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有苏联威慑, 南海老蒋蠢蠢欲动,西南又交通不便。
大西北,它承托着国家最重要的军工产业。
核弹,飞机大炮, 乃至正在研发中的航天卫星都在这儿。
几十万名从全国各地来的军工人和家属, 就需要农业来保障他们的食物。
而贫脊的大西北, 千百年来都是靠天吃饭, 又如何养活那么多人?
赵军不是农业专家,也不懂要怎么才能抗旱增产。
曾经的农业部长俞老,如果不是劳改种了几年地, 他也不懂。
但等他终于熟悉了西北的气候和环境, 知道该怎么做时,他又没机会了。
陈棉棉给了他实践的机会,就在此刻。
他跪在地上, 对着一盏小油灯, 正在讲自己的种植规划。
他说:“小麦是主粮, 最重要了, 咱们不但要专门的抗旱品种, 还不能像原来, 领导干部为了偷懒就只种一个品种,山地平原需要分品种, 平原保产量,开荒山地来增量, 玉米也不能只种饲料玉米, 农民太苦啦,不能叫他们再天天吃猪食。”
陈棉棉点头:“好,我记。”
俞老又说:“果瓜要套种, 山地要植果树,增产的同时还能减缓地质灾害。”
陈棉棉啧口气:“俞老,您好专业,好厉害啊。”
俞老讪笑:“全是这几年种地攒的经验。”
赵军正听的出神,勤务兵拿来凳子,赵凌成肘着老爷子坐下来。
赵凌成还有别的事要干,就先一步离开了。
赵军是真没想到,俞老的变化能那么大,提的建议能那么好。
种果树以减缓地质灾害,可太妙了。
陈棉棉又问祁嘉礼:“祁老,关于水利工程呢?”
曾经祁嘉礼最反对水利工程的,他觉得那简直就是胡扯蛋。
但当时他并不知道,西北要旱起来会半年不下一场雨,干的大地能冒烟呀。
他攥起拳头说:“钢厂需要尽早启动农机生产线,生产大型挖掘类机械,帮助农民开挖水利设施,咱们要让祁连山的雪水,一滴都流不出大西北!”
还有钢厂的老工程师,江老,他手指一掐:“只要苦一苦钢铁工人,两年内大型机械就能生产出来,可我从苏联专家那儿偷的图纸,我怕红小兵们会烧了它。”
赵军也担心这个,红小兵,那是一股无法控制的力量。
他们太小了,不懂事,就只会搞破坏。
陈棉棉停笔:“红小兵就不必怕了,我能搞定他们。”
邱梅,即将走马上任,要成为邱书记了。
她儿子最近也忙着捉瞎瞎,说起陈棉棉,虽然都没见过面,但是喊叫姐姐的。
她笑着说:“咱泉城的红小兵,墙都不服,就服小陈。”
抛开各种偏见和争执,这帮老右派们,对陈棉棉居然比亲孙女还要亲。
祁嘉礼笑着说:“谁敢不服小陈,老子打到他服。”
陈棉棉给他们的承诺其实很单薄,她说:“只要能干好,咱们顿顿吃油馍羊肉。”
如果俞老还是部长,江老还是工程师,祁嘉礼还是军司令。
他们都是地主出身,谁会稀罕一张油馍?
但现在他们个个摩拳擦掌,祁嘉礼还在吞口水:“真想吃油馍,吃羊肉啊。”
陈棉棉掏兜:“今晚我掏肉票,请大家吃羊肉。”
邱主任抢着说:“别,我来请。”
她才发现这帮牛鬼蛇神居然个个是高人,必须请吃羊肉,由她来请。
祁嘉礼是真变了,他说:“搞点羊油就行,我们吃饭的时候,偶尔添一勺就好。”
另俩老头附合:“对对对,肉就算了,弄点油就好。”
陈棉棉已经整理出提纲了,回去先打草稿再誊抄,然后就可以寄到省委去了。
想搞政治,如果没个强大的后台撑着,笔杆子就得硬。
她能拿到总革委给的实验许可,凭借的,就是那三万字的漂亮文章。
现在也一样,邱主任想拿下书记,最关键的就是这份工作规划。
但大家正讨论买羊油呢,却听不远处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陈棉棉回头一看:“爷爷?”
老右派们也全站了起来,脸色也在瞬间变得难看。
且不说他们冤不冤,在西北种地这几年,他们可吃了太多太多的苦头。
而曾经他们和赵军平起平坐,甚至还瞧不起他的泥腿子出身。
可现在呢,他们如云泥之别。
陈棉棉前后一看,拉邱主任:“咱走吧,让他们单独聊会儿。”
出了防空洞,她掏一部分肉票,邱主任再掏一些。
俩人总共凑了一斤半的肉票。
陈棉棉回去写文章,羊肉就由邱主任去买,再偷偷给老右派们。
……
幽暗的防空洞里,最终只剩祁嘉礼和赵军。
冬小麦特有的筋道,带着微苦的胡麻油,脆津津的荏子仁。
油馍在所有的馍中,就好比羊肉在肉中的地位了。
祁嘉礼仔细咀嚼着香甜的油馍,终于说:“曾经的我对劳苦大众的理解太浅薄,对于这个国家的认知也不够,要不是挨这几年的饿,种的地,要不是眼睁睁看着麦苗枯黄天却不下雨,我恨不以抬出龙王祭雨,不会知道农民的生活有那么苦。”
作为地主阶层,他得承认,劳改确实有意义。
他可算知道老百姓过的都是啥苦日子了。
见赵军笑着点头,他也笑着说:“老赵,以后如果我还能回得去,我得制定个政策,谁他妈的想当官,先下乡劳动几年,不劳动的,一律不准当官。”
赵军哈哈笑:“这就是下放的意义啊,你已经觉悟了。”
但祁嘉礼又要抬杠:“老子没你想得那么高尚,只是看不惯政治派过好日子,要是还能回去,我会把他们全部送到西北来,当牛做马。”
赵军点头:“你说得很对,俯首甘为孺子牛,干部们都得有这个觉悟。”
但祁嘉礼被他说生气了,又开始骂了:“所以你觉得老子这五年当牛做马种地,被民兵拿鞭子抽,被那帮红小兵吊起来打都是活该,老子就该当牛做马?”
赵军说:“当成考验和锻炼,熬过去,你的思想就会升华的。”
祁嘉礼最恨的,就是赵军这种老好人:“你他妈个软蛋,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他妈知不知道老子们最饿的时候吃过啥,鸟屎里的粮食我们都要洗出来吃掉。”
赵军说:“我当初追着地主家的马屁股,吃过马拉出来的豆子呢。”
再说:“所以咱们得让老百姓吃饱,咱的仗就得打的又快又漂亮,不能劳民伤财。”
这不正好,话题转到了打仗上。
但显然,祁嘉礼的心没那么容易动摇。
或者说,地主阶级,小富农的利己思想还在他的骨子里作祟。
仔仔细细舔掉手上的馍渣,他说:“别跟我谈觉悟和思想,我愿意帮地委,也只是在支持小陈工作。打仗的事,既然已经卸磨杀驴,我这头驴就不可能再拉磨了。”
赵军想说,最高指示把他们这帮有知识的送到大西北,是为了锻炼。
而锻炼,是为了选真正意义上,共产主义的接班人。
因为只有种过地,挨过饿,干部才能思群众之所思,想群众之所想。
祁嘉礼明明已经领悟了,懂得站群众的立场了,可他怎么还是那么犟呢?
与苏一战只要打的漂亮,他就还有机会走出大西北,那是个机会呀。
但不等他再劝,祁嘉礼甩袖子,走人了。
……
陈棉棉把妞妞丢给赵凌成就跑了。
忙了好大一圈才回招待所,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推开客房门,她哇的一声,因为吴菁菁居然在,而且还抱着妞妞。
好久不见,吴菁菁又胖了些,一张脸好圆的。
她在嘘声:“嘘,嘘!”
陈棉棉蹑手蹑脚走过去,就见妞妞是睡着的,眼眶里还淀着眼泪。
小妞儿,是因为妈妈不在才哭的吧,梦里都是委屈的。
吴菁菁解释说:“你男人找人接我过来看孩子的,他说他还有事要忙,交给别人他也不放心。妞儿可乖了,虽然不高兴,但没哭出声,就直默默淌眼泪。”
赵凌成也不知到底啥事忙,他也够厉害的,竟然找来吴菁菁。
陈棉棉说:“把她放床上吧,让她自己睡。”
吴菁菁舍不得放,嗅妞妞的小手:“好香啊,奶奶的茉莉味儿。”
陈棉棉正好忙,就把早晨的油馍端给吴菁菁,让她吃着馍,帮自己看娃。
她也正好赶紧把工作规划写出来。
好久没见,吴菁菁想问问陈棉棉的近况,也想聊点熟人的八卦。
但不管她问什么,陈棉棉都只嗯或者唔一声。
笔在纸上唰唰作响,她可真够能写的,一会儿一张纸。
终于妞妞醒来了,睁开眼睛闷了会儿,开始扭屁股了:“en,enen!”
她好像很不舒服,鼻尖在出汗,脸颊胀红。
吴菁菁都还没对象呢,搞不懂,孩子这是咋啦,不舒服?
陈棉棉丢了笔过来,抱起闺女进厕所,不一会儿就是哗啦啦的水声。
等从厕所出来,小丫头环着妈妈的脖子,一下就精神了。
吴菁菁有点惊讶的:“这才多大呀,她就懂得拉臭臭前要喊的?”
婴儿最麻烦的就是拉撒,但妞妞懂事儿早,叫陈棉棉要少洗好多尿布的。
她把孩子放到床上,说:“给你看个好玩的。”
婴儿一天一个样儿,陈棉棉想显摆的,是闺女独特的起床技巧。
但妞妞今天不翻身,捏起小拳头,她蹬的床砰砰响。
还不是噔一下两下,她是砰砰砰,不停的蹬。
吴菁菁试着去抓小丫头的脚,却挨了她一脚,揉着手碗说:“她可真有劲儿。”
那么小的孩子,小脚丫蹬起来跟石头砸似的。
柳秘书也专门过来问:“小陈,什么声音,听着跟砸墙似的。”
但她再一看窗外,解了围巾就往窗户去了。
赵军已经回来了,但没有回房,悄悄站玻璃窗外,看他的小孙孙抡脚呢。
柳秘书其实有点越界了,她非要把她的围巾围给赵军。
赵军被搞生气了:“你让开!”
再朝妞妞挥手:“妞儿,看太爷爷,给太爷爷翻一个。”
人多热闹,而只要妈妈在,孩子就有安全感。
妞妞嗖的一个翻身,手脚一撑,已经是坐在床上了,小手挥挥,要妈妈抱。
亲情滤镜嘛,赵军都会吹牛了。
他连迭声说:“我家这妞儿,一看就是个能当兵的。”
陈棉棉要抱妞妞过去给他看,但赵军摆手:“你忙你的工作,不必管我。”
虽然还没说服祁嘉礼,但他今天特别开心,笑的合不拢嘴。
陈棉棉的工作他也必须支持,因为很可能,他那帮右派老朋友们想要走出西北,再回到领导岗位,还得有赖他的孙媳妇,这位拿到总革委实验批文的女同志。
那是赵军做梦都不敢做的,她不但会玩政治,也愿意干实事。
暂时他不会说什么,但等她写完规划,他要觉得好,毕竟他是从西北出去的,影响力还是有的,明天他会让勤务兵亲自把信送到省委去。
等妞妞会吃饭时,顿顿油馍,只要有人能实现,他全力支持。
这老爷子一直笑个不停。
柳秘书还以为他是搞定祁嘉礼了呢。
她不直接问,而是侧方敲打:“瞧老军长高兴的,这是可以回首都了吧?”
赵军摆手,却说:“拿我的粮票买点果子,送到隔壁去。”
柳秘书再笑:“咱们陈主任应该吃点西瓜润喉咙的,可惜这大冬天的,没西瓜。”
赵军算是西北男人里,难得有智慧的,主要是他读过书。
他是个耿直性格,也就直说了:“小柳,祁老那边我会慢慢想办法,至于小陈的工作,可能会触犯到你的利益,但你只要身正就不怕影子歪,对不对?”
顶头上司杨书记也在招待所,但是被锁在小黑屋里,正在写检讨。
柳秘书了解他的工作,作为一个班子,也得提前摘出自己来:“老军长,不管杨书记还是我,我们都是咱西北本地人,没读过书,工作中难免会有失误。”
又说:“可那是无心之失,如果都要问责,以后谁还敢当官?”
赵军这一路都被她照顾的很周道,对她印象还不错。
就说:“杨书记的问题他自己负责,你只是个秘书,小陈不会对你太过分的,但如果她工作确实激进,放心吧,你不都要病退了,我会劝她的。”
柳秘书搞工作的艺术可不比陈棉棉差,立刻笑着说:“我这就去买水果。”
赵军把粮票一股脑全递给她:“不必看价格,找最好吃的。”
如今的西北可不像将来,遍地瓜果。
为了提高粮食产量,老果树全砍了,也没栽种新的。
柳秘书坐着车跑了好几个商店,也只买到了半斤李广杏脯。
她送来杏脯,陈棉棉正好招待吴菁菁。
转眼太阳都要落山了,哐的一声有人推门,是赵凌成。
吴菁菁一看,倒是比陈棉棉还激动:“赵军官,你可算回来了。”
再看表,解释说:“今晚我们客人多,既然赵军官回来,我也该回所里了。”
她这就要走啦?
妞妞坐在床上,在问呢:“mumu?”
吴菁菁亲她一口:“闺女,等干妈我闲了再来看你。”
陈棉棉放下笔,把果脯全塞吴菁菁的衣服兜里,说:“等我闲了咱们再聚。”
她太忙,都没顾上跟老同学好好聊聊嘛。
李广杏脯多珍贵啊,吴菁菁强行掏了一大半出来,留给了陈棉棉。
她走了,但赵凌成只露了个脸,就又不知道去哪里了。
陈棉棉怕妞妞撕她稿子,就用外套困住她两只小手,紧赶慢赶的写。
转眼都到开灯时间了,赵凌成可算回来了,但一进门就语带着气:“也不知道老爷子要磨蹭到什么时候,我们的P-15被沙尘暴埋了,我还得赶紧去找呢。”
他向来不跟陈棉棉谈工作的,却突然提工作,还有什么P-15,陈棉棉都听不懂,也没法接茬。
他正说着,柳秘书端着托盘也进来了:“你们也饿了吧,该吃饭了。”
陈棉棉只剩最后一点,也确实饥肠辘辘,该吃饭了。
但赵凌成一看柳秘书端的托盘,又生气了:“这是人能吃的吗?”
柳秘书笑着说:“老军长确实挺与众不同的,非不吃肉,就要吃这个。”
酸汤杂面,还是苦荞面,也是赵凌成最讨厌吃的饭了,可赵军就爱吃这个,顿顿吃都不腻。
但柳秘书放下盘子,再揭开个碗来,笑看他:“这个呢,赵总工爱吃吧?”
居然是卤牛肉,还是罐头牛肉,如今最奢侈的东西了。
赵凌成语气绵软:“谢谢柳姐。”
柳秘书又说:“你们要忙的话就先走,我陪着老军长?”
赵凌成皱眉头,却又看窗外:“明天再看吧,要有沙尘暴,我就再耽搁一天。”
柳秘书路过厕所,看盆里有尿布,又说:“这就不是男人该干的,我拿去洗吧?”
不像床单被套,这个赵凌成是真不能给:“不行,那个只能我洗。”
柳秘书回瞟陈棉棉:“陈主任真有福气,有个好老公。”
他俩聊的火热,陈棉棉端起碗来,连刨带扒,忙着吸溜面条,好香!
男同志们只要见了柳秘书,就会格外殷勤。
赵凌成也是,甚至特地送柳秘书出门,这才又折回来。
折回来一看被妈妈放床上的妞妞,他愣住了:“我闺女的胳膊呢?”
粉色的圆领衣服,为防她乱抓,陈棉棉把胳膊放在外套里。
只剩个小脑袋扭来扭去,妞妞挣扎了一脸的汗。
赵凌成心疼,于是去抱,但只听小丫头咦咦呀呀一连串叫,来的却是连环脚。
小小一点人儿,那是脚吗,管制刀具吧,打的她爸胳膊生疼。
陈棉棉已经刨完面了,往嘴里塞了几块牛肉,洗干净了手开始校稿子。
话说,柳秘书属于是男同志都喜欢,但女同志不喜欢的那种人。
赵凌成怕媳妇多想,就想解释一下的。
可陈棉棉翻着稿子,突然来了句:“拿我钓鱼,你到底想干嘛啊?”
再问:“P-15又是个啥,真被埋啦?”
赵凌成愣了一下,旋即说:“小陈,你如果去做特务,大概会比……”
陈棉棉继续校稿子,也是随口问:“会比什么?”
会比林蕴还要优秀。
因为她居然那么敏锐,听出他的抱怨不是针对她,而是柳秘书的。
但她应该不是间谍,因为她甚至不知道P-15,那迷茫也是真的,而不是演的。
幸好她不是间谍,也但愿她不是吧。
否则,赵凌成只怕自己要赴他了老爸的后尘。
陈棉棉浑然不觉得,再问:“P-15,那到底是什么,有没有被埋嘛。”
保密之内当然不能聊,但讲解还是可以的。
赵凌成说:“雷达型号。”
又说:“吃饭吧,军事方面,你懂了也没用。”
P-15,短程高空雷达,也是目前大陆用来侦测U2侦察机的唯一雷达。
西北总共两架,一架在省城,另一架就在军工基地。
赵凌成故意向柳秘书泄露那么一个军事机密,是因为他直觉对方是间谍。
并且,他想通过柳秘书,向对岸传达一个信息。
那就是,他们的雷达因为沙尘暴而佚失在沙漠里了,目前核基地处于无雷达警戒状态
而其目当然是把唐天佑钓过来,活捉那个小混蛋。
因为一旦听说核基地的雷达坏了,对岸肯定要派侦察机过来,拍摄核基地的。
赵凌成知道他的母亲是个恶人,可他想知道她是怎么从曾经的年轻,美貌,意气风发,到后来的神经质,敏感,甚至疯疯颠颠的,他还要唐军座那狗日的,为他的白色恐怖付出代价。
……
校完稿,陈棉棉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抽干了。
当干部,要啥都不干,那比种猪要还爽,但要干实事,就比牛还苦了。
写作尤其耗人,陈棉棉团过闺女,得吸闺女补点精力。
妞妞是不会踢妈妈的,只要妈妈举高高,她就会把双脚蜷起来。
还会在妈妈身上钻来钻去,弄妈妈一身口水。
隔壁,赵军又在咳嗽了,一声又一声的,他晚上不要柳秘书服务,勤务兵又啥都不会干。
赵凌成把尿布和媳妇儿的衣服搓了,就得过去照看老爷子。
但他欲走,一看床上,心情又不好了。
妞妞刚刚吃完夜奶,小屁屁一撅,小肉jio一翘,头抵在她妈的腋窝里。
金窝银窝,于她,都不如妈妈的腋窝,简直叫赵凌成嫉妒。
他都出门了,但一看门口,想起件事,又折了回来。
陈棉棉睁眼,面前多了只布袋子:“魏摧云托我转交你的。”
陈棉棉蹭的就坐起来了,妞妞也被妈妈惊的瑟缩。
赵凌成也是,目光陡然一寒。
陈棉棉不是说喜欢魏摧云,她不喜欢臭烘烘的糙汉,更甭说冲动易怒的莽汉了。
但她今天拉着他斗了一场,而他太莽,她就怕又有麻烦。
见男人攥着袋子不给,还气鼓鼓盯着自己,陈棉棉想了想,双手捧上他的脸。
她唇贴上他冷硬的唇吻了一下,见他还不松手,挑舌尖挑了一下。
就跟开关似的,赵凌成松了布袋。
陈棉棉打开一看,见是几条军用皮带,于是又问:“他给我这个干嘛?”
赵凌成一脸不爽,也不说话。
陈棉棉好累的,想睡觉,她也已经掌握,要怎么哄这个男人了。
她掰上他的脸,挑开他的唇齿……果然管用。
他终于开口了。
他说:“都是我的皮带,是你送给陈金辉的,许大刚和许次刚的,都被他没收了,他现在还给你,说以后吊人用。”
普通皮带吊人,吊不一会儿就断的,但特种军用皮带可就不是了。
它在行军中,是要承担吊重型军械任务的,就算200斤的胖子它都吊得起。
这种皮带在基地,也得先挂失再审批,然后才能补发。
而这几条皮带,就是被女配偷去送给娘家人的,赵凌成每一条都写过丢失说明,一个个领导的求着签过字。
魏摧云不会是个好丈夫,但当小将可太合适了,他居然把皮带找回来了,他给的也够及时。
但见赵凌成牙咬着唇,面色有点白的过分,陈棉棉就又问:“还不高兴啊?”
男人显然还在吃醋,那就,给他个法式深吻?
陈棉棉也得庆幸,她发现这个年代大多数男性甚至没有刷牙的习惯,也就不怪女人看到他们时如避水火了。
而这方面赵凌成很可取的,一口白牙,也不抽烟。
而当她主动的时候,就不说攻击,咬她了,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年轻又帅气,还干干净净的,吻起来真不错。
……
随着隔壁一阵猛咳,赵凌成面红耳赤,颤手打开了门。
但推开门之后他却不进去,站在门口吹冷风。
他爷爷说得对,他跟他爸一样好沉沦,好堕落,好被靡靡之欲所诱惑。
但今天他都觉得自己有点过分。
他本来想告诉妻子,他可以接受她和魏摧云共同工作,但不喜欢她和他有肢体接触,那样他心里会不舒服,很不舒服。
他吃醋了,他需要她知道,但最终他居然什么都没说就出来了。
赵军也还没睡着,等大孙子进来,得抱怨两句:“我好好的,你又来干嘛?”
赵凌成先手试,再给老爷子温度计:“量体温。”
赵军接过去,得跟孙子交个心:“你能跟小陈踏实过日子可太好了,以后也得提高警惕,可不能像你爸一样,本来好好的,却非要犯蠢,死了都要被人笑话。”
赵凌成是敬重爷爷的,但在这方面他不能苟同。
他说:“林蕴乘坐的飞机都是他击落的,你还要他怎样呢,别提他了行吗?”
赵军接过温度计塞到腋下:“他不够睿智,不够坚定,而你……”
老爷子还没说完就被孙子打断:“一开始不也是你们鼓励他去接触林蕴的吗,你怎么不说林衍带来的人员和枪械做了多大贡献,而且,你只是没碰到而已……”
赵军怒了:“老子清清白白,可没玩过花的。”
又说:“祁嘉礼是中了政治派的美人计,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要真正只为无产阶级闹革命,只把群众的温饱放心上,拒绝政治派介绍对象,他能有今天?”
赵凌成简直不像他孙子,反而像祁嘉礼的。
他轻嗤:“所以呢,你就不但向政治派低头,甚至跟他们合作?”
赵军猛咳:“你爸的死,对岸还有唐军座父子,如果我不合作,你觉得政治派不会拉出来做文章?你一个大男人,娘们一样搞的香喷喷,你受得了下放的苦?”
赵凌成默了半晌,但终是只说:“把温度计给我。”
赵军当然觉得自己梆梆硬,哪怕有间谍,也不可能腐蚀了他。
他心底里也很赞成陈棉棉闹革命,毕竟万一他死了,她还能护着他孙子。
人都有私心,赵军认为所有奢靡的干部都该下放劳动,男人们要搞奢侈靡靡搞享受,一律送去挑大粪。
但赵凌成他舍不得,他五个儿子就留了这么点一骨血,他必须得护着。
对岸大清洗,白色恐怖下基本所有卧底都被清洗完了。
可大陆是怀柔政策,只是下放劳改。
有些受过军统特训的女同志们吃不了苦,还会为了对岸的赏金不择手段。
她们又漂亮又有知识,又会勾男人,赵军能不忧心?
因为赵凌成没有再跟他犟,老爷子以为他是虚心接受了,服软了。
也没把他那句‘你只是没碰到而已’放在心上。
但第二天,他就要被自己打脸了。
……
但其实也是柳秘书自己主动挑事,否则的话,赵凌成暂时还不想动她。
他几乎可以确定她是间谍,但当然,需要证据。
因为她不像邓西岭,会为了一笔高额悬赏金,壮着胆子直接从西北往对岸发无线电。
她的亲属关系是,她有个姑妈,还有几个同事都在申城,她就经常往申城寄信。
而要她是间谍,那么在申城就还有上线,她有消息,也是先寄到申城去。
今天,她照例要帮赵军寄信,顺带着自己也要寄几封。
赵凌成也要寄信,瞟了一眼那些信的址,就把那几个地址给记心里了。
但他既不会拆信,也不会找公安半途拦截。
因为只要柳秘书传递了情报,情报就能传递到对岸,对岸以为核基地的雷达果然损坏,就会再派侦察机过来的。
顺水推舟,将计就计,赵凌成目标明确,要钓唐天佑。
至于柳秘书,她又跑不掉,赵凌成想选通过地址,让申城那边的朋友帮他查一查,柳秘书寄信的都是什么人。
而柳秘书的上线,就藏在那些人里头,从上往下查,那要揪出的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帮人了。
但柳秘书很厉害的,她一直在试图挑起赵军和祁嘉礼之间的矛盾。
这不,就在今天,她找到机会了。
今天泉城在刮沙尘暴,天也阴沉沉的,瞧着像是要下雪的样子。
赵凌成双手插兜,站在爷爷身后,而赵军戴着眼镜,正在看陈棉棉的工作规划。
从粮食种植到水利工程,甚至还有肥料发酵,一整套的科学种植。
赵军边翻页边夸:“写得好。”
又写了一张便条,拿个信封装了,一起交给勤务兵小马,说:“你搭最近的一辆火车上省城,直接把它交到书记手中,你还得提一句,是我说的,拜托他多多支持河西领导班子的工作。”
他没有实权,但有影响力。
如果陈棉棉是像别的革委会,只会提着鞭子胡乱打人,他当然不支持。
可这是农业生产,那他的面子,他乐意给孙媳妇用。
信才刚刚寄出去,而隔着一间屋子,陈棉棉抱着妞妞,正在看杨书记写的自我检讨。
恰这时一帮老右派连推带拉,拉着架子车运煤经过。
寒风瑟瑟中,他们一个个冻的缩手袖脚,鼻涕流的哗哗的。
也怕他们万一跑路,有两个钢厂的保安跟着,本来祁嘉礼他们只是踮脚看一看妞妞在干啥。
那小丫头可喜欢他们了,一看到就会挥舞小手,咿咿呀呀。
柳秘书纯粹故意搞事,祁嘉礼才探头的瞬间,她推开窗户:“保安同志。”
保安上前:“到!”
柳秘书说:“没看到这儿有大领导吗,为什么不给犯人们换条路走?”
保安犹豫了一下,但说:“是。”
又招呼一帮右派们:“全部退回,从大路走。”
真正厉害的人,挑事儿只需要一句话。
因为如果从大路走,老右派们大概要多走800米。
这么冷的天,他们甚至手套棉鞋都没有,走一步都冻的脑仁生疼,那是真痛苦。
可领导不想看到他们,保安当然选择委屈他们。
有人能受得下来,但有人就受不了。
毕竟大家曾经是革命战友,赵军坐在暖气房子里,而祁嘉礼他们,已经快被冻死了。
这也就是传说中的,赵军自己不肯体面,柳秘书帮他体面了。
她随便的一句,激到祁嘉礼要杀人了。
祁嘉礼可是练家子,一铁锹拍开保安,再抻着铁锹,直接跃进窗户,打进来了。
事是柳秘书惹的,可她转身就要跑,还在喊救命,而赵军甚至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毕竟他又不熟悉钢厂的路线,哪知道换条路要多走那么多路?
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祁嘉礼他们,他在想,孙媳妇那份工作规划太棒了。
他准备让省委给周边各个地区都誊抄一份过去,让大家都学习一下。
等他发现时,铁锹已经在眼前了。
……
陈棉棉抱着妞妞,正在跟她的老朋友们相会呢,哪知转眼祁嘉礼就不见了。
她转身就冲到隔壁,边走边喊:“祁老,你冷静点。”
而等她进门时,祁嘉礼锋利的铁锹刃,抵着赵军的脖子。
但看到妞妞来,他立刻收了铁锹,并说:“小陈,听话,先把妞儿带出去!”
但同时柳秘书也说:“小陈,快去找严老总,找公安!”
这要找了公安,祁嘉礼不得被枪毙?
陈棉棉当然得把祁嘉礼劝走,妞妞那么喜欢他,他又还是一帮老右派们的头儿,她不希望他出意外。
可现在她该怎么办,怎么说?
但是不对,赵凌成也在门口,一只手还扯着柳秘书的胳膊。
他倒不着急,也很冷静,只问祁嘉礼:“总军区的翟主任,那是你的下属吧?”
接着又说:“他在跟柳艳结婚后的第42天,因青霉素过敏而去世了。”
祁嘉礼竖着铁锹,颤声问:“真的?”
翟主任,负责总军区的政工工作,也是祁嘉礼曾经很看好的年轻人,但竟然已经去世了?
被关在农场那么久,祁嘉礼甚至不知道他和柳艳结过婚。
他当然要追问:“怎么回事?”
赵凌成看柳秘书:“你们先听她的解释吧,我来做补充。”
他昨天专门出去,是去了趟公安局,电话联络姜瑶,调查翟主任的死因。
他其实也还没有完全搞明白,柳秘书是怎么让她的新婚丈夫从青霉素不过敏体质转变到过敏体质,并死掉的。
只是,在他小时候,林蕴含混跟他讲过这个,但他追问时,她就不细讲了。
赵凌成没有学医,也没有钻研过如何杀人。
但是,他确定柳秘书是间谍,就是因为青霉素杀人,是军统的老传统,也属于秘招。
先让柳秘书先狡辩吧,他会从中找出破绽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