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农场隶属兵团, 里面都是军人。
他们给犯人最严重的惩罚也不过罚站,和做俯卧撑。
唐天佑才26岁,体能正强,一口气能做二百个俯卧撑, 把惩罚当健身的。
因为上级交待, 他都没下过地, 更不懂什么是肥料。
但此刻他满头肥料, 脸紧贴马屁股,被只大掌碾来搓去,肥料都进嘴巴了。
下意识的反抗, 他大吼着幹你老妈朝后狠狠一撞。
但魏摧云可是土匪都怕的, 最擅长的就是打架,他借力松手,任由唐天佑跌跌撞撞向前跑, 再抬脚一踹, 不偏不倚, 把唐天佑踹飞进那堆热乎乎的马粪中。
以为这就完了?
唐天佑艰难抬头才要骂人, 却见头顶就是黑洞洞的枪管。
魏摧云呲牙:“给我们的飞行员偿命!”
林衍也举枪, 声厉:“魏科长, 有话好好说,快把枪放下。”
魏摧云怒吼:“因为他, 一个战斗机飞行员,21岁的小伙子被烧成炭了!”
拉枪栓再吼:“还有西路军五千人马, 就是他爹害的!”
林衍身体堵枪口, 再说:“魏科长,上级有令,唐天佑只能降, 不能死。”
魏摧云一脚踏出去,林衍被他当场踹飞。
枪管再抵唐天佑,他问:“你爸就是如今的军统老大,唐明?”
再呲牙:“给青海王马芳出主意,屠杀我西路五千人马的那个唐明,对不对?”
事实证明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唐天佑埋头在粪堆里,不说喘气,屁都不敢放。
他爸唆使马芳杀五千共党的事还有人记得,他感觉到了,黑脸汉子是真要杀他。
赶在魏摧云扣扳机前,陈棉棉大声说:“就这么让他死,岂不便宜了他?”
再说:“他要死了可就是国党烈士,他爸凭他还能加官进爵。”
她不了解解放前的历史,也不是知道唐军座和马芳俩合谋杀西路军的事。
如果知道,她会提前跟魏摧云沟通一下。
也幸好她急中生智,一席话让他松了扳机,不然唐天佑已经被爆头了。
魏摧云可算松了扳机,但问:“组织打算怎么处置他?”
语气森寒,又说:“这种狗杂碎,如果只是劳改,老子可不服。”
林衍试图抢人,魏摧云打的砂弹乱溅:“找死吧你!”
……
妞妞被妈妈安置在婴儿车里,放在远处。
车里有安全带绑着,她看着远处的热闹,急的直颠屁屁。
还好刚刚跑掉的曾叔叔又回来了,该怎么形容他呢,眉飞色舞容光焕发。
妞妞指直挺挺趴在粪堆里的唐天佑,说:“xuxu,吃粑粑啦。”
当发现自己真有可能死时,唐天佑都恨不能钻粪堆里。
他一蠕一蠕的,在妞妞看来就是主动吃粑粑。
至于枪声,在基地夜夜听放炮,妞妞很习惯,都不带怕的。
曾风抱着个陶罐,此时将它砸到地上磕成两半,从中提溜出一串东西来。
妞妞回眸看,还得想一想:“唔,葡dao!”
西北的五月只有零星的早熟桃,葡萄一般要到九月才上市。
但曾风捧的是一串鲜葡萄,用衣服擦干净一枚,他问:“像不像你的眼睛?”
紫黑色的大葡萄,亮晶晶的,恰像孩子圆圆的大眼睛。
妞妞接过葡萄,想起来了:“妈妈,爱吃。”
曾风笑:“你妈虽然爱吃,但现在她应该没心情吃葡萄啦,嘻嘻。”
陈棉棉在和魏摧云在交涉,林衍抽空把唐天佑抢走,带到水槽边洗脸冲头。
然后带上卡车,民兵们枪一扛,带着回民兵队了。
魏摧云就好比一团烈火,想要借火伤人,还得要小心引火烧身。
也不知陈棉棉怎么哄的,半晌后他一声口哨,所有手下齐上马,驮着枕木离开了。
但出门不久他又策马回折,说:“你们要不惩罚那姓唐的,我早晚自己动手。”
等他离开,曾风才推着婴儿车上前,笑呵呵打招呼:“主任。”
妞妞举葡萄呢:“妈妈,吃吃。”
这个月份居然有鲜葡萄?
陈棉棉抓了一把,拧开自来水洗干净,迫不及待尝了一枚,感叹:“真甜!”
曾风再从包里掏出个泥罐:“北疆特有的葡萄保鲜技术,送妞妞的。”
又说:“主任我又回来了,准备跟着你干。”
陈棉棉请他上车,笑着说:“万一我被唐天佑祸害了,你正好接管河西的工作?”
又说:“而且要我猜得没错,你已经被唐天佑腐蚀的差不多了吧。”
准确来说,唐天佑给曾风打开了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他语调含酸:“据说湾岛和香江泔水桶里的的东西,都比咱的伙食好。”
陈棉棉说:“你可以偷渡啊,虽然干革命你不行,但抢泔水吃你应该很行吧?”
开车的马继业却说:“他就是个软蛋,要论抢泔水他可抢不过我。”
陈棉棉故意又说:“但香江遍地黄金,就算捡钱都能暴富的。”
马继业纳闷:“咱大西北一坨驴粪都有人抢,香江咋回事啊,黄金都没人捡的?”
陈棉棉说:“所以那是骗人的鬼话,可架不住有傻子愿意相信。”
曾风当然知道,虽然香江遍地黄金,但也藏龙卧虎。
偷渡过去的人也得吃苦才能赚到钱,而且经商毕竟是下九流。
但在大陆,只要是国家干部,就陈棉棉这种小虾米,混得好都能有专车坐。
他有钢厂老总的外公,他爸还因自杀保全了资源。
他是很羡慕唐天佑的奢靡生活,但他要放弃了政治资源,那他可就是真傻了。
五月的河西走廊,万里晴空下一片绿意盎然。
车疾驰在公路上,天宽地广。
曾风笑嘻嘻:“主任,不要把我想的那么坏嘛,我可是坚定的共产主义斗士。”
再递投名状:“以后你说啥就是啥,我只唯你,马首是赡。”
其实祁嘉礼当初故意整他,就是为了帮陈棉棉收伏,叫他能从此忠诚于她。
效果也很不错,曾风比原来乖多了。
转眼车到红旗农场,他再感慨:“我的农场,真亲切啊!”
邱梅和俞老,江老等人坐在农场的碌碡上,一边搓着麦仁,一边在闲聊。
而于妞妞来说,妈妈的出差,是她最愉快的旅行。
妈妈跟人聊天,一群老爷爷给她一碗绿绿的小豆豆吃,还要抢着抱抱她。
她吃的那个叫嫩麦仁,刚刚上浆,一咬就会爆甜甜的汁水。
曾风也馋,就趁大家不注意去偷吃。
邱梅一声厉吼:“曾风同志,你都多大了,跟孩子抢东西吃?”
河西是把麦子当成命的地方,妞妞能吃到嫩麦仁也是因为她妈,别人可不行。
曾风只好又把麦仁放回碗里。
邱梅看陈棉棉,商量工作:“加三成麦子,万一收成不好,可就要饿死人了。”
但俞老说:“只要沤肥技术跟得上,增产三成不是梦。”
邱梅又说:“但麦子成熟只有一周,咱河西的劳动力也不够收割,万一烂地里呢?”
俞老说:“祁嘉礼去了兵团,他说了,想要啥支持尽管找他。”
江老也说:“兵团有收割机,让他来支持咱们。”
想吃白面就得改种,但是万一小麦产量提不上去就要闹饥荒。
而且如果兵团不支援收割机,再下一场暴雨,成熟的小麦就得烂地里。
邱梅还在犹豫,一直没说话的陈棉棉这时才开口:“赶年底咱的水利工程就能完工,明春开始浇灌,咱就告别靠老天爷赏雨了,只要再把施肥搞好,提三成的产量,咱们河西工作组就能登上《人民日报》,我觉得咱们该拼一把。”
邱梅还是不愿意:“太冒险了吧。”
曾风举手说:“你要怕你就退出,全权交给我们革委会。”
他总喜欢打小算盘:“等丰收了你也别来抢功,我们革委会全员登报。”
邱梅忙说:“那不行,咱是一个整体,工作得一起干。”
她看曾风:“那沤肥的事,可就要辛苦你了。”
江老起身,揭开捂着粪的秸秆堆,臭味顿时四处弥漫。他说:“我陪曾风一起干。”
妞妞当场被熏的小脸黄黄:“呕,好qiu!”
曾风屏息靠近,看了一眼也弯腰吐黄水:“真他妈,也太臭了吧。”
他还得确定一下:“主任,你不会耍我吧?”
当领导也不能只画饼,陈棉棉诚言:“只要明年产量提上去,我保你登报。”
要是能登上《人民日报》,曾风的前途就稳了。
但粪太臭了,熏的他的心又在疯狂动摇。
妈的,资本主义的花花世界,哪怕吃泔水,都比在农场沤大粪好呀。
……
已经赶不上回基地的火车了。
因为有小汽车,陈棉棉也可以回城住宾馆。
但她还是选择住在农场,干部下乡,就必须深入群众。
被褥一铺,点上蜡烛,安静的林中小屋。
妞妞只跟妈妈俩人,蜷在一起听外面的风声和鸟鸣,可太好玩了。
孩子开心的不愿意睡,还说:“妈妈,不,fei家啦。”
陈棉棉问:“那爸爸怎么办,也不要啦?”
妞妞有点惆怅,她虽然不想回家,但爸爸当然舍不得丢。
在惆怅纠结,孩子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第二天,陈棉棉喊了陈苟和他手下们到农场。
关于沤肥一事,需要红小兵们搭乘火车跑遍河西各农场,先去发宣传单。
俞老昨晚写了大半夜,单子已经写好,他们拿走即可。
再过一段时间,曾风就得一个粪坑一个粪坑的去检查沤肥成果。
因为农家肥一旦沤不好,PH值不标准,就有可能没效果,或者是把庄稼烧死。
必须有人盯着,在最恰当的时间施到地里。
陈苟带了十几个红小兵来,陈棉棉也正好让他们帮老头们锄锄地。
因为这个时间段土豆正在出苗,但土地因为下雨而板结,就需要人手动松土出苗。
人多力量大,红小兵们帮帮忙,老头们就可以少干点。
妞妞不是爱转圈圈嘛,红小兵也不爱劳动啊,尤其女孩子们,发现她在转圈圈,就把她架到脖子上,一个个的换着转,妞妞都开心的乐不思蜀了。
陈棉棉还得跟老头们私下讨论一下他们的个人情况,看有没有可能再帮谁平反。
转眼中午,因为好半天没见妞妞了,她于是出来找孩子:“妞妞?”
陈苟正在磨锄头,起身说:“姐,妹妹有人带呢。”
这小伙子就是年龄太小,读的书也太少了点。
否则的话,指哪打哪,简直一员良将。
陈棉棉又问:“见我那手下,曾风同志了嘛,他在干嘛?”
陈苟也瞧不起曾风,他说:“那申城来的小白脸,要我看就是个小汉奸。”
又说:“昨晚有人悄悄偷麦仁,我怀疑就是他干的。”
曾风要负责整个河西的沤肥,可他一看到粪坑就会呕吐,还怎么工作?
但也必须得他来,因为他读过大学,懂得如何科学测量。
可他也是真不省心,麦仁那么精贵的东西他都能偷,万一他要偷渡去香江了呢?
可能还挺大的,因为唐天佑描绘的花花世界,陈棉棉都会动心的。
曾风当然不劳动,躲一堆麦草后面,晒着太阳睡懒觉呢。
陈棉棉回看陈苟,笑问:“你知道香江吗?”
陈苟说:“那能不知道嘛,咱的国土,被清政府租给老英了,咋啦?”
陈棉棉再问:“作为革命战士,要让你去香江,你会怎么去?”
陈敬今年17岁,为闹革命都放弃了参军的。
他手高扬,学着样板戏里的军人大声说:“我要扛着红旗去,把它插上香江。”
陈棉棉故意说:“有些人不肯扛红旗,却要偷偷过去抢泔水呢。”
陈苟挠头:“谁啊,找头驴日他!”
凡事都换角度来看,天天沤肥,还不如上香江抢泔水吃呢。
但只要曾风肯好好沤肥,他有资源的,将来能到首都当大领导的。
香江必然会回归,那时说不定就是他扛着红旗去。
到那时,香江首富在他面前都是孙子!
这不算洗脑和诱惑,而是理性分析,曾风也是一点就透。
他爬出麦草垛,还特地揭开秸秆闻臭气:“主任,我已经准备好干工作了。”
他还不忘排除异己,说:“昨晚有人偷麦仁,我怀疑是红小兵们。”
陈苟一个蹦子跳起:“你放屁,麦仁是你偷的。”
曾风指他鼻子:“是你!”
陈苟大叫:“明明是你,你贼喊捉贼!”
陈棉棉大吼:“行了,不要吵了,都给我去锄地。”
但又喊曾风:“我知道麦仁是你偷的,你给我过来,我要好好批评你一下。”
陈苟以为曾风真的会挨批,高高兴兴去劳动了。
但陈棉棉从田里找来浑身是土的妞妞,却对曾风说:“开车,咱们进城去。”
曾风接过车钥匙,摇身一边当司机:“主任,请上车。”
进了城,陈棉棉又是直奔国营饭店。
她自己吃不下了,但只给曾风要了一碗羊肉,并给妞妞要了半碗汤来泡馍吃。
古丽见了陈棉棉,迫不及待讲八卦:“昨晚民兵队闹事啦。”
另一个服务员也说:“林队长的头都被人打破了,大半夜的往医院跑呢。”
曾风先吸溜一口鲜美的羊汤,这才笑着说:“林衍挨打就对了。”
又指头皮:“看到这个疤了嘛,就是他给我的见面礼。”
……
唐天佑从出生就被他爹捧在掌心的。
还在吃奶时,他就已经能参加军统的特务会议了。
因为太宠溺,他从小就飞扬跋扈,目中无人,脾气也暴躁的厉害。
要杀他不过一颗枪子,但上面不让杀,下面的人就很难办。
曾风跟他头一回见面,就差点被他用脚镣给生生绞死,第二次被他打破了头。
后来曾风主动帮他洗衣服喂饭,捶腿捏脚,他才停止攻击的。
而且唐天佑特别喜欢背后搞偷袭。
你瞧着他乖乖的,但你只要一转身他就暴起,用镣铐伤人。
而曾风在北疆的几个月,不但要帮唐天佑劳动,还动不动挨揍,苦不堪言。
他无数次怀念河西的美好岁月,巴望着赶紧回来。
要他猜得没错,昨晚他突然变乖,林衍以为他转性了,没防备,就被偷袭了。
但林衍可是带过独立团的将军,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陈棉棉他们正吃饭呢,外面呼啦啦跑过一群人,还在喊:”快,去看热闹啦!”
曾风端着碗跑出去,也去凑热闹了。
陈棉棉当然得陪妞妞吃饱,还得把小手小脸都洗一洗,这才去。
热闹就在民兵队的院子里,好多市民和红小兵们,全骑在围墙上,正看得兴起。
陈棉棉抱着妞妞挤进人群,已经听到喊声了:“林衍,我斡你妈!”
一个红小兵挪了点位置,陈棉棉一踮脚,看到里面了。
林衍头上裹着纱布,脖子上一圈淤青,而唐天佑的镣铐是解开的。
他正觑着打林衍呢,但一拳出去林衍就会闪开并拽住他,然后摔到地上。
唐天佑爬起来再打,边打边骂:“林蕴是表子,她妈也是表子,她妈的她妈……”
他一拳头挥出去,林衍躲开再一反手,又将他摔到地上。
他扬起一把土来,林衍也躲开,再一甩手,还是把他结结实实甩到地上。
林衍也怒极了,吼:“阿佑,给你妈道歉!”
唐天佑四仰八岔的躺着,咧嘴赖笑:“一个瘾君子,烂女人……”
以为林衍没注意,他窜起就跑,却又被扯回来再重重掼摔:“给你妈说对不起!”
唐天佑非但不说,还骂:“狗东西,活该你老婆给你戴绿帽子!”
见围观的人多,他又喊:“林衍老婆给他戴绿帽子,孩子全是别人的种,哈哈!”
但即便这样,林衍依旧没动粗,只示意手下来铐人。
唐天佑还要继续戳林衍的肺管子:“我有钱,有豪宅豪车,你有什么,穷鬼!”
他又被关进小黑屋了,但也依然吼的撕心裂肺。
围观群众则纷纷在议论,民兵队长一表人材的,但他老婆居然会红杏出墙?
曾风吃完羊肉喝了汤,还得把碗舔了。
见陈棉棉也在看热闹,他来说风凉话:“主任,我看也只有你能策反唐天佑了。”
陈棉棉却问:“你应该比较了解,他都有些什么爱好?”
曾风竖两根手指:“一,泡妞,二,喝酒,但他可不喝闷倒驴,他爱喝白兰地。”
陈棉棉竖大拇指:“去把车开来,咱们上钢厂。”
曾风去开车了,妞妞还趴在墙上,在喊:“舅爷爷,你的头,头肿么啦?”
人多嘈杂,林衍并没有听到孩子的叫喊声。
而昨天陈棉棉分明提醒过,可他还是差点被唐天佑用脚镣绞死。
此刻伤口痛,但更痛的是心。
那么年轻,俊朗又帅气的大男孩,但是怎么就被唐军座教成了个魔鬼的?
他被锁进小黑屋还在怒吼:“林蕴人尽可夫,是烂表子!”
林衍攥着拳头,面色煞白,默默的听着。
说回陈棉棉,有汽车速度就是快。
她在钢厂的车间门外等了大概半个小时,严老总从车间里出来了。
好久不见,他得感叹一句:“小丫头都长这么大啦?”
妞妞很有礼貌的:“伯伯,好。”
陈棉棉开门见山问:“严老总,您知道咱泉城哪儿有葡萄酒吗,最好是干白。”
严老总看曾风,一脸严肃:“酒厂早都关门了,还哪来的酒,没有。”
曾风的眼色一般人没有的,他笑一笑,转身走的远远的。
严老总立刻又说:“曾强的事军内刊上登过,搞权色交易,但你咋还和他在一起?”
其实就算曾强搞权色交易,只要他自杀,申城派就会培养曾风的。
严老总这种大老粗不懂,那叫权力置换。
陈棉棉只问:“当年马芳在泉城办过葡萄酒厂,真没有留下酒吗?”
青海王马芳办的葡萄酒厂,就是现在钢厂的旧址。
所以陈棉棉才来要酒的。
严老总一沉吟,说:“红的白的都有,我也可以给你,但你不能再告诉任何人。”
本来酒应该全毁,他没舍得毁,藏着呢。
再过半个小时,他偷偷摸摸的回来,往车上放了一箱葡萄酒。
陈棉棉又指挥曾风把车开回民兵队,挑了几瓶干白说:“找个二锅头的瓶子分装,隔一天送唐天佑一小瓶,我再给你几张点心票,你时不时送他些点心吃。”
曾风见陈棉棉已经开了酒,接过来尝了尝,眼睛亮了:“味道不错。”
他明白,陈棉棉送酒也是为了策反唐天佑。
但他习惯性自贬,就又说:“咱这是葡萄酒,而且还是本地产的,怎么可能比得上唐天佑原来喝的那些世界名酒,我怕他瞧不上咱这土酒,咋办?”
河西地区跟北疆一样适宜种葡萄,原来也到处葡萄园。
但那都是属于军阀和地主的,解放后为了保粮食生产,就全部砍掉了。
这葡萄酒是马芳专门从国外进口机器,又请了酿酒师来酿的,存了十多年,但是味道一点都没变。
而且以陈棉棉品酒的经验,它比大多数进口的葡萄酒味道还好。
这么好的酒给唐天佑喝,怕香不死他。
她说:“让你送酒你就送,哪来那么多的废话?”
曾风欲下车,正好林衍出来,他问:“给唐天佑酒的事要不要告诉林队?”
陈棉棉果断说:“这事就只能是你知我知,别人一概不讲。”
曾风再欲下车,但又回头:“你就不怕万一唐天佑策反了我,我俩一起跑了呢?”
陈棉棉和妞妞都坐在车后排,这会儿妞妞睡着了。
她巴掌拍曾风的脸:“去香江可以是扛着红旗,也可以是抢泔水,你自己选吧!”
曾风揣着两瓶酒下车,找瓶子分酒,送酒去了。
陈棉棉也下车,拦住林衍,得问一问:“舅舅您急匆匆的,这是要去干嘛?”
林衍只看躺在车里熟睡的妞妞,也只说:“她睡的真香啊。”
又说:“我确实没想到,阿佑那么难搞。”
他应该是有很急的任务,也没多说,带着民兵匆匆离开了。
陈棉棉今天就得回基地,但还需要曾风反馈情况,也还得他送她去车站。
又等了大概一个多小时,曾风笑咧着嘴从民兵队出来了。
他现在不是劳改犯,是自由人,并且是唐天佑曾经的管教干部,有权见对方的。
就在刚才,他已经把酒送给唐天佑了。
本来他还以为那家伙喝惯了昂贵的洋酒,不爱喝本地酒。
谁知唐天佑接过干白尝了尝,立刻就端起瓶子对瓶吹,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凡人都有弱点,就看你会不会动脑子找。
唐天佑的弱点就是酒,他喝了个开心,还破天荒的喊曾风叫好大哥。
陈棉棉笑问:“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曾风坦言:“他说,只要我能帮他逃出大西北,他就给我一百万美金。”
陈棉棉再问:“你相信他说的吗?”
曾风无奈叹息:“主任呀,我爸留给我的政治资本,难道就不值一百万?”
曾强的自杀不止保全了儿女,更保全了整个申城派。
只要曾风不犯错,他将来就能长驱直入进首都,那又岂是一百万能比的?
而且万一他逃出去后翻脸不给钱,曾风就真得吃泔水了。
陈棉棉其实已经进入策反唐天佑的工作流程了。
但她下一步打算怎么做,曾风既不知道,当然也问不到。
毕竟只要策反成功,那就是继找到黄金之后,又可以立一桩轰动全国的大功了。
曾风也想通了,技不如人就乖乖打下手,以后再谋夺权。
送陈棉棉去军用火车站,经过客运站,他突然说:“那不赵总工,来接你们的?”
妞妞又睡醒了,也想爸爸了,爬起来嘟囔:“爸爸。”
陈棉棉也看到赵凌成了,跟在一群知青的身后,正慢慢的走着。
她堵着妞妞的眼睛不让看到,并对曾风说:“好好开车,小心别撞到人了。”
这都两天了,赵凌成还在街上,看来狡猾的云雀他依然没找到。
云雀并非他们声张了,大喊大叫了就能逮到的。
这次的任务也非同寻常的艰巨。
就好比,整个铁路沿线正在日以继夜的换新枕木,并反复沿线排查,就是因传说中比核弹还要恐怖,夸张的大杀器氢弹,目前所有元件都在申城,需要通过铁路,经几千公里先送到核基地,然后再运输到罗布泊去。
它是一帮军工人日以继夜的心血,也是给党的七一献礼。
之所以云雀会在泉城铁路段搞事,是因为他非常熟悉这个地方。
魏摧云他熟,严老总他也熟,军工基地的人就更是了。
他认识所有人,但大家不一定认得出他。
赵凌成他们也是坐的火车。
他们会从乌鞘岭上车,一站一个车厢的盯梢,不管男女老少都要反复盯着看,来确定是不是云雀在伪装。
而赵凌成之所以跟着一帮知青下车,并不是因为其中有云雀。
他在车上时就一个个的盯着看过了,他们没有问题。
但就在那帮知青要下车时,他闻到了一股莫名的,叫他觉得熟悉的味道。
那是一个女孩打哈欠时发出的气息,带着金属质的苦涩味。
而且几个女孩看上去特别疲惫,不停打哈欠,他觉得不对劲,所以就追下车了。
他此刻已经追上女孩了:“小同志,请稍等。”
紧接着示意:“你再哈一口气。”
一大帮知青,男男女女的。
女孩愣着,有个男孩上前问:“叔叔,你想干嘛?”
赵凌成穿的黑夹克,见男孩们眼神不善,撩了一下衣襟:“一边去。”
为啥陈金辉非要特种皮带,因为普通军人的皮带上印着八一字样,但特种皮带上是五角星。
男孩们一看,啥也不说,乖乖走远了。
那么一条皮带,就足以证明赵凌成的特殊身份。
女孩也有点害怕,再乖乖哈一口气出来,并问:“行了吗?”
赵凌成示意女孩掏证件,女孩一摸却说:“糟了,我的介绍信,我的粮票……”
另一个女孩一掏也尖叫了起来:“我的介绍信和粮票也不见了。”
总共四个女孩,纷纷掏兜,也全叫了起来:“明明乌鞘岭查车时还在的,但这咋不见了?”
六个小时前最后一次乘警查车,她们的证件还在,但现在不见了。
赵凌成问几个女孩:“你们从乌鞘岭开始,就一直在睡觉对不对?”
几个女孩哭丧着脸:“天杀的小偷,趁着我们睡着偷东西。”
男孩们跟女孩不是一个车厢,还得笑话她们:“谁叫你们睡的那么死的?”
见远处有个列车员,赵凌成喊了过来,让他帮自己拍电报。
安排女孩们去公安局做笔录,他又进了火车站。
不一会祁政委从辆火车上下来,压低声音问:“找到李怀才了,他人在哪呢?”
赵凌成说:“他先看到我的,大概是提前下车了。”
祁政委急了:“你怎么没抓到他呢?”
在接到情报后,这已经是他们反复跟车盯人的第三天了。
而他们在明处,云雀在暗处。
从赵凌成上车起,云雀就已经发现他,并有意躲避了。
之所以几个女孩不停打哈欠,嘴里还有股子金属加明显的苦涩味,是因为她们的水杯里被云雀下了镇静剂。
以及,赵凌成不是职业公安,没那么敏锐的。
他盯的最多的是男性,但既然是女知青丢了证件,就意味着云雀是扮成了女性的。
他故意偷走四份证件,则是为了增加铁路沿线排查的难度。
要不是女孩们打哈欠,赵凌成甚至发现不了。
而他之所以熟悉那股味道,是因为当林蕴吃了镇静剂,嘴里的味道就会变成那样。
祁政委又说:“我马上通知公安,让他们开启排查?”
赵凌成此时才要回忆自己在车上碰到的女性们,尤其是女知青,看哪个会是云雀。
但又直觉哪里不对,看祁政委要走,他说:“调虎离山。”
再说:“云雀是在反跟踪我,而且他是故意的,是在将计就计。”
祁政委说:“保险起见……”
赵凌成打断了他:“目前西北所有的公安全部在铁路沿线巡逻,调到农场去查人,铁路会怎么样?”
祁政委明白了,转身从勤务兵手里接过电报机亲自发电报:务必守好铁路沿线。
狗日的李怀才确实是在火车上,还故意偷女知青。
而当日夜守在铁路沿线的公安们被调离铁路,他不就有机会埋炸弹了?
既说云雀人已经在西北,今晚就得加班了。
不把他找出来,万一他在铁路沿线埋个炸弹,整个泉城所有的公职人员自杀谢罪都难辞其咎。
但他到底去了哪里,该怎么找?
恰好这时一帮列车员和火车司机说说笑笑的进了大厅,要往外走。
赵凌成突然一凛,他想起云雀是怎么躲藏的了。
他只盯乘客,没盯列车员。
李怀才不但男扮女装,而且应该是扮成了列车员。
听那帮列车员说话的声音,一副申城腔调,看来是从申城来的,换站下车只为吃顿饭,然后就会回去。
如果是在吃饭的中途搞事呢,又有谁能想得到?
列车员们已经出火车站了,其中一个高高瘦瘦,扎着辫子的背影。
祁政委顺着赵凌成的目光瞄过去,立刻也说:“那个高个子女同志不对劲,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