势给搞坏了。
那不,柳秘书躲在赵军身后,就说:“小陈同志,革命可以,但最高指示也讲了,革命的前提是不阻挠和破坏生产,你可是老军长的家人,但你现在就是在阻挠生产,破坏生产,你这样做,我们也可以向上反应。”
陈棉棉把魏摧云的皮带没收了,上前一步:“好,咱们来讨论生产吧。”
她还想没收魏摧云的皮鞭,但他不给。
陈棉棉再一扯,魏摧云忙说:“鞭子我得系裤子呢。”
差点扯掉魏摧云的裤子,陈棉棉连忙停手。
接着她又说:“魏科长,柳秘书的工作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就比如她刚才说的那段话,就非常契合最高指示,找个小本子,把它记下来。”
魏摧云抽回鞭子眉毛一竖,让他记笔记,她啥意思?
难道她当他是她的小将不成?
他不服气嘛,转身就出门了。
柳秘书也不好多说什么了,毕竟陈棉棉刚才夸了她,她也不好唱反调。
陈棉棉不过一句话,言语间收回了主动权,再看杨书记。
她又说:“作为土生土长的河西人,河西红小兵们推举的第一捉瞎瞎大王,优秀的民兵战士,红专活雷锋,我,陈棉棉已掌握你所有懒政怠政,偷奸耍滑不作为,好大喜功搞浮夸的证据,你要不老实交待,我可就要……喊红小兵们登场了。”
……
老右派一会儿逗逗妞妞,一会儿还要观战,不亦乐乎。
赵军瞟了眼窗外,就见祁嘉礼在朝自己眨眼睛。
而刚才陈棉棉那席话,其实赵军都想竖大拇指的。
他们这帮粗人就是吃了不会说话的亏。
可他这孙媳妇,确定是个乡下姑娘吗,那么会说?
钢厂的严老总听说事情后也赶来了,进门第一句:“红小兵来斗人啦?”
解了皮带的第二句:“我要自己捆自己,算不算坦白从宽?”
杨书记是他上司,满头伤痕,他以为自己在劫难逃。
但是奇怪,他没见红小兵呀,怎么回事?
而看他来,陈棉棉就又对杨书记说:“只要你坦白从宽,严老总可以做证,我谨遵总革委指示,只搞温情的文斗,也会团结一切该团结的人,是不会喊红小兵来搞武斗,严刑拷问,打你的,要不信,你问问严书记。”
这个严老总可以做证,上回他差点躲不过,但就是因为陈棉棉他才躲过的。
他也明白了,今天只针对杨书记,不针对他。
他点头说:“杨书记,配合小陈的工作吧,她的革命工作确实温情。”
一来就是一顿打,杨书记人都懵了,但也怕了。
他试问陈棉棉:“主任您有何指示呢,您说吧,我全力配合。”
陈棉棉开始下计划了,她说:“你呢,就在招待所开间房,住下来慢慢反省慢慢交待吧,不过万一问题比较轻,还是可以回岗工作的,所以我先给你请个病假吧,但是工作不能撒手,得有人,对不对,所以咱们需要一个代理书记,在你反省期间代你行使工作,你有推荐的人选吗?”
柳秘书一直在赵军身边,就低声来了句:“老军长,这是篡权!”
革委会能搞革命,打人关人审问人,定罪,但是不能插手政工工作。
要插手了就是篡权,要有人反应上去,得坐牢的。
赵军虽然听赵慧夸过陈棉棉几句,但那是很笼统的夸,就说她优秀。
祁嘉礼在窗户外面,眼神传达的信息是,让他不要发表意见,看陈棉棉表现。
赵军没跟陈棉棉直接对话,而是问杨书记:“杨书记,你想推荐谁来代理你的工作?”
杨书记简直像块猪油一样滑头:“我推荐小陈同志,我觉得她就很优秀。”
魏摧云是正经八百来搞工作的,也不服陈棉棉。
他跑进来唱反调了:“屁啊,她才多大就懂得当官,书记让老严来干。”
皮鞭当裤腰带了,没得打,他又抽了杨书记一耳光。
不是说不武斗吗,杨书记看陈棉棉,又看赵军:“他,他乱打人。“
曾风胆子太小,不敢打,这魏摧云是管不住。
赵军一声厉斥:“魏摧云,你个狗日的,滚出去,也不许再进来!”
陈棉棉见魏摧云不动,推他:“快走!”
还得挤眼睛,小声说:“我保证革命叫你满意,行了吧?”
杨书记和柳秘书俩且不说都是啥背景,但作为一个班子,配合的特别好。
看陈棉棉再回来,杨书记索性打开小公文包,掏出一沓文件纸张来,还把他所携带的章子也全交了出来,笑着说:“小陈同志,那地委的工作,我就交给你了。”
又说:“我请个长假吧,三个月,工作你来干,工资你代领。”
再看一眼赵军,又在空白纸张上签字:“要哪天你干腻了我再回去,老军长是咱老领导,我配合你的革命工作也是应该的,我认罪认罚,现在就请病假。”
文件纸是要往上提交的,他签了字,陈棉棉就可以写任何她想写的东西。
她也可以用这些签名,行使地委书记的权力。
而杨书记这么做,其实是在赵军面前,把陈棉棉当成小孩儿一样哄呢。
就好比说,一个军人,把一支上了膛,开了保险的枪递给一个小孩儿,他还教这孩子把枪口对准自己,以及,教孩子如何扣扳机,杀了自己。
柳秘书则再度提醒赵军:“老军长,这不是革命,已经是篡权了。”
如果不是祁嘉礼在外面,以赵军的脾气,已经几巴掌把陈棉棉的屁股打肿,关进小黑屋关禁闭了。
地委书记,多重要的工作,她居然说撤就撤啦?
而她胆敢说一句自己要干,那就是实质意义上的篡权了。
但这个权她篡不久的,因为领导干部哪怕病假,最长也只能请三个月。
如果超过三个月不在岗,他就将被罢免,省里会派新书记。
而哪怕她用连请病假的方式,也最多只能干一年。
但她懂当官吗,懂农业吗?
河西重镇上三座军工基地的伙食她供得上吗?
赵军没有直接斥责陈棉棉,而是再回头,又看祁嘉礼,求助他的老战友。
祁嘉礼应该也挺懵的,抱臂在沉吟。
陈棉棉这电闪雷鸣一通操作,也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了。
而柳秘书见赵军不吭气,就又看严老总,眼神示意,让他来发难。
严老总年龄比柳秘书小,当她跟邱主任一样,是个有能力的知心大姐。
他比较信任柳秘书,就问陈棉棉:“小陈,你怕不是想……自己来当这个书记?”
陈棉棉拿起一张杨书记签名的纸来,却说:“要选一个代理书记,咱们需要原书记的推荐,以及,该代理书记原单位领导的推荐,还有一份工作规划书。”
流程是这样,把这三样东西寄到省里,只要工作规划写得不错,省里领导看了就会批准,表面一套下面一套,杨书记就算找人搞关系,也至少需要三个月时间。
那么这三个月,就算陈棉棉当书记,她能当。
但严老总觉得这样不好,想了想,他就去敲隔壁的门,找赵凌成了。
赵军不表态,而陈棉棉,她哪怕能写,会讲大道理,她当地委书记都不合适。
下面的领导们又不是傻子,人家不会向上写信,反应问题吗?
影响到赵军,赵凌成了呢,怎么办?
在此刻,赵军跟祁嘉礼的眼神斗法中,赵军占了上风,他还扬起了巴掌。
那意思是,孙媳妇是在篡权,瞎胡闹,他要抽她一顿。
可也就在这时,陈棉棉从外面拉进来个女同志,看杨书记:“你觉得她怎么样?”
赵军的巴掌还在半空中,柳秘书准备挑拨离间的话还没出口。
严老总又回来了,两目惊讶。
魏摧云忍不住又蹦进来了:“一个老婆娘,我不同意!”
不但是个女同志,而且是钢厂妇女主任,邱主任,她全名叫邱梅。
这下柳秘书不在赵军耳边坏水,直接站出来了:“就一个女同志,能当地委书记?”
陈棉棉反问:“你难道不是女人吗,你都可以,她为什么不行?”
邱主任也被魏摧云说生气了,指他鼻子:就你这样子,以后休想我给你说媒。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当地委书记,只是单纯生气别人叫她老婆娘。
不过陈棉棉没有自己当书记,举荐了别人,赵军就不吭声了。
带兵的人嘛,承受能力强,也沉得住气。
柳秘书于是再看严老总,希望他能站出来反对。
他是邱主任的上级,他只要卡着不给推荐信,那样也行。
但严老总默了半天,却来了句:“咱们邱梅同志,工作能力其实很强的。”
邱主任别的不说,组织能力一流。
当初严老总没有英文翻译,急的直冒火,就是她把陈棉棉带到了他面前的。
而如果不是陈棉棉,去年钢厂的工作都要耽搁好多。
事实求事,严老总不能否认邱主任的能力。
杨书记是只要不挨打就行,他急着表态:“老军长,我吧,全听您家孙媳妇的。”
赵军气的直瞪眼,这种墙头草,一看就是庸官。
可是陈棉棉举荐的那个女同志真有能力吗,能当书记吗?
严老总再看邱主任,也说:“你一个女同志,你不敢当官吧?”
邱主任刚跟陈棉棉夸口,说杨书记的工作她也能干,但那只是图一时嘴快。
这不开玩笑嘛,让她个小职员真当地委书记啊,她当然不行。
但她才摆手要推辞,陈棉棉却反问:“吴菁菁都能当所长,你为啥不能当书记?”
邱主任坦言:“我都没学过,我咋当书记呢?”
陈棉棉瞪了一下眼,邱主任看过去,就见柳秘书两眼嘲讽,正在朝着她笑。
该怎么形容邱主任看到那嘲讽时的心情呢?
女同志想进官场,有个硬性条件是,得长得漂亮,是大美人儿。
就好比柳秘书,秦州美女,文工团出身。
作为同龄人,邱主任已经是魏摧云嘴里的老婆娘了。
但柳秘书不管到了哪里,男同志们都会在突然之间变的殷勤。
她自认自己能当官,男同志们也一样。
哪怕严书记也会对她和颜悦色,只因为她长得美。
而杨书记那个官,就邱主任知道的,到哪里出差,其实就是搞吃喝。
但当官不应该是搞吃搞喝,而是干工作啊。
想到这儿,邱主任胸脯一挺,就又说:“我是不懂当官,但我农民出身,我知道农民需要啥,这三个月我来干,我就下乡去帮农民挖水利还不行吗,我干!”
没想到她还真要干,大家都傻眼了。
但陈棉棉高兴啊,她没看错人,邱主任会是个好书记的。
她摇邱主任的手:“书记就是父母官,你只要懂这个,你就能干。”
再喊魏摧云:“愣着干嘛,给咱们生病的杨书记找一间客房,让他写检查去啊。”
柳秘书还想说什么的,但魏摧云指她:“她呢,就这样放过啦?”
他简直就是个莽汉,傻大炮。
革命是要慢慢搞的,敌人也是要逐个攻破的。
再说了,柳秘书陪了赵军一路,陈棉棉此刻就给抓了,赵军不得生气?
她厉声说:“我是领导我自有规划,你负责执行就好,快去!”
天大地大革委会大。
就这样,陈棉棉把个地委书记给撤职了。
但这事就好比小孩过家家,简直是在胡搞,也满是破绽。
可是柳秘书和赵军皆是仔细一想,就发现要认真追究,陈棉棉一手黑吃黑,但一手又恰好紧密的扣着政府的各种条款,她所做的事情,也全在法律和政府职能任免的范围内。
她唯一有毛病的就只有篡权,可随着邱主任被推举上来,她隐在背后,篡权就又不存在了。
柳秘书觉得不对,但她无法反驳。
赵军要说孙媳妇是在借他的脸吧,她确实借了,可她的程序又没有错,他也不好反驳什么。
陈棉棉的革命也是真的,特别的温情。
魏摧云把杨书记撵进一间屋子,抽了皮带还要打。
但她赶来了,当场抢下皮带:“魏科长,你要胆敢再公报私仇乱打人,我连你一起抓。”
还得PUA他一句:“想想我的得力干将曾风同志吧,他可比你优秀多了。”
魏摧云都要气炸了,她竟然拿他跟个胆小鬼,白泡子比?
但他正想跟她吵两句呢,她转身,又跑了。
再跑到走廊,这时严老总和邱主任俩正在大门外小声讨论,看邱主任能不能干得了。
严老总都帮不了邱主任,因为地委主管农业,而他,不懂农业。
俩人正说着,陈棉棉来了,抓严老总的手猛摇。
她说:“严书记,邱主任是个好同志,您得支持她的工作,支持她,就是我,以及……”老军长。
严老总得看赵军的面子啊,回去查字典,写推荐信了。
反正就三个月,正好冻土期,农业上也没啥大工作,就让邱主任过个官瘾吧。
他走了,邱主任一路跟着陈棉棉,总觉得不真实,感觉自己是在做梦。
陈棉棉得上个厕所,她也跟进了厕所。
一起脱了裤子,她小声问:“小陈,你真觉得我能当得了书记?”
她以为陈棉棉会鼓励她,也会教教她该如何做。
结果陈棉棉却说:“当然不能。”
而且接着再说:“你得要写一份工作规划书,至少要五千字才算及格,还不是能是废字儿,你得讲整个河西的农业状况,还得写出针对性的规划和工作流程,还要保证你在任内都能做到。”
邱主任尿到一半生生夹住:“那你不是在害我吗?”
继续尿尿,她又说:“我写不了,我去找严老总吧,撕了推荐信,我不干了。”
陈棉棉掏卫生纸:“急啥,我会给你找参谋长的。”
这是战争年代,参谋长是最好的比喻,负责出谋划策的人。
要是在旧社会,就是县太爷的师爷。
邱主任用的报纸,擦屁股:“我懂了,参谋长就是你吧,我在台前你在幕后。”
但当然,陈棉棉没那么狭隘,她猜的也不对。
……
陈棉棉是这样,她早计划来趟泉城,革地委杨书记的命了。
但她一个人独臂难支,曾风还烂了裤裆,魏摧云也还需要领导的栽赃才会跟她统一战线。
所以她一直在等契机,而今天,杨书记在,魏摧云也来了。
这是撞上的机会,也是最好的机会,她不就得把工作搞起来?
打铁要趁热,她现在得去搞工作规划书了。
但估计赵军搞不懂她在干嘛,怕还要生气,她就还得回去跟赵凌成讲一声。
让他跟老爷子讲一讲,做好沟通。
她借了老爷子的权威,但她能保证她做的所有事情是正向的。
而且毕竟律师出身,她不会他诓沟里去的。
一份规划书可没那么容易写,她回到客房,都没抱妞妞,大概讲了一下情况,就又赶紧出门了。
拉上邱主任,找笔墨和纸,召集参谋们,正式开始似写。
而邱主任一看她的参谋们,又怕了:“这,这不是一帮牛鬼蛇神吗?”
陈棉棉给她找了一帮牛鬼蛇神,反革命来支持她,那这工作还能干吗?
邱主任想跑的,但陈棉棉又把她拉了回来,只问:“你想不想顿顿吃油镆?”
一帮牛鬼蛇神,老右派,能让邱主任顿顿吃上油馍?
她同意了,也愿意配合。
而陈棉棉笃得准她肯定会干,因为就是她推荐吴菁菁当官的。
女人有野心没毛病,只要邱主任敢干,陈棉棉就会全力支持她,让她干好的。
……
赵军该吃药了,但端着水杯不吃药,只看窗外。
老右派们早就离开了,窗玻璃上,留着他们的黑指印。
柳秘书正在整理床铺,赵军咳了两声,就说:“那都是我的老熟人。”
柳秘书没听懂,但说:“谢谢您刚才愿意帮我。”
要不是赵军护着,魏摧云那个傻大炮,说不定把她也打花脸了。
见赵军只咳嗽不说话,柳秘书又主动过来帮他抚背:“我帮您拍拍痰吧?”
他们一起旅行已经有将近一个月了。
而男人,基本都是只要不挂到墙上,就不可能老实的。
祁嘉礼就是,以为一个小自己二十岁的女人会爱他,结果就阴沟里翻船了。
但赵军不是那样的人,他和陈棉棉一样,是有饥饿心魔的人。
这种人的一生,其实是不会对人动情爱的,他们会永远活在对饥饿的恐惧中。
他摆手:“你是单身,还是要注意影响的,我咳两声就好了。”
柳秘书点头,但又说:“老军长,其实我吧,想病退了。”
赵军对于西北农业方面损失的严重性还不太了解,但知道的,干部也很难当。
刚才除了祁嘉礼,剩下那帮老右派他也都认识。
就好比,其中有个姓俞的,是建国以来第一任农业部长。
还有个姓江的,是钢铁冶炼方面的老专家。
而如今的形势是,管你多大的官,只要是革委会想搞你,抽皮带就是最温情的。
赵军依然搞不懂,自家孙媳妇到底在搞什么,先说眼前吧。
他对柳秘书说:“形势就这样了,你要退,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柳秘书叠好了被子,忍了又忍,还是说:“老军长,咱们交情不算深,我也不好说过火的话,但搞革命终究是惹事生非,您一世英明,还是约束着点小陈吧。”
再说:“她太激进了,会连累您和赵总工的。”
赵军对于柳秘书的看法是,她应该是申城,政治派的人。
他不会得罪申城派的,毕竟人家政治玩得好,他这种耿直性格玩不过。
他还怕哪天自己死了,申城派要打击报复赵凌成。
而虽然刚才祁嘉礼走的时候,甚至往地上唾了口唾沫来鄙视他,就好像他跟这位柳秘书之间有什么暧昧似的。
但赵军真没有,他也只想打一场胜仗。
因为只有那样,人民群众才有时间专心搞生产。
他想他的小孙孙一辈的孩子们,都能一生吃得饱,不挨饿。
他都不敢想顿顿吃油馍,只希望以后的孩子们,能顿顿都吃白面大馍头。
不过陈棉棉她到底是要干嘛呢,祁嘉礼为什么要支持她?
赵军正想着,直觉身后有些不对,蓦然回头,顿时笑了满脸褶子:“妞妞?”
一个小奶娃娃,被她爸爸的大棉袄裹着,只露出个小脸蛋儿。
他一回头,她两只小手贴上了玻璃。
赵军拍窗玻璃:“凌成,孩子没有手套吗,给她戴手套啊。”
妞妞的装备里没有手套,小手都冻红了。
赵军个头高,妞妞在低的地方,老爷子一弯腰,索性跪到了地上。
看了半晌,他回看柳秘书:“你应该没见过这么漂亮,干净的小孩子儿吧?”
媳妇儿在外面斗人闹革命,赵凌成收拾闺女。
在招待所没有条件洗澡,但妞妞的小手小脚,胳膊腿儿都洗的干净净的。
她垫的不是尿裤,而是个粉红色的布质尿兜兜。
柳秘书也得承认,这小妞妞在如今的河西,还真是独一份的,干净又漂亮。
妞妞其实不是很活跃,因为她要找的是那帮黑爷爷。
她喜欢他们身上炕加黄土和汗水交织在一起的,那股浑厚的瞎瞎味儿。
爸爸终于抱她出门了,可窗户里是个高大的,干净的爷爷,她就不是很喜欢。
不过从六个月开始,小婴儿就会喜欢上蹬脚和跳跳。
所以赵凌成才往窗台上一放,她两条腿就跟带弹簧似的跃了起来。
而且随着赵军伸手要抱,她嗖的翘起了小脚丫。
肉嘟嘟的小脚丫,穿的是羊毛袜,外面套着小布鞋。
那鞋袜一看就是姜霞做的,小小一丢丢,可爱的叫人心都要化了。
还有什么事能比逗小孩理好玩的呢?
小小一点人儿,她把脚丫丫翘的高高的,在窗户上划来划去。
赵军简直肉麻,去亲那小jio丫:“唔,好香香啊。”
但妞妞突然定目,安静了。
赵军于是也安静,想看小妞儿要干嘛,总不会要给他表演个翻筋斗吧。
事实上,当孩子静悄悄,就是要作妖了。
赵凌成要撤回已经来不及了,小丫头呲已经贴上玻璃,还舔了一大口。
等爸爸撤回来时,小嘴巴上全是土。
她爸哪里能忍啊,立刻抱着回房间,洗脸,洗嘴巴去了。
赵军望着玻璃上孩子留的口水印儿,笑容还在,心里已然失落。
那可爱的小妞儿,只要看到,他就觉得,那是他妹妹终于吃饱了的一辈子。
可她一离开他就又要忧心,怕她将来还会饿肚子。
柳秘书搀他起来,坐到凳子上,并问:“老军长,您还打算待多久?”
赵军回过神来,问:“你是想现在就病退?”
柳秘书再把药递过来:“既然陪您一场,当然就是送您回首都之后了。”
他们俩之间隐秘的默契是,要一起搞祁嘉礼。
柳秘书这样说,其实是在催赵军,让他下定决心,尽早行事。
政治派的人,也都在等着祁嘉礼低头呢。
赵军依然未语,祁嘉礼对于陈棉棉的赏识让他非常意外,他也需要知道原因。
吵架,打架多累啊,他还想跟他的老战友好好聊聊,叙叙旧呢。
顿了片刻,他说:“中午就吃剩的馍,晚饭我要吃苦荞面棒棒,不要放油放葱花,胡麻油太珍贵了,我吃了也不消化,不要放,一碗普通的酸杂面棒棒加一勺咸韭菜就好,我这种老人家,不爱吃好的,爱吃苦,你能理解吧。”
领导很难伺候的,杨书记顿顿羊肉,就得柳秘书去搞。
赵军倒不吃好的,顿顿要吃杂粮,但明明甜荞更香,他却非要吃苦荞。
柳秘书去搞饭了,赵军穿好大衣,戴好口罩围上厚厚的围巾,把半块油馍揣手里,拄着拐仗出门来了。
甫一出来,他碰上赵凌成,就站在房门口。
他低头一看:“你怎么又把妞儿抱出来了,我,咳咳,我……”
妞妞也戴着口罩呢,而且赵凌成也把她捂在衣服里。
还有就是,要真传染,昨晚她就该发烧了。
不得不说,进口的奶粉就是好。
妞妞比同月龄的孩子体格大,腿脚硬,抵抗力也很好。
再就是,陈棉棉的意思是,让赵凌成跟老爷子讲讲她的工作情况,让他心里有个底就好。
但赵凌成觉得,于其解释,倒不如让老爷子亲眼看看。
他媳妇儿,他自己都害怕。
因为她在有些方面甚至能超过他母亲,林蕴。
可她做的事,要是他爸赵勇活着,都要热泪盈眶的。
因为她所做的一切,就是赵勇以为的,年轻时代林蕴的理想。
赵勇也是为了虚幻中的,那个美好的女人而死的。
赵凌成也一样,他常常觉得不真实,也常觉得怀疑,但事实又让他不得不相信。
……
从招待所后面,澡堂子穿过去就能到家属区,这是抄近道,但也得走三百多米才能到。
赵军拄着拐杖,怕吵醒正在她爸怀里蜷着,睡的香甜的小婴儿,尽量轻咳。
他怀里那大半张油饼,是他想带给祁嘉礼的。
那么香的油饼,赵军头一回吃,还是在解放前,地主家生了大胖孙子后赏的。
父母只让他妹妹尝了指甲盖大的一块,剩下的全是他的。
他们还好心撒谎,说他们都吃过了,吃得很饱,他于是当着妹妹的面,大口的嚼着油饼。
油饼是真香啊,咸,甜,油,酥,松软绵香。
赵军以为赵凌成是要带他去找陈棉棉,也并不知道她和祁嘉礼在一起。
一边走着,他就在想,这都到煤渣场了,他走路太累,就让搀着他的小勤务兵把馍送过去吧。
赵凌成看他止步,以为他走不动了,指防空洞,对勤务兵说:“小马,你背着他。”
勤务兵想背,但赵军不要:“我自己能走,你们小心点,别碰了我的馍。”
馍掉渣渣了,掉地上,他捡起来吹一吹,吃掉了。
他边走边张望煤渣堆,却只见有两三个老右派在捡煤球,仔细看,祁嘉礼并不在其中。
那么香的油馍,如果不是他想送祁嘉礼,他是不会答应柳秘书做的。
在妹妹被卖掉后,他也有了罪恶感,觉得自己不配吃好东西。
深一脚浅一脚的,他被小勤务兵架进了防空洞。
才一进去,他就有点被惊到,因为他听到祁嘉礼的声音,还格外响亮。
他在说:“水利怎么就不重要啦,咱们要改变的,就是大西北靠天吃饭的现状,引水利搞灌溉,这个是基石!”
另外还有个人,听着是原来的农业部长,老俞。
对了,他的外号就叫老苏修。
他说:“扯什么呀你们,先讲农业种植啊,麦种得换,现在的麦种不抗旱,它就不适合西北,咱们还得搞套种,套种才能实现细粮增产,彻底迭代掉有毒的箭舌碗豆,玉米垄里配黄豆,齐种齐收还能防野草,小陈,你听我的,先写这个。”
祁嘉礼又说:“不对,先写水利,水利工程必须大搞,而且要长期搞,先写它。”
一帮老右派,他们在这儿大声密谋什么呢?
但紧接着又是陈棉棉的声音。
她说:“这些都很重要,但是咱们能不能一个个来,祁老,你先到一边去,俞老,您来讲,您认为哪个麦种更适合咱大西北,黄豆套玉米真的可行吗,可行我就写了。”
赵军回看赵凌成,两眼的不可置信。
什么水利,套种,听起来全是农业知识。
他的孙媳妇带着一帮老右派,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是了,她刚才一手漂亮的夺权,把地委书记给软禁起来了。
她还架了个看起来不怎么有官相的妇女要让当官。
她玩了一手的好政治,简直了,那水平都赶得上曾司令。
而现在呢,她竟然又在认真的讨论农业,搞增产?
……
赵凌成也怕捂到妞妞,敞着大衣。
他时不时还得贴脸嗅一嗅,看小家伙有没有发烧。
他了解老爷子,曾经也跟厌恶陈棉棉一样,厌恶老爷子骨子里的劣根性。
现在也一样,他无法理解老爷子的扣搜和节省,以及爱吃苦。
但他肘上老爷子的腰,轻声说:“你不是想大西北的老百姓从此不挨饿,吃白馍吗,棉棉她,我觉得她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