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的演出。”缓慢的鼓掌声响起，为首的执法官好整以暇地拂了拂制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优雅而从容。
即使发现攻击全然无效，也没有显露出丝毫慌乱。他下巴微微扬起，眼睑半阖，将那份源于绝对力量的上位者不屑表露无遗。
是啊，这场表演让所有人都大受震撼，那又如何呢？在这个由机械、数据和冷酷规则构筑的世界里，个体的情感波澜，不过是大海中投入的一颗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无法长久维持。
它无法撼动联邦的根基，无法改变既定的秩序，不过是一群弱者在绝望中徒劳的自我感动，一场盛大而悲哀的葬礼。
联邦由最高议会执掌权柄，此刻，数位议会成员的全息投影威严地矗立在审判席上，光影勾勒出他们模糊而尊贵的轮廓。
他们的声音透过扩音系统传来，带着一种混合了忌惮与隐秘向往的复杂情绪——
“姜予安，放下武器，一切都可以到此为止。”
“否则，与整个联邦为敌的后果，不是你所能承受的。”
“个体的力量终有极限，时光会磨损你的锋芒，命运会消磨你的意志。而你的朋友，你的同伴……他们又能承受多久？”
“黎重光已经用他的死为这件事画上了句号，不管你做什么，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以为藏在数据流和全息投影后面，我就找不到你们了吗？” 姜予安声音冰冷，浅金色眼瞳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近乎凝固的杀意。
他动用属于深海鲛人与生俱来的古老权柄，沟通了此方世界的至高规则，植入全新的清理机制——
当生灵身上累积的【罪恶值】超过五百之数，便会触发由规则衍化的纸人进行追猎与清除。
杀戮无辜者，每一条生命计1点罪恶。
唯有批量屠戮被视为“工具”的底层人类，方能迅速累积如此庞大的罪孽。审判方式，则完全取决于执行者，由他们来制定死亡方式。
姜予安制定这条规则并非是要放过其他人，是缓杀、优杀、有计划的杀，以后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清算，先把高层清洗一遍再说。
他手中浮起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球，球体内微缩的山河湖海栩栩如生，更有无数如同雪花般纯净的白影在其中欢快飞舞。
旁观者正惊诧于这个如玩具般精致的物件有何用处，下一刻，姜予安已将其催动，无数纸人如同挣脱牢笼的白色飞鸟，呼啸而出。
这些纸人外形诡异而恐怖，单薄的纸片身体在空气中猎猎作响。但它们的行为却带着一种幼童般的天真与懵懂，总是发出“咯咯咯”的笑声，清脆欢快。
它们的脸上用各种粗糙的矿石粉末和天然颜料，歪歪扭扭地描绘着五官，试图模仿活人，渴望拥有眼睛、鼻子和嘴巴。但有限的画技让每一张脸都成了信手涂鸦的怪异作品，恐怖中透着一股扭曲感。
此刻，它们化身为索命的厉鬼，漫天铺开，循着冥冥中命运丝线指引，精准地扑向那些曾虐杀过它们同类、罪孽深重之徒。
纸人们欢笑着，有的轻柔地捂住目标的嘴巴和鼻子，贪婪地掠夺着他们的呼吸；有的则扑到他们身上，用锋利的纸边切开皮肤，吮吸温热的血液，用那鲜红的液体来装点自己苍白的身躯，画出一幅幅更加狰狞诡异的“妆容”。
能量光束穿透它们的身躯，利刃将它们斩成两半，但它们瞬息间便恢复原状，仿佛一切物理攻击都只是幻影。
这一刻，它们不再是简单的造物，而是此间世界规则认可的化身，是神明的赦免，是新秩序的无情执行者。
一场属于纸人的死亡狂欢正式开始。天地间下起一场暴雪，纸人所过之处，鲜血如同红山茶肆意绽放，还有更多纸人摇摇晃晃飞向远方。
它们可以穿透一切壁障，无视所有阻拦，直到杀死目标为止。为这一刻，它们等待已久，连飞舞的轨迹都透着欢欣。
【心动值+66】
【心动值+88】
【心动值+100】
……
不管是正面的心动值，还是负面的心动值，这一刻极速攀升，还在持续向上。
原本高傲镇定、视众生为蝼蚁的议会高层们，此刻再也无法安坐。一位议会成员指着中心城区传输回来的混乱画面，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
“你这个怪物！这一切都是你引发的！”
“是你释放了那些诡异的纸人！是你助长了这场卑劣的叛乱！你打破了维系千年的秩序与平衡！”
“你是带来毁灭的瘟疫！那些纸人是什么？是前所未有的污染源！它们在屠杀！它们在用最残忍的方式抹杀生命！”
“等到它们杀光了我们，下一个就会轮到所有人！你在打开潘多拉魔盒，最终无人能够幸免！”
“联邦或许有它的瑕疵，但它是秩序！是文明的火种！而你，姜予安，你在把整个宇宙推向无序和毁灭的深渊！你会成为历史的罪人，是毁灭世界的元凶！”
议员们指着姜予安，发出恶毒的指控。
下一秒，穹顶之上——
“咻——”
“嘭——”
绚烂的电子烟花毫无征兆地在天空炸响，如同一幅巨大而华丽的锦缎，铺满了整个天际。
几乎同时，刺耳的警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响彻云霄，回荡在联邦的每一个角落！
【警告！武装控制系统失效！】
【警告！星域安防网络权限被强制夺取！】
【警告！多个星球宣布进入独立状态！】
伴随着纸人的杀戮，一场蓄谋已久的变革，如星火燎原，席卷了整个联邦疆域！
无数画面在空中闪现，来自世界各处的声浪终于传递到中央星，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巨大的矿坑深处，无数浑身沾满矿尘的改造人矿工，挥舞着能量镐和从守卫那里夺来的制式步枪，如同决堤的洪流，冲向武装警卫的防线。
镭射光束在昏暗的坑道中交错，不断有人倒下，后面的人踏着同伴的尸骸，赤红着双眼继续冲锋。鲜血与机油混合，浸透了这片被奴役了数百年的土地。
曾经被优雅绿植覆盖的联邦行政广场，此刻已成为激烈的战场，无数生物人穿着防护服，在高大的建筑物间穿梭游击。
他们不停倒地，下一刻，又会有新的战斗力填补进来，脸上混合着泪水与硝烟，声嘶力竭地高喊着：“为了自由！为了胜利！”
无数星球上，同步上演着最为激动人心的一幕——
巨大的、印着联邦鹰徽的金属旗帜被合力拉倒，沉重的徽记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轰鸣，激起漫天烟尘。
随后，一面染着斑驳血迹、绘着火焰的旗帜，被升上了联邦大楼的最高处。所有幸存者，无论生物人还是改造人，都仰望着这面粗糙却象征新生的旗帜，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许多人相拥而泣。
阳光第一次如此耀眼地照在这面崭新的旗帜上，仿佛驱散了长达数个世纪的阴霾。
不同星球，旗帜在同一时刻冉冉升起，它们都代表着同一个含义——独立与解放！
这一幕通过尚未被完全切断的星际网络，断断续续地传递到审判庭，构成了对联邦统治最直接、最残酷的嘲讽。
他们的指责混杂着对纸人追杀的真实恐惧，以及对权力崩塌的绝望，显得格外声嘶力竭。
然而，回应他们的，只有纸人那越来越近的、天真而惊悚的欢笑声，以及星际网络中，一个接一个星球宣布独立、旗帜更换时，传来的那山呼海啸般的、充满希望的自由呐喊。
就在审判台上空的烟花绽放至最绚烂的时刻，曾经突兀闯入宋大小姐生日宴会的那位【盗火者】，再次于流光溢彩中现身。
他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优雅白袍，双手高高举起，面向下方无数震惊的面孔，笑容灿烂地大声欢呼： “这才是我真正准备送给大家的礼物！”
“这才是我想给大家呈现的演出！”
“朋友们，惊不惊喜？”
白袍的兜帽下，赫然是黎重光那张完好无损、带着鲜活笑意的脸庞！ 一些人下意识转头，望向远处那具被悬吊着的尸体，眼中充满了惊骇与不解。
直到黎重光欢呼的身影如同破碎的星光般散开，化作更加璀璨、更加壮丽的烟花升腾、消散，所有人才恍然惊醒——那仅仅是一段提前录制、在此刻定时播放的全息投影！
【您好，我是知了】
【主线任务：推翻联邦 已完成！】
【代表黎重光向您问好】
【感谢您的帮助】
【黎重光说，我没有任何遗憾了】
【朋友们，认识你们我很高兴】
【与你们并肩作战，是我一生中最幸运的事】
在渐渐黯淡的光影之中，几行清晰的文字如星轨般缓缓浮现。每一笔每一划都仿佛承载着未尽的话语，在空气中微微颤动。
一只完全由透明数据流构成的像素小蝉，扇动着由0和1组成的翅膀，轻盈地飞舞到姜予安面前，在他的指尖停留片刻，发出细微的嗡鸣。
它是游走在无尽数据洪流中的特殊病毒【知了】。在姜明渡的倾力协助下，它如入无人之境，成功窃取了星网中属于联邦官方的最高权限。
他们在数字的海洋中编织一张无形巨网，合力隐藏信息，精密协调指挥，完美地配合了一个又一个星球的独立行动。
黎重光早已将自身意识与【知了】的数据流并行，他的每一个决策、每一次谋划，都化作数据洪流中最精妙的代码，在宏观层面掌控全局，亲自指挥这场颠覆联邦的终极之战。
他是一个失败的实验体，和姜明渡、夏明舟来自同一个实验室。研究员在他大脑中植入了脑核，让他拥有了更多可能，也让他活着的每一天，都在承受无尽痛苦。
脑核的排异反应越来越严重，他的生命迅速消减，身体极速衰败，连和室友一起组队做任务的精力都没有。唯一能动用的就是精神力，还有游走在数据之中的分体意识——【知了】。
他主动放弃肉身，将自己交给议会审判，不过是为了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一出完美的戏剧，吸引所有高层的注意力，为【知了】暗中夺权创造最完美的时机。
当他在审判台上从容赴死时，他的意识早已在数据的海洋中自由翱翔，像张开獠牙的巨蟒，摧毁一切属于联邦的秩序。
那一部分寄生在【知了】数据流中、属于黎重光的意识，在战斗中如晨露般悄然消散，由姜明渡接替他，继续完成【主线任务】。
即使黎重光的主体意识没有看到未来的那一幕，但他相信自己并肩战斗的队友，最终落幕时，以一场提前设定好的演出庆祝胜利。
【知了】失去了赋予它灵魂的核心，只剩一团庞大而混乱的数据集合，在无序的轨道上茫然运行。
【主线任务】已完成，【知了】不需要卖情报赚钱，也不用养【盗火者】组织，它失去了所有目标，等待数据崩溃的那一刻。
“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
一位议员猛地捶向控制台，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嘶哑得如同破裂的风箱。
“那群卑贱的反叛者……那些蝼蚁！”
“他们怎么敢宣告独立？！以为这样就能真正脱离联邦的统治吗？！”
最年长的议员颤抖着手指向星图，那双曾经睥睨众生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信仰崩塌的绝望。
高层议员们目睹星图上象征联邦统治的绿色区域如退潮般被红色吞没，大片区域宣告失联。
这比面对纸人追杀时更加令他们惊骇失色，脸上写满了世界观崩塌的难以置信。他们赖以生存的权力基石，正在他们眼前分崩离析。
一群他们视为草芥、可以随意牺牲的存在，究竟凭借什么，能够夺走联邦经营了数百年的绝对控制权？
难道就凭【知了】这个依靠贩卖情报为生的区区人工智能吗？这彻底颠覆了他们所有的认知！
姜予安凝视着眼前飞舞的像素小蝉，指尖轻轻掠过它透明的翅膀，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随着接触融入数据流。
【金属活化】的权柄再度开启，但这次的对象不再是冰冷的金属，而是流动的数据。他要为这个失去灵魂的人工智能赋予真正的生命。
黎重光死去之后，因他而生的【知了】也会逐渐消亡。现在，姜予安施加的权柄如同在数据的荒漠中种下生命的种子，让【知了】得以继续存在。
从今往后，它的【主线任务】将由它自己来设定，它的命运将由它自己来选择。
规则的清算已然降临，旧日的秩序正在崩塌。在无人注视的角落，在无尽数据深渊之中，新的可能正在悄然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