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心动[无限]

作者:洛大王

十字架之下,尸骸堆积如山。鲜血浸透了冰冷的金属地面,缓缓蜿蜒成暗红色的溪流。

其中有身着【盗火者】标志性黑衣的成员,也有穿着各色工装的生物人。他们姿态各异地倒在那里,唯一的共同点是都永远失去了生机。

黎重光被悬挂在十字架中央,低垂着头,白袍被风吹乱,凌乱的黑发遮住了他残缺的脸。

他的存在就像暗夜中突然点亮的灯火,明知前方是毁灭,却依然吸引着无数飞蛾前赴后继。古往今来,这样的场景总在不断重演。

就在姜予安和夏明舟现身的刹那,数十个炮口同时调转方向,冰冷的机械运转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能量核心发出幽蓝的光芒,将二人牢牢锁定。

“这是我们【清理者协会】的人,放下武器。”

阴淮从一众执法者身后走出,声音冷冽如冰。她穿着一身银白色制服,肩上的协会徽章在灯光下泛着冷光,眼神锐利地扫过在场的执法者。

“黎重光不也是你们【清理者协会】的人?”

一个身材高大的执法者冷笑着上前,手指轻轻摩挲着武器扳机,“被【盗火者】渗透到这种地步,再出现几个像他那样的叛徒,一点也不奇怪。”

那些武器依旧死死锁定着姜予安。执法者们警惕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手指始终没有离开扳机。

在他们彻底洗清嫌疑之前,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引发新一轮的交火。

没有立即动手,并非出于对【清理者协会】的尊重,而是因为姜予安展现出的能力太过诡异。

不借助任何设备就能撕裂空间,这种未知的力量让人不得不谨慎对待。

姜予安站在原地,漆黑的长发无风自动,为了便于行动,过于华丽的鲛尾已经化为人型。他神情淡漠,仿佛那些对准他的炮口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摆设。

“怎么回事?”他用精神力直接链接阴淮,有些不解。以阴淮的精神力强度,应该能控制住局面,至少可以让黎重光脱离监禁,逃去其他地方。

阴淮微微蹙眉,同样以精神力回应:“我们尝试了所有合法途径,但改判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死刑是最高议会直接下达的判决,难以动摇。”

她顿了顿,继续道:“协会提出可以制造与黎重光基因完全相同的生物人代替他受刑,但他拒绝了。”

“这确实是他会做的选择。”姜予安了然,黎重光向来视生物人为平等的生命,绝不会制造新的生物人来替代自己赴死。

他不是大魔术师吗?在试什么新型魔术?

但黎重光吊在那里,看起来真有点死了。

“我们想要改变处刑方式,让他走得体面一些,他也拒绝了。”阴淮的声音在意识链接中带着困惑,“难道他是想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进一步激化自然人与生物人之间的矛盾?”

“应该不是。”姜予安否定了这个猜测。自然人与生物人之间的矛盾已经尖锐到无以复加,不需要再用一条生命去点燃。

即便黎重光死得再惨烈,对那些手无寸铁的底层生物人来说,揭竿而起依然是个遥不可及的选择。

黎重光一定在谋划着什么。

但现在,显然已经无法从他口中问出答案。

“姜明渡呢?”

姜予安环视一圈,没找到姜明渡的身影。

作为特殊的脑核生命,姜明渡同样有能力救出黎重光。这也是夏明舟留下等待,而姜明渡随阴淮一同离开的原因。

“不清楚,他说有点事,先走了。”

阴淮语气无奈。

姜明渡说这话时的神态,简直与姜予安如出一辙。问他具体是什么事,他也不说,转眼就消失在中央星,彻底失去踪迹。

姜予安没再多问,直接出现在十字架前。那些原本对准他的炮口,被无形的力场笼罩,在一阵零件错动的爆响之后,纷纷调转方向,指向执法者。

这是【金属活化】的能力——赋予机械造物短暂活性,加以操控。姜予安并未直接出手,是担心误伤其中可能存在的【清理者协会】成员。

“阴淮,看看你带出来的人!”

先前那名执法者脸色大变,仍不忘针对阴淮。

阴淮只当没听见。

这哪是她能带得出来的?

姜予安所拥有的能力,她想要都还没有呢。

姜予安伸手,揭开那片覆盖黎重光的白袍。近看之下,白袍浸染了斑驳血迹,内里还被灯火熏出昏黄的痕迹。

那确实是黎重光。他的头骨上半部分被暴力掀开,温雅的面容已被撕裂,仅余微微上扬的嘴唇,凝固着一丝微笑的弧度。

头颅内的灯油即将燃尽,引火的灯芯也只剩下一点微末。脑内空空如也,只余一具不知死去多久的躯壳。

【00:56:18】

燃烧倒计时尚未结束。

可黎重光,其实早就已经死了。

他没有像望星穹那样死得支离破碎,却死得更彻底。身体尚在,头颅却缺失了一半,内部也焚烧一空。

所有落向姜予安的攻击,都被无形的力场扭曲。一场雪纷纷扬扬落下,带着敌意的人被精准识别,冰封冻结。

终于,黎重光颅骨中那一点残存的火光,也提前熄灭了。

无数星球上,许多人正注视着直播。

当火光熄灭的瞬间,他们心中仿佛有什么随之坍塌。那场风雪仿佛穿透屏幕,飘落在天地间的每一处,冰冷刺骨的寒意,冻结了所有希望。

姜予安在黎重光身体中搜寻可能残存的魂魄,却一无所获。按理说,像他这样执念深重、意志坚定的人,即便身死,也应留有魂魄。

除非,黎重光真正的意识已随【知了】一同前往别处。但黎重光极为特殊——他与姜明渡、夏明舟出自同一个实验室,都是装载脑核的试验品。

与姜明渡不同,黎重光作为“人”的意识占据上风,与脑核产物【知了】近似两个独立个体。他的意识无法化作程序在星网中流窜。

若与【知了】融合,也只能支撑极短的时间;持续脱离身体,会将他属于“人”的意识彻底消磨殆尽。

此前,姜予安曾借黎雪樵占卜黎重光的去向与命运,所得卦象为“泽火革”——变革必然伴随旧事物的消亡与新生的降临。

如今三天过去,黎重光正如卦象所示,作为人的意识已然磨灭,无处可寻。

这是黎重光自己的选择。

但姜予安不接受这样的结局——他已经把黎雪樵带回来了,难道要让他将老人一针一线织出的毛衣,披在黎重光冰冷的尸体上吗?

不远处,坍塌的废墟之间,

几件残破的旧物表面,浮起细碎的灵光。

姜予安停顿片刻,才认出那里曾是一座免费开放的博物馆,陈列着青灯、铜鼎、瓷器、石刻等众多古文物。

刚入学时,望星穹与夏明舟都在那里兼职,还塞给姜予安一张门票。

正是在那儿,姜予安认识了两个生物人:卖甜点的垂耳兔,还有一个背生双翅、专卖烤翅的家伙——味道确实不赖。

那天,文物展还没看完,就有【盗火者】混入派发传单,引来执法者清场,望星穹他们的解说兼职也就此告终。

当时出现在展馆的【盗火者】,应该就是黎重光。博物馆半开放日,他们宿舍也算全员出动——四人分别扮演游客、解说、保安,以及混入其中的教派成员。

后来博物馆被查封,大概是被查出与【盗火者】有关,最终沦为这片废墟。

曾经静置于展柜的文物,如今掩埋在碎石破瓦中,残损得几乎辨不出原貌。除了作为文明的载体,隐约映照过去的辉光,它们已不具备实际用途。

只有少数收藏家还会收购这些旧物,而一旦与【盗火者】扯上关系,连收藏价值也大打折扣。最终,它们只能与废墟一同湮没,归于尘土。

一些历经岁月的器物自蕴灵韵,虽已记不清遥远的过往,却仍记得那个曾在灯下修复、护理文物的少年——他翻遍古籍文献,竭力追寻它们的来历,试图让它们重现原貌。

“原来,从前的图书馆与博物馆都是免费开放的……更早的时候,还有师者传道授业……”

少年的叹息低沉而怅惘。科技愈发昌盛,文明却出现断层,这究竟是进步,还是倒退?

那些破碎的器物上灵光流转,努力拼凑出一个少年行走的身形——

他伏案习字,指尖轻抚石刻的笔划;对照古籍,一点点削薄木片,认真雕刻,修好一盏破碎的走马灯……他是文物展的创办者,是这座博物馆真正的主人。

属于它们的时代已经落幕,它们只是一群旧物;但属于那少年的未来才刚刚启程,不该就这样终结。

那点灵光太过稀薄,无论如何也撑不起一个已逝之人重聚魂魄。姜予安抬手,向其中注入规则之力——

铜鼎上的古篆铭文次第亮起金光,一幕幕幻影浮现在空中:从工匠煅烧铸模,到滚烫铜水灌注,铭文清晰如初——“明明我祖,万邦之君”。

身着玄端祭服的诸侯正肃然礼天,这尊鼎作为祭器,见证过无数祭告天地先祖的庄严时刻。

石碑上的刻字笔意激烈,从楷书入行,由行转草,墨色由丰润至枯槁——

“父陷子死,巢倾卵覆……天不悔祸,谁为荼毒?”

《祭侄文稿》的字句如泣如诉,一笔一划皆是家国之痛。

人必先看见过去,才能走向未来。

随着灵光汇聚,一盏不起眼的青灯悄然燃起——

高冠博带的先贤手捧竹简,在灯下传道授业;

衣衫朴素的书生秉烛夜读,落笔策论振聋发聩;

私塾中的蒙童围坐灯前,摇头诵读经典,声声清朗……

文明之传承,不过如青灯一盏。

只要有人拾起,火光便永不熄灭。

观看直播的人难以言述这般壮阔的景象。

这才是黎重光真正的选择。

吾身燃灯,虽死犹生。

无数愿力汇向那盏古旧的青灯,火光愈发明亮。

有人惊慌失措,举枪瞄准,子弹未至,已先洞穿他们自己的眉心。

姜予安静静注视着灯中的火焰,

黎重光的真灵终于在火光中重凝。先贤身后,多了一道少年的身影。他拾起经卷,朝姜予安郑重一揖,笑容是从未有过的明亮坦然。

从今往后,在这万千历史留影之间,多了一缕自由的真灵。他可以在历史的留影之中穿行,见证真实的历史,追随先贤修习问道。

如果生活在一个天下大同的世界,他本可成为学者、书法家、非遗传承人……不止黎重光,每个人都该有自由选择之路。

而此刻,万古长夜,他是执灯的盗火者——

“我身虽烬,此火长明。”